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分俊俏的书生带着一个俏小童,两人来到建康。
小童老远喊道:“公子,你看哪,那就是千里浮华,十世繁胜的建康城!”
公子也笑道:“走了许久,方才走到了京城,看来我要好好玩乐一番了。”
二人走进了京城,看看人渐渐多起来,摩肩接踵,缕缕行行,十分热闹。
小童问路,问学子街怎么走,人告诉了他。
两人再走近那国子监街,看看人是更多。听得人说,今天是秦桧丞相再次得圣上眷顾的好日子,圣上派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莫其奇大人去为秦丞相犊匾。
这是圣上第二次为秦桧写匾额了,又差莫大人去张挂,真个极是眷顾。
就听得有人说道:“秦丞相位极人臣,自大宋开国以来,除了开国元勋赵普,再也没有人能像他这般受圣主优渥。”
另一读书人说道:“优渥有什么用?早早晚晚,功过自明。”
更有人喝道:“低声,你不知道国子监尽是狼犬吗?”
两人听得此话,明白京都人对秦桧受高宗恩遇,都是不满,只差没有暴发出来。
从唐时便设有国子祭酒了,是天下最有学问,受人推崇的官员。虽说他官品不大,但在朝中,谁不敬他几分?可当今的国子监祭酒是秦桧的儿子秦熹,人们对他就看得差劲了。
两人去下街上,看见个小小店子,公子说道:“我们去那小店里饮酒。”
两人进了店,挨近临街的楼上,挑了一桌雅座,便边看着街里,边饮酒吃菜。
酒店虽说不大,但好生热闹,是读书人时常一聚的场所。
就听得有人说道:“莫大人此时该到了相府。”
另有人说道:“他到与不到,与我何等相干?饮酒饮酒!你没听得太白诗句,会须一饮三百杯!喝,喝!”
只听得有人高声问道:“诸位,在下是大理来的,有一事不明,想请问一下。”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说话的却是一位公子,他长衣宽袖,手拿一柄折扇。不过眼下正是秋扇见捐的季节,他却拿着一柄扇子,明明是有些做作。但他神清目朗,看去十分儒雅。
就见一桌上的老者一揖道:“大理人明礼知书,京都人失敬。不知公子高姓?在大理读的是什么书?”
大理公子说道:“在下姓段。”在大理姓段的居多,他也姓段,自是没人有什么惊讶。他再说道:“在下粗读《易》经,还望诸位多多指教。”
这段公子的身后跟着两个童子,都长得很俊,但一个年少,嫩得能掐出水来。一个年老,看样子像是饱经风霜,而且脸成如此老相,身子却如童稚一般,也令人惊奇。
单只这两个奇异的童子,便令人赞叹不置,何况那段公子也如人中龙凤呢?
段公子说道:“秦丞相在你大宋,是一个受君王宠爱的近臣,只是他有什么功劳,能说与在下听听吗?"
便听得那老者说道:“当然有功,首先是杀了抗战金人的元帅岳飞,再就是和议一成,割了许多的银两给金人,三就是制了许多礼仪,要大宋朝廷从此更严体制。”
另有一读书人一哼说道:“什么更严体制?说到底,就是三科科举,乡试、会试、殿试三举,自比过去更严了,读书人想登龙门,也不那么容易。”
再有一人说道:“只有八个字,能形容得秦丞相的功绩,那就是久占都堂,闭塞贤路。听说新科状元张九成因不会讨秦桧的好,便被差去北国五国城,持节探看二圣了,不知道回来还怎么发落呢。”
更有人轻声道:“噤声,有人来了!”
便见前头有人引导,直上楼来的是三四个官员,个个挺胸凸肚,互相揖让着上得楼来。待得坐下,便边饮着酒边吹嘘秦丞相如何如何,竟是大有夸耀之意。
这边有人低哼一声;“狗奴才!”
不料说得大声了,被那几个听见,也是饮了几杯酒,便脸红脖胀,叫道:“是谁叫嚷,站出来!”
众人不语,也没人肯站出来,就听得冷笑道:“敢说出来,便不怕站出来,你有本事,站出来说话!”
那些人过来,一见段謇,便知道非是常人,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心道:拿下他来,多少也捏得出点儿油水。便喝问道:“是不是你说的?”
如果段謇是个怕事的,他们当然更要拿捏,如果段謇不怕事,他们也知道是哪一条路上的人,便知道如何对付。这也是江湖人投石问路的意思。
只见段謇说道:“是我说的。”
那些人哗地大声道:“你敢污辱秦丞相,你不要命了吗?”
段謇说道:“我就是说你扪都是秦桧的狗奴才,他会怎么样我?”
那些人一听,段謇挺横的,便不知如何是好了,回头看一眼那宫内通,宫内通摇摇头,说明段謇这人他没见过。既是没见过,就不是宫内的人,也不是秦相的人,他们还怕什么?
