蘧赛花一愣,想不到南翔小小年纪,便会说出这等话。他摇头,又是点头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说得好,你跟着我,要被人杀了,师父还叫什么师父?”大侠蘧赛花一向自负,听得南翔说话正合他意,不由大乐。
二人便即在这小村住下,从此不再出门。大侠蘧赛花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他的仇家,但要说有人一心想夺他性命,那还未必。
南翔来到了村外,想自家玩耍,他觉得一日日与蘧赛花在一起,有时也是闷极。
他看到一个人正背着手站在村边,那人他从来不曾见过。
南翔道:“你不是这村里的人?”
那人笑笑:“我不是。”
南翔道:“你是谁,来这村里做什么?”
那人突地狞笑,一出手,便把南翔抓在手里,恶声道:“我宰了你,再去杀死你的师父,你看好不好?”
这人一出手,便向南翔头上拍落!
南翔命正危在旦夕,就听得有人冷笑,那人笑道:“你要杀他,最好先问问我。”
这人一回头,便看见面前站着大侠蘧赛花。
这人冷冷道:“蘧赛花,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
蘧赛花失笑,道:“我也不想要你怕我。南家一门血案,想必是你所为。”
这人冷笑,道:“不错,我与南家有仇,自我入了恶人岗,南家一门,必死无疑!”
蘧赛花一叹道:“有人说是你买动恶人岗杀人,我却不以为然,你若是能买得动恶人岗为你杀人,岂不是咄咄怪事?恶人岗杀人,其行凶残,又怎么是人所能买得动的?”
这人桀桀怪笑道:“蘧赛花,你所料不错,我杀南家一门,是为报我血仇,今日这南翔也落在了我手里!”
蘧赛花瞪眼看他,见他手掌正在南翔头上,只要一经拍落,南翔必是会命丧当场。
这人叫道:“蘧赛花,我告诉你,我杀了南家一门,方才进了恶人岗,如今我已是恶人岗之人,你就是杀了我,也必会受岗上恶人一报!”
蘧赛花心中自很清楚,恶人岗上人的心性狠毒,如遇江湖中人,动辄说杀就杀,全凭自己一心好恶。
蘧赛花道:“你放下南翔,我便饶你!”
那人却知自家功夫不如蘧赛花,蘧赛花也知道如若自己出手,南翔必会丧命。
那人一笑道:“蘧赛花,我带着这孩子回恶人岗去,不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蘧赛花略一沉吟,随即答应。
要说是别人提起恶人岗,必是谈之色变,可大侠蘧赛花却不是别人,他是蘧赛花。
已经去过一次,何惧再去?
他得南老爷子之托,照顾南翔,教他功夫,此刻南翔被恶人掠去,他又怎能不去?
这恶人咯咯怪笑,看着蘧赛花,蘧赛花向前走了几步,那人就后退几步。
蘧赛花冷冷道:“你怕我杀你?”
那人道:“你虽是号称大侠,人在江湖上名声也不怎么样,依我看来,咱们还是别太亲密了。”
蘧赛花知他心虚,就远远冷笑看他。
这人也不敢怠慢,又从怀中掏出药来,对南翔道:“小子,你把这药吃下,我再带你去一个好玩地方。”
南翔眼睛一瞪,昂然道:“我不去!”
这人冷笑看着南翔,道:“你不去,我就杀了你!”说罢顺手扯住南翔耳朵,象是想把这耳朵生生扯掉。南翔竟能忍痛不作声,只是恨恨看他。这人被南翔看得心虚,看了南翔一会儿,道:“果然是南家的孽种。”竟不再看他,回头对蘧赛花道:“蘧大侠,你若肯跟我去恶人岗,我便不为难他,只是他得吃下这一粒药丸。”
蘧赛花深思好久,方道:“好,南翔,你就吃它好了。”
虽是明知这一粒药有些蹊跷,但蘧赛花仍要南翔吃下。
拒绝不能拒绝的事,岂非太不聪明?
南翔见说,抓过这一粒药来,便吞了下去。
那人狞笑道:“蘧赛花,我知你本事不小,你要杀我,小心这小子狗命。”
蘧赛花三人便即上路,走了许久,当头迎面站立一人。三人一见这人,却是一个女人,一个胖得不能再胖的女人。
这女人站在路口,看着他三人,笑道:“蘧赛花,我正在这里等你,你还真就来了。”
蘧赛花闻声,抬头一看,心里就犯踌蹰,原来这人正是那个恶人岗上的活菩萨。
恶人岗上最叫大侠蘧赛花头疼的,便是这个活菩萨。
她凑了过来,慢慢说道:“蘧赛花,我听得说,有人要害你,就急忙赶来,我告诉你,这个南家的小崽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是不抛开他,要想再活,可是一件难事。”
蘧赛花看她,冷冷而道:“南翔已拜我为师,我是他师父,怎么能扔了他?”
