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积厨里热气缭绕,这里的做饭和尚个个汗流满面,少林寺有上千人,谁都吃素,但也是一人一张嘴,得做许多饭菜,才能够用。
那个正在做饭的和尚站在灶台上,用铲子绞着锅里的米,铲子是黑的,米是白的。他两眼盯着锅里的米,正在一铲一铲地铲着,忽然看到锅里的米变黑了。他刚要喊叫,突然又看到锅里的米变黄了。他叫道:“奇怪,奇怪。”
他刚刚叫完奇怪,就看到管香积厨的和尚悟性走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大惊小怪的?”
和尚答道:“锅里的米,你看……”
悟性随着他的手指一看,锅里的米好好的,仍是白白的,汤已经都下去了,他喝道:“你胡说什么?”
这搅米的和尚愣住了,是不是他刚才看花了眼?
少林寺的和尚们吃饭都是狼吞虎咽,只是一会儿便风卷残云,把碗里的饭全都吃光。正吃着饭,忽听得达摩院的三个长老一声叫道:“不好,有毒!”
众和尚正吃得高兴,听他这一声叫喊,都惊住了。
少林寺和尚吃饭都是静静悄悄,根本没人出声,此时这达摩院长老一叫,就使众和尚胆战心惊,那些功力浅些的,便着急忙慌要站起来,但两腿发软,站也站不起来。
达摩院的悟澄和尚喝道:“饭里有毒,快不要吃了。”
这时大厅里的和尚都十分狼狈,许多人想站站不起来,有的只觉心上有一根线在扯着,急慌慌地跳,直跳得心像要被腔子里扯出来一般。
悟澄和尚说道:“这饭里怎么会有毒?”
忽听得山下有叫声,也有啸声,一路隐隐传来,那叫啸声很快,像是转眼之间便来到眼前。
“砰”地一声,大门推开,顿时大殿内泻进一片阳光,来人不少,当先一人带着面具,身后跟着数十人数十人有男有女,都手拿兵器,一冲而入。
当头一人进了殿来,冷笑道:“少林寺从来威名远震,怎么能这么贪吃,竟败在一点儿小小毒药下?”
说罢,放声大笑。
悟澄喝道:“混蛋,原来是你下毒!”
他身子一窜,想扑过去,双手平推,推出一招“平推五岳”!
这一推用尽全身力气。
哪料到他被药迷住,全身竟是使不出一丁点力气来,虽是咬牙切齿,但双手推出,只是轻飘飘的,没一点儿气力。
看看要推到了那人面前,就见那人冷冷笑着,抬手一拨,就把悟澄的双手拨开,看去只是轻轻一拨,实则是顺力而作,只是轻轻一推。
悟澄一下子就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坐在厅内吃饭的和尚,只有几个达摩院的人,还有几个监寺功夫较深,说来也不过只有七八个人,这些人强自撑着,慢慢走到前面,护住悟澄。
一个监寺叫做悟木,他上前合什,说道:“施主用心不必太毒……”
他手向前一横,刚想用一招“大力金刚指”逼住对方,不料手一伸之际,没有气力,便动作也慢,竟被对方出手挡住。那人嘿嘿冷笑,那人说道:“少林寺一向以为自己了不起,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这人把臂捉住悟木的手,悟木挣得面红脸胀,也撕扯不开。
那人笑道:“你再扯,这一条胳膊就全都没了。”
正说话时,厅内的人都眼见这悟木的右臂忽然变紫了,再过一会儿,就向下掉肉,流血,仿佛那人手里拿的不是悟木的活活手臂,而是一条泥塑金装的佛像雕臂,一捅便坏。
悟木大吼一声,叫声惨极。
看来他这条臂一下子就被那人给废了,而且痛苦异常。
所有的和尚都挣着要站起来,但有人疼得呻吟起来,他们看着自家的脚,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双脚突然向里弯,脚趾骨把脚被都挣破了,流出血来,但脚趾竟用力冲向脚背,把一双脚扯得碎了,破了。那几根脚趾就变成了几节长长的骨殖,像是鹰爪,慢慢地向后弯曲……有人疯狂地大叫,有人恐怖地瞪圆了眼,看着脚,想不起该说些什么。
在悟澄的身后,站着一个达摩院的悟生和尚,他是悟澄的师兄,此时挺身而出,说道:“这位施主,如要有话,便请直说。动手伤人,决非正道,我劝施主把解药给悟澄服了,治好他的手,然后再说别的。”
那人哈哈狞笑,说道:“治好他的手?就是大罗真仙来了,也治不好他的手,他只是一个废人!”
