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天残地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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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赌室怪客

在天下第一赌坊里,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这里很安静,除了这里的女老板外,任何人都不知道这里每天会有多少赌客,每天会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事儿发生。

但就是连这里的女老板,她也不会知道那些马上就要发生的事儿会是什么样的,会在哪里发生。

她只能等待,只能等待着将要到来的每一件事儿,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不知是福还是祸。

这时,从前边走进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句话也没有,他只是直奔第二间赌室。

在这天下第一赌坊,那一天雪三进去的那一间屋子是赌“艳”,在那一间屋子里赌,就是赌“女人”。你可以要女人陪,你也可以要女人赌,你甚至可以用女人赌。总之,在那一间屋子里,可以满足天下所有赌徒的“色”心。

但在第二间屋子里,就不是那样了。

这一间屋子里,赌“绝”。

他直走入了第二间屋子。

屋子里,有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女人,这里,有一个是雪三曾经与她赌过的那一个女人,还有一个是脸上蒙着面纱的女人。

刚进来的男人看着两个女人,他一声也不响。

那个很风骚的女人向着他笑,笑得眉开眼笑的。

“你想赌?”

他点点头。

他的脸上很僵,是那种戴了面具的人的僵硬。

女人心里知道他是不愿意让赌坊里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就问道:“你想怎么赌?”

男人连想也没有想,就比划道:“大赌,与你们的赌坊大赌。”

女人乐了,她明白,这是一个常客,他大概是知道这里的规矩,所以不愿意露名,他想大赌,与赌坊一决,这是一个大大的奇闻了。

女人一笑,问道:“你不愿意露名字?”

男人一点头。

女人嘻嘻而笑,她向着这个男人一乐,说道:“你知道这家赌坊值多少银子?你知道你得带多少银子,才能与这家赌坊一赌?”

男人又点点头。

女人仍然在笑,她的笑声中已经满是惊异了。

“好,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你的银子?”

男人一笑,笑声很有一点儿诡黠,他盯着女人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点变化,他盯着女人,像是要从外表将这一个女人看到了她的心里去。

男人开始从怀里往外掏银子了。

女人在冷笑,她在笑这个男人自不量力,他就是将他的全身都装满了纸,所有的纸都是银票,他也不能与这间赌坊一赌的。他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他是不是太自大了?他是不是想来这家赌坊找事儿?他如果真的来这间赌坊找事儿,他如果真的是街市的混混儿,他这一回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男人仍然从怀里往外掏。

第一次掏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包儿,他把这个包儿打开,在包儿里,满满的是一些金光闪闪的珠宝玉石。

男人把这些放在桌上,又从怀里往外掏。

他又从怀里掏出来的是一座小小的玉塔。这座玉塔,是天下珠宝商人人人都十分垂涎的那一座珠玉塔。它价值连城,十分有名。

男人再从怀里往外掏,这一次掏出来的是一些金子做成的薄薄的纸,这些纯金的薄纸,也让两个女人一见了就肃然起敬。

这一些纯金的薄纸,是天子宋真宗为他的儿子做生日打成的。这一页页金纸上写着大宋的历史,写着宋代三朝至宋真宗天禧元年共计五十七年三朝代的大事儿,从宋太祖赵匡胤陈兵变起始,一直到宋真宗生下儿子仁宗赵祯,那天示祥瑞,人皆欢喜的大事小事儿,事无巨细,娓娓写来,尽在这薄薄的十一张金纸上。在当朝,人人皆知这十二张金纸。致使有人对话,竟然也说你还有什么大指望么,是不是你也可以写在那十二张金纸上?

这十二张金纸,确实是天下人人皆知的至宝。

这来人竟然不讲话,他只是用他那一只十分干燥十分稳定的手,一张张地把这些金纸全都摆在了桌案上。

这时,那两个女人的目光由惊异变成了呆怔,她们只是看着这只听说过的至宝,看着它闪闪发光,不再讲一句话了。

男人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是在说:“这些,是不是够?”

女人一叹道:“你这些宝物,别说是来与我们的这一个天下第一赌坊赌,你就是要买下这整个赌坊,也尽够了。”

男人一笑,他的笑声既生涩,又难听。

他向女人比划一下,他的意思是,既然这些都够了,你们可以同我一赌了吧?

