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是一个老人,他静静地坐在白马寺后边那一间小房内。
他愿意坐在这里,平常无定坐在这里时,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与那个小尼拾风在一起时,无定曾在这里大逞肉欲。
可是,小尼拾风不是尼姑,她竟是丐帮的帮主肖乞儿,她来艳庵是为了得那解药。
这给无定一个打击,他心里喜欢拾风。
他坐在这里,低着头,像在入定。
小屋里响起了脚步声。这人不会是外人,不是那个老尼姑,就是许媚娘。别人不会走进无定的这间小小的密室,没人敢走进无定的这间密室。
女人站在他眼前,离他几步远。闻得到一阵香气,一阵淡淡的香气。
不是老尼姑,是许媚娘。老尼姑的身上没有香气。
许媚娘看着老和尚,暗暗冷笑。
人既是做了猫儿,就没有不吃腥荤的,又何必假假腥腥,做出佛门弟子的模样?
老和尚说道:“你败了,没杀无欲?”
许媚娘笑了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杀无欲?”
说话之间,满是得意神色。
无定说道:“我与无欲是同门,虽是不在一寺,但白马寺与少林也是同源,无欲那人,绝非轻易能杀得了的。”
许媚娘媚笑,凑上去,坐在这无定和尚身上,说道:“我不杀他,他不会自己杀自己?”
无定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恶魔,说道:“你让他自尽了?”说话之间,似是不信。但看着许媚娘的神色,他忽地明白了,无欲是死了,死在了这女人之手。
无定说道:“无欲死了,我的心事也了却一半。”
许媚娘忽然不笑了,她想起了独孤石的那一柄剑,独孤石的剑决不是轻易可胜的,要不是下毒在先,她与那些去少林的人,会全死在嵩山,死在少林寺的人手下,死在独孤石的剑下。
许媚娘回头看看,见这石室冷清,屋内空徒四壁,除了蒲团、经卷,再无其他长物。看着无定的这间石室,许媚娘不由得心里暗恨。许媚娘不怕无定喜欢女人,他越是喜欢女尼,许媚娘对他就越有把握。
男人是火,女人是水。如果女人太热,就会被火烧干;如果女人太冷,那火就会慢慢熄灭。
难的是这水要既不冷也不热。
许媚娘愿意让无定去摸那些女孩。如今又到了那销魂时刻,无定怎么不动身前去?
许媚娘说道:“你怎么不去?”
无定和尚从前喜欢摸那些女孩,那些孩子只有一副小小的身骨,还不曾长成女人的时候,他就天天抚摸她们。他像一个花匠,一点点摆弄那牡丹花枝,直到花蕊挂满了花枝,漫坡皆是牡丹香气,人才能陶醉花丛之中。在他的手下,一点点儿摸出了女孩儿的丰乳来,摸出女孩儿的滋润来。
许媚娘问他为什么不去,是要他再去看那些女孩儿,要他再享那快乐。
无定和尚抬起头来,此时的许媚娘就又看到了无定和尚脸上的泪水。
他为什么要流泪?他是不是有些懊悔?后悔被色欲缠身,不得摆脱?
许媚娘轻轻俏笑,说道:“你要做武林至尊,便少不得美女、利剑、宝藏、名马,天下的一切都是你的,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何况几个别人不要的弃儿?”
无定不语。
他恨,恨这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才知道他的心事,只有这个女人才能说中他的心事。
在那个老师太的眼中,他也只是一个恶魔,一个万恶不赦、万劫不复的魔鬼。
但在这个女人眼前,有时他也会流泪。
他流泪时不愿让别人看到,偏偏这个女人总是看到他流泪。在这石室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神秘?没人知道,从前这无定和尚怎么忽起欲心,在偷偷摸摸时,抚摸了一个从牡丹花下捡来的女孩儿。从那时起,他就觉得做这事时,血也流得快,心也跳得急,一种罪恶感,让他心悸,快活。
后来,他便再也不能住手了,从此就注定了天下必有艳庵,艳庵必有淫荡女人。
许媚娘说着话,手就伸了出来。
这是一只罪恶的手,这手比唐门的长兄唐杰的手更巧。
唐杰的手能杀人,但他杀人时须得先制出暗器,然后再用暗器杀人。
许媚娘用不着那么麻烦,她只要伸出手去,伸出这一双白白净净的手,去摸男人。男人的身子只要被她这一双手触到,就从此沦入渊薮。
她的手一触无定和尚的身上,无定低声道:“别碰我!”
无定像是躲避瘟神,但他说话时,那神情分明是有点怕,怕这女尼。
女人低声说:“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你……”
话声悄悄,浓腻如酒。
无定的武功分明高出她许多,只是不知为什么,只要这女人一来触摸,无定便身子颤抖,无法反抗。
女人的手在他的身上游动。
无定的定力很高,刚开始时,他还像是老僧入定,没一点儿反应,慢慢地他的呼吸便急了,气喘得也粗了,身子也摇曳不止,像是喝醉了酒。
只有这个女人能用她的双手杀人。她在抚摸男人时,能让男人忘了一切,身上的所有大穴都有千百倍的舒适、快意。她轻轻说:“你是武林至尊,没人敢碰你。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七大门派算得了什么?”
