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地吹着,吹得道二的心有些乱。
她喜欢方无主,在方无主的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男人味儿。
但她不能对方无主说什么,她长方无主四岁。
在年轻的方无主面前,她总是默默无言,说不出话来,只能瞅着方无主做事。
为了方无主,她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
如今,她站在慕容风对面,心内也是此念。她说道:“姑苏慕容,天下大家,何必为了这些小人坠了自己的名头?”
慕容风也笑笑:“天下四绝,何等响亮的名头,只是我也不解,你们何必做那个恶魔的爪牙?”
两人话不投机。
慕容风说道:“从前听得人说方无主,便想他的人定是青面獠牙,没有一个好人。哪里料得会出来象你这样一个人物?”
道二冷冷道:“姑苏慕容尽出人物了,但我所知的,除了矮子慕容复外,都是正人君子。不知道慕容公子是正是邪?”
慕容风坦然一笑:“你在恶魔手下,有什么资格与我论正邪?”道二说道:“你是慕容公子,你说得出哪是正哪是邪?”
慕容风大笑,用手指点着道二,说道:“正亦是邪,邪亦是正。人看是邪便是邪,人说是正便是正。”
道二也点头,知道慕容风说得有理。
两人对面,忽地慕容风伸手道:“看招!”他一手伸出,便变出臂绕,一拳化掌,平平击向道二!这一拍直向肩头!
道二脱袍让位,竟是生生退出。她再复上,手似拈花妙指,平平点出。一点点向慕容风的承泣大穴!慕容风当然不会让她点中,他再退出,转身蹬腿,一击向道二的下阴!他说一句:“看腿!”一声招呼,当然是客气。一蹬极是有力,差一点正蹬中。
道二的身子疾斜,慢慢再复出来,对着他虚绕一指便飞出了绳刀!嗡嗡嗡——绳刀飞出,死亡的声响。刀在慕容风的头上飞,他不能不防。
躲、闪、避、让,最后一夹。
一觑看清,以为能剪得断那绳刀,便狠命出指,喝一声:“断!”他想,一指出去,就是钢铁也挟得断,她这绳刀自不在话下。不料得那绳刀只是荡了一荡,还不曾在眼前断开。
他大声道:“不好……”不等后退,他的手指便喷溅鲜血……
慕容风败了,他退在一旁,看着道二,说道:“好刀!”
他不曾用出他的兵刃,便自认输。只是输了一招,要是他不认输,复再冲上,道二也只好与他再斗。
慕容风撕开自家的衣襟,扯下了一片布,包上他的手指,笑对道二说道:“魔道有你这等本事的人,我也佩服。”
道二默默看着他,再无话说。
两人站在风里,站在院里,忽地想,他与她都无斗志,他们只是过了几招。她不曾用尽全力,他又何尝用过气力?
只是他凝视着道二,看她如脂如玉的脖颈,心道: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一个家,她如是没有一个男人,我何不与她好好一谈?
慕容风本来巧嘴如簧,但面对着道二,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道二说道:“你是江南慕容家的公子,自然看我家都是恶魔了,你何不出手,把天下的恶魔宰尽杀绝,也算是做下了一点好事儿?”
慕容风笑笑,说道:“你是恶魔方无主手下,但我看你是误入歧途,如果你能回头,正义道上也有你的位置。”
道二一声哂笑,说道:“什么正义道?你们两个到了茫水镇,把镇里的人几乎会都杀光,算什么正义道?象你们这种无赖行径,就是恶魔也不屑做!”
慕容风见她说出那屠杀镇里的事儿,心里不由内疚,心道:就是说出去,也不算是光彩,我与江允在那里确是滥杀了。
他说道:“我们寻找恶魔方无主,他们不说,只看得出他们是同党,死也不算冤。”
道二怒道:“象你这种人,杀人还要找一些借口,说自己杀人杀得对,杀得冠冕堂皇,真是可恨!”
道二与慕容风打得难解难分,他忽地扯住慕容风的剑鞘,一直扯到眼前,叭地一掌递出,直打那慕容风面门。
慕容风叫道:“小心!”他一扯,便把道二的衣袖扯断。两人看看此时已是离开四丫与江允好远,再转过去,竟是不见他两人的踪影。转过山坡,只是光秃秃的坡地,道二扯住了慕容风,叫道:“你也得死,至多两人一齐死!”
她叭地一绳飞出,慕容风一躲,绳飞绕一周,缠在他的脖颈上,他哎哟哟叫道:“莫缠住了我!”
他的手一抬,想扯开绳刀,不料得绳刀飞得几圈,把他绕得紧紧的,慕容风却不慌,大笑道:“你一缕情思,直扯得我不放,想做什么,直说好了。”
道二脸羞得通红,心道:我杀了他,也杀不成,他缠住了我,两人扯得难分难解,真不是什么江湖高手拚争,反是象里巷夫妇打架了。
她正在想着,绯红了颜面,酡红了醉颜。慕容风说道:“道二,我不知你从前有没有丈夫?”
道二一怔,不知他问起此事为何?她随口应道:“我不曾有丈夫。”
慕容风说道:“既是你没有丈夫,我也没有妻子,我与你成一家如何?”
道二见他出语轻薄,大是震怒,叫道:“你个恶棍,还说什么江湖正义,都是一群恶棍!”两个撕扯不开,便在那坡上跌倒。
慕容风大笑,说道:“你用一条红丝系就我与你,是不是想在这山野苟合?不可,不可,虽说不要三媒六证,但总得有些礼仪才行。”
道二与他撕扯,力气终是不如他大,便扯得狼狈,头也散了,人也气喘吁吁。
慕容风说道:“天下四绝,说的是你们四人,可你是绝色,不是魔鬼,跟他们也枉了你一生。”
道二此时手软,心道:这个恶棍竟是只说我逗我,不与我动狠的。我一时也撕掳不开,怎么办?心里一悔,不如当时让四绝齐出,杀死他与江允岂不是易如反掌?但真的四绝齐出,真的要杀死慕容风么,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内情愿。
两个扯撕了半天,慕容风也有些气喘,他说道:“你与我两人,须得好好说,不要再打了,好不好?”