活菩萨一笑,这一笑,眼睛眯得细细的,脸上的肉直颤,说道:“蘧赛花,你不扔了他,那也行,只是你想上恶人岗,就不行了。我看,你还是别去恶人岗了。”
蘧赛花听她说话,只是微微冷笑。
活菩萨凑过来,满面殷勤,那副尊容真是让人害怕。
她看着蘧赛花,道:“蘧赛花,江湖上男人,我一个也看他不起,只你却叫我真是日夜惦念,我心里想你,盼你来看我,你怎么一离开恶人岗,就再也不来了?莫如你就不做那个狗屁大侠,来恶人岗和我一起好好度日罢?”
蘧赛花瞅着这女人,心中又气又笑,还一阵阵直犯恶心。
活菩萨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蘧赛花,你就和我一起去恶人岗,在恶人岗上当着我十六兄弟成亲,那时,你就是恶人岗上的人,还有谁敢动你?”
活菩萨说完这话,就得意地大笑。她这一笑,就把南翔笑得气血翻涌,脸色苍白,好似站也站不住。
这扯着南翔的人此时说道:“活菩萨,你轻点笑,要把他笑死了,怕你我都会没命。”
活菩萨止住了笑,回头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疯子答应你入恶人岗,我早就杀了你。”
活菩萨恨恨看着这人,两眼露出凶光,好象要把这人生生吞吃下去一样。
这人看着活菩萨,却是不惧,他冷冷笑道:“活菩萨,咱三人之中,如是蘧赛花要杀我,我还有些惧怕,你要杀我,我却是不怕。”
要知恶人岗上规矩:岗上之人不能以力相斗,但如遇外人来与岗上之人相斗,恶人尽可袖手不理。待得这人杀死恶人岗上人,别人方才出手,为这死去之人报仇。这条规矩,恶人岗上之人都是知晓。
这人虽知活菩萨功夫高于自己许多,却更知道她不敢向自己出手,既然她奈何不了自己,又何惧之有?
她看着蘧赛花,道:“蘧赛花,你要是不听我的,到了恶人岗被人杀死,后悔也是晚了。”
蘧赛花只是冷笑。
四人又即上路。活菩萨在蘧赛花身前身后转来转去,嘟嘟哝哝。一个如此肥胖的女人,竟然也会说些情话,就让别人听了直是冷笑。
蘧赛花更觉肉麻,但他又无法驱走活菩萨,生怕会对南翔不利,便一路小心,直奔恶人岗而去。
路上非止一日,这一日三人进了一家酒店。酒店设在路边,因是在叉路上,便颇为热闹,来去之人都在这里打尖,喝酒、吃饭。
四人进去,拣一处坐定。
这活菩萨仍是盯着蘧赛花,喋喋不休,向他讲些心事。她如象一个纯情女孩儿,对蘧赛花说着情话。
说了半天,蘧赛花不答。坐在旁边桌上的一个男人听了倒觉好笑,因这活菩萨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声音便是甚响,她一句句对蘧赛花说你娶了我如何,如何……虽是说得天花乱坠,蘧赛花却不声不响。
那些人听得好笑,有些人忍不住,便自笑出声来。活菩萨听得有人笑,便回头道:“你笑什么?”
被问之人是个年轻人,看样子象个出门的商贾,他看着活菩萨,忍俊不禁,心道:看你这模样,别说是要这俊俏公子娶你,就是要个丑男人娶你,他也得回头就跑。
心里如此做想,便看着活菩萨道:“你要这公子娶你,他不愿意,是不是?”
活菩萨一脸委屈,垂头道:“是。我跟他说了一路我要嫁他,可他不娶我,你有什么办法?”
这男人回头一看,见酒店中众人都是在看热闹,心里越觉好笑,觉得这胖女人真是又呆又痴,不由来了乐趣,想要逗上这女人一逗,便笑道:“我替你劝他,好不好?”
活菩萨顿时满面惊喜,向那人谢道:“好,你就替我劝劝他,你若是能劝得他娶我,我便好好赏你,送你两锭大银。”
活菩萨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到桌上。
那年青人一见,就笑了,以为这活菩萨又粗又蠢,又呆又笨,竟然听得别人说话,就掏出银子。这种人你直可放心耍她。
便微笑向蘧赛花道:“这位公子,在下有礼了。”
蘧赛花冷冷看他,知道这人是在找死,要知活菩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要惹她,岂不是活够了?
