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钱不多的黄鹤楼之约里,共有一十二人。
这一十二人是大侠米离、秃僧、白眼、狐妹、飞隼黎亭、钱不多,更有几个人是不曾被约去流花女人谷的。
他们是九刀迎客郑天奇、活混儿许乐、跑走的大苦儿童辛、千手罗汉陈多、食客莫输、中州虫吕信。
他们一十二人中,除了那大苦儿童辛跑得快,早就逃了以外,有六人答应去那流花女人谷,还有五人不曾被那红衣女人邀请。
看来他们只好一死了。
流花女人谷要杀死的人,从不曾有谁逃得过。
腿都软了,想说上几句硬话,可说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从今日起,他们时时便得在流花女人谷的算计下过日子了,他们得逃,再逃,最后还是逃。
但早早晚晚有一天,逃不出流花女人谷的手。
可他们心存侥幸,要是能逃得了呢?岂不成了天下头一个从流花女人谷女人手里逃出来的男人?
他们愿意一试。
九刀迎客起身了,对着那红衣女一揖,说道:“好,我走了。”
他低下了头,走下楼。
众人都是一阵心酸。
谁料得到,本来是来看热闹的,竟是变成了人家的俎上肉,从今日起便得任人追杀,随人宰割?
千手罗汉陈多走到那女人面前,说道:“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
红衣女笑笑,说:“你不必怕我,你只是当心,从今日起,你不能碰女人。”
千手罗汉的话硬:“我为什么不能碰女人?”
红衣女说道:“因为她可能杀了你。”
难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流花女人谷的人?只是他千手罗汉不服,他是一个男人,不能不碰女人。
他阴沉道:“你说,不碰女人,我便不会死?”
红衣女说:“不错。”
千手罗汉想了想,说道:“谢谢你。”
他也下楼去了。
中州虫吕信对红衣女不屑一顾,他说:“我也走了。”
红衣女竟只是冷冷一笑,不理他。
中州虫知道他声名不好,但那红衣女竟对他一句话也没有,让他心下沮丧,他回过头来,对红衣女说:“我什么时候死?”
红衣女看也不看他,只是说:“十天内。”
中州虫大是生气,他恨道:“你要是叫我走开,我一离开这里,你再也找不到我。你知道不知道,要说打仗斗狠,我不如你,要说藏匿奔波,我自有一套办法。”
红衣女说话,像是斩钉截铁:“十天。”
中州虫大笑,竟是又惧又气,笑得气苦,竟呃呃直喘着,说:“好,我便等你来拿命好了。”
中州虫走了。
食客莫输看着红衣女,慢慢再去坐下。
红衣女看他,说:“你还不逃?”
食客莫输笑笑:“我不逃。”
红衣女说:“你要不逃,便是一死。”
食客莫输乐道:“我便跟着你,看你怎么杀我,好不好?”
红衣女一愣,想不到食客莫输会这般做,她轻轻吁一口气,说:“那你死定了。”
她不理莫输,来看着活混儿许乐。
“你也不走?”
许乐的眼珠子转得很快,红衣女像是忍不住要乐,但她强忍住。活混儿许乐嘻嘻笑:“你这好模样,整天板着脸有什么好?不如你也看看我怎么混日子?你学学,好不好?”
活混儿许乐也不想走,他两人愿意跟着红衣女。
既是他们愿意跟着红衣女,那红衣女想杀死他们,也不那么容易。
他们心里有一个心思:如果离开红衣女,你便不知道会有谁再来杀你了。你不离开她,她在明处,要杀你,你也能有所提防。
红衣女说道:“好。”
她扯着那女人的手,噔噔噔下楼而去。
活混儿许乐叫道:“等等我,你等等我!”他与食客莫输一齐追了出去。
春天草干,风一吹,衰草沙沙响。
在草里跑着一个人,他是九刀迎客郑天奇。他跑了七八天了,想去大漠。
人都有一个奇想,大漠最难活人,他一去大漠,追杀他的流花女人谷的人便再也不会来杀他了。
大漠虽是不如江南鱼米之乡,但他到了大漠,毕竟还能活命。他一定得活下去,虽有惊天动地的九刀,但自忖还是无法敌得流花女人谷。
他身上有一股臭汗味儿,从前很考究的衣服,如今破成了一缕缕。风一吹,一缕缕的衣片儿在风里飘舞。他只记得一句话:他得走,想不死,就得走,一直走到大漠里去。
大漠里有朋友,朋友们会照应他。
流花女人谷有什么了不起?到了大漠,他还会有女人,还会有金银珠宝,还会有男人应有的一切。
他那时再也不用怕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了。
他飞快地走着,嘴干了,他顾不上。嘴裂了,风吹得裂出了一道道血口子。他只能用舌尖去舔。但舌尖也像裂了,撕心地疼痛。
他的刀仍在背上,他只是逃,不用刀。
远远地能看到大漠了,风嘶嘶啸吼着,吹起一缕烟尘。烟尘在风里一股股奔跑,像是一群奔马。他笑了,回过头来,大声嘶笑,对着身后远处那一簇簇村庄,大声呃呃地笑,吼道:“流花女人谷,流花女人谷,什么狗屁流花女人谷!我逃了,我到了大漠,我到了大漠!”
但他突地噤声。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满身黑衣的人,这是一个女人。
她的脸上带笑,她是九刀迎客的熟人,叫大漠乳鹰。
她长得很嫩。
九刀迎客的脸上肌肉仍在抖。
她的声音很柔和:“你怎么了,样子这么狼狈?”
九刀迎客看到了她,像看到了亲人,她的脸色那么白净,根本就不像在大漠里住的人;她的神色那么平和,在她身边怎么会有血腥?
