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三元不肯走,他只是呆在这进士第里,他愿意天天泡在这温柔乡里,不再想那江湖争杀,不再想父兄血仇。
他似乎已经沉醉在梦里了。
他天天依偎着女人,天天倚在女人怀里,他还会想着他的父兄之仇么?他还记得他是南家子弟么?
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他觉得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人,这是一个他从来不曾相交过的女人。
这女人甚至不是那个他最喜欢的大眼睛女孩儿。
南三元闭着眼睛摸她,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看着南三元,她的眼睛时大时小,南三元醉意然,自是不知她是谁。
她轻轻一叹,说道:“我是你妻子,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妻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妻子是谁了?”
南三元看她,那脸面模样果然依稀是楚秀秀。
南三元大笑道:“你别取笑,我哪里有妻子?我从来不曾有过妻子,我的妻子是别人的女人,我怎么有妻子了?你是不是取笑我?”
楚秀秀看不惯他这神气,便轻轻一叹,说道:“三元,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南三元大声道:“不好,你看她……”
那女孩子正是那个从来不曾接过客的女孩儿,她瞪圆着双眼,怔怔地瞅着南三元。南三元不放她出去,一次次把进士第的女人都放走了,只是不放这女孩儿。
他把这女孩儿看成他自己的禁脔。
南三元哈哈大笑道:“你过来,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居然很是奇怪,她不愿意对南三元说出她的名字,只是呆呆看着南三元,不说话。
南三元道:“你真的是我妻子,你才是我的妻子,可是你也做不了几天我的妻子了,过几天我一死,你也得再去接男人,你也会对那个男人说你想他,你愿意跟他过一辈子,对不对?”
那女孩儿看着南三元,突然大声说道:“对,我看不起你,我只愿意跟一个好好的男人过日子。”
南三元头一回听得那女孩子说话如此大声,他被那女孩子吓了一跳,他看着那女孩子,问道:“你看我不好?
我哪一点儿不好?你说,我哪一点儿不好?”
那女孩子道:“你不是一个男人。”
南三元乐了,他看着那个女孩子,说道:“我不是男人,你这几天没体会到我是一个很疯狂的男人么?你汉体味到我是一个很健壮的男人么?”
女孩儿叹息道:“我不知道,男人可不是你这样儿的。”
南三元瞅定了女孩子,这女孩子居然敢对他如此说话。
楚秀秀就是楚秀秀,她站在地上,看南三元,她说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在这进士第,你是我的丈夫。你得跟着我走,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去没什么关系,但你一定得跟着我走。”
她说完了话,从外面走进了两个大汉,他两人直奔南三元而来。
南三元的脸相很是凶恶,他恶狠狠瞪着那两个大汉,使那两人不敢靠前。
楚秀秀纤纤素手慢慢抬起,她轻轻叫道:“三元,你跟我走吧。人都说,到了家,再也不必去混,你知道么?”
南三元大笑道:“对了,对了,你总是说,我到了家,再也不必去混了,我怎么不必去混?我为什么不必去混了?
你说与我听听。”
楚秀秀扯起了他,南三元一步一趔趄,走得很是艰难,但他仍是跟着楚秀秀,一步步向后楼走。
南三元一边走一边道:“小楼昨夜又春风,你那里是不是又有了男人?你是不是这几日还是很忙?你要是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让你再忙去,你看好不好?”
楚秀秀扯着他,眼里居然落下泪来。
南三元不是醉得糊涂了,便是没看见,他还是一句一句地说着。
“你楚秀秀是江北名妓,如是没有男人,你一定会很寂寞,我看你还是别找我了,我的脸烧坏了,再也不象是一个好模好样的男人了,你看着也呕心,是不是?”