但他又不便多说,只是默不作声。
那人接着道:“那位姑娘对你是情有独钟,不知公子是不是有意?”
周围听着的人都是哈哈而笑。
要说这活菩萨模样,别说是仪表不俗的蘧赛花,就是周围的井市粗人,也都觉得活菩萨长相太是不雅。
蘧赛花冷冷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惹她。你要惹她,她准会杀你。”
这人叹了一口气,回头对活菩萨道:“这位公子实在不愿娶你,如你实在想嫁,跟我也行。”
他这话一吐出,顿叫活菩萨满脸堆怒,冷冷道:“你想消遣我?”
她这模样,就叫那人浑身不爽,那人看她凶相直如恶鬼一般,就陪笑道:“那位公子不愿,也就算了。你何必跟我生气?”
活菩萨道:“他不愿意,那怎么能行?你不是说要劝他娶我,你不是想要这锭银子么?”说完就拿起一锭大银,竟生生按在那人肩上。
只听得那人一声声惨叫,就见活菩萨那只又肥胖又细嫩的手按在那人肩头,用力搓了几下,那锭大银就扎入他的肩头。
再一看,那人肩头已是血肉模糊,直是嗷嗷叫痛。
活菩萨道:“你既是说不动他娶我,说不得你只好去死。”
说着活菩萨拿过银子,用力一点这人左颊,这人就张开大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活菩萨饶有兴味地看他,就是大乐,笑道:“象你这模样,真是好笑,你不是要替我劝这蘧赛花,你就劝罢。若是成了,我还可多送你些银两。你就是吃得下十锭百锭,我也有的是。”
这人自是不能答她,只是强忍疼痛,看着活菩萨。
活菩萨在他头上一拍,这人哽咽一下,便吞下了一块银子。
活菩萨笑道:“不行,不行,这东西你吃不得,吃下去要肚子疼。”说罢桀桀怪笑。听她如此笑声,哪里象什么女人,简直就是刚从鬼窟里爬出的恶鬼。
这人心中懊悔,如是他一开始不来招惹这活菩萨,说不定此时便会相安无事,可惜他看错了人,就招来这杀身之祸,此时酒店众人都是噤若寒蝉,还有谁敢来劝?
一边的蘧赛花看着活菩萨,道:“活菩萨,你闹够了,就放了这人好了。”
活菩萨听得蘧赛花说话,真就住了手,笑嘻嘻道:“你答应娶我啦?”蘧赛花冷冷看她。
活菩萨装模作样的一叹,用那肥大的衣袖去抹眼睛,象是要擦眼泪,她哭道:“你不喜欢我,不来娶我,我在恶人岗也没男人体贴,你真真好是狠心……”
众人看她模样,学的是娇柔少女,身子却象水缸,皮肤也是十分粗糙,再加上东施效颦的动作,真都能让人把隔夜饭菜吐出。
但一个人也没笑,或许有人在心里笑,也是不敢笑出。
众人低头垂目,不敢则声。
蘧赛花道:“你放了他,我们走好了。”三人此时已是吃饱,只有这活菩萨刚才胡闹,不曾吃饱,此时听得蘧赛花说要走,忙叫:“店家,店家!”
店家听得她喊,不敢不出来,对她连连打揖道:“不知姑娘要些什么?”
活菩萨道:“鸡、肉,你给我包好,我要带走。”
店主人哪敢怠慢,一阵风似的去里面包了些鸡、肉之类,拿出来递与活菩萨。
她抓起包袱,话也不说,急忙迈步去赶蘧赛花他们。
四人一路赶来,便到了恶人岗。
恶人岗最是冷清,晴天丽日,秋高气爽,岗上乱石纵横,极是苍凉。
活菩萨看着岗上,对蘧赛花道:“蘧赛花,你最好现在就说是我老公,你要是不愿意行礼,到了岗上只说你是我老公就是,你看好不好?”
