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好不容易到了唐门,他看到了什么,所有的师父都在,武当派的大队人马都在等候他,甚至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武林中人也在等候,他们在等着看十大门派凌迟处死唐逸。
在他们身后,是唐门的兄弟们,他们都看着他,等他一句话。如果他吐出一声“拼”字,唐门会死无噍类。
在唐门弟子的身后,是阎可怜与她的姐妹们,她们看到只有唐逸一人,没了唐心、平儿与素素,便知道无幸,她们低下了头。
十大掌门都在,无名道长死了,武当派的新任掌门无为道长站在前头。双修门仅剩下的莫松夫妻也恨恨地看着唐逸。
他们在等着讨还血债。
少林方丈澄净大师双目皆盲,让人想起十大掌门或是自残,或是绝尘世事的往事,他们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唐逸的身上,是不是想错了?
漫漫压压的人群,都在等待唐逸死亡。
唐逸走过去,对阎可怜说道:“辛苦你了。”说罢他对阎可怜及众姐妹施了一礼,然后他看着铁胆张说道:“张大哥,有劳你了。”
铁胆张的泪水在眼眶里,叫道:“唐逸,你不是人!”
唐逸愕然:“我怎么了?”
铁胆张说道:“你有兄弟们都在此,他们也一样辛苦,你不对他们说辛苦,只对我与可怜说辛苦,摆明了拿我们不当亲兄弟。”
唐逸大声说道:“对了,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亲兄弟,你们一个是我在梓州赌场上赢来的兄弟,一个是在我赌局时输与我的‘忘忧屋’的主人,你们此时不走,还要赖在我们唐门吗?”
铁胆张忽地盈泪,说道:“王八蛋,唐逸,你个王八蛋,你要我铁胆张做人不仗义,我不听你的,死就死,死也就是脑袋后有碗大个疤,有什么了得?”
阎可怜说道:“你又死了我两个姐妹,是不是?”
唐逸流泪,说道:“在去的路上,袭击我的人,我也没看清。可怜她们两个,还有唐心……”
忽地唐逸抬头,对着唐连问道:“唐连,定叔他们有讯儿没有?”
唐连说道:“没有。”
唐逸看看所有的唐门兄弟,他们有的与那些来人都是师徒,要他们与自己的师父动手,岂不是大悖人伦?
唐逸说道:“唐连听令!”
唐连以为他要唐门弟子与那十大门派拼命,便过来一揖道:“逸哥,你下令好了。”
唐门的人有血性,有骨气,决不会对十大门派服软认输。
唐逸说道:“唐门从此兴衰,皆由你负责。你是唐门的主人了。”
众弟子哗然,他们吵起来。
唐逸止住了他们,说道:“我是十大门派的叛逆,再做唐门主人,对唐门不利。你们不必再说,我自有主张!”
他再回头对十大门派的掌门说道:“我原来被你们看中,也是因为有唐门做支撑,如今没了,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好了,只是一切由我一人承担,与唐门无关,与‘忘忧屋’无关,与铁胆张也无关。”
铁胆张要再说话,唐逸大声道:“我与你没有兄弟关系,你再休说!”
众人一齐噤声,看十大掌门如何处置。
少林方丈澄净大师说道:“老衲的这一双眼盲了,也是为了唐公子,唐公子总该不忘此事吧?”
唐逸道:“我记着的。”
澄净大师道:“你不该杀人,你杀人,必被杀。”
无为道长大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也该死了。”
大悲禅宗说道:“我不信他会杀死无名道长,他杀死道长有什么好处?”
疯士冷笑,说道:“他杀了道长没什么好处,只是他不得不杀就是了,道长要追查他杀双修师父的事儿,他焉能不杀无名?”
忘世道人说道:“我教你忘世,你不能忘,便生出仇恨之心,可惜,可惜!”
唐逸心道: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但我怎么也得把无名道长临死时说的话告诉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我,到最后水落石出之日,他们也知道是哪一个人杀死了无名道长。想到此处,他大声说道:“无名道长临死时,是躺在我怀里死的,他被毒倒,不能出语,只用剑在地上刻写了八个字。”
大悲禅宗问道:“是哪八个字?”
唐逸大声道:“他写是的‘忘世不忘,疯士不疯’!”
众人一时看着忘世道人与疯士,疯士忽地狂笑,说道:“唐逸,我教与你的本事,你用的好,你杀我时,须不用毒,也不用剑,只用谎言即可。”
忘世道人说道:“依你说,无名道长是告诉你,杀死他的人是我了?”
唐逸说道:“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对你决不会如此客气。”
忘世道人说道:“你当时告诉无名道长时,是不是也告诉他,双修夫妻也是死在他手里的?”
众人哗然。
唐逸说道:“双修师父死时,是死在唐门的暗器下,但那暗器是握在他手里的,他手里还握着唐门的解药。”
疯士说道:“我对疯人的办法只有一个,杀了他!”
忘世道人也说:“我对付狂人的方法也只有一个,杀了他!”