楚秀秀正把他扯到了楼上,小红一见是他,忙也来扯他。
南三元大叫道:“你是小红,上一次你与我在那浴盆里,果然是好,你何时再来一回,真的让我很是销魂哪。”
楚秀秀看看小红,小红的脸色也不红,只是一锁眉头。
她知道楚秀秀的心思,她是女人,她也许会生气。
但她既是没同南三元做下什么事儿,她怕什么?
楚秀秀把南三元放在床上。
床又是脏的了。
楚秀秀等南三元醒来,他终不会总是醉,他也终不会总是睡。
小红走了,她知道她此时再也不必在这里,她不愿意让楚秀秀知道她曾经对南三元动心。
屋子里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明窗净几,一派生气。
楚秀秀坐着,看着南三元,她在找这个南三元与那南老爷子的不同。
他象南老爷子几分?人长得象,但他为人又象南老爷子几分?
他的脸破坏了,被人打得很重,他吃过一次很大的苦头,这苦楚难于让人承受。但他活过来了,如是楚秀秀是他的亲人,他一醒来,会对她一句句说出他的苦楚来。女人是泉,如是你有一些难洗的伤痛,她会帮你洗净。
南三元醒了,他呆呆地瞅着楚秀秀。
两人对面,犹如不识。
楚秀秀说道:“三元,你醒了?”
南三元不肯理她。楚秀秀趴在床边,她的朱唇就在南三元的身边,喘息之声都可相闻,但南三元闭上了双眼,再也不看楚秀秀。
“三元,我是你的妻子秀秀……”
这一声呼唤,呼出了南三元的泪水。
南三元的话声粗浊:“我没有妻子。”
楚秀秀含泪带笑,说道:“我是你的妻子,那一次在洞里,我当着你老爹的面,与你……”
南三元怒声一吼:“不许你再提老爹!”
楚秀秀叹息一声,便再也无语了。不让她提老爹,是恨她,还是怕提老爹?
南三元躺在床上,象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他看也不看楚秀秀,象是眼前没她这个人一样。
楚秀秀叹了一口气,说道:“南三元,你真的没了我这个妻子么?”
南三元道:“我从来没有妻子。对了,你看到了那个进士第的女孩子么?她头一夜的呻吟可是比你更够味儿,你说我就娶她好不好?我把她娶回家,让她做我的老婆,那样我南三元真的就有了一个老婆了。她只是眼睛大一点儿,看样子心还不大,要是她也是一个心大的人,我怕又得做一回老龟了。”
楚秀秀咬着嘴唇,她吐不出一个字来。
要她说些什么?她知道南三元是看到了她与无名客在一处,但她能说出无名客什么来么?她能因为无名客的事儿便向他南三元说些什么话来么?她说不出。
楚秀秀象是很悲伤的样儿,她不再看着南三元了,慢慢踱步了窗口,她曾在这里看了多少回,她看到了那个老人迈着很健壮的步子一步步走到院子里来,他抬头看看窗子,看到了楚秀秀,他笑了,笑着对她示意,然后再慢慢走上来。
那老人从不着急,着急是小伙子的事儿了。
她问过那老人,他大笑起来,他说道:“秀秀,我看到了你,心也跳,只不过没法儿象小伙子那样眉开眼笑罢了。”
楚秀秀也觉得他说得对,他已经是一把年纪了,怎么会象一个小伙子一样?
她想念那个老人,她此时很想,她恨自己,当初不该听他的话,一心嫁与他,那又怎么样?
南三元看她,说道:“你又想那个老人了?”
楚秀秀默然。
南三元挖苦她道:“你其实有了一个新的老人,那有什么不好?你已经什么都有了,说不定你这个女人一向喜欢老人,那也不错。人家老头儿可就美了,有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喜欢你,岂不是太好了么?那些老人也会快乐的……”
他说的这些,当然是有所指。
无名客!