无定不语。
人逢快意时,总会忘了一切,尽心尽意享乐。偏偏在这时,无定的眼前总是闪着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看上去很是沉默、忧郁,每日只是坐在佛堂上,一下下敲着木鱼。
但她是无定心里的女人,无定就是想把她拂去,也拂不掉。
许媚娘冷笑,说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准知道。你是不是又想那个老尼?”
无定低声喝道:“胡说!”
这许媚娘就从眼中滴下泪来,说:“我让你恣意快活,让你过好日子,让你成武林至尊,谁料得你能这么不争气?她一个老尼,形同槁木,骨瘦如柴,有什么好处,能让你那么倾心?”
许媚娘的手不动了,她刚要对无定和尚使出她的媚劲儿,忽像是被蚊虫叮了一下,身子一抖,便顿住了。
眼前有人。
一个骨瘦如柴,身着缁衣的老尼。
这老尼一手执着经卷,一手拿着木鱼,定定地看着两人。
老尼说道:“他人是罪,你也是罪。若要回头,一切全非。”无定看着老尼,说道:“你不该到这里来……”
他最难堪,就是面对这两个女人。
男人若是有情,面对两个女人时,他必是十分尴尬。
老尼却不管他,只是看着许媚娘,说道:“你要害人,去害别人。害死唐杰,至多苦了一个女人。你来害他,苦了那些无辜女孩儿。”
许媚娘大笑,说道:“老师太,你何必那么多情?你看无定他做这些事,哪一件不是犯下色戒?要依你主意,岂不是得把无定投入地狱?”
老尼顺手敲了一下木鱼,这一敲,无定不觉怎样,许媚娘却是身子一震,她怒道:“你敢耍我?”
许媚娘挺身起来,要扑向老尼。
她刚要对老尼出手,忽地觉得面前多了一人,这人正是无定。无定说道:“你何必惹她?”
许媚娘恨恨,说道:“无定,你不用护她,我早早晚晚要让她尝尝‘血魂焰’的滋味!”
老尼看着她,神色淡然,在她想来,死在无定面前,未必不是一件快事。
许媚娘看着无定,突然笑了,笑得浪气十足。她说道:“老师太,你是出家人,不该看这些,你看我与无定在一起,相依相偎,弄个不好,使你一生修行功夫尽废,还是你走开的好。”
老师太冷冷看她。
许媚娘竟站起来,扭扭地来到老师太面前,说道:“要是依佛祖意,人心便是人形。可你看我这人心不好,人形可不错。比起你来,岂不是好起许多?不然无定和尚也不会这么喜欢我。”
说罢,许媚娘便吃吃艳笑起来。
老尼视若不见。
许媚娘就站在老尼身前,慢慢对无定施展她一身媚功。
在艳庵的地下,那间大厅里,拾心、拾意等人正坐在那里。她们在等待,等待着一个男人。从前她们不懂情事的时候,那个男人的抚摸也没什么。后来她们晓事了,便有人盼着那抚摸,有人恨那抚摸。可无论是恨是盼,她们总得来,等着受那男人凌辱。
他为什么没来?
拾心说话声音懒懒,说道:“说不定是庵主又去了他那里……”众尼默然。
许媚娘是一个放荡女人,她对无定那心思,庵里的女尼都知道。许媚娘看着无定,她把身上的衣服都脱净了,偎在无定怀里,说道:“老师太,从前的你也有过好时光,只不过人老珠黄了,再也没有好光景。像那牡丹花株,过了一夜,只是叶败枝残,没什么看头了。”说罢,就毫无顾忌地大笑。
老尼冷冷看她,她再看看无定。
如果无定能安然与那许媚娘相对,能在她眼前与这个淫妇亲热,老尼必是会心中震怖,从此死心。
无定显是不行,他不能当着老尼的面儿,与这许媚娘很亲热。但这许媚娘的一双鬼手,搓得他心里一阵似冰,一阵似火。
他心里恨恨:这淫妇耍我……但他也是无奈,只是不时地冷眼看着老尼。
老尼说道:“无定,你的罪恶深重,就此收手,少犯一些罪孽。”无定看着老尼,不语。
许媚娘笑了,“老师太何必管那么多?你该知道,自从这些女孩儿长大,无定和尚就再也不是你的了,你何必还是自做多情?”
老师太的眼里闪出精光。
她拿起木棰,啪啪啪敲了三下。
许媚娘不笑了,她的脸拧得难看起来。这三下像是重锤,直敲入她心里。像是有人用线扯着,直扯着她的心,揪扯了几下。这是老师太的重手法,许媚娘承受不住,从嘴角慢慢流出血来。
老师太抬起棰来,要再敲几下。
许媚娘低声叫道:“无定,无定……”
无定和尚看看许媚娘,再看看老师太。说道:“你别敲了。”老师太不语,她主意已定,一心要杀了许媚娘。
许媚娘叫道:“无定,我依了你,没用‘血魂焰’杀她,难道你就亲眼看着她杀我?”
无定看着老师太,说道:“别敲了!”
老师太不理他,一棰敲去。
无定突然低声吟起来。像是龙吟,像是山鸣,低低的吟声,同老师太的木鱼声一齐迸出!
老师太看着无定,恨声道:“你何必护着她……”
她的声音颤抖,像有许多苦楚。她怒声戟指着许媚娘,说道:“无定,无定,你早晚得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你这是……”
老师太转过身去,慢慢走出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