只听得有人吼喝道:“报上名来!敢污辱秦丞相,便是死罪!”
段謇轻声一笑,说道:“动辄拿人问罪,可不是治世之行。”
那人哼一声,说道:“臭酸,我要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臭虫!你是谁,哪里人,做什么的?说!”
段謇说道:“在下是大理人,是来这里见一个人的。”
那人一听得他是大理人,便胆子更壮了,叫道:“就是大理王来了,他也得拜会秦相,你算什么?拿下他!”
顿时一阵骚乱。
段謇仍是在那里喝酒,只是不理。那几个人过来,被那老童少童一掀一扔,便飞出去,叭地摔在地上,好不狼狈。
有人叫道:“你不要走!”便跌跌撞撞下去找人。
只一会儿,飞来几位捕快,问道:“是哪一个?是哪一个?”
便听得有人指着道:“就是那个拿扇子的,他是大理人,是一个污辱秦丞相的叛逆,拿下他来!”
这边公子两人看不惯了,凑过去说道:“人家是大理的人,对秦丞相也没说什么,只是那几个人喝得醉了,方才惹事。你放过他好了,大理是友邻,再是属国,惹得出事,也是不美。”
那几个差人看段謇,也不像是怕事的人,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道:“好了,好了,这位公子说情,你走吧。”
段謇对着这公子一拇,说道:“这位公子,能不能请去一叙?”
这公子回头看一眼俏童,说道:“好,便请段公子先行。”
两人来到了段公子住处,段謇看着这公子说道:“公子极像我的一个旧熟,不知道公子贵姓?”
这公子抿嘴一笑,说道:“姓唐。”
段謇笑说道:“是蜀中唐门中人,是不是?”
那公子一犹豫,段謇笑了,说道:“依我看,你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一个小姐。”
公子一笑,也索性说明:“我是思思。”
难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唐思思,是能振兴唐门,妙计过须眉的唐思思吗?
段睿说道:“不知道思思小姐为何要离开唐门?”
思思当然不能讲明是因她的哥哥,只是说道:“我想出来看一看,原来在唐门管事,走不开,此时有哥哥管事,我乐得轻闲,便出来游玩。”
段謇看着她,说道:“蜀中有了大事,不知道小姐知道不知道?”
他便把思思出走后,十大掌门逼唐逸,唐逸弄不清是不是弑师,至今仍是背着一个杀师的罪名,去杀五国将帅之事说了一遍。段謇接着说道:“我听说金人出了兵,他们的元帅泽利死了,尸体无头,兀朱退回了大金。如是你哥哥所为,真个是为了大宋做下好事。”
思思不语,她心思如潮涌:自小哥哥最疼我,但我在他出事时,还在外面闲逛,哥哥会挂念我的。再说哥哥奸人家女人,是他有病所至,自己也控制不得,怪他有什么用?十大掌门是中原的大势力,他们都去逼哥哥,哥哥会举目无亲的。她轻声说道:“我要回蜀中去。”
段謇说道:“我带姑娘回去,好不好?”
段謇再说到绿洲之会,说到耶律重恩丧心病狂,发动五国侵宋之举。段謇说道:“我猜不透,他拿一个刚刚复兴的西辽来赌,怎么能对?再说他从来做事谨慎,这么做并不是他的一惯做法啊。莫非西辽背后另有其人?”
唐思思说道:“也可能是卓书搞的鬼主意?”
段睿说道:“我先时也猜是他。但在会上我观察了他的神色,知道不是。他先时也不知耶律重恩想做什么,后来他方才大喜过望的。他一直想攻入中原,此时方遂了他的心愿。”
思思原来心里念着耶律重恩,在成都府的楼上,她亲自为耶律重恩吸毒,那神景令一个女孩子永世难忘。耶律重恩如今是西辽王了,他再也不复是那个郁郁寡欢的公子,他心极狠,为了西辽,他竟攻入大宋,要灭大宋国,他的狼子野心,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思思说道:“我看他是一个好人,谁知道他有那么大的野心?”
段謇说道:“如今他进军最快,听说他一入了兰州,便烧杀劫掠,杀光男人,奸杀女人,抢人金银,充他国库,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待得他的三十万大军从兰州出来,兰州已是一片荒城。”
思思心道:我看他是一个好人,便救了他一命,我心里还暗恋着他。看来他不是一个好人,我着错了,此时她心情沉重,一片苦涩从心底里浮出,恨耶律重恩辜负了她的心意。
想那一天是唐才把他救了回来,是她对他一心阿护,才救了他的命,如今他灭绝人性,杀人无算,简直就不是人!