南三元再无声响。
楚秀秀想上去与他亲热,但南三元只是冷冷看她,他说道:“秀秀,我告诉你,你进士第的女人,这几日我已经差不多都已经得到了,我看她们也没什么大区别,你说是不是?她们都是同你一样……”
他恨恨地看秀秀,恨不能用话一下子把她啐死。
但楚秀秀声色不动,只是淡淡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既是喜欢去找她们,你就去找她们好了,你要是愿意,把她们找到这里也行。”
楚秀秀说得很淡很淡。
南三元看不出楚秀秀的心思,他先是大笑道:“好,好主意,你真的愿意,我就把她们都叫到这里来好了。让她们都来与我好好玩一玩,你也看看我南三元的本事。”
南三元叫来了小红。
“把她们都叫来,叫她们好好来玩!”
小红看着楚秀秀,楚秀秀也一笑,说道:“既是南公子愿意玩,就让他玩好了。他现在除了玩,还能做别的事儿么?”
小红真的把那几个女孩子都叫来了。
她们都很吃惊,因为她们都是知道楚秀秀与南三元的关系,她们也知道南三元的身世,她们可怜南三元,但南三元并不可怜她们,没好歹地捉弄她们。
她们来这里,心里很是不安,因为她们知道,南三元是楚秀秀的人。
在进士第里,楚秀秀是公主。
她们不愿意得罪楚秀秀。
但她们想错了,楚秀秀一见了她们,倒是满面春风,她对着众女人笑道:“南公子喜欢你们,他愿意同你们一起嬉戏,你们就让南公子高兴高兴也好。”
她真的是一个无妒无嫉的女人?或是她喜欢这样,因为南三元已经再也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了,只是一个满面是伤的粗俗汉子?
女孩子们都是心中存疑。
南三元却不管这些,他愿意淫乐,就在这楚秀秀的面前,他与那几个女孩子调笑。
南三元再也不是那个狠毒如狼的南三元了,他从前曾经出入过多少回妓院,也说不清了,他是一个出入女人的老手。此时他对着那几个女孩子,说不尽的情话,让那几个女孩子都是身子发软,吃吃艳笑,忘了自家身在何处,不时拿眼睛来瞟南三元,恨不能与他马上亲热一番。
南三元原来还是一个情场老手。
楚秀秀此时已经是静静来到一边,她来到了隔壁,坐在椅子上,泪水便流下来了。
她恨南三元,她知道南三元不值得她如此用心,她既是想为南家留下一个根儿来,当初为什么不与那老爷子南云飞在一起亲热?她能为南老爷子留下了一个根苗,那样她岂不就也报答了南老爷子的知遇之恩了么?她为什么要与这个不争气的南三元在一起?看他那样子,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又能有什么出息?
南云飞,你误了我!
南云飞,你真真误我!!
小红此时看到了楚秀秀的伤心,她从来不曾看到楚秀秀这般伤情,她怯怯地问:“小姐,要不要我把她们都赶出去?”
楚秀秀摇头,她轻轻一叹,说道:“小红,这里本来就是进士第,你还要把她们往哪里赶?”
南三元与那些女孩子亲热,他的心思在楚秀秀心上。
他盼着知道楚秀秀的心思,此时楚秀秀怎样,她是不是伤心欲绝?如是她真的伤心,南三元就高兴了,他会快乐得很。
能让楚秀秀伤心,岂不是就报了仇么?
但楚秀秀到哪里去了?她怎么不出来?
南三元对那些女孩子道:“你们知道不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那几个女人艳笑着,说道:“南公子,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们自己才知道,你又不是女人,你怎么会知道?”
南三元道:“你们一个个来亲亲我,你们便知道了。”
女人嘻嘻哈哈,她们心里道:“这个南三元除了与女人淫戏时有一些病态,倒也不失为一个可人心意的男人,就亲亲他又有何妨?
就一个个坐在南三元的怀里,亲他。
南三元看着,此时楚秀秀居然从那屋子里走出来了,他便大笑道:“对,对,坐在公子怀里亲亲公子,既是公子,总比那些狗老头子好些,是不是?”
