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晚了,众人就在这天齐庙里的客房歇息了。
玉情与夫人和湘君本来从小都是在一起睡的,但此时有了天残,他就不再好意思与湘君与夫人在一起入睡了,他让夫人和湘君陪着天残睡,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睡。
夫人只是一笑,她不再讲什么。
可湘君并不情愿,她嘟嘟哝哝道:“不行,睡不着,睡不着……”
玉公子笑道:“你好好地吹一通,你就可以睡着了。”
他这是说湘君这人的脾气,她从来就是善谈的,人家睡不睡觉,她根本就不管不顾,她只是讲啊说啊的,直到人家都睡了,她也不愿意去睡。
湘君道:“人家不躺在那里,就是睡不着么?”
天残却偏偏笨,她比划了一句:“你得躺在哪里,才睡得着?”
夫人和公子不禁哑然失笑,他们笑出了眼泪。
湘君却不以为这事该有多可笑,她对着天残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有躺在公子的怀里,才睡得着。我从小的时候,就是躺在他的怀里才睡得着的。”
天残大吃了一惊,她的脸马上就红了。她没有想到,她的一句闲话竟然换来了这样的一句。
夫人也在微笑,她看着天残那窘相,乐了一乐,她轻轻说道:“你别怪我们,我们自小就是在一起的,所以说话也不避讳。”
天残一笑置之。
夫人道:“好,就让我来陪她,你与公子去睡好了。”
天残惊异的是,玉情并不反对,他是不是同这两个女人都是夫妻?他是不是同她们从小时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湘君乐了,她看着夫人乐:“好姐姐,还是你心疼我……”
天已经黑了,人们已经入睡了。
天残睡不着,她在想她的心事儿。她想的事儿多了,她想着她的师兄们,想着花二、雪三、月四三个人是不是还在那一座凤鸣山上,想着她的大师兄风大走了,他说是去弄那一本书,那本可与十殿阎王决一死战的武功秘籍,也不知道他弄到了没有?她还想着这个奇异的玉公子。他看似薄情对女人一无关注,但实际上他一定是一个多情的公子,是一个风流的侠士。天残从夫人和湘君那脸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闪着快快乐乐的光彩,如果不是公子多情,她们怎么会这样容光焕发?
天残明白,玉情对她自己并不在意,他身边有两个绝代佳人,他何必再对她一个哑子多情?他对她的那严辞厉声,实在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对她有一些厌恶。
她想,如果她的师兄弟们来了,她一定要走,要走,不和他们在一起了,她要回到她的那个海岛去,再也不来涉足这险恶的尘世。
天残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还安定了一些,她默默对那个傲得不行的玉情公子道:“你不必对我冷淡,我会走的,我一定会走的。”
她睡着了,她睡得很香。
此时,在凤鸣山上,十殿阎王正在款待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自称是从虬髯客那里来的。
天下人很少有人知道武林中有一个虬髯客,但偏偏十殿阎王就知道有这么一个虬髯客。
所以他很认真地接待了这个客人。
客人与主人都在喝酒。
没有话语声。
客人是不想早早讲话,主人是无话可说。
客人终于讲话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有一个儿子?”
十殿阎王饶是天下枭雄,他也心中一震,他怎么不知道他有一个儿子?他怎么不知道他曾经与那个女人有过一个儿子?但他的儿子在哪里?谁是他的儿子?
他屏住了呼吸,好像他只要一呼吸,他的儿子就没了。
客人乐了,他慢慢道:“我家主人让我告诉你,你的儿子有了下落……”
十殿阎王盯着那个客人的嘴,他正在等着,他一定要等着,尽管他已经有一点儿等不及了。
但客人又去呷酒了,他根本无视十殿阎王的焦急。
十殿阎王道:“他在哪里,他是不是还活着?”
客人只是一笑,但一句话也不说。
十殿阎王的脸色一变,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在消遣我?”
客人道:“我看到了他……”
十殿阎王道:“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客人笑了,这一回的笑很是阴森:“是么,十殿阎王可是一言九鼎?”
十殿阎王决然道:“我决不食言!”
客人大笑了,他笑道:“好,我告诉我的主人一声……”
他在一张帛纸上写下了十殿阎王的许诺,然后把这张纸放入了一只小小的铁管内,又从他的怀里掏出了一只鸽子,把它系在了那一只鸽子的脚上,再把它放了。
十殿阎王道:“你这是做什么?”
