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下午,米离站在谷口,等待谷主到来。
他的耳边响着老人的叮嘱,但他不能入神,总是在想着那老人,奇怪,他会怕女人扑在怀里。
他笑一笑,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所有的男人都怕女人扑在怀里。如果有扑到了他怀里的女人,他必会败在那女人之手。
男人怕温柔,怕女人的温柔。
女人的温柔是最可怕的武器。
他等着那谷主,这谷主也是女人。
飘飘地走来了那个谷主,他又闻到了谷主身上的香气。
是柔柔的处子香气。
谷主说道:“从来没有人能胜得了流花女人谷,就是从前的苑家老爷子也不能。”
米离笑笑:“非不能胜,怕温玉在怀。”
那女人突然惊讶了,她想不到米离会知晓此事。
这并不妙,他对流花女人谷知道得越多,对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就越不利。
他还知道些什么?
谷主对他道:“米离,从前的米离已死,现今的米离无情,我与你一战,定要分出个高低来。”
米离一笑,说道:“人都称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武功天下无双,今天终是可以领教了。”
两人向一处走。
米离的心竟咚咚跳起来。
他从来不曾如此心跳,就是与鱼漂儿在一处时也不曾如此。莫非他真是怕了么?莫非这个女人真能当场折辱他,杀死他么?
女人谷的人都在场,所有被请至谷里的男人都在。
只有那钱不多与钱小小不在。他们父子到哪里去了?
米离只觉得谷主的手在抖,觉得他自己的嗓眼发干,心跳也快,他是不是怕那谷主,那谷主是不是也怕他?
谷主道:“米离,我敬你是条汉子,也有小袖儿替你一死了,我愿意放你出谷。你想好了,一旦与我动手,悔之不及。”
米离笑笑:“我从不后悔。”
谷主说道:“你后悔过,你从前与鱼漂儿在一起时,你后悔过。后悔你不晚生二十年,使你能与鱼漂儿在一起朝朝暮暮。你恨自己不能再活二十年与鱼漂儿在一起亲情缱绻,你恨你不得不死。但你后来醒过来,又恨你自己不能再与鱼漂儿在一起了……”
米离的脸上有泪花,那是泪光,还是他脸上的痛苦?
“别说了!”
米离一纵而上,他出手了!
一旦出手,便再无回旋余地。他一出手,便是狠辣招数,一招是“寂寞时节”,出剑时,剑竟是旋旋绕绕,不奔那谷主的头上,只在一旁盘旋。
谷主一叹:“果然好剑!”
她只轻轻拂了拂袖子。
小小地拂了一下袖子。
米离看她拂袖,姿势十分曼妙,大声道:“好,果然是好一条小袖儿!”
那谷主一顿,她听得这几个字,像是一愣,但旋即一笑道:“不想米离也有此等雅兴,知道小袖儿温柔。”
那条袖儿看去十分温柔,但一触上,怕不得皮开肉绽?
米离不敢与她相碰,只是身子急闪,躲过那一条袖儿拍击。
他再出一剑,这一剑却是“问君走几许”。
这一剑出剑后,平平直直,奔谷主而去。
谷主偏不躲闪,直奔米离。
她是不知道米离的寂寞剑的厉害,还是不想胜得了米离?
米离看她奔来,知道至少有十几招可以胜她,但他的身子一疾,转身便行,他回手做剑,一振出剑!
漫天剑气!
谷主仍在,米离仍在。
没人知道这一剑是谁胜谁负。
这一剑太快了。
米离只是看着她,他说道:“我从前只是觉得怪,我现在才知道……”
她大声道:“米离,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你知道不知道任何男人在流花女人谷里最后总得一死?你快走吧,我不愿意杀你!”
他怔住了,看着他的手。
自他从坟墓里走出来,他的手便与平常人的手不同,他的手太白了,白得像是无血,看上去像是尸体上的肉。
他自己看着这一只手也怕,他不愿意再看他的手。
他想让太阳光把这一只手晒黑,但无论他怎么晒,那只手总是白白的,像是死肉。
他活了,是不是那一只手仍要告诉他,他死过了一回?
米离道:“我不想说……”
他不想说什么,莫非他真的败与了谷主?
谷主对着米离,她突然说道:“我不能杀你,我不能杀你,你知道不知道?”
她转身走了,走得很急。
女人们哄然了,她们没见到那大起大落的场面,没看到米离倒地求饶的场面,她们想看到谷主如何把一个男人打倒在地,再让她们一哄而上,那时她们将这一个男人弄得血淋淋的,管他是不是米离。
但谷主走了,只留下一个呆呆怔怔而立的米离。
女人们也一哄走了。
秃僧看着米离,他声音微有些喑哑:“你败与了她?”
他也不曾看出米离与那谷主的倏然分合,是不是交手时吃了亏。他只是看着米离,看得出他心事重重,才有此一问。
米离点头。
他败了么?
如果他败了,他将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尤物”,也会同那几个男人一齐,死在那天台上。
米离也离开了,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但他不能一个人,面前站了一个男人,那人是飞隼。
“你喜欢她?”
他无言。
他是不是喜欢一个女人?他的判断会不会错?他一心想着那人是一个故人,一看到谷主便心里咚咚直跳。他是不是想错了?
“你喜欢她,你未尽全力。”
他无语。
“如果刚才那一招吐出,你不顿上一顿,她无法再接你下一招。我听得流花女人谷的谷主的功夫向来天下奇绝,可是我刚才看到,她本事也有限。”
米离睁大了眼睛看他,像是头一回听得男人如此说话。
飞隼说道:“你喜欢上了她?”
