无定和尚也心绪不定,自从他做了艳庵的主事,便从来没有心神安定过。
他知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艳庵可怕,众矢之的,直指艳庵,对他无定并没什么好处。
他正在沉思,走进来一个小小尼姑。这是拾心,是艳庵里最淫荡的小尼。
拾心过来,像一只猫,慢慢偎在无定的怀里,说道:“你喜欢女人,却不知道拿女人怎么办。”
她吃吃笑着,像在笑无定。
无定沉声道:“你笑什么?”
拾心说道:“我要是你,就把艳庵握在自己手中。”
无定心思一动,艳庵不是在他手中么?他可以自由来去,他可以同这些女尼寻欢作乐,他也可以驱使这些女尼去江湖上打打杀杀,他是艳庵的主人。
拾心笑盈盈,“还有师太……”
无定看着他,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拾心笑一笑,不回答。
无定和尚心忖道:看来拾心所说,也是正理,若是能除去师太,整个艳庵便能更听我摆布了。
眼前没了拾心,她总是悄悄来悄悄去,她几时走的?
无定一想到云心师太,心就不由的抖了几下。
他曾强暴过师太,在师太把那些婴儿收养回来的时候,在他头一回动手抚摸那些女孩儿的时候,云心师太被他凌辱过。
“云心,云心……”无定心里很痛苦,他忽然跳起来,啪啪啪向石壁击掌,就见屋内搅起阵阵烟尘,可那小屋石壁,仍是没一点摇动。原来这小屋是用整块巨石砌成的,很是坚固。
无定把自己的手打出了血。
老师太仍坐在蒲团上,她就这么坐了几十年,而且诚心要坐下去,直到她死。
手里的经卷早已背熟了,这卷经是她在那一次受凌辱后,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用自己的血,一针针刺血写下的。她握着经卷,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已经沉睡。
眼前来了一个小尼。
老师太看着她,说道:“你去做什么了?”
拾心笑笑,说道:“我去了他那里。”
老师太和拾心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互看一眼,不再说话。
在拾心与师太两人中间,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师太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劝他向善,那比登天还难。”拾空坐在蒲团上,看着眼前的墙上,那有一个大字,是她看破一切后,用剑划下来的。
师太把她从花丛中抱回来,随口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她拾空,莫非师太也是要她看透世上情关,参破世上一切俗尘杂念,真个做到心净如空吗?
拾空想起了少林的无心大师,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原来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刚刚知道谁是她的父亲,他便死了。
拾空心里不由得更是一阵悲哀。
她拔出剑来,看着剑,剑尖闪着泓水一般的光芒。这是一把宝剑。拾空把剑插在背上,慢慢走出庵来,她想逃出艳庵,离开洛阳城。老师太看着拾心退出了庵堂,她就再读黄经,再敲木鱼,可这木鱼声显得空空洞洞,没一丝悦耳之处。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木鱼扔下。
老师太刚想往回走,迎面碰上了拾慧、拾心。
拾慧笑道:“这么晚了,师太还要到哪里去?”
老师太只是点点头,也不理会她二人,继续向前走。
她刚刚走到艳庵门口,就看见一个人的身影正越吊越长,慢慢地踩在老师太脚下。
这是一个熟人,无定和尚。
“你做什么去?”
“替你赎罪。”
无定和尚有些吃惊,但为了掩饰那惊疑,就仰头而笑,说道:“我有什么罪孽,要劳你这么费神?”
老师太说道:“你那‘血魂焰’有一种解药,我也知道……”未等她说完,无定和尚就猛地一喝:“你疯了,怎么想起这鬼主意来!要是你把我的‘血魂焰’告诉了别人,艳庵在江湖上还怎么立足?”无定和尚张开双手,脸上陪笑,说道:“云心,你还是回去的好,其实,这一庵女尼都是你养大的孩子,养她不易。”
老师太抬起头来,神色很是坚毅,说道:“无定,这一回我决不能听你的,我要去找米离,去找七大门派中人,告诉他们,如何能解艳庵的‘血魂焰’。”
两人正在这里说话,早惊动了庵内的女尼。就见拾空、拾慧、拾心等人都凑了过来。师太与无定和尚对峙而立,两人说不出话来。拾心笑了,说道:“师父,天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先回庵去,有事明日再干?”
老师太突然昂起头来,大声道:“你们听着,我救你们也是佛心本意,仁善为怀,慈悲为本,想着救下一个便是救得一个生灵,没料到,你们竟在江湖上造下这多罪孽,这可就不是我的本心了。”
拾慧笑吟吟,“师太,说起这个干什么?”
老师太看一眼四周,见也出来三十几个女尼,便大声道:“艳庵本是礼敬佛祖的地方,如今被你们弄脏了。”
拾空看着师太,她的手里提着剑。她慢慢问道:“师太,你要做什么去?”
师太看着她,说:“我要出去,要告诉七大门派和米离,艳庵的‘血魂焰’有解药。”
拾空说道:“我跟你去。”
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师太与拾空向庵外走。
有人心咚咚直跳,知道她二人这一走出去,艳庵的江湖威风便没了。
拾心在后面尖声一叫:“师太!”
师太回头,眼里有些慈和,也有些不舍,说道:“拾心,你太聪明,小心些……”
拾心泪水洗面,说道:“师太,你从小带大我们,你别走,你要走了,我们还怎么呆在艳庵?”
