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喇嘛在卓书参拜完神佛时,说道:“大王,请到精舍说话。”
两人到了银喇嘛的居室,银喇嘛说道:“墨脱的喇嘛庙里,死了大喇嘛。”
卓书说道:“他是有道高僧,是圆寂了吗?”
银喇嘛很暴躁,他怒道:“要是圆寂了,我会说死吗?我是喇嘛,德行再差,也不会说错这一句!”
卓书惊异道:“大喇嘛一死,活佛何必那么怒气?”
银喇嘛说道:“只因他是被人用大摔碑手杀死的。”
卓书一惊,说道:“那可是我的独门绝技。”
银喇嘛说道:“他未死时,对庙里的人说,那人说的话,是‘违者必死,天佑我王’。这几个字也写在地上,你怎么说?”
卓书说道:“我只能说我没杀人,肯定是我的仇家做下的。我不必那么做。”
他昂然而辩,根本不在意银喇嘛,银喇嘛越说越怒,再说道:“如果那是你的仇家所为,在匹幡城也有两个高僧被杀。他们都是死在经室,你怎么说?”
卓书说道:“他们想必也是被用大摔碑手杀死的了?”
银喇嘛说道:“不是,他们是被用佛手印击死的。”
卓书一惊:是谁,专学他的本事杀人?
在江湖上,能习得这几种武功的人也不很多,他是经了一个高师番僧习学的,那人是谁,这么与他作对?
卓书说道:“能习得佛手印与大摔碑手的人更不多了。”
银喇嘛说道:“神宫主持是我,我当对吐蕃国众有个交代。”
卓书说道:“你说,肯定是卓书做下的。是不是?可我这几日只在逻些城,并不曾出城。”
银喇嘛说道:“你出城不出,只是一言,我要出城,也能掩得住耳目。”
卓书说道:“这么说,我不必再为自己辩解了?”
银喇嘛说道:“逻些城的神宫十二僧都在,他们要你做出一个解释。”
银喇嘛刚说完此话,只听得众僧人同念一声:“阿弥陀佛!”便走出十二个老僧来。十二老僧都注目卓书,他们只待卓书来一个解释。
卓书四顾,说道:“吐蕃能有今日,也是卓书的功绩。不知道十二喇嘛对于卓书的功过如何评说?”
一位老僧满面红光,他是土喇嘛,合什而揖道:“功过相抵,毁誉参半。”
众僧再看卓书,卓书忽地笑道:“银喇嘛,你自从让那个外人莫奴生去走神山,便看我不顺眼了,你要我不做吐蕃王,怕没那么容易。吐蕃二十四部会信你吗?”
银喇嘛说道:“手沾血腥,大不祥。吐蕃王如手染血腥,吐蕃苍生无福了!”
卓书说道:“我要去蜀中见那个青青姑娘,我答应唐逸,要救她性命,再教她做女人。如今她可是男不男女不女呢。
卓书忽地大笑,说道:“依我看,青青姑娘如今的样子,算是天下第一奇人,既是男人,又是女人,那种神采,天下无双,她那样子令我心醉,但要活佛看她,岂不又是一个妖孽?看来神宫看人,也与世人不同。”
卓书放声大笑,银喇嘛说道:“大王不必再笑,你必得给我一个交代,方才能走。”
卓书说道:“好,我告诉你,我没杀人。你要不信,便由得你做。”
卓书说罢,便向外走。蓦地他觉得全身都被逼得紧紧,全身的肉都抽至一处,像是外面包裹了一层层铁。此时若是十三僧一齐出手,卓书岂不被打成了肉饼?但他拼足了气力,在众僧的逼视下走着,一直向前走。
他趔了几步,但无视那众僧,此时众僧如动,他只能一死。所有的王宫护卫都在神宫外,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神宫。卓书一死,便宣布他是暴毙,人能拿神宫怎么样?
