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花女人谷里,还有不为人知的地方。除了那谷主的住处外,还有一处叫做疯洞的地方,那地方鲜为人知。
在那里,有许多的怪异,谷里的女人知道它,但无人知道得很详尽。
米离被领去的地方,正是这个疯洞。
他跟着那三十个女人走,既是有那么多的女人,她们决不会对他怎样。
她们不是还要在天亮时领他上天台么?既是他也同那些男人一样,也要上天台, 她们不会早早杀死他。
米离很放心,跟着孤独红走,因为孤独红是一个女人,虽说她只是一个很像男人的女人。
那个要与他说话的女人是谁?那个一心钟情于他的女人是谁?
如果她劝米离走开,米离会不会走?
眼前到了一个洞口。这洞口很小,看去只是一个猫狗钻来钻去的小洞洞,洞口只能横着钻进去一个人。
孤独红对他说道:“米离,你先钻还是我先钻?”
米离笑笑,他不怕死,更不怕钻洞。
他先钻。
他爬下身子,慢慢向那洞里钻。
洞内一片黑暗,他先爬时,还听得有人在身后慢慢伏下身子,听得有喘息之声,再听得那后面的三十人都是跟着来了,他才放心下来。
她们不会害他,要想害他,决不会都跟着他来。
慢慢爬,他爬得很久,
还是不能抬起头来。连米离这等体力的人都觉得累了,他爬得很慢,一直抬不起头来,直爬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他问:“还有多远?”
身后的人是那个孤独红,她冷笑道:“你怕了?”
米离笑笑,再继续爬。
终于爬出了洞口,先是渐渐洞变得大了,也渐渐宽敞了,来到了一个大洞里。看看洞里有许多的磷火,在洞壁间闪闪烁烁,飞来闪去。
米离一不小心,“当”地一声碰倒了一具东西,看看吓了一跳,再看看,原来是人的尸骨。尸骨暗夜里闪光,发出一片磷光。
原来洞里的磷光都是鬼火,都是死人尸骨上的鬼火。
米离再是不怕,也是心头悚然。
突听得咯咯咯一股怪笑,那笑声飞来逸去,竟在洞内四处轰响。像有无数人在洞内来回逸奔。
“谁?!”
米离一声喝问,在洞内大响,一时洞里轰轰然:“谁的……谁……谁?!”
有人悄声在他耳边笑:“你说是谁?”
还有人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吹冷风,那一阵阵冷风吹过,吹得他毛孔悚然。
米离不知道洞内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这些人对他是恶意还是好心。他只觉得像是有人在洞内飞身来去,一会儿一人,一会儿变成几人,奔逸来去,无影无踪。
他再回头,不禁色变,那些随着他来的女人,竟是再无一人,只把他一人丢在这鬼气森森的洞里。
米离的喉间发紧,厉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
那人冷冷一笑,在身后轻轻说道:“装鬼!真个是鬼,你见没见鬼?”
米离冷笑,大声道:“我死过一回了,我见的鬼多了,哪里怕见你们?”
有人哈哈大笑,叫道:“他是一个男人,说不定也同我们一样,也是一个鬼,何不看一看他?”
有鬼在他身上摸摸索索,那手冰冰凉,像是鬼手。
那摸他的叫道:“是个男人,有根儿呢。”
便有一阵狂笑。
米离只觉鬼手摸他,再也受不住,厉声叫道:“别动我!”
那鬼哼了一哼,叫道:“点灯,看看他是不是一个男人啊?!”
灯亮了一亮,但那灯也是惨绿绿的,像是鬼火,细看看不是什么灯,只是一丛磷火。磷火映着眼前,晃晃看得有鬼般的脸面,那脸面疙疙瘩瘩的,不类人相。
竟有十数个鬼魅般的家伙站在米离身边。
他们不是人,不然凭米离的功夫,定会听得出他们的声音。
一个问:“你是人是鬼?”
