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三元坐在桌前,滋滋有味儿地喝茶。
他喝茶那神气,竟象喝酒,他那神气极是恭敬,他对茶的恭敬竟是比对酒更甚。
他的眼睛只盯着那茶。
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人看着南三元,象看着一件古董,看个不完。
南三元却是不看她。
这人是酒鬼疯丫头,她斜着脑袋,盯紧了南三元看,看了半天,说道:“行,还不算是个丑人。”
南三元说道:“你来做什么?”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个青楼的女人不可靠。你不相信,偏要与她成亲,说她与你一成亲,就能为你南家留后了。看看,岂不是鸡飞蛋打?”
南三元不语,他只是慢慢喝茶。
酒鬼疯丫头一叹道:“完了完了,一个好好的人,他只是喝酒,如今竟喝起茶来了,天下岂不是再也没有喝酒的人了?”
酒鬼疯丫头从她手边拿出一坛酒来,她大笑道:“南三元,你上次对我说,我这一坛江南女儿红,你爱喝它,这一次我便拿来你喝。”
南三元看也不看酒坛,说道:“我忌酒了,只是喝茶,你知道不知道?”
酒鬼疯丫头瞅他,看他的手,南三元尽量让他的手不抖,但他做不到,一双手在颤抖,抖得很厉害。
酒鬼疯丫头笑了,说道:“南三元,你不喝酒,有什么力气?我看你还是别闹虚景儿,喝点儿酒,借酒浇愁就是。”
南三元不动,他只是紧紧握住他的茶杯。
酒鬼疯丫头噗哧一笑,把她的酒坛放下,打开封泥,却从坛里飘出一阵阵香气来,南三元鼻眼齐动。
酒鬼疯丫头说道:“你要是不喝,我就把它全喝下去了。”
南三元不抬头,他不敢再抬头了,只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啪”地一声巨响,便从门外传一声惨叫,是一个人在门外被人用锐器打在了头上或是击中了要害,他才能如此一声大叫。
南三元抬起头,他的眼睛亮了一亮。
酒鬼疯丫头象是说别人家的事儿,她嘟嘟哝哝道:“有人来了,他们来杀你的,我知道他们一定得来杀你!”
果然走进来了两人。
这两人是恶人岗上的人,一个是满面疤痕,一个是乐呵呵的尖嘴人。
尖嘴人说道:“南三元,你从恶人岗上下来,没人杀你,你以为你过去了不成?”
那疤面人一顿一顿说道:“你死得也不算冤。”
在他二人眼里,这南三元已经算是一个死人。
南三元说道:“我坐在这里,天天等着恶人岗的人,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南三元一挥,手里的茶杯便摔在地上。
一声响亮。
便从外面冲进来了七八个人,这些人都是江湖好手,一个执锤,一个用响鞭,另一个用长枪,还有一个用短匕,更有一个只是举着大大的拳头。
那两人乐了,一见有这许多的人与他们动手,大是乐意,那满面伤疤的人大叫道:“好,南三元,你真是不歹,能找来这么多的人,也算有本事!”
众人围住他二人,南三元站了起来,说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恶人岗的兔子,一个是恶人岗的闲汉,今日非死在这里不可!”
闲汉悠然道:“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劲儿,你得罪了恶人岗,你就是一死!”
兔子说道:“南三元,我告诉你,恶人岗有了新主子了,疯子不再管事儿,他做了你妹夫了,现在恶人岗管事儿的人是楚无心。”
一提起楚无心,南三元顿时脸色大变。
他恨楚无心,他也知道楚无心一旦管了恶人岗的事儿,他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要杀光南家之人。
南三元对酒鬼疯丫头说道:“你那一坛酒给我喝上一碗,好不好?”
酒鬼疯丫头也不答话,只是把一只酒碗扔与南三元,再把那酒坛递与他。
南三元把酒碗放在桌上,他的手在抖,那两人看他,象是看着老鼠的猫。
既是南三元吓得连手也哆嗦,他们急什么?
南三元说道:“我喝下了酒,再与你们动手不迟。”
南三元喝下了一碗酒,他的手不再抖了。
他喝下第二碗酒,竟是笑了,眼睛里有了闪光,酒鬼疯丫头看到了那个从前的南三元又活了。
又是那个虽是落魄但总风流的南三元了。
酒鬼疯丫头叹道:“南三元,你看,我来得是不是正好?我要是来晚了,你就死了。”
南三元大声道:“不错,你来得好,南三元便死不了。”
南三元一声虎啸,扑向两人!
九个人一齐战那两人。
没人能说得出这一战多激烈。那两人一出手,便着着杀人,他们一出手,便是击向南三元。他们来此目的,便是杀死南三元!
闲汉一出手,七节鞭奔向南三元。南三元不曾接得那人的七节鞭,便由一边的那使枪之人出手,把七节鞭打向一边。
那使枪之人功夫也是不错,不然他决不会在与人动手时用枪。须知枪用的险,一支长枪与人动手,若非有许多高招妙势,定是难为。这人一枪剌出,呼呼风生!