卓书昂然,他的鼻腔已是流血,他知道,他会不明不白地死在神宫了,但他仍是不屈服,他不肯向那十三个高僧低头,他不肯认输。
银喇嘛看着他,强大的压力在卓书身上,就是一块顽石,此时也成齑粉。但卓书不理他们,只是向前走。仍是一个不肯屈服的卓书,一个走神山担大任的卓书。
突地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十三僧人看着他,银喇嘛说道:“大王保重,待你回来,须得给吐蕃神宫一个交代!”
卓书说道:“好!”
倩倩自蜀中走出来,她要去哪里呢?
齐眉杨说道:“倩倩姑娘,要去哪里,你自说话,我的弟兄们都交待好了,我无事一身轻,自可以随你去天下游荡。”
倩倩说道:“先去看看回鹘。”
两人心里明白,倩倩与那个耶律重恩有仇,她是去报复耶律重恩的,他们两人互望一眼,说道:“好啊,便去回鹘,看看那个乱国,有什么乱的,也好趁伙打劫啊。”
队伍便出发了,一行竟有十几人,他们都是须小仙与齐眉杨的手下。
耶律重恩的队伍走得很快,他们形成了一支很严整的军队,张俊跟着送他们到边境,一直无法下手灭掉他们。遥望着他们直入回鹘边境,张俊一叹,说道:“失去了时机,再也没有灭掉这西辽大兵的机会了。”
他也纳闷,原先在耶律重恩的指挥下,那支队伍也有乱时,如今耶律重恩不出面,病倒在军中,军中更是井然有序,据说是王妃红顶天带领这支队伍。张俊心道:原来是女流,可敬可畏啊。
看着耶律重恩走出大宋边境,张俊说道:“可以回朝了。”
秦桧要死了,他真的发背痈,那背痈疼得他要命,高宗皇帝已是三次亲临他府中来看了。秦桧有一次握着高宗的手,流泪不止。高宗也悲声不胜,说道:“秦爱卿,你为大宋,为难了,为难你了。”
秦桧低声说道:“圣上龙恩眷顾,秦桧万死不辞。”
高宗说道:“秦爱卿有什么话说?”
一旁的秦熹想让父亲说,许他去做丞相,但秦桧看看高宗,不肯吐声。
高宗说道:“真的就没有什么自己的事儿要说吗?”
秦桧说道:“我一生做官得圣上眷顾,大是宠幸,此生足矣。我死后,望圣上能让夫人还乡。”
高宗说道:“建康不好,也是京都,浙江江宁不是大地处,夫人去了,大是孤寂,不若在此,与宫中嬷嬷可以时常一聚啊。”
秦桧流泪,他再也吐不出声来。待得高宗出来,秦熹伏地,泣不成声。高宗说道:“秦卿,你有何话说,直说无妨。”
秦熹说道:“从前有个安天大计的蜀中唐门主人,他叫唐逸,不知道圣上记他不记得?”
高宗皇帝说道:“记着有那么一个人。”
秦熹道:“圣上用金牌调他来,是他使坏,下了毒给父亲,方才能发毒痈的。就不是他,调他来京,也足可治父亲的痈毒。”
高宗皇帝毕竟是皇帝,心道:依我看,秦桧病毒攻心,方才有此症的,怎么能赖得上那个唐逸?再说唐逸去得多久了,岂能发病在人去几年后?但他偏袒秦桧,便准奏道:“好,秦卿所说,朕一定去做,明日下诏,要人去办。”
秦桧夜里疼痛难忍,一睡时,便见到岳飞父子三人在他床前,张宪指着他说:“去地狱,好好理论一番,你个奸臣,做了奸人,还不承认?到了地狱里,你就完了!”
秦桧自忘了那是睡梦,他拍胸道:“我能讲,我只一讲,谁不相信?”
岳云大笑,说道:“你当地狱是人间,都是一些是非不辨的人?他们不听你讲,你在阳世间所做的一切,他们都是历历在目,过目不忘的。你那舌花粲然,也是无用!”