米离一笑:“我是人,也是鬼。”
那鬼大是开心,抓住了米离的胸,叫道:“好,好,从来来疯洞的人不是吓得半死,就是昏过去了,没有一点儿趣儿,真不如你,敢是胆气不小。”
米离这才知道,这地方也有一个名字,叫做疯洞。
他看着那闪闪烁烁的鬼脸,说道:“你们是人是鬼?”
那鬼脸对着他一呲牙,笑笑。那笑竟是死人般的难看,如是在平时,对着世人,只有这一笑,便可以把人笑得昏死过去。但米离早已经死过一次,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对于他这一套自是不怕。他慢声细语道:“我从前与鬼打过交道,他们看我不好交,便把我再放回来了。我如今再回鬼域去,也没什么了不得。”
那鬼看着米离,说道:“你不怕死?”
米离对着那鬼脸,浑然不惧,叹息道:“人死固然可怕,但世上远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听了米离的话,便有一些鬼脸在那里欢欣鼓舞,嗷嗷叫着,像是无限欢快。他们听了米离的话,是不是很赞同?
那鬼脸道:“好,你既是来了疯洞,你就是鬼域里的人了,你愿意不愿意做一个鬼?”
米离说:“我不愿意。”
倏地,万籁俱寂。
那磷火也一点点儿熄了。
再也看不到那鬼脸了。
看过了那鬼脸,再看不到时,米离的眼前闪动着那鬼脸,竟是冷冷一颤。他不怕看到鬼脸,但你一想那鬼脸,竟是比看它更是可怕。
那声音也像从他心底发出:“你是什么人?”
“米离。”
那声音微微咦了一声,再有人笑了,那笑声变得尖厉起来:“米离,哪一个米离?”
显是那人知道世上的一个米离。但他不懂,那一个米离既是已死,怎么会还有一个米离?
有鬼在厉声叫:“你是米离,你也配叫米离?你知道不知道米离是什么人?以为佩服米离,就可以叫米离这名字么?”
米离冷叹一声,说道:“我不佩服米离。”
那人大声道:“好,你不佩服米离,那是最好,就是那个米离来了此处,我也叫他死得不安生。”
米离愕然,他不知道这些鬼怎么会对他有那么多的仇恨,他们从前并不认得他米离,他死过已经足足有五十年了,他们怎么会还对他那么仇恨?莫非真的是阴世间的冤魂不成?
米离说道:“不知你为什么恨米离?”
那鬼阴测测地笑:“米离是个混蛋,我们怎么不恨他?”
米离愕然,他怎么成了一个混蛋?
那鬼说道:“你不是那个米离,这是真事。我们都知道米离已死,他死过足有几十年了。你叫个米离也不要紧,但你一旦到了这里,你再叫米离,这里的‘鬼’都会欺负你。那样你岂不是很难过?不如你别叫米离了。”
米离看着暗中,看到暗暗的地方竟有几点磷火在闪,那是鬼的眼睛。
一阵冷颤从脊骨里升起。
真是鬼脸,真是鬼影。
众鬼颤声道:“你别叫米离了,你叫这个名字,让我们生气。你从今便得在这疯洞里活了,你再叫米离,我们怎么受得了?”
米离低下了头。
他不知他是在鬼域还是在人间。
他从前死过一次了,那一次是慢慢咽了气,因为他喝了太多的酒,反而使他死时压了一口气,像苑家老爷子所说,他那样死去,才能再救活,要是死时没有那酒在他肺腑里,没有那毒在他身内,他岂能再活?单是尸体也烂了。
看来,人之死生,也应天数。
如果他应在这里死,应在这里与那些鬼盘桓,他也无怨。
他说:“大丈夫生不更名,死不改姓,我就叫米离。我何必改名?”
米离以为他一说,那些鬼也会怕他惧他,世人皆知鬼也怕恶人。 但听了他的话,那些鬼的脸面更清楚了一点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个个十二分狰狞。
一个沉声道:“米离早死了,你何苦要用他的名字?”
米离道:“我就是米离。”
另一个声音阴测测:“你要是米离,我们就会一齐出口,一个一口,咬死你!”
米离大笑:“我是死人,哪里还怕再死?!”