说完这话,那人得意地大声狂笑。
这悟生和尚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硬要闯我少林,残害我同门,这是作孽,实不可为。”这悟生是一个直人,也不会骂人,更不会与人强颜理论,只是与这来人说话,也是脸红,因他看出来,那人是一个女人,虽是蒙着脸,但终是一个女人,与她说话,多有不便。
那人说道:“少废话,带我去见方丈。”
方丈在自家禅室内,饭是与一个侍奉他的小和尚一起吃的。小和尚把饭给他放在案上,方丈看着小和尚吃饭,当把米粒放到嘴边,突然颜色大变,手中的筷子飞了!第一根筷子飞过去,啪地打在小和尚的筷子上,打得小和尚手一甩,第二支飞出去,与第一支衔尾而至,啪地打在小和尚的手上。
小和尚丢了手里的筷子,大吃一惊,跪下说道:“弟子有过失,请方丈处罚。”
方丈笑了笑,闭目不语。
小和尚十分惶恐,不知道方丈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心下忐忑。
他刚想跪下,就看到方丈的两眼向下一看,像是正在诵经入定。
听得门外有脚步声。
来人不只一人。
就听得有人干笑了几声,说道:“无欲,你无心待客,我却有心来访,让我进来不让?”
就听得少林方丈说话了,“既是来了,让你进不让你进,岂不都是着相?”
走进来十几个人,看看走在前面的人的脸色,无欲心下暗自忖道:看来少林寺今日一定是要难逃一劫了,这是连悟澄、悟木这样的高手也不能敌的对手,少林的劫难已不可免。
来人说道:“无欲大师,我要你少林寺所有的人都听我的号令,你愿意不愿意?”
无欲慢慢说道:“少林一向不听命于谁,就连少林的俗家弟子在江湖上也从来都是做事循规蹈矩,不得有一步逾越。”
来人冷笑,他手一伸,那手指便插进悟澄的肩骨里,就见顺他手指插处僧衣皆裂,慢慢渗出血来。
悟澄咬牙不吐一声。
那人说道:“你少林几百弟子都已中毒。只是我心怀慈悲,不愿他们都死,就饶过一次,要是方丈有令,少林肯听我的,这几百条性命都从地狱里捡回来了。”
悟澄大声叫道:“方丈,别听他的。这人想要灭少林、吞武林,要是听他的,岂不天下大乱?”
方丈抬头,就见那人伸出手去,摸着悟澄的脸说道:“人家有嘴,净说甜言蜜语,你用这张嘴说的却是恶语污言,不如没嘴的好。”
那人一摸,不见他四根手指拿下,就见指缝间向外滴血,待到他拿下手,此时的悟澄就惨了。
他满面血肉模糊,刚被摸过的地方已经消失了血肉,只剩下灰不灰、污不污的一种怪怪颜色。
无欲方丈说道:“你是艳庵的人?”
来人冷笑,说道:“天下七大门派先是没了一个淮阳门,紧接着就是你少林。”
这人放声大笑,笑声狰狞、狂傲。
一个女尼跟在这人身后,她嘻嘻而笑,说道:“无欲大师,佛说要入地狱,自己得先投身,你是少林方丈,为了救这一寺之人,最好你自尽才是。”
少林众僧一听她如此说话,不由皆怒。
一个弟子叫道:“方丈不要听他,就是我们都死了,也要与她一拼!”
这女人慢慢凑上去,摸摸那弟子的脸,说道:“刚才有人就被我这么一摸,三魂六魄就丢了一大半。你是不是也得一死?”