活菩萨说完这话,就直眉愣眼看着蘧赛花。
蘧赛花不答话,只是盯着她。
活菩萨一叹道:“蘧赛花,你莫以为你第一回能从恶人岗上逃出,就会有第二回,这回你只怕上去便死。”
蘧赛花对南翔道:“翔儿,走罢。”
那人一见到了恶人岗,心下高兴,撇下南翔,把他扔与蘧赛花,纵身向恶人岗上飞奔。
一边飞奔,一边唿哨。
岗上之人听得唿哨,便也有人跟着唿哨,唿哨之声此伏彼起,显得极是诡异。
蘧赛花与南翔、活菩萨来到岗上,停下脚步,举目一望,只见岗上有几块大大石龟,龟上驮着石碑,几个人正坐在石碑上。
再细一看,就见有一人坐在石龟上,往石龟上刻字。就见他一只食指伸出,在石龟上慢慢划动,这手指竟能在石龟划出刻痕来。
这份功力,让蘧赛花也不禁为之动容。
还有一人竟是用自己手臂生生击裂那岗上石块。只见他一掌一掌击打在石块上,把那石块打成粉碎,一边打还一边在叫:“杀了你!杀了你!”双目通红,定定瞅着这石块,好象这石块就是他仇人一般。
还有几人都坐在岗上,正看着蘧赛花。
秋高气爽,忽起一阵冷风,岗上众人都是静静无语,人人瞪眼看着蘧赛花,象是蘧赛花脸上刻得有字。
疯子仍是披散着头发,双目如电,定定凝视蘧赛花,道:“蘧赛花,能从恶人岗走出之人,世上只有三个。一个就是你,你既是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蘧赛花听得他一说,就是微微一笑,道:“疯子,恶人岗做事,不知有没有规矩?”
疯子狂笑,道:“恶人岗上的规矩,你难道不知么?”
岗上众人都是冷眼看着蘧赛花,人人都知他是从恶人岗上逃出之人。想当年蘧赛花从恶人岗走出去,曾打伤过两人,此时两人也都在岗上,看着蘧赛花又敢施施然前来,不由又惊又怒。赛花虽是逃走,却仍敢前来,简直不把恶人岗放在眼里。如今若让蘧赛花再活下去,岂不是大大丢了恶人岗的面子?
蘧赛花道:“疯子,你告诉这人解了南翔身上的毒,我与南翔就走开,不再上岗。”
疯子冷冷道:“蘧赛花,你说完了么?你现在脚踏之地,就是恶人岗,除非是死,否则难下岗去。”
蘧赛花知道今日一场恶战,必是难免。
他盯住疯子道:“疯子,你是恶人之首,要想杀我,你就自己动手好了。”依蘧赛花本意,是想与疯子一博,要知恶人岗上有十六大恶人,人人都是武功高强,如要与他们一一动手,恐不是他们对手。他就径直向疯子挑战,要与他决一死战!
疯子冷森森笑道:“蘧赛花,如是二年前,你还可从我手里逃过,今日却别做此想!”
疯子抬手,从头上嗤地一扯,就扯下一根头发。只见他把这一根头发拿在手里,四根手指扯来拽去,把它弄成几折,再复用力,全都扯断,叭的一声,都是掷出。
说来也怪,头发本轻,掷出应是无大风响,但却是象金针破风。蘧赛花连忙躲避,几根头发顿时刺入身后石头中。
蘧赛花回头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原来这些头发如今都长在石头之上,看它根处却是刺入石中稍许。
蘧赛花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心道:以我功力,要想把这头发刺入石中,若是用力掷得巧,就不定也可插上一枚两枚,但要这样随手一丢,全都刺入石内,却是难以办到。
蘧赛花知道疯子功力已是今非昔比,自己与他动手,恐怕不敌。
疯子看着蘧赛花,冷冷说道:“蘧赛花,你要么就是一死,要么就赶快做我恶人岗之人。”
蘧赛花看着疯子,并不答话。
这时那活菩萨跳了起来,道:“蘧赛花,你这人枉称大侠,你不知道世上大侠,人人都知道自家性命宝贵,哪有人象你,竟连自家性命也不肯顾?你还是听我说,我嫁与你,那样疯子就不会与你为难了。”
恶人岗上之人都知道活菩萨心里对蘧赛花念念不忘,也知道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时常听得这女人口里念叨着蘧赛花的名字。听她一说,便知如蘧赛花真个答应做她男人,恶人岗将再也不能伤他。
蘧赛花看也不看活菩萨,只是回头注视着南翔,道:“疯子,你说话算话,恶人岗终不能把恶名丢在疯人楼与流花女人谷之下。你说要不要把解药给南翔?”
疯子看着他,说道:“把解药给他。”
疯子一说,那人不得不付,就从袋里掏出一粒药来,递与南翔。
南翔看着这些人,心中诧异:这些人就是恶人?就是他们杀了我南家之人?这事未必可信,说不定他们都是说谎夸大。
这人递过药来,南翔伸手接过,向口里一丢,吞咽下去。
蘧赛花盯着他看,又捉过手臂,细细看着。过了一会儿,南翔脸色已是渐渐红润,耳根和手臂上面的红点也是消褪。便知解药无误,便对南翔道:“翔儿,师父有命,你听不听?”