道二说道:“你们不是常说什么正邪不两立么?你怎么肯与我善罢干休?”
慕容风笑说:“好,我看见你,便是怦然心动,想着邪道里怎么会有这般人物?你是不是被那个方无主迷惑了,方才上了贼船?如果你愿意离开他,我带你去慕容家。”
道二哂道:“你以为慕容家有什么好?好威风是不是?我不愿意去,我干嘛要去你慕容家?”
慕容风道:“我很认真对你说,如果你愿意,我便带你去,让你做慕容家的人,好不好?”
道二更是难堪,她的手更软了。无一点儿气力,想再与慕容风做生死厮杀,竟是再也不能。
慕容风把她的绳刀扯开,说道:“你要抛球择婿,千万别忘了告诉我一声。你抛向哪里,我便跑向哪里,准保得到那一只绣球。”道二平时与方无主在一起,总是沉默少言,她心里暗暗倾慕方无主,但她明知自己比方无主更年长,与他无缘,便只能在心内暗暗慕他。她从未与男人有过这样眼酣耳热的接触,此时被慕容风一说,说得心里热乎乎的。
她心道:原来男人的话能这般让人心热,我从前从未听得有哪一个男人对我说这种疯话,如果他对我说这种疯话,我会不会杀死他?她心里想着慕容风,看他那神态,分明是一个轻浮公子,该不理他。但听得他说的话,句句都是挑逗,句句都说人的情意,她无法对慕容风生气,她的眼睛眯着,一双丹凤眼斜眄着慕容风,早在那眉目里有情了。
两人再扯上一会儿,竟是天也晚了,暗暗的黄昏便上来了,道二心道:不知道四丫与那江允的一战究竟如何了。唉,也说不得许多了,看来今天与这个冤家对头就只能这么耗着了。
慕容风也不再拚死力了,两人只是扯着,分也分不开。
慕容风说道:“要不要我对你说上一个笑话?”
道二是一个很拘谨的人,她平时哪里听什么笑话?
慕容风说道:“从前有一人,他去邻村里探亲,遇上了一个姑娘,扯住了那个姑娘,便欲求欢。那女孩子轻轻打了他的左颊一下,便笑笑奔那地里去了。旁边看到的人都是笑,哂笑他无用,人家姑娘对你无情,你自作多情了。只看那人在笑,说道:‘好了,好了,你在左边是脸,我在右边是欠,我还了你一下,岂不就不欠了么?’那人进了地里,看见女孩子躺在地垅中,他上去叭地打了那个姑娘一下,便与那姑娘在地里野合了。那姑娘竟是一声也不吭,你说是怎么回事?”
道二听得他说野合,竟是象说吃饭一般,平平淡淡,不由得心一阵子好跳。
她明白慕容风的话意,那个姑娘的意思是要这男人求“欢”,欢字左边不就是一个颊么?可慕容风说此话是什么意思,他是露骨地对道二求婚么?
道二说道:“莫容风,你松手,我与你罢手,再也不战了。我与你各回自家。”
慕容风摇头,说道:“我不放手,如果放手,你一走,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有多少后悔?”
道二轻声斥道:“你胡说!”说时两人真个同时放了手,再看看对方,却不愿意爬起来。道二轻轻拍拍她的衣服,说道:“你弄坏了我的衣服。”她低声呢喃,似在耳语。
慕容风再也不复是一个饶舌的家伙,他也轻声说道:“对不住。”两人起身,默然相对,似有无限有话语要说。
道二说道:“天已晚了,如是四丫出了事,也不好。”
慕容风大声道:“我知道江允那人,他对于强手,不会容情,但对于那小丫头,他不会杀她。”
道二轻语道:“他杀小丫,说不定是谁杀谁呢。”
四丫绝不会象她,心慈手软,与慕容风相争,竟是一战不分高下。
两人坐在坡上,忽地一阵风吹来,道二的身子一抖,慕容风说道:“你出汗了,会伤身子。不如我脱下衣服暖一暖你,好不好?”
道二说道:“你脱了衣服,也冷……”
慕容风心一热,原来道二也惦念着他,他说道:“不如我搂着你,两人体热,自不会冷。”
道二垂着头,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低头,看着地面。慕容风心热,搂住了道二,说道:“你真的名字叫什么?你总不会只叫道二,总不会从前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时,也总穿着道袍吧?”道二说道:“我不是,我叫田薇。”
慕容风失声道:“你就是那个田家秀女,你是,你是。”
他正色道:“对不住了,我失敬得很,知道你就是田家秀女,我对姑娘更有敬意了。”
他的手抬起来,道二盼着那手快落,但他的手犹豫,一会儿方才落在她的头上,说道:“女人只应是在家里,看着桃花,瞅着菱镜,巧妆打扮的,怎么能出来与人打打杀杀?”
道二的心也一片水柔,她说道:“方无主很好,他是一个好人。”
慕容风一听得她夸赞方无主,心内便生妒意,他说道:“他好不好,与我们无关,你能不能不提那武功中事,只看看你与我?”
道二不语了,她伸出纤纤秀手,抚摸着慕容风,突然流泪了,她说道:“能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搂搂我?”
她的泪水让慕容风心软了,他搂紧了道二,才知道她的身子很单细,是一个瘦削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