秦桧忽地出了满身的冷汗,心道:如真的不要我讲,我怎么能辩得过岳飞?
只见岳飞看着他,怒道:“奸臣,记得风波亭否?”
秦桧一惊,醒过来了,他叫声很大,惊得王氏连叫:“丞相,武丞相!”
泰桧睁大了双眼,说道:“我见了岳飞了。”
王氏说道:“胡扯什么?岳飞早就死了。”
秦桧喃喃道:“正是他死了,我才见到了他,要我去地狱里评理呢。”
生氏说道:“去就去,有什么了不得?你那口才,累死他也赶不上。”
秦桧喟叹道:“地狱里不让你讲话,只是看着你在阳世间的言行,他不许你自说,怕你黑白颠倒。”
王氏拍腿道: “现如今谁不黑白颠倒?哪一个人肯那么认真去查?你别作梦了,只要好好休息,你那背疮会好的。”
但到了天明,秦桧越发不行了,他昏昏沉沉,高宗皇帝遣人来问疾。秦桧不知来人是谁,只是哼着,昏沉而睡。秦熹说道:“请复命圣上,问一下那唐逸是否可来?”
那使官说道:“圣上着人八百里火急,去传那个唐逸。”
秦熹说道:“只怕来不及。”
那使官说道:“吉人自有天相,秦大人不必着急。”
秦熹看他那样子,分明是不着急,心道:如是我做了丞相,你这等人哪里有命在?但他脸上带笑,秦桧早就教诲他,凡事不躁不急,不挂在脸面上。
使官走了,秦熹与王氏守着秦桧,到了夜里,泰桧忽地醒了,他的神志十分清醒,看着王氏,说道:“我一辈子都拖累你。”
王氏流泪,说道:“你也给我荣华富贵。”
秦桧一笑,心里视那富贵如粪土了。他心道:我要能再活下去,宁可不做丞相,去做个平民,真少些烦恼。但他不说,只是看着秦熹,说道:“你想好好活着,还是想一荣一枯?”
秦熹跪下,说道:“望父亲大人教诲。”
秦桧说道:“我一生做官,一力主和,也算是做了大事。南宋能有一两百年的和平,那就是我的功劳。可是天下人不会说我好,我只是个奸臣,在朝堂上,久占都堂,闭塞贤路。你说那是不是一句混话?”
秦熹说道:“是混话,是混话!”
秦桧一叹道:“那不是混话,那是真话。但真话也是混话,你要久占都堂,自是得闭塞贤路。要是你天天推送新人,你还能久占都堂么?做臣子的,像是女人,得天天常新,不能日久色弛,那还怎么能固君宠?”
秦熹跪着哭泣。
秦桧说道:“你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告老还乡。”
秦熹一哭,说道:“父亲,孩儿并不老啊。”
秦桧说道:“如我一死,你便是老了,难道这一点你还不明白?”
秦熹只是叩头,再不说话。
秦桧说道:“再有一条路,就是你得做了丞相,不然你也只是死路一条。”
秦熹一听得秦桧说知如何做丞相,他便精神一振,他心道:我父做丞相,叱咤风云一生,我不做丞相,怎么甘心?只是如何能做得丞相,可是得请教父亲了。
他跪下问道:“父亲,我如何能做得丞相,请父亲教我。”
秦桧说道:“你要不做官,或可保命,你要做官,一家都可能被诛九族,你明白吗?”
秦熹此时,无论秦桧怎么说,他也不信,心道:你做官时,我也知道那秘诀,我也得你真传。要我做官,难道就真个不如你?就是不如你,我也能做一个好丞相,也会上承君宠,下邀群臣。这有何难哉?!
秦桧看着他,说道:“我一死,高宗皇帝必不会再占皇位,他得让太子做皇帝了。”
秦熹一愣,心道:高宗皇帝虽说年纪大些了,但他不会放弃皇位的,怎么会让太子做皇帝?