南翔肃然,向蘧赛花行礼,道:“师父有什么吩咐,就讲好了。”
蘧赛花微微颔首,道:“翔儿,你自己回家。”
南翔一听,就是一愣,他看着蘧赛花,却不作声。要知道他与蘧赛花走出来这许多时日,渐渐也有了情感,喜欢与蘧赛花在一处。在他眼中大侠蘧赛花性情竟然有些象他叔叔酒醉不醒南三元,做人决不古板,总是爱开玩笑,对世道人心,也是颇多讥诮,不象爹爹爷爷那般动不动便是训人。
南翔道:“师父,我要下山,你就跟我一齐下山好了,别理他们。”
蘧赛花哪里说得清,他只是摇摇头,一字不说。
要知南翔心事,蘧赛花也是明白,但他此时既是已来了恶人岗,还如何能全身而退?说不得只好把一腔热血和自家的一条性命丢在这里。
南翔看着蘧赛花,道:“师父,你若不走,我也不走。”
蘧赛花喝道:“你得走,快走开!”这几个字说得分外严厉。
南翔不敢分辨,转身向下就走。走出了几步,再一步迈出时,就觉脚步虚浮,原来是有人提着他后衣领子,把他提悬在空中。
南翔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提他的正是活菩萨。
她道:“蘧赛花,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勉强你,可是这小子,我就得杀了他。”
这一下变生猝然,顿叫恶人岗之人和大侠蘧赛花都是愣怔,站在当场。
蘧赛花恨恨道:“疯子,你是恶人岗上头领,难道你就不知道活菩萨不能在你眼前杀人么?”
疯子心中也是诧异,想不到活菩萨竟会当场发难,他慢慢道:“你放开他!”
活菩萨看着蘧赛花,说道:“疯子说话不算,你说才是作数,你要放了他,我就放了他,可你得娶我。”
蘧赛花想不到这女人竟跟了那人学了一招,竟是故伎重演。蘧赛花道:“你要是杀了他,我也不会独活!”
活菩萨听罢,就是落泪,突然号啕而哭。道:“蘧赛花,蘧赛花,你这人最没良心,人家夜思日想惦念着你,你却是想也不想。”
把南翔向地上一掷,她这一扔力道极大,只见南翔身子直直坠向那石龟。
她这一掷,南翔头下,眼见得就要血溅石龟,命丧当场。蘧赛花心中就是一凛,连忙抢身过去,但他离南翔去处甚远,这一抢也是来不及了。
南翔眼看就要撞到石龟上,正坐在石龟上写字那人手向上一搭,再向下一带,就兜头抓住南翔头发,生生把他按在石龟上,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那人道:“你没见我在这石龟上画花么?”
听这人口气,象是不屑理会众人,也不屑见这蘧赛花,他正心全意在那里刻着石碑。
蘧赛花看着他,认得他,他是恶人岗上一大高手,名叫痴子,这痴子在上次蘧赛花来时,曾与他动手,当蘧赛花飞身下岗时,正遇到此人,两人动手拆了几十招,蘧赛花在这人背上印了一掌,把他打成重伤,方才得以逃脱。
此时蘧赛花看他,以为痴子一见自己,必是会大生怒气,与自己拚命。哪料到痴子看着他,竟是不动声色,理也不想理他,这让蘧赛花暗暗纳闷。
痴子看着南翔,突然说道:“蘧赛花是你什么人?”南翔道:“他是我师父。”痴子摇头叹道:“可怜,可怜……”
南翔听他说可怜,便问了一句,道:“你说什么可怜?”
痴子道:“蘧赛花这人是个笨蛋,你拜他为师,还不如拜我。”
南翔一怔,心道:这人是恶人岗上人,他与师父定是有仇,怎么他还叫我拜他为师,真是奇怪。
南翔这般一想,就盯着这人看,说道:“你是谁?”
“我是痴子。”
南翔听不明白,只是瞪眼看着他。
痴子冷冷站起来,淡淡说道:“我现在就杀了你这个狗屁师父。”
痴子起身走到蘧赛花面前,说道:“蘧赛花,你动手罢!你那狗屁‘二十四桥’,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听说你那‘二十四桥’都是金子,你若扔出来,我说不定还可发一笔小财!”