九刀迎客有一点儿自嘲,他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他这几天马不停蹄地跑,一直到了大漠。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哪里会有这种耐性,一直追他到大漠来?
九刀迎客笑笑,他倒下了,他对着大漠乳鹰说:“流花女人谷……”
他再醒来时,看到了月光。
月下,一双明媚的眼睛盯着他,那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是大漠乳鹰。
“你去了流花女人谷?”
“没有。”
“你怕她们?”
他不语,不愿意对大漠乳鹰说他怕流花女人谷,他真的怕,但他不愿意说。
“你怕她们,这也不算什么,江湖上没有人不怕流花女人谷,你怕她们,有什么难为情的?”
九刀迎客从前与大漠乳鹰有过一段情缘,是他离开了大漠乳鹰,但后来他没怎么与大漠乳鹰见面,他也隐隐记得,只知道他们再也没有接续那一段露水姻缘。
“你醒了,跑了很长的一段路?”
他点头。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要杀你?”
他再点头。
她笑笑,笑得有一点儿凄楚:“要是她们想杀你,你就不必跑。”
流花女人谷要杀的人,怎么跑也跑不掉。
他看着大漠乳鹰,突然想起来,他是错了,不应该逃走,只是应该在江南水乡里找一处很清静的地方,找一个可人心意的女人,乐得一天是一天,他怎么能逃得出流花女人谷的手?逃也是白逃。
大漠乳鹰的眼睛告诉了他这些。
九刀迎客突然来了气力,他挺直身子,一把抓过了大漠乳鹰,直把她压在身下。
身下是黄沙。
……
风仍在嘶吼着,但嘶吼已经有人情味儿了,天上没有别的,只散一颗颗星星,那些星星里有一颗是他九刀迎客,那一颗星什么时候会殒落?
他很欢乐,身体马上就受到了滋润,身子一点点儿充实,气力又回到了身体内。
他与这个女人疯狂,她先是扔了她的上衣,再丢了身下的披风,最后把她的亵衣也丢掉了。
月下,只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她。
果然不愧那“乳”字,一个纯纯净净的女人。
他搂着她,把她搂得窒息,几乎无法喘息。
月亮更亮。
他无力了,一次次。再来一次,她无声地一遍遍要他做。
最后,两人躺在沙上。
没了男人的锐气,只有淡淡的愁思。
她问:“你说,她们会怎么杀你?”
他笑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
“她不会是你。”
当然不会是大漠乳鹰,他未遇上流花女人谷的红衣女时,早已经认得大漠乳鹰了。
大漠乳鹰笑笑,说:“你错了,我就是要杀你的人。”
他不信,但又有一点儿狐疑。
眼看着大漠乳鹰把她手里的那一只狐皮手套轻轻戴上,她说道:“多谢你给我一回快乐。”
他从前也给过她快乐,但这一回确是快乐无比。他把他自己的一切力气都用尽了。
这女人真要杀他?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充满杀机,她的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暗器,那暗器是“夺风”。
夺风一出,他便会毙命!
九刀迎客不信,他不想相信。他问:“你也是流花女人谷的人?”
她一叹:“不错,我相信谷主。”
“谷主是谁?”
“流花。”
他大声道:“胡说!流花已经死了,据说是上一次与恶人岗一场恶战里,她与疯人楼的楼主同归于尽!”
她抬起了头:“你以为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会那么没用吗?”
九刀迎客握住了刀。
她叹息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没用的。”
九刀迎客不相信他的刀没用,一声怒吼,一刀猛出,这一刀划了一个圈儿,在空中一变三式,落向女人头上!
这是他赖以成名的一刀“九节华山”!
一刀出来,女人的手忽然动了,满天的星空一眨眼,有无数星星陨落,陨落。
星星落得太慢了,一点点儿落在他的眼睛里,落在他的手上。他的刀忽然变滞了,滞得再也拿不动;他的手也动不了,被人用绳索捆得紧紧的;他的声音也哑了,想嘶吼,但叫不出。
“叭!”
刀飞到了一旁。
她的武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竟能用几枚暗器打丢了他手里的大刀!但刀确是不在他手里,手里无刀,心也一空。
她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声音里满是怜悯:“你累了,你该睡一睡了,是不是?”
他也知道他累了,也知道他该睡了。
眼睛睁得很大,眼看着那女人坐在他旁边,她拣起了那一把刀。这是他赖以成名的一把大刀,这么一把刀握在她纤细小巧的手里,让他突地觉得很可笑。
可笑的是那把刀,更可笑的是他自己。
那女人轻轻说道:“你从前与我作爱,那一回也是在大漠上,我恨你。你弄过了我,连抱也不抱我一回,起身就走了。你至少也得给我擦擦……”
她说话时,像一个柔柔情人。
她说:“我要好好割你,把你身上的女人味儿都割去了,那时你就仍是一个好好的男人了,你愿意不愿意?”
他想大声说不愿意,但他嘴里嘟嘟哝哝说的可是愿意。
一刀一刀,血出来了,黑黑的血。
在月下看,血是黑的。
她一刀刀割,很有耐心。
她用的是剐法儿,用刀一片片儿剐下他身上的肉。
奇的是他并不疼。也许是中了她的迷药了。
身上已经没有好皮肤,只有他的脸是完整的。
他恨得咬牙,但她全不理会。
她自语着:“你再也不脏了,你知道不知道?从此你便是我的人。我与你在一起,你就是一个好男人。谁说世上没有好男人,你便是一个,你便是一个好男人……”
她一边剐下九刀迎客的身上肉,一边流泪,哭得很伤心。
九刀迎客已经快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