她手伸出去,那少林僧心里对自己说道:摸不得,不能让她摸我的脸。
可是,她一摸,那少林僧竟是不能躲过,只觉得脸上一凉,又是一热,凉得像冰,热得像火。
只是一会儿,便见他眼睛瞪得滚圆,就从两边眼角向下渗血。再见他两腮那肉就哗哗往下掉。
这弟子也是刚强,对少林方丈叫道:“方丈,不要放过这些恶魔!”
他痛得咬牙,向上挣了几下,倒在地上。
他的头便成了一具骷髅,身上的肉也慢慢消蚀。
最后,地上只剩下了一具骷髅。
这女尼媚笑,对少林方丈无欲说道:“无欲大师,我告诉你,你这些弟子吃了毒药,如果我不再动,就能活命。只要与我动手,个个都是一死,尸首皆无。”
少林众弟子大哗。
有人叫道:“方丈,就是一死,也不能让少林受辱!”
少林方丈无欲大师心道:原来艳庵这“九转血魂焰”竟是这般厉害,只是把毒下在饭里,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待到艳庵的人来了,你不能与她动手,只要一动手,就要死于非命。看来少林的这一劫难,实是不能幸免。
他回头一看,看着少林的众弟子。
对方来人只有二十余个,而少林寺里除了监寺、达摩院的几个大师外,皆已中毒。
与他们动手,能不能取胜?
监寺中有一个叫做悟事的,他性情暴躁,此时见全寺之人皆入艳庵算计之中,大怒,吼道:“你艳庵再凶,也总不能灭了我少林!”他冲出去,直扑向那来人。
来人未动。
女尼笑眯眯道:“大和尚,你休要动手,你要动手,我便杀人。”说笑之间,女尼身形倏动,在两三个少林寺僧间奔逸来去,只是眨眼间,人仍立在原处。
只听得惨叫声声,那三个僧人被她摸过、触过,身子便颤栗不已。只过了一会儿,人便死在地下了,化为血水。
无欲大师喝道:“悟事,休要动手!”
他慢慢而问:“不知你艳庵要做什么?”
来人奸声而笑,“也不要做什么,要么是你少林寺达摩堂几大高僧和方丈一齐死,要么就是你少林寺归我艳庵统辖。”
无欲大师怒声喝道:“你,你……”
天下竟有这般狂妄之流,敢欺少林,欲叫少林方丈当面自尽,岂不是少林从来未有的耻辱?
达摩院几个高僧看着方丈,他们神情淡然,这几人已是修行几十年的得道高僧,与世无争,与人无害,听得要他们为少林赴死,一个个无所畏惧。
少林方丈看着来人,说道:“艳庵也算是有名头的武林门派,你说话也该算数。”
女人点头,悠闲地笑道:“不错,方丈如果自愿去死,几位达摩堂高僧也情愿自尽,今日我便放少林一马,给他们解药。”
那人一点头,就从后面过来两个女尼,放下一个小小的瓶儿,一个女尼伸出手去,从瓶里倒出一粒药来,看那药粒儿极小,只有一颗粟米大,怎么能有那般奇效?女尼见少林众僧模样,知道不信,就拿起一粒药来,倒进身边一个少林僧的口中,只是一会儿,便见那少林僧哇哇吐出一地秽物。
果然是解药。
无欲大师沉声道:“好,就依你主意办。”
无欲大师回头看看少林,古松蓊郁,屋脊闪光,他自小便出家,直至做了少林方丈,几十年便活在这深山古刹里,此时心境真是难说。无欲大师慢慢向前走去。
就听得达摩院首座无声说道:“师兄,我先去了。”
无声是“无”字辈最小的一个,也是也是心性最痴的一人,他不愿看无欲大师死在眼前。他两眼看着无欲大师,眼里也有闪光,说道:“师兄,我先走。”
无欲点头。
无声大声道:“就是你一个小小艳庵,还想害我少林!”
他双手一抓虎爪,便抓在头盖骨上,只见从头脑边淋漓渗血,他慢慢倒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