米离不能不承认,他点头。
这一点头,是男人的承认。
飞隼不说什么,他也是男人,自是知道情意之事。他对米离说道:“你这么做,值得吗?”
米离不语,看着谷里,那些女人仍在忙忙碌碌,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她们不会失望,到了明天,她们仍在天台上任意凌辱这些男人,她们会好好地快乐一阵子。
然后她们就再等下一年的七月七日。
可过了明日的早晨,这几个男人便再也看不到太阳了。他们会死在这流花女人谷里,他们的尸体会在枝筏上躺着,身旁放满了鲜花,漂流出去的尸体令那些人不忍一睹,满都是伤痕,无法说得清的伤痕,任何人也想像不出来怎么弄出来那么多的伤痕。他们默默地流出女人谷,被溪水带走。
米离不胜,他们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飞隼黎亭来找他,是不是要与他算帐?
飞隼的眼睛很亮,眼里是不是有一些恨意?要是他来与那谷主一战,至少还可以搏得一个痛痛快快的死。
可他们再没机会了。
米离闭上了眼,慢慢说道:“也许我想错了,我不该去与她一搏。”
没有一丝风声,没有一点儿和缓处。
飞隼如果出手,米离只会坐在那里,默默承受他一拳,或许是一脚。如果他被飞隼打上一拳或是踢上一脚,他再也不会是一个完整无伤的米离。
他闭着眼,等着飞隼打他。
没有人动他。
他再抬起头来,看到飞隼已经走了,留下了一句话:“米离,我没看错的话,她也喜欢你。”
这可能么?
在谷里,那一间秘室内,谷主仍在那椅上坐着,她看到了一群人,这一群人是孤独红领来的,她气汹汹走进来,对着谷主也不揖拜。她气哼哼道:“谷主,你为什么不杀死她?你要杀死他,那些臭男人就少了个主心骨,待得明天到天台上,他们一个个都得软成一团……”
谷主看着她,慢慢说道:“他是米离,我为什么要杀死他?”
孤独红大声道:“米离有什么了不起?他只是一个臭男人罢了。明天到了天台上,我一定把他撕成碎片!”
谷主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孤独红,我派过你几次,要你在七月七日前杀死米离,你
杀了他么?”
孤独红本来气势汹汹,一听得谷主问她,也不由得心虚,她说道:“禀谷主,这人难杀。”
谷主站起,声音十分威严:“孤独红,我派你去杀那米离,就是因为他在这些男人里有威望,在明日上天台时说不定会有麻烦,我才派你去。你带了三十个人,竟不能杀死一个米离……”
孤独红哪里能说出她的苦衷?她去杀米离,米离与她的三十个女人一斗,竟让她的三十个女人个个对他服气,甚至有人从此再不愿与男人为敌。
米离不惜为那些从来不认得的男人陪罪,在他自己的臂上插刀。
谷主道:“他这是买你人心。”
孤独红心道:刁买人心,也算是米离的一条苦肉计,因为男人再不肯向女人赔罪,米离做了,便让女人心软。女人心软了,哪里还能杀得死他?
孤独红再也没了刚进来时的那嚣张气焰,她低声道:“谷主,下一步怎么办?”
那谷主笑笑,说道:“天台上,在天台上见。”
孤独红要走,谷主呼唤住了她。
她走得很近,身上确有一种处子幽香,她慢慢对孤独红说道:“我在谷里,也从未经过一次七月七日,你是经过大阵势的人,以后你多帮帮我。”
孤独红再也没了野性,惶恐地跪下,说道:“谷主,我一定尽力!”
谷主抚着她的肩。她的心一抖,她喜欢谷主,也知道她喜欢谷主。谷主是女人,她是“男人”,她是谷里三十个女人的“男人”,但她们只是谷里的女人,可她是谷主……
如果谷主真的喜欢上了她,她岂不是快乐死了?
她的眼里有泪了:“谷主,有事但请吩咐!”
“你把那米离带走,把他带到疯洞去。”
疯洞,是从前大侠陆灵生与他的妻子花仙妙灵两人的住处。她要孤独红把那米离带去做什么?再说到了明日,就是那些臭男人上天台的日子,让米离上天台得了,那时他再也没了男人的嚣张,他只能死在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手下。
任何好男人,一到了天台上,他再也不是刚强的男人了,他只是流花女人谷案板上的一块肉。
谷主看着孤独红,声音像有吸力:“他喜欢我,所以他才不对我出重手。”
孤独红的心里一抖,他喜欢谷主,不是一件好事。
谷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说道:“我一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有了一个主意。你知道,这些男人都是狂傲不驯的男人,你要是不制服他,就是把他们带到了天台上,你也不能让他服气。那时,场景并不乐观……”
孤独红心一悚,她想起有一年,有一个笑和尚,在天台上嬉笑怒骂,把一谷的女人弄得很狼狈,最后不得不把他的嘴堵住。
那一回虽是杀了笑和尚,但谷里的女人不快活。
那怎么办?
“把米离弄到疯洞去,让他先在那里,等得他们都死了,再把那个米离弄出来,我亲手杀死他!”
孤独红心里一阵快乐,谷主能喜欢她,如果谷主不喜欢男人,她一定会喜欢孤独红。
她心里一阵狂喜。
“我一定把他带到疯洞去。”
她转身欲走。
“慢!”
她回过了头,看到了谷主明亮无比的眼睛。
“你对他说,我在疯洞里等他,你知道不知道怎么说,他才会随你去?”
孤独红知道,她是“男人”,自是知道如何让男人高兴。
她走了,那谷主才坐下来,她看看四外无人,口里喃喃说道:“但愿,但愿,但愿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