女人的话语温柔,她们对于很有钱的人一向是话语温柔的。

“我想,你应该理会我们赌坊的规矩,既然你是想与我们整个赌坊做赌,我们就得告诉老板,请老板与你一赌。再说,我们得让这赌坊里的一切赌客都罢手,从现在起,这里的一切都得整理清楚,万一你真的赢了,我们会马上告诉你,你赢得了多少银子……”

男人皱了皱眉,他大概是嫌这些事儿太罗嗦了。

但女人讲的都是实话,他也无可奈何。

他只好等。

两个女人都走出去了。

他等了很久。

他明知道,在那一边的间壁,有一双眼睛在看他,那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看了他好半天,看得很细,看得很明白。

但他一动也不动,只是低着头,不做一声,只是低着头,没有一丝表情。

那个看他的人大概也看累了,终于不再看了,那个破墙洞再也没有了一种刺他后背的光,一种让他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终于,他听到了一阵子脚步声。

他侧着耳朵,细听了听这一阵子脚步声。

他明白,是老板来了,而且这个来人是一个女人。

这脚步声很平淡,但也很慢,没有一点儿焦急和忧虑,像是一个很有信心的人正在走向她的内室,她明明知道她的内室里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她明明知道这些东西会放在哪里,她一点也不必忙,她一点儿也不必急,她只要走进了内室,这一切都会如她想象的那样,一丝不苟一点儿也不乱。

他听着这脚步声,知道他这一次遇上了一个最可怕的对手。

一个女人走进了这间赌室。

他盯着这个女人,他对于这个女人没有一丁点儿反应。

女人很是漂亮,她的漂亮是一种很逼人的漂亮。

她很威严。

她盯着这个男人,问道:“你想把这一个赌坊赢去?”

男人点头,他仍然不讲话。

他是不愿意与女人讲话,还是他另有什么隐衷?

女人道:“我愿意与你赌。”

她说这一句愿意也不容易,她经营这一家赌坊,做得好好的,竟然在半路上杀出了一个人来,要与她赌这家赌坊,她怎么会十分愿意?

她只有这一家赌坊。

她不愿意把这一家赌坊也输了出去。

但她不能对来人讲她不愿意,她开的是天下第一赌坊,天下第一赌坊就是任什么也可以赌,她怎么会对来人讲她不愿意将她的赌坊与人家做赌注呢?

她看着男人,突然问道:“你真的想与我一赌,想把这一家赌坊赢去?”

男人直点头。

她冷冷一笑:“从来都有人打我的这家赌坊的主意,但他们从来就没有机会得手。你以为你这一回看明白了么?”

男人又点头。

女人一笑,她笑得很冷,笑得很凄凉:“好,我与你赌!”

就走来了两个女人,奇的竟然是那个与雪三做赌的女人和那个对雪三很好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雪莲,这名字是她亲口对雪三讲的,却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两个女人站在了她们的老板身后。

女老板竟然二笑道:“请!”

她看一看眼前的那一些珠宝,这都是这个男人带来的,他想把这些宝贝送与女老板,还是想用这一些珠宝做诱饵,把女老板的这一家天下第一赌坊赢去?

凡天下的赌家,没有一个不想赢的。

他也一定是想把女老板的这家赌坊赢去。

他低着头,不看眼前的一切,他没有一点赌徒的样子,他只是半闭着眼,瞅也不瞅眼前的三个女人。

女老板一挥手,身后的雪莲递上了一只小小的玉碗。

女老板道:“这是京都‘一和斋’的骰子,是一点也没有假的真货。请你看一看。”

男人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看了,他向着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道:“你可以同我一掷分输赢,也可以同我三掷分输赢。你愿意是一掷还是三掷?”

男人瞅着这三粒骰子,像是心不在焉,他只是慢慢地举起了一根手指。

他竟然要一掷见输赢。

女老板饶是多识,她此时也不禁有一点心跳不已,她心道:看来,这人是一个大行家,他对于这些珠宝竟然看也不看,就想一掷为戏。如果我真的能赢了他,他的这些珠宝就归我了。可万一我真的输了呢?那可就惨了,我与我的这些人就会没有地方去吃饭了,我这一次一定不能输。

她暗暗心里拿定了主意。

她回头向着她的两个女人一笑。

这是她的两只左右手。

她想,她无论如何,也要做一次弊。

男人瞅着她,似乎对于她的这一举动视而不见,他似乎是一个傻瓜。

女人笑了,笑得很媚,她的身后的那两个女人此时也都动了,她们虽然没有走动,但她们只是略略一动,便可以让眼前的男人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这个男人愿意看她们的话。

女人的声音似蜜一般地甜:“你看,是你先还是我先?”