痴子说时只是嘶嘶冷笑。
蘧赛花站在痴子对面,知道自家兵器不能轻易出手,要说大侠蘧赛花最过人的本事,当数这二十四桥暗器功夫和一路金桥箫法。除非万不得已,他决不会对恶人岗上人拿出自家这套绝技。
痴子站在蘧赛花对面,冷然而立。他心里最是恨这蘧赛花,自从那一日蘧赛花下岗时伤他,从此一去不返,痴子就天天在岗上练这金刚指力,他把这乱石岗上的石碑都刻上石花,天天着迷,日日沉溺,似已无它念。两年下来,竟练得一手惊人指力。
痴子是不愠不怒,不火不急,看定蘧赛花,淡然说道:“蘧赛花,我今日要在你身上画出几朵花来,让你成为恶人岗上的一个傻子。”
这人本想说是疯子,只因疯子在场,说出恐怕不雅,便顿了一顿,改口为“傻子”。
疯子此时在一边接口道:“蘧赛花,不错,你要是真能入我恶人岗,就叫你傻子也好。”
蘧赛花只是冷笑,也不作答,心中颇为不屑。依他之心意,这岗上之人,都是该杀,但他同这痴子动手,究竟鹿死谁手,也殊难预料。
就听得痴子迈步过来,一步一吟:
“恶人岗上石块少,
恶人岗上恶人多。
蘧赛花上了岗,
在我手下死不了。”
这痴子说话象是念着什么咒辞,直奔蘧赛花飘然而来,慢慢出手!
只听噗的一声,他一吐指,蘧赛花袖口便被他刺破。
蘧赛花大惊,两人一出手,就见出痴子功夫已大不同于往昔,此时他金刚指力,直是天下一流。
痴子出手之后,见蘧赛花躲闪过去,便先占先机,两手出指,以食指中指点戳,直向蘧赛花点去。
蘧赛花连连躲闪,一连避了几避,虽是能避开去那人指剑,但却无法还手。蘧赛花心知不妙,长啸一声,身子一纵,飞向空中,落地之后便施出一套掌法来。
要知这痴子的指法却是非凡,他指向蘧赛花身上,剑气便刺向他身。蘧赛花挥动掌力,凝成一式,慢慢转攻为守,在这石龟之上与痴子连拆二三十招。
痴子心中怒气,已是憋了两年。恶人岗之中从无下山之人,竟让大侠蘧赛花逃走,说来说去,痴子责任不小。
此时他心中恨恨,恨不能一下把蘧赛花杀死。
蘧赛花与他动手,心中愈渐沉重。知道恶人岗一行,太是托大,要知单是这个痴子,自己同他动手,便就是势均力敌,若再加上别人,说不得只好一败涂地。
两人正在动手,那带蘧赛花上岗之人在一边叫道:“蘧赛花,你今天死定了,只要你一死,我灭南家满门这事就成了。”
蘧赛花同痴子动手,两人招式渐渐激烈,到得后来,你来我往,飞来纵去,蘧赛花竟然被痴子拧住手臂,蘧赛花心道:若我出手击你臂上,也成重伤,你若出指点我身上,怕不也是一样要我受挫?心中如此惊觉,两人便是用力扳扯,飞身而起,再纵落于地,撕扯开来。
蘧赛花道:“痴子,你功夫不错。”
痴子道:“蘧赛花不愧大侠。”
两人坐在石龟之上,默默比拚内力。蘧赛花知道自家与痴子比拚内力,最不上算,自己耗去大半内力,再要与恶人岗上众人相斗,便是九死一生了。但痴子不放手,他也是无法,只好用力敌对。
看看已是斗了半个时辰,也是不分胜败。就听疯子抬头说道:“你二人斗了这许久,还分不出胜负来,真叫人不耐烦。”
疯子竟然头一甩,一头长发挟带疾风之声,向蘧赛花打来。
这长发疾飞,几如刺剑,二人心中一惊,便即收手,不料松得迟了,只觉得肩上、臂上两道穴道被这头发击中。
一阵酸痛,两人急忙向后退去。
疯子看着蘧赛花道:“蘧赛花,你今天只有一条路,投了恶人岗。”
蘧赛花冷眼看他,疯子又道:“蘧赛花,我告诉你,恶人岗上有一规矩,如你投了恶人岗,便可选出一人来杀他!我恶人岗一直是十六人之数,如今你要来了,我便有了十七人,你杀死人,就可顶替他,如你不愿,今日就是一死!”
蘧赛花明知凶多吉少,但他却不言语,要他答应疯子,做恶人岗上恶人,这却是百死不为。
疯子慢慢走向蘧赛花,说道:“蘧赛花,我与你动手,你要能打败我,就下岗去,从此恶人岗再也不来理你蘧赛花的是非。”
蘧赛花心中一震,知道只有这一条生路,要他能解救南翔,只有战败这疯子。
可这疯子功夫极高,想取胜犹如登天。
蘧赛花大声道:“好,我就与你一战!”