所有的女尼都劝师太不走。
师太看着无定,说道:“无定,你造孽太多,我不走开,也是无法。你要是答应我,放了那些江湖中人,让他们得到解药,从此不再与江湖中人做对,不再染指江湖风波,我便不走。”
无定和尚尖声一笑,说道:“云心,我重你、敬你,是因为我与你一起养大了她们,你如今要抛弃她们走开,你就走好了。只是你要背叛她们,她们也不会容你。”
无定和尚再回头去,双目射出精光,说道:“师太一走,艳庵的威风就没了,你们情愿让师太走出这庵门,可别后悔。”说罢,抱臂施施然,看着她们。
师太仍向外走。
她如今身无长物,只是带着一卷经,一只木鱼。
拾空抱着剑,跟在她身后。
无定和尚不拦她,她该能走出艳庵。
这时庵里的女尼中,忽然有人笑了,尖声而笑。众人一看,这大笑的是拾慧。拾慧笑道:“好了,好了,你们把我们扔给那些江湖人好了,让她们杀我们,奸我们,把我们卖到娼妓院里,让所有的臭男人都来折磨我们。既是这样,当初你们何必管我?你们两个是哪一个人把我从牡丹花下抱回来的,说,是谁?”
无定看着云心,云心站住了。
云心师太说道:“是我。”
众女尼都知道,庵里的女孩儿都是云心师太抱回来养大的,只是还头一回听得云心师太亲口认可此事。
拾慧冷笑了:“你何必要抱我,你不抱我,我便死在那里了,就像这几年的弃婴一样,埋在花下,那最好了,赤条条来,也赤条条去,来年这牡丹开得更艳,烧得像火,人死了岂不是也有一点儿用处?”拾慧说到伤心处,先是啜泣,后来便是痛哭,最后哽咽起来,不能再说。
拾心对师太说道:“师太,你带我们,养我们,把我们养这么大,也吃了不少辛苦,别个爹娘对自家子女,十分疼爱,我们生下后根本就不知爹娘模样,要不是师太收养,我们怎么会有今日?”
这女尼们说着,一个个都哭了,顿时院子里所有的女尼都流泪,一个个哭得泪人一般。师太仰头看天,长嘘了一口气,她不想让泪水落下来。她看着无定,说道:“你知道我的脾气……”
无定答道:“我知道。”
师太说道:“我要走,你别拦我。”
无定抬头,哈哈一笑,笑里分明有一丝不安,但又故作大度,说道:“好,你走,你走好了。”
师太走到庵门,忽然当面拦住了几个女尼,当先的是拾心、拾慧。拾慧叫道:“且莫走人,艳庵如今正受风雨,你们一走了之,岂不是要艳庵难堪?”
师太不理,拾空唰地一声拔出剑来,对众尼说道:“散开,不然,我不会客气!”
众女尼也都知道,拾空的剑法在艳庵根本就无人是她敌手,除了无定和尚出手之外,就连许媚娘也拿她不下。
众人便向后退。
云心师太已经走到了庵门,只要再跨出几步,从此艳庵梦魇,就会在她心里除去。
拾空盯着眼前的女尼,护着师太向前走。
拾慧过来,说道:“拾空,我同你最要好,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罢,又是流泪。
老师太心想:要是再呆下去,便会被这些女孩儿的泪水弄得心软,忙低头向前直走。那拾心过来,同拾慧拽住师太,两人都说:“师太,别走……”
师太苦笑一下,刚想对她二人说话,突然,看见她二人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露出一丝凶相来。心里一悸,叫道:“不好!”
不等她回手,就见拾慧的手向前一伸,一柄刀便从师太的左肋直插进去,从她的前腹破出!
另一边的拾心也笑盈盈的,把一支尺余的戒尺,直插入她胸内。师太大吼一声,啪地一击,那只木鱼棰断了。
师太回手一抓,抓住了拾慧的双臂。两臂压在师太的手下,拾慧的脸立时胀得通红。她叫道:“师太,师太……”
叫声凄惨,让人不忍卒听。
师太的胸疼极,满脸流汗,脸色苍白,血顺着戒尺向外流淌,流得像滴泉一般。
她在伸手去抓住拾慧,说道:“其实,不必……杀我……”老师太的手如一用力,拾慧便是一死。
此时,她最是害怕云心师太对她下手,只要一捏一拿,重则杀死,轻则把她弄成废人。
老师太笑笑,“我不……杀你……”
从始至终,无定和尚都不曾说出一句话,他看着师太的性命不保,从她腹下慢慢流出血来。
师太回头对无定说道:“无定,无定,你不必急着杀我……”拾空一见师太被刺,不由大怒,她回手一剑,便奔拾心而去。
拾心尖声而叫,叫道:“拾空疯了,拾空疯了。”
她急忙躲到无定和尚的身后去。
拾空此时也狂了,也不想她是不是无定和尚的对手,一剑刺去。这一剑用尽了力气。
当剑刺向无定的时候,无定脸上很平静,只是看着师太,看着垂死前的师太,甚至瞅都不瞅拾空。
当剑正刺在他胸口上,刺入几近一寸的时候,无定出手了。啪地两指一夹,便把剑夹住。拾空再也刺不进去了,她怒声喊:“混蛋,丧良心的东西,为什么要杀师太,为什么要杀师太?”
她像受伤的野兽,想要再刺,又刺不进去,想拔回剑,也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