客人道:“我们少等一会儿,就行了。”
就等了一会儿。
十殿阎王道:“我告诉你,我等不及了。”
客人笑道:“你会等的,因为你已经等了你的儿子十几年,你怎么会不再等?”
十殿阎王终于等到了这个客人再讲话了。
“你的儿子我知道在哪里,但你一定得杀死三个人,我才帮你找到你的儿子。”
十殿阎王道:“我从来杀人都是我自己要杀的,我从来不替别人杀人。”
客人悠然道:“好,你不杀死这三个人,我就不告诉你。”
他起身要走。
十殿阎王的身子没动,但人像是一个鬼魅一样,又站在了那客人的面前。
“我只看你一会儿,如果你再不告诉我,我就先杀死你!”
那客人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放那一只鸽子?我是告诉我家主人,如果我不回去,他就得杀死你的儿子……”
十殿阎王相信,他不相信别的任何人,但他得湘信虬髯客,因为虬髯客是从来说一不二的人。
他不敢杀死这个客人,他不想让他的儿子还没有见到他的面就死了。
他轻声一哼,问道:“你要我杀死谁?”
客人轻轻一笑:“你得杀死那三个人,就是那个天残的手下人,花二、雪三、月四!”
十殿阎王看着这个客人,这客人根本无所畏惧,他看着十殿阎王,不动声色。
他是真的知道十殿阎王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一定真的知道他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从来就想不出他的儿子现在在哪里,他有时问他的过去的妻子,但她也糊涂,她从来也说不明白她的儿子在哪里,被什么人弄去了。她清醒时也不知道,她醉时就更不知道了。
他几乎已经要死心了,他天天想着,在同一个天穹下,他与他的儿子天各一方,他的儿子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讨乞还是很富贵?但他明白,他的儿子再好,也不如和他在一起好,他找不到他的儿子,他死不瞑目。
他沉声道:“好,我杀死他们!”
花二与雪三和月四不知道他们已经大祸临头,他们此时正在凤鸣山上等着他们的师妹天残。
天残没有告诉他们,她是去了哪里。她是不是让十殿阎王给弄没了?她是不是让十殿阎王给关了起来?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只好在这里等。
他们在这可以等天残,也可以等风大。
他们没有办法走,他们走不了。
这时,他们看到了黑鬼白鬼,他们带着一瓶酒,走入了他们的房间里来。
黑鬼道:“来,来,喝酒喝酒。你知道世上最没有趣的事儿是什么?是只同这个白鬼一个人喝酒。”
白鬼咧嘴儿乐,他一拍手道:“不错,你真的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你知道我的心思,真是这么回事儿,我最讨厌和这一个黑鬼一起喝酒了。”
黑鬼道:“有风花雪月陪着,你这个人就不那么讨厌了。”
白鬼也说:“对,对,有你们在,这个白鬼也就不讨厌了。”
花二看着他们真是讨厌,但雪三一见了他们,则马上眉开眼笑,他对两鬼说道:“我真的是有一点儿馋酒了,你们来得好,咱们今天好好喝它一喝。”
花二心里明白雪三的心思,他是想同这两个鬼喝酒,好问一问他们师妹的下落。
就一齐喝酒。
酒喝得很闷。
因为花二一声不响,月四也是一声不响,就只有两鬼和雪三三个人在呱呱咭咭地讲话。
他们天南海北,无话不讲。如果你此时看到了他们,你一定会以为你看到了三个最好的老朋友了。
一直喝至天黑。
花二看着他们喝酒,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些不安,他不明白他的心里为什么有一些不安,他想劝雪三别再喝了,但他又没法讲。因为雪三执意要把这两个鬼灌醉,正喝得兴浓。
这时,那黑鬼突然脸色变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一些悲哀。
雪三道:“你怎么了?”
黑鬼的脸色很难看:“我有一点儿不舒服,我办了一件很让我难受的事儿。”
雪三忙问他怎么了。
黑鬼不语。
一边的白鬼道:“要不要我来告诉你?”