男人示意了一下:当然是你先。

女人的心里很乐,她的笑意竟然变得更浓了:“你看,同点儿是不是可以再掷,同点追不追?”

当然是同点儿追了,因为你有一次机会,别人也有一次机会,终不成你掷了一个六六六的豹子,人家再也不用掷了,连掷也没有掷,就得认输了?这怎么公平?

男人点点头,同点儿可以追。

女人仍然风情万种,她向着男人笑。

最好的女人是在任何的情况下都会笑的女人。她不但会笑,而且会笑得很快乐,笑得很自然,笑得让你怜,让你爱,让你以为你遇上了一个很招人可怜的女人,让你愿意把你的心里话都对她讲,让你情愿为她做一切事儿,让你甚至为了她宁可自己粉身碎骨,让你不知道你该怎么对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使她快活。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即使你把她的这家赌坊赢去,她也会当着你的面笑,她永远不会让你看见她的泪水。

她向玉碗中随随便便地一掷。

就见到那三粒骰子在碗里滚啊滚着,直滚得人都大睁着眼睛把它们望定了。

果然是好身手!

六六六!六豹!

男人的希望转眼间就要化为乌有了。

但这男人不慌不忙,他看着这三粒骰子,像在沉吟,他像是在吃惊,吃惊这个女人怎么会一掷就掷出了一个六豹来。

他抓起了骰子。

他只是随随便便地向上一扬。

骰子也有他这样掷的?

三粒骰子像是三粒暗器,直奔向对面的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的脸色一变,她们刚想动身,但这骰子竟像长了眼睛,突然一转身,就直直地落在了碗里。

这时,坚如玉石的骰子突然破了,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地就破了。

——众人再看时,碗里的骰子竟然有了四个,是四个半片,都是骰花儿朝上,有三个是六点儿,有三个是一点儿。

总比女老板多了三点儿。

女老板的脸色一会白一会青,她看着这个男人,她至今也没有看得出这个男人用的是什么手法。

两个女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用一点手腕,她们就输了,她们输得很惨。

女人低着头,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她好一会儿,才抬头道:“莲儿,你去点一下帐……”

那个雪莲姑娘一句话也没有回,她起身就走了。

一会儿,她又走了进来,她带着一大叠子帐本。

女人道:“这就是本赌坊的帐,你愿意拿,就拿去好了。”

这时,她身边的那个女人突然一声喊,大吼着,扑向了那个男人,她急急地向那个男人下手了!

她用的是武林中人常用的小擒拿手。

她的手法很是熟练。

但她只是一出手,还没有等人们看清她的出手,她就已经飞了出去。

她飞出去的时候,飞得很高很惨。

她以为她这一下子会摔得很重,但不料,她落下来的时候,只是稳稳地站在了屋子里。

女主人知道,她们遇上了世上最好的高手,她们三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女主人喝道:“红玉,住手!”

女人站住了。

女主人对男人道:“我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只有这么多的家当,你看好了,都放在了你的脚下。我要带她们两个走了,她们两个不是这赌坊的人,她们是这里的主人,同我一样,曾是这里的主人……”

女人说完了话,她连头也不回,就走。

这时,那个一直不讲话的男人说话了。

他喊了一句:“站住!”

他想说什么?他是不是想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主人,他是不是想让这个女主人为他经营这家赌坊?他是不是想给这个女主人一些金银财宝,让她今后可以度日?他是不是想安慰安慰这个女主人,让她好略示宽心?

女人还真的就站住了。

男人用一种假嗓音讲话。

“你去哪里?”

“天下四海。”

男人的假声音听了让人很是难受。

“你可以不走,只要你把这一家赌坊关了……”

难道他千辛万苦来赢一回,就是为的要女主人把这一家赌坊关掉么?

女人不语。

男人道:“你为什么不讲话?”

女人道:“我一定要讲话么?”

男人点头。

女人长叹了一声,说道:“我要讲话,我就会告诉你,你这一生,已经把我逼得够苦的了,你为什么还要来逼我?”

女人猛地转过身来,她面对着这个男人了,她的眼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哗哗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