那些女孩子笑嘻嘻,不知他所指何事儿。
楚秀秀走来,坐在一边,看那几个女孩子凑到了南三元的身边,一个个与他相亲热,她看着那几个女孩子,说道:“果然好,只是有一点儿不好。”
南三元马上道:“有什么不好?”
楚秀秀道:“做得太亲热了,真的太亲热了,岂不是马上就会变成冰冷?”
南三元冷冷道:“冰冷有什么?我看你还是不要理睬我的好。”
楚秀秀不再吱声,她去一边,人家南三元与那几个女孩子亲热,她居然在一边弹起琴来了。
她弹的是《诗经.兼葭》。
如此一弹,南三元与那些女孩子的亲热也只好变得慢了起来,直至完全停止。
楚秀秀看着那些女孩子走出去。
南三元道:“你有了老婆,你再也没了自由。”
楚秀秀道:“你有了老婆,但你仍有自由,你要是没有自由,何必有什么老婆?”
南三元不与她说话,只是躺在那里悠然自得。
南三元看着楚秀秀,说道:“贤妻,你看天已经晚了,你是不是与我亲热一番,就好好睡上一觉啊?”
楚秀秀不看他,说道:“我不与你一起睡。”
南三元乐了,乐得哈哈响,说道:“秀秀,人家都是知道,你与我是夫妻,就是进士第的人也是知道,自从老爹为你赎身,你便是一个自由的人了,那时你就是老爹的人。老爹自己不用,把你交与我,你看老爹何等好的心思?你怎么能违老爹的心意,不与我同床共枕?”
楚秀秀看着南三元,说道:“南三元,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你竟有这般疲赖?”
南三元笑道:“是么?你自是看不出,我看你还是那一个人,竟是那般甜言蜜语,其实你不必那样对我,更不必那样对老爹,老爹这人临死,竟是也不知道你楚秀秀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岂不是有些遗憾?”
南三元一说,楚秀秀气得眼泪在眼圈里转,她恨不能把南三元一拳打倒在地。但她忍住了,轻轻一叹,说道:“南三元,我知道你没有办法,你只能做下一件事儿,只能做下一件事儿,对你南家还有一点儿补益……”
南三元说道:“我能做什么事儿?”
楚秀秀说道:“你只能借我这里,给你南家生下一个孩子,说不定这孩子也象你一样,没有什么勇气,只能喝酒,只能在妓院里消磨意志,再也做不出别的什么大事儿。”
楚秀秀看他,只是冷笑。
南三元的拳头握起来了,他恨不能一拳把楚秀秀打死。他知道,世上的人都尽可以看不起他,但女人有什么权利看不起他,他是南家的人,这一点儿确实无疑。他们怎么能怀疑他,他们不该怀疑他。
南三元正要把拳头打向楚秀秀,楚秀秀也闭上了眼睛,她想让南三元一拳打死她算了,她不想再与南三元说这些。
她脑子里此时想的是南老爷子南云飞。
南三元的拳头生生在楚秀秀的头上停住。
楚秀秀恨恨道:“为什么不出手?”
南三元说道:“我忘了,我忘了你怀的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也不能打我的孩子,你说是不是?”
楚秀秀再也忍不住了,回身过去,从墙上摘下宝剑,一剑自刎。
南三元一把抓住楚秀秀的手,他轻轻道:“秀秀,你愿意死,还是把我南家的儿子生下来,那时你再死,那时我与你好好的想几天几夜,把你的后事都想得明白,那时你死,我一定好好为你办一办后事,你看好不好?”
楚秀秀泪水哗哗而落。
她看着南三元,男人都是这般狠心么?男人都是这么恨毒女人么?女人对男人那么痴情,有什么好处?那女人对男人这般亲热,还有什么好处?女人为男人生下一点儿血嗣,又有什么用处?
楚秀秀哀声而哭。
南三元恨恨道:“哭吧,哭吧,你好好哭上一哭,我听着也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