雪道:“好,好,就是你来说。”
白鬼也哭丧着脸,他慢慢道:“我告诉你们,你们三个人今天晚上就要死了,你们会一起死……”
雪三和花二一齐跳了起来。
月四大吼一声,他冲向白鬼。
但他一冲出去,人就像真的醉了一样,倒在了地上。
白鬼突然笑了,他笑嘻嘻地道:“你们千万别生气,如果你们不生气,你们还可以活那么一会儿,不然,你们只好去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三个人互相看看,他们的眼中有泪。
他们想到过死,他们也想到过死在这凤鸣山上,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被毒死,他们会死在一瓶毒酒下。
他们想过,他们就是死,也要死得悲悲壮壮,也要死在十殿阎王的手下,让他杀死他们吧,他们是天残的后人,他们决不畏死。
但他们此时若是死了,他们会不瞑目的。
他们没有找到师妹。他们的大哥还没有回来。
但他们只好死了。
雪兰道:“你让十殿阎王出来,我要问他话!”
白鬼嘻嘻笑道:“你是谁?你以为你死了,你就可以见到阎王了么?你也不想一想,天下这么大,天天有许多的死人,他们怎么能都见到阎王?阎王那么忙,怎么会见你这样的小人物?像你们这样的小人物,只能看到我白鬼就不错了……”
雪三的嘴角正在流血,他的酒喝得最多。
他知道他不行了,他看着花二道:“二哥,我恨,我恨……”
花二与他是亲兄弟一样的情谊,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他对雪三道:“三弟,我也恨,我也恨……”
这时,月四的嘴角在流血。
白鬼悠然道:“你们马上就要死了,你们怎么办?有没有话要讲的,快说吧?”
雪三揪紧了花二的手,他直直地瞪着花二,说道:“二哥,二哥,你答应我……”
他不知道是想告诉花二什么,他是让花二答应他的一件事儿。
花二看着月四,月四也轻吼道:“二哥,二哥,你答应吧!”
花二咬着牙,说道:“好,好,我答应你们……”
月四先倒下了。
他倒在了地上。
他只对花二说了一句:“二哥,记着,你答应了我……”
雪三只是看着花二:“二哥,二哥,我们是好兄弟……”
雪三也仆倒在地上,死去了。
花二的酒喝得很少。
就是花二一点儿酒也不喝,他也不是这白鬼黑鬼的对手。
花二不想动。
白鬼道:“花二,你是不是也起程吧?临死的鬼总望乡,你可别太晚了,你的兄弟们都在那望乡台等你呢。”
花二道:“好,好。”
他站了起来。
他抓起了一把剑。
这是十殿阎王此居室里的一柄古剑。
白鬼看着花二,他慢慢道:“我最不喜欢这一种死法,自己对着自己的脖子一勒,这人死了,还受这么一回罪……”
黑鬼问道:“你喜欢怎么个死法?”
白鬼乐了:“老死啊。你要死,也得等到老时再死。那时,你会死得慢慢的,你会有时间一点一点儿想你的过去,对不对?”
黑鬼道:“不错。听起来不错。”
白鬼道:“所以我总是劝那些匆匆去地狱的人,要他们不必着急赶路,告诉他们想好了再走,偏偏他们总是死志已决,怎么也劝不好他们。”
花二对他们的话恍若无闻。
他的手中剑对着月四刺去!
他的剑很快,他马上就把月四的心挖了出来。
他把这一颗心扔在了一边,他飞剑一刺,把这一颗心刺得粉碎。
黑鬼看着花二,他吃惊道:“你看,他是不是疯了?他怎么把月四的心也刺碎了?”
白鬼也纳闷,他叫道:“花二,花二,你免了吧,算你够狠,好不好?你不知道我不敢看人家太狠毒了么?我一看见人家杀人,我就不吃不喝的好几天……”
花二恍若无闻,他仍然在做着他自己的事儿。
他又一剑刺向了雪三。
仍然是如法而做。
他又把雪三的心脏也掏了出来,也一样把他的心击得粉碎。
他看着雪三的尸体,看着月四的尸体,他泪如雨下。
他最后看着白鬼,问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白鬼再嬉皮,对着将死的花二,他也不禁严肃了起来,他对着花二一礼:“你说吧,我一定办到。”
花二道:“我也是要你把我的心脏掏出来,也像我的师弟们那样做。”
白鬼正色道:“好,我一定依你。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做。”
花二也死了。
他的心脏也被用剑掏了出来,击得粉碎。
白鬼做了这件事儿,他的脸色惨白,他此一举,实在不如让他杀死一个两个人痛快好受。
只有那个黑鬼在一边嘟嘟哝哝:“他们这是为什么?他们是天残的人,才有这样的规矩么?才得这副样子死么?我可是真的是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