闲汉大叫道:“好枪,不知是岳家枪,还是杨家枪?”
他嘴里如此说着,手里不闲,只是一鞭鞭使来,击打环绕,用的极巧。七节鞭象是长了眼睛,竟能躲着枪尖,击打向那使枪人的手背。
那人一惊,一收手,叭地一下正打在他手骨上。
那人负痛,大声一吼,丢枪在地,他刚想退步,一鞭击出,正打在他头盖骨上,登时毙命!
那用短匕的人招数比这些人都更是熟稔,他一招招极快,若非他功夫过人,自也不敢用这短匕做兵器,他一出手,便攻向那兔子,他看出兔子的招数虽是比那闲汉快,但兔子的力道却比闲汉小。他如是大力出手,说不定会胜。
但他想错了,他想错了,自得付出代价。
他看去那兔子的手比闲汉的弱,但他不知道,闲汉的功夫远远逊于兔子,只是闲汉不能象兔子那般灵便罢了。他一支短匕出手,唰地一剌正剌向兔子心胸,兔子的手一拨,把他的短匕拨空,又一拳正打在他的头上。
他也听得自己头骨咯咯响。
从来没有人象他那样对自己的头骨响动听得清清楚楚。
他也倒下了。
南三元不料一出手,便是两人先死。
南三元大吼一声:“住手!我有话说!”
众人都住了手,听南三元说话。
南三元看着眼下的死人,脸色有一些变了,他想找到他的七个酒友,他们都会帮他,他们一齐出手,或许会胜得恶人岗。但他想错了……
南三元道:“你们都走……我自己与恶人岗了断。”
他的朋友都看着他,他们不愿意走,就是死在此处,他们也不愿意退缩。
南三元道:“你们走不走?”
南三元抽出他的小剑,用这一支小剑直逼向自家咽喉,说道:“我只数三个数,你们不走,我便是一死!”
那使锤的下了狠心,看着南三元,说道:“三元,我们与你一齐了账!”
南三元大叫道:“一!二!”
他把剑逼向他自己的咽喉。
那使锤的说道:“三元,我们听你……”
他一挥手,众人都退了下去,他们带走了那两具死尸。
那使锤的说道:“三元……保重,我们再会时喝酒……”
他们六人含泪而去,再也不敢回头。
南三元看着那两人,说道:“兔子,闲汉,你们说我妹妹做了那疯子的妻子?”
两人点头。
他们虽是奉了那楚无心的命令,来杀死南三元的,但他们看不起楚无心,他们仍对疯子有好感。
南三元看着酒杯,说道:“你们两人想杀死我,也不告诉我恶人岗的事儿,须知我妹妹与你们的疯子成亲,我与你们恶人岗就有了亲。你要杀我,也得有点儿情义才是啊?”
南三元谈笑风生,他不愿意让那两人看到他悲伤。
酒鬼疯丫头此时突然笑了,她也说道:“你们两人,都是恶人岗上的人么?”
兔子点头,闲汉只是看她,连理也不愿理她。
闲汉不愿意理女人,更何况酒鬼疯丫头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没有一点儿稀奇之处的女人?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与你们动手,也能比划上三招两式的,但我不动手。人家都说,大丫头了,不能与人轻易动手,空惹人笑。你说对不对?”
那闲汉与兔子看她。
闲汉道:“南三元,你要么是死?要么是跟着我回去,回到恶人岗去。”
南三元道:“我死在这里也不错,只是要我回你恶人岗有什么好处?”
闲汉道:“你回恶人岗,那时说不定有疯子为你求情,你还不至于死。但楚无心肯定不会放过你。”
南三元大声道:“我不愿意回你恶人岗去,那里是一个狗窝,我怎么愿意去?”
兔子大声道:“不错,不错,你妹妹也是一只狗,也是一只狗,而且是一只母狗。”
南三元大吼一声,冲了过去,一连向那兔子攻了七八招。
每一招都是绝招,都是南家的六十四式无极掌法,但每一招到了兔子面前都是冰消瓦解。兔子随手化解他的攻势,竟是毫不费力。
南三元大声道:“罢了,罢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南三元嗒然,他再也想不到,恶人岗上的人都是武功高强。
酒鬼疯丫头大笑道:“南三元,你胜不了人家,你怎么办?”
南三元苦笑:“只有一死,好在大哥与我老爹都在等我。”
说罢,他便把那一柄短匕直剌向他自己心窝!
南三元这一剌很快!
但他的心被人捉住了,捉住他手的人是酒鬼疯丫头,她看着南三元,说道:“南三元,你的妹妹在恶人岗,你听他们说了没说?”
酒鬼疯丫头的神色很是郑重,她那神气是想告诉他,他妹妹在恶人岗上,还须他去救助?还是说他妹妹在恶人岗上,对他或许会有帮助?
南三元一叹,不想再活了。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陪你去一趟恶人岗,你看怎么样?”