两人对立,久久不曾出手。疯子也知蘧赛花此时要出他“二十四桥”,恶人岗上众人都知蘧赛花有这绝技,人人凝神屏息,等他出手“二十四桥”。
都说是蘧赛花“二十四桥”功夫神鬼不测,都说是蘧赛花“二十四桥”出手,手下难逃活命,不知他与疯子动手,能不能取得疯子性命?
蘧赛花看着疯子,说道:“小心!”
岗上之人眼睛都瞪得再不能大了,但谁也没看到蘧赛花从哪里掏出暗器,他双指一弹,就听得破风之声甚疾,带着尖厉的响声,直奔向疯子双目。
疯子不动,直把这暗器打向疯子前胸,疯子仍是不动,看看暗器已离前胸不盈寸余,疯子身子向下一俯,这一俯身,就把两枚暗器抓在手里。
蘧赛花看着疯子的手,说道:“你受伤了。”
疯子却不答话。
恶人岗上之人都是又惊又惧,都不明白蘧赛花为何说疯子已是受伤,只当这是一句谎话,但见疯子将两只手伸出,说道:“不错,我受伤了。”两只平伸,拳头紧握,就见从指缝间渐渐滴下血来。
等得他再展开手掌,众人便是了然。原来蘧赛花这暗器不尖不圆不方不直,暗器之上有钩有旋有槽有棱,显是这暗器十分古怪,疯子拿手去握它,暗器在手中余力未歇,转动之时,便是受了伤。
蘧赛花道:“你真有本事……”
原来蘧赛花这暗器却是非同一般,如若飞出之后,那飞旋之力,已逾百斤,疯子出手抓他暗器,本以为会是一抓即握,抓得实在,哪料到还是被这暗器在手中飞旋一圈,致使掌心被暗器划破。
蘧赛花看着疯子,说道:“你输了!”
疯子突然哈哈大笑,将蘧赛花这枚暗器用两指拿开。放在眼前,说道:“我这就输了?”说时他用力一捏,竟然把这枚暗器捏成扁形。
这是大侠蘧赛花的成名暗器,竟然被疯子捏成如此模样,再想要“二十四桥”连在一起,成为金箫,已是不能了。
蘧赛花看着疯子,再是无语。
在他心中,本来以为这“二十四桥”一出,定可伤了这疯子。不料疯子竟敢用手去接他的暗器,单是这份胆识,就让蘧赛花心中十分佩服。
疯子看着手中暗器,说道:“你有双桥,还有二十二桥,为何不再一试?”
蘧赛花冷冷哂笑,说道:“我输了,何必再试!?”
疯子想不到蘧赛花会当众认输。
恶人岗上众人看着蘧赛花,要知恶人岗上之人,只要入岗之人,众人都是有权杀他。这时带蘧赛花来的那人叫道:“蘧赛花,看我来杀你!”
他刚要出手,疯子止住他道:“住手,要杀他,你还不配。”那人讪讪而退,想不到疯子会是如此。心中暗忖,岗上有此规矩,只要上岗之人被人打败,岗上之人皆可动手杀他,不知疯子为何这次要喝止自己?
此时这活菩萨看着蘧赛花,脸上神情木木呆呆,一片沮丧,她黯然说道:“蘧赛花,蘧赛花,我不让你上恶人岗,你偏偏要来,如今你只能一死,你悔也不悔?”
蘧赛花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发笑。
活菩萨看蘧赛花对着自己笑,竟然欣喜若狂,竟然跳脚而笑,道:“蘧赛花,你对我笑了,你对我笑了。”
恶人岗上都是恶人,此时见了这活菩萨跳脚而笑,也都不以为怪。就见痴子走上来,对蘧赛花说道:“你上次逃走,打伤了我,如今我也伤你!”他突然出手,一指正点在蘧赛花琵琶骨上。这一点就将蘧赛花的琵琶骨点成粉碎。
蘧赛花大叫一声,当即坐倒在石龟上,伤处痛彻肺腑,蘧赛花不由大声吼叫。疯子道:“蘧赛花,恶人岗上十六人,除了那人与你有仇,其他之人谁杀死你都行,你服也不服?”
蘧赛花再不答话。
南翔此时看住蘧赛花,咬住嘴唇,却从眼中落泪,叫道:“你们别伤我师父,你们别伤我师父!”
蘧赛花一声断喝:“南翔,住口,不要给师父丢脸!”