那鬼阴声叫道:“米离是一个混蛋,你要叫米离,你也变成混蛋了。”
米离越来越奇,心道:我就是去了阴世间,也不曾做过什么恶事,他们怎么这等恨我?一定另有缘由。我得好好问一问。
米离说道:“在下也并非一定要叫米离。在世上人间,名字本来只是一个记号,叫我阿猫阿狗都没关系。只是你们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叫米离?米离做下了什么坏事,我才服气。”
那些鬼都是放声大笑,显是很气愤,一提起米离来,他们竟是气得咻咻,一个个争着说话,一时语声纷纷,反使米离什么也听不清。
一个声音冷冷道:“告诉他好了,你们休再高声,听我跟他说。”
米离听得他说话,声音竟是十分威严,知道他是这一群鬼的头领,心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该不会是青面獠牙、恶相狰狞吧?
只听得那人说道:“从前世上有一个男人,他叫米离,他的功夫过人。”
有人插嘴:“他的功夫能怎么样?到了我们疯洞,他只是一个小卒子罢了。他能胜得过‘疯魔七响’么?”
那人说道:“我说话,你休插嘴!”
果然再也无声。
只有这声音在洞里空空地回响:“他是一个男人,与鱼漂儿相爱,两人在一起时,米离已经病入膏肓,鱼漂儿与他相亲相爱,最后一直看着他死。他死了后,鱼漂儿再也不曾嫁人。人家都说,只有米离,才能让鱼漂儿这般才艺双绝的女人一生痴想,不再移情。你说,这米离是不是好人?”
米离越听越是心酸,他不知道他死后,他与鱼漂儿的情事,竟能一回回听得别人来说,而且先是有人对他们的情那么看重,如今又有人对他们的情事那么痛深恶绝。
米离说道:“既是这样,也就与我听得的故事如出一辙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恨米离?”
米离真的不懂。
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那一段情深如海,他们怎么能不愿听?
那些鬼竟是在咬牙,只听得咯咯直响,有一个鬼大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以为那些女人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你对她们好,有什么用?”
再有一个声音道:“我恨她们,我恨不能把世上的女人全都蹂躏一遍,让她们在我身下痛苦,让她们哭,叫她们叫,叫她们一个个跪在我腿边,给我舔流口水。我得宰了她们,一个也不饶过!”
米离听来,确是心惊。他心道:这是鬼域,莫非鬼域都对女人恶毒,再也不喜欢女人么?
他无声。
更有一个说道:“我恨那个鱼漂儿,她算是什么东西?她跟米离,就算是跟了,再也不成亲,也不找男人,她打的什么主意,给谁看的?让男人看她好样的,是不是?我要是生在她同时,非宰了她不可!”
米离大声道:“你说我什么,都让你说,你再说鱼漂儿一句坏话,我宰了你!”
那鬼嘿嘿笑,身影在米离的身前身后一绕,一直停在他身前,说道:“你自称米离,你的功夫莫非也学成了,也算是什么狗屁寂寞剑了么?”
米离大叫,一声怒吼,一拳击去,打向那个“鬼”!
一拳打出,竟是空空荡荡。
竟是打不在实处。那鬼在哪里?他走了,还是躲开了?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形体,你一拳打去,只能打空?
那鬼阴笑,说道:“你这本事,便就是寂寞剑的本事么?你好好打点精神,拿出一点儿本事来,不然你做鬼也做不成了。”
米离大怒,挥手慢慢出击。要知道他的寂寞剑功夫本来就是以慢打快,从来他与人动手,剑招奇绝,不待人家出招,他的剑先变势,竟是一剑剑从不与人相碰。剑与别人的兵器不相交,人家才叫他的剑为寂寞剑。此时他不曾拿剑在手,只是以手搏击,动作便慢了许多。
一连三招,米离都打空了。
他有些吃惊,莫非他们真的是鬼?他在世上与人动手,从来不曾有过三招落空的。
他打点起精神,再用起一式,这一式不是寂寞剑招了,再是他从鱼漂儿那里学到的百兽舞的“狐突”!
一声狐鸣,狐狸的悲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