南三元说道:“不去,我告诉你,你别当恶人岗能随便来去,你要真的在那里呆过,你就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儿了。”
酒鬼疯丫头便笑道:“好了,我这一辈子酒的滋味儿也尝够了,我就想尝一尝恶人岗的凶恶。”
那两人看着酒鬼疯丫头,摇摇头,知道她是一个酒鬼疯丫头,就也无奈,让她跟着。
四人便又向恶人岗出发。
一路上,当然是小心在意,住店时,也是那三人一齐睡,酒鬼疯丫头自己一人睡。她总想寻一个时机,把南三元救出来,但她没机会。眼看着一天天近了,要走到恶人岗了,她还是没有寻找到机会。
夜里,她辗转不寐。
有人在灯下看她。
那人戴着一张面具,他冷冷看着酒鬼疯丫头。
酒鬼疯丫头觉得出他身上冷气森森。
“你是谁?”
“我是我。”
酒鬼疯丫头想了一想,也想不出这人是谁来,她问道:“你能不能摘下面具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人答道:“不能。”
酒鬼疯丫头顿一顿,她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说道:“我教你一招,你能胜得了那两人。”
酒鬼疯丫头不相信他。
她知道南三元的功夫比她更高,南三元都胜不了那两人,她怎么能胜得了他们?
那人说:“你不相信我?”
酒鬼疯丫头一叹,说道:“我们已经败了,只能跟着他们到恶人岗去。”
那人道:“恶人岗也随便去得的么?你们真的到了恶人岗,必是万劫不复。”
酒鬼疯丫头也心里害怕恶人岗,她问道:“你教我什么招数?”
那人道:“你跟我来。”
那人身子一飘,便飘出了窗子,他来到了门外,等着酒鬼疯丫头。
酒鬼疯丫头也是半信半疑,她慢慢来到了屋外,说道:“你在这里教我,他们发觉,岂不是会败露?”
那人道:“怎么会?”
他再一句也不肯多说。
他教了酒鬼疯丫头一招,只是一招。
这一招真教酒鬼疯丫头心服口服。
这是一招绝技,酒鬼疯丫头不听得他说,就是看到人家使出这一招来,她也是不明所以。她听得那人一句句告诉她,如何出手,如何一招化三式,三式化六变,六变变一十八手,手手都是妙招。
她好不容易才是学会。
那人说道:“行了,你得练上三天,再对那兔子使出,你知道不知道如何让兔子离开那闲汉?”
酒鬼疯丫头当然知道。
她笑了,笑得毫无顾忌。
酒鬼疯丫头离恶人岗越近越爱唠叨,她一直叨叨不休,南三元被她叨叨得有些发烦,便对她道:“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走开得了,何必还要跟着?”
酒鬼疯丫头大叫道:“人家也是江湖中人么,让人家再说我时,说我与你在一处,你死了,我却跑了,我怎么受得了?”
南三元笑着摇头不语。
酒鬼疯丫头对那兔子很是在意,她同那兔子眉来眼去,她对兔子道:“去你们那恶人岗的人都死了么?”
兔子道:“那也没有,岗上现在只有一十五人,还缺一人,如是有人能做得了恶人,他便是恶人岗的人了,他当然死不了。”
酒鬼疯丫头道:“南三元如是做了恶人,他也就不用死了,对不对?”
闲汉冷冷道:“你与南三元如是有一个人能做得了恶人,也算是恶人岗上又有了一十六个恶人。你们两人中有一个不必死!”
南三元看看酒鬼疯丫头,他看出酒鬼疯丫头目光闪烁,她不愿意看他。
南三元直门嗟叹。
夜里,露宿树林。
那兔子听得有人的轻轻声音,他慢慢看着,看着周围,没有一丝动静,他再听听,就听得酒鬼疯丫头轻轻说道:“你能不能来?”
她一指后面。
那兔子胆子很小,但他的色胆很大,他心道:“这酒鬼疯丫头是一个丫头,那是不错的,我在这里旷着,不如找她好好熬熬饥火……
他轻轻爬起来,直奔后面而去。
过了一会儿,酒鬼疯丫头也来了,她来到了兔子面前,大为心慌,心儿乱跳,她说道:“快点儿,快点儿,我有点儿事,要快点儿对你说。”
兔子的心也直蹦,他看着酒鬼疯丫头,夜色里,酒鬼疯丫头也不那么丑了,看上去也如姣好美貌的女孩儿,真真好看,他说道:“你要我做什么?你是不是又想男人了?!”
他的脸上笑着,他的手儿也动着,他慢慢走到了酒鬼疯丫头面前。
他的脸儿在酒鬼疯丫头的脸前,两人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招,一招很妙很妙的妙招,他无法躲避。他看到了酒鬼疯丫头的手手很很怪的方向伸出来一弯一绕,正伸向他脖颈。
“叭!”
一声脆响,一只铁爪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他的咽喉咯咯响,他想叫,但一声也叫不出来,他的脸上满是眼泪,觉得胸很闷,嗓子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