秦桧说道:“我死,便是高宗皇帝帝位的兴旺日子过了,得再改新桃。高宗皇帝不会朝令夕改,但他的太子会,你懂了吗?”
秦熹说道:“父亲要我去讨好太子?”
秦桧说道:“你得主战,一改我平时主张,力主去与金人开战,那样或许你会当得成丞相。”
秦熹不明白此理,他看着秦桧。
秦桧说道:“你要主战,太子听你的,你得上策,你要有好的计策,你知道如何能胜金人吗?”
秦熹自不知道,秦桧再说道:“自古臣子功高必震主,金邦狼主对答罕十分客气,并不是好事,你要明此理。”
秦熹说道:“儿子明白了,我要教他更惧答罕,大宋只须看得起答罕,不把他看在眼里,他便怒气更大了。我再离间他一下,更好。”
秦桧说道:“离间要讲那个‘间’宇,你看那间隙大,他看那间隙小,只有他看那间隙大,你才会成功,你懂吗?”
秦熹大哭,伏地拜道:“父亲,你教诲我,我懂了,我懂了。”
秦桧说道:“我死后,你第一件事便是要圣上杀了那个唐逸,他要活着,于我秦家不利。”
秦熹叩头再领教,秦桧说道:“我只觉得背上的痈疮是他下的毒,但也可能不是他,他很久没来中原了啊。”
秦桧再对儿子说道:“我有一个人,他是我的杀手,你要他杀死我名单上的人,当我一死,这几个人必得死!”
秦桧示意王氏从他的枕下拿出名单来,秦熹一看,那名字上的第一个人便是娄寅亮,再下面是韩世忠等一连十五人。
秦桧说道:“请他来。”
那人进来了,他站在秦桧的床前。
秦桧说道:“他是我的杀手,你可以看看他的真面目。”
那人缓缓摘下他的面罩,秦桧看着他,说道:“他是江朝上最有名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忘世道人。你要他去做什么,他会替你做的。”
秦熹看着忘世道人,问道:“我父亲的背疮能医得好不能?”
忘世道人看着他,再看看秦桧,摇摇头。
秦熹大叫道:“你说,是不是那个唐逸害的?”
忘世道人冷冷道:“不是他,也是他。”
秦熹点头,他再跪下叩头,说道:“父亲,我便去找那个太子,看他怎么说。”
秦桧点头,那意思是说:你去吧,你去吧,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还来不及做这些事呢。
秦熹出了门,乘上了轿子,命轿夫赶快去东宫。
那些轿夫也纳闷,平时秦大人最乐意去的地方,自然是国子监,此时怎么去了东宫?莫非是太子眼下有何事要召他去?
看看轿子到了东宫,秦熹说道:“等我,我只与太子一谈便归。”
正在秦熹拜会太子时,秦桧的嗓眼有些腥甜,他哇地吐一口血,说道:“我命不长矣。”
王氏说道:“丞相,你要去了,我怎么活?”
秦桧说道:“我自体会,你也活不许久,人操那么多的心,怎么能长寿?”
两人嘘唏,竟是相对而泣。
王氏道:“丞相,还有什么话要吩咐我?”
秦桧说道:“你是女人,我在世时,你说话我听。但我不在,你休去扰人,你不能左右天下,也不能左右朝政,你只是呆在家里,休要再干预政事,小心杀机,再就是如果圣上用莫其奇为相,便不能夺,他是会保你的,至少会保我秦家无恙,如是娄寅亮为相,我秦家不保了。”
王氏说道:“如何能得娄寅亮不为相?”
秦桧叹息道:“难啊,难啊。”
他背上的痈很大,跳得心也一滞,他不能躺下,只趴着,许久不曾好好一睡,他叹道:“人自做恶事,便多些磨难,不如不做亏心事的好。”
王氏说道:“难道都是你做下的事儿吗?”
秦桧叹息道:“人不会念圣上,只会念我,世上无昏臣,只有奸臣,像是君王都是傻子,都听奸臣的,须知你说话,对了他的脾气,他才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