唐逸大声叫道:“慢!要杀我,要别人来杀,你们两人不配来杀我。我告诉你们,如果我不死,一定会查出是谁害了无名道长的,如果真是你们两人,我非杀你们不可!”
疯士狂叫道:“如今就给你杀!”他扑出来,一爪抓出,便奔唐逸!
那忘世道人也笑说道:“你来杀我,可得有本事!”两人奔向唐逸,一齐对唐逸出手。
两人出手,石破天惊,要知道他两人俱是一派领袖,要杀一人,岂不很是容易。但他们要杀的是唐逸,却不那么容易。唐逸在他两人中来去,却也从容。他说道:“我不会杀你,但你两个要逼,我便要毒你了!”
疯士大笑,说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要杀人,不必再说!”
忽地无为道长喝道:“布阵!”
一时武当道士布下大阵,唐逸叫道:“休逼我!”
他看到铁胆张的怒火,看到阎可怜的眼光,他知道,唐门的弟子必会出手,到了那时,必是不可收拾……他怎么办?能有什么法子使得两下不打起来?要知道仇恨无眼,要真正打起来,说不定从此再结新仇。他怒声一叫道:“慢,且听我说!”
他冲出来,对着少林方丈澄净大师说道:“师父,我信你的话,你既是要杀我,便由你杀死我便了。你杀了我,便报了无名道长的仇,也解了双修门师父的恨,你杀我吧!”
一时僵住。
要知道澄净大师是有道高僧,怎么肯随便杀人?他也知道唐逸众怨难平,但心里只想着拿下他,把他羁押在少林后山,等得查实弑师之罪再行处置。但此时唐逸要他出手杀自己,他便有些踌躇,他说道:“唐逸,你要老衲出手,这事实在为难。”
唐逸说道:“如果让疯士杀我,无名道长心有不甘,要让忘世出手,我怎么对得起无名道长?我情愿死在你手,师父,你出手吧!”
一时场内静下来了,唐门弟子中,唐连吼道:“要杀我主人,我唐门世世代代与你少林为敌!”
但澄净大师不然,他斜着头,若有所思,忽地素女心心吃吃地笑了,澄净大师问道:“素女何故发笑?”
素女心心说道:“场中众人,有十大掌门,当初有十一人,再有活佛主持其事。如今只有三五人要杀人,便就定下来杀人,可不有些急躁?”
无为怒喝道:“依你说,就饶过他不成?”
素女心心说道:“我虽是邪派人物,但我做事,从来上无愧怍于天,下无愧疚于地,人禀天地正气,正邪有何区分?像你们这等只想报仇,却不知查实真相的,真让我有些羞愧。再者你们把我与大悲禅宗、大欢喜佛、快乐门主都不看在眼里,这事儿一起始时有我等参与,此时没我们的事儿了,是不是?”
无为道长一向看不起她们这些人,认定他们都是邪派人物,其话不可信,其行不可取。此时他昂然道:“莫非你有话要说么?”
素女心心说道:“十大掌门中,我们有四,你们要杀我们的徒弟,先得问过我们。”
澄净大师一叹,说道:“此事繁冗,还得再议。”
素女心心说道:“依你看,要忘世道人、疯士再加上你们武当派、双修门的人想杀人,便把我们的徒弟给杀了,是不是?”
快乐门主也一叹,说道:“要是徒弟不肖,得我杀,我要先杀他上千根烦恼丝。”
当初他是为唐逸而发誓不出山的,他剃光了他的头发,几年不曾在欢乐场上游戏风尘,此时他恨唐逸,但也心里有疑。
大悲禅宗的耳朵聋了,他看着素女的嘴,也知道她说些什么,他说道:“对,我的徒弟,自由我自己去处置。”
无为道长急了,他说道:“他也是无名道长的徒弟,他弑师罪实,就得杀他。谁敢拦我?”
众人看他要动手,大悲禅宗忽地笑道:“唐逸,武当派的大阵你也不是破不了,就先破了他阵,只是勿要伤人。”
武当派本来想乘机杀人,但看众人都是让开,由他一派对付唐逸,心内也是凄楚。看来十派联手,只是儿戏,要他们做大事,那实是不可能。不知道当初活佛怎么想的,竟组织了这一群乌合之众?他喝道:“武当派的人听着,师门大恨,必得雪耻,武当派必杀唐逸!”
武当派的剑阵,剑光闪烁,一时三十六人围住唐逸,使得他在阵中疾走。
唐逸叫道:“破你武当阵,对不住师父了!”
剑光闪烁,人忙疾走,众人哪里看得清他的身影?只听剑声嘶嘶,破风有声,便知那武当派的名声非虚。但唐逸在阵里疾走,看着一人闪来闪去,竟是噗哧一笑,说道:“这位道长,你的肺快蚀光了,只有左叶肺尚好,何不摘去那一片?”
那人一愣神,他怎么知道我肺片有病?就是我自己,也是十来年方才悟出肺有缺陷。正愣神当口,被唐逸冲上,一击正敲在他的剑上,当地有声,他身子几趔,便退得几步。唐逸趁机冲出阵去,叫道:“武当剑阵,也困不住我!”