南翔不再出声。
夕阳夕下,光辉正落在岗上,其上或坐或立或依或靠尽皆是岗上十六恶人。
蘧赛花被人点中了穴道。
南翔瘦小身子站在石龟脚下,看着蘧赛花默默哭泣。
活菩萨看着蘧赛花,她再三去问,心中想着只要蘧赛花肯答应她婚事,这恶人岗之人便不能再与他动手。只可惜每一次回答,都令她很失望。
先后就来了一十二人。有的伤他臂,有的折他腿,还有的损其腰脉,也有人在蘧赛花身上试掌。
这一阵折腾,虽叫蘧赛花痛苦难当,但蘧赛花毕竟功夫高强,虽是众人再狠下手,也是不曾杀了他。
如今一十六人已是有十二人出手,除了那个害了南家一门的人,疯子不许他动手之外,就只剩下疯子与活菩萨二人。
疯子道:“活菩萨,你去杀了他!”
活菩萨居然泪眼婆娑,要依她本意,就该把一个蘧赛花好好领回去,和她成亲,让他成为一个悠闲男人。可惜这里不是田园乡间,而是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恶人岗。她看着面前的蘧赛花,头发披散,双目微闭,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流出鲜血,五脏六腑俱已受重伤。
活菩萨轻轻道:“早知你不愿和我在一处,还不如就杀了你。”
话是如此讲,却从眼中淌出泪来,此时众人目光都由蘧赛花身上移至活菩萨,都知道她痴恋蘧赛花是真。
说来也是奇怪,人在得意之时,便不如此做想,看蘧赛花是世间大侠,处处春风得意,哪能与她活菩萨在一处?
此刻蘧赛花再不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模样,就是与活菩萨在一处,也算是般配。众人在心中都是极为嗟叹:此人已成半死,就让活菩萨将他领回去,也没什么了得。
蘧赛花此时睁开眼睛,看着活菩萨,黯然道:“你能不能收留南翔?”活菩萨也瞪眼看他,说道:“你要死了,我就不管。”
蘧赛花强自一笑,说道:“那……好,我就不死。”
活菩萨大喜,她心里惦念蘧赛花,直是把蘧赛花看成天人一般,如今蘧赛花答应跟她而去,怎不叫她欢心?
活菩萨蓦地站起,昂首叫道:“疯子,你听着,从今天起,蘧赛花就是我的人了,你们谁也不准动他!”
活菩萨此时竟兴甚豪,看着众人,那神态竟是没一份相让,如果众人有谁再敢欺负蘧赛花与南翔,就会与他拼命。
众人无声。
疯子看看活菩萨,又看看蘧赛花,再看看南翔,突然冒出一句:“活菩萨,你忘了,刚才行我恶人岗规矩,在你要娶这蘧赛花之先!”
众人心中一凛,便明白了疯子之意。要知道大侠蘧赛花虽是九死一生,奄奄一息,但他毕竟是一只猛虎,真叫人不放心。若是让这蘧赛花生还,说不定将来总有一日会来恶人岗寻仇。疯子一虑至此,就想先下手杀了他。
活菩萨一听,就呆怔住了,要知恶人岗上众人都是早已认定了恶人岗规矩,方才聚在一处,不然象他这些恶人,怎能相安无事?
如今听得疯子一说,活菩萨不由一凛,心道:坏了,说不定疯子一出手,就会将蘧赛花打死,那时我就倒霉了,只能替他护着这个小孩,还没了蘧赛花这人相伴。
她虽是如此做想,两眼碌咕咕乱转,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法子来,眼看着疯子一步步向蘧赛花这边走来,直走至蘧赛花眼前。
疯子低头凝视蘧赛花,说道:“你怨不得我!”
蘧赛花看着疯子,居然一笑,道:“你功夫不错,当世之人,恐怕没人能制得了你,只是你得小心无名客!”
疯子面色一变,知道蘧赛花的说是实。要说恶人岗之人,对谁还有些忌惮,除了疯人楼和流花女人谷之外,若是还有,那就是无名客了。疯子看着蘧赛花,倏地出手,啪地一掌击向蘧赛花肩头,这一掌正打在蘧赛花左肩。这一掌力道颇大,他一掌便可立石开碑,这一掌打下去,必将蘧赛花的心脉俱已震裂。
蘧赛花再无活命之望。
蘧赛花闭上双目,默然待死。
不料只是身子一抖,良久良久,再无变故。蘧赛花不由抬起头来,一眼正看到疯子炯炯有神的双目。
疯子道:“蘧赛花,将来再有一日,你能杀我,我也认了。”
说罢回头而去。
恶人岗上转眼之间再无声息,一片死寂之中坐着浑身是血的蘧赛花,眼前站着南翔与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