段謇着着唐思思沉思神色,心里好生羡慕,要知道段謇一生最看重的是女人的才气。此时眼前的唐思思便是一个美艳过人,才气过人的女孩儿。段謇心道:她很看重耶律重恩,原来她与耶律重恩还有一段情意。他心里涌起醋意,竟是使得他大大心惊:段謇啊段謇,你是大理皇族,国事家事都重,怎么能这么心狭?但他即是告诫自己,也不能掩得他对唐思思的一片柔情。他说道:“唐姑娘,你对他再好,他也只是嗜杀,这种人,你救不了他。”
他本来是无意说出,但唐思思脸色潮红,她心道:我救耶律重恩的事儿,段王子也知道了?莫非他也笑话我,笑我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但看他笑得很诚挚,才知道自己多心了,她轻声说道:“我救过他,本来盼他做一个好人。但他不能,我也没有什么法子。对了,段公子,你来京做什么?”
段謇说道:“我要去告诫秦桧,他前些时日要杀你哥哥,此时是多事之秋,他应一心顾念大局,再休干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
唐思思说道:“对了,段公子,你去看秦桧,我也去看看,好不好?”
她央求段謇,神色好像一个孩子,段謇不忍心推拒她,便说道:“只怕不大方便。”
唐思思抿嘴笑道:“人都知道你有老童少童,你让他们两人一个不去,我与你去。好不好啊?”
她那大眼睛像会说话,直打着段謇,盯得段公子一阵心跳,他说道:“好吧,我答应你。”
第二天,段睿带着两个小童去拜会秦桧,他身后的一个少童一会儿一笑,原来此少童乃思文装扮。老童很不满意她的举动,叮嘱她道:“你挺直了腰,哪有少童会这般弯腰的?”
唐思思不理他,仍是咯咯笑。段睿看到了丞相府前,便咳了几声,示意他们两人不要再说。
那看门的远远看到来了段謇,便飞身跑来,拜道:“是段王子吧,小人给段王子请安了。”
段謇示意他不必客气,那门官说道:“一大早丞相与夫人便吩咐了,要等王子来,一切人免见。请段王子随小人进去。”
段謇对那门官说道:“我带的从人久听得秦丞相大名,想见一见,不知可否?”
那门官谙练至极,他说道:“旁人可说不行,但段王子是何人,你带的人是老童少童吧?我听得丞相说,段王子有老童少童,也是人才,如今得见,三生有幸。”他一味给两个童子作揖,令唐思思忍俊不禁。
待得进院,看到秦桧的府第如今可不同于以往了,从前唐逸来两次,秦桧的府中很是简朴,令人看了也不以为然。经高宗来过后,秦府焕然一新,成为堂皇富丽的府第。高宗听说秦桧大兴土木,也很高兴,但问他道:“从前朕要你好好修府第,你不去修。如今朕不再问你,你反而修了,这是为何?”
秦桧一拜说道:“从前圣上要我修府第,那时天下粗定,国事维艰,我要修府第,天下官员再无勤勉王事者了。如今天下大定,江河日新,圣上治国,天下升平。我为首辅,如再居从简,行从陋,便显得圣上无德,大宋不富。我必得修府第,治家室,以乐升平啊。”说是高宗听了秦桧的话,还十分高兴,赐钱三十万缗修府第。
如今的秦府是天下最豪富的府第。
秦桧在花厅等着段謇,一见他来,上前携手道:“段王子远路而来,大宋有福。”他携着段謇的手,指着王氏说道:“这是拙妻。”再指着一个女孩子,说道:“这是可婴,是我的女儿。”
原来秦桧竟有这样大的一个女儿,有二十岁左右。秦桧说道:“段王子是大宋亲人,便阖家来迎,望恕唐突。”
花厅待酒,那秦可婴看着段謇,竟是越看越爱。原来她是许与一个武将之家,那人是韩世忠部将,他父亲一听得儿子要娶秦桧女儿为妻,不由得气病了,不久谢世。那儿子要守孝三年,在山上筑一茅屋,再不出山了。秦可婴一开始还念着他,后来也讨厌他。她去了一次山上,看他那样子,耳朵里有厚厚的泥土,身上都是臭味儿,她恶心许久,再不去看,从此家人一提起那人,她便要发疯。
听说段王子来了,她忽地来了兴致,久听说那个段王子是一个俊俏公子,怎么不能对他有情?如是嫁他,人也风光啊。
一看到了段謇,她像是渔人看到了大鱼,心内十分高兴,她对段謇说道:“段王子,小女有礼了。”
段謇十分不惯,心道:我要见秦桧,他拿出家眷来,有什么意思?
秦桧说道:“请段王子花厅里坐,待茶攀话。”
两下坐定,那秦小姐对段謇看来看去,越看越爱,原来一生姻缘却在这里,竟看得眼珠子都不转了。盯得唐思思骂道:一个臭丫头,老爹没脸,做奸卖国,女儿没脸,看人家男人的眼神都不对,眼珠子落茶盏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