无为道长的脸色苍白,盯着唐逸道:“若是平常,你冲出阵去,我便不追究,但如今你是弑师叛逆,又是杀我掌门师兄的仇敌,我必杀你!”
无为道长要扑向唐逸,忽地素女心心说道:“依我看,你武当一派都上,也未必杀得了他,何必自取其辱?”
无为道长恨道:“疯士、忘世,莫非你们不恨他栽赃之罪么?”
疯士昂然道:“要杀他,我也出手。”
忘世道人也笑道:“我也不必留情。”
正说间,大悲禅宗忽说道:“唐逸,你杀没杀无名道长?”
唐逸说道:“师父,你们不信我,何必当初要我做什么‘安天大计’的主人?我要杀人,自会杀他。你们当初不信我,便不该用我。此时逼得我唐门受苦,我一家受罪,我何苦跟你们走?我只是对着师父说一句,自从今日起,我再也不是什么‘安天大计’的主人,你们也不必再找我了。你们对我有仇有恨,全都来报好了。”
众人看他如此恨世嫉俗,都是不语,一时也是语塞。他们用唐逸做“安天大计”的主人,当是最信他,此时恨他要杀他,便是出尔反尔。可他杀了无名道长,杀了双修门夫妻,此是大罪,怎么能脱责?
唐逸再看看众兄弟,说道:“自从那个活佛教我做什么‘安天大计’的主人,我便见不到父亲,他们把我父亲弄到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我只是看得见,他在隔几道墙壁的房内玩耍,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掷几下骰子,摸一下女人的屁股。不是他疯了,便是我疯。我的妹妹知我淫心太重,都出走,思思青青至今无踪,我对那活佛说,如果我妹妹出了什么事,我对你们一人也不客气。你们当初拿我唐逸做骰子,十二人掷着玩,如今你们不想玩了?”
众人看他,只见唐逸一一看去,看得他们十分不自在。唐逸怒声道:“你们不玩了,不行!我要玩!你们要我做什么,我也知道,我偏不做。我要杀你们喜欢的人,安什么天?我要杀你们的大宋皇帝,要杀你们的奸臣秦桧,管他江山不稳,管他大宋存亡?前些时日,有人破了我唐家,杀我肃叔肃婶,带走定叔清叔,我告诉你们,定叔清叔不在,我朝你们要人!再有人杀我唐门一人,我便杀你十大门派十人,我唐逸说话算话!”
他回头看一眼疯士,说道:“疯士师父教我,天下人皆正常,我便是疯子。天下人皆疯,只我正常!”他疯狂地大笑,笑得眼泪齐出。他再看着大悲禅宗,说道:“大悲师父教我,一生只悲天悯人,我便是我,我自能解脱,何必对你们明说?”
他再愁上眉稍,渐渐满面都是光彩。此时的唐逸再不是一个悲愤填膺的恶人了,他是一个冷静无比的恶魔。
素女心心在笑,她在窃笑,笑十大门派教出一个好徒弟,如今看他们如何做。
大悲禅宗在看天,他不知道听谁的好,信唐逸的,还是信那无为道长的?
大欢喜佛喃喃道:“这小子一路上坦坦荡荡,绝对无私。”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要他说出信唐逸绝不会弑师,他还不能说。
快乐门主说道:“唐逸,你能自行其是,我也佩服。”
还有什么可说的?唐逸对无为道长说道:“一切譬如昨日死,一切譬如今日生,恶魔唐逸有礼了。”
无为道长知道此事严重了,如今唐逸不但不认罪,反而要与他武当派决一死战。他自忖,如果武当派与唐逸动手,自是无赢他的把握,而且命丧当场,给他派拣便宜,大非合适。他便不出声,只是盯着少林方丈澄净,对他说道:“澄净大师,当初领来活佛的主意的,就是你与素女,你拿一个主意吧。”
此时人都看澄净方丈的了,只待一会儿,便听得澄净方丈说道:“少林罗汉,布阵,拿下唐逸,先押在后山,待得我查实情形,再做处置!”
唐逸疾呼道:“师父,我不会束手就擒的!”
澄净说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束手就擒,只是你得斗一斗少林僧人了。”
少林僧人齐齐走出,围起唐逸,要抓他去少室山,关他后山思过。
唐逸高声道:“澄净师父,如果他们要抓我,我不会让他们抓的!”
澄净沉声道:“你能胜得了十八罗汉阵,再说吧。”
唐逸在阵里左冲右突,原来十八罗汉却比武当剑阵更活,他走到哪里,十八罗汉便围至哪里。他不敢再对十八罗汉用毒,那十八罗汉正抓向唐逸。唐逸叫道:“着!”一抓一罗汉,回手把他生生掷出,扔出圈外。再回头一抓,两条齐眉棍伸出,打他他手上腕脉。他回手一抓,正抓住那条棍子,叫道:“松手!”那罗汉知道他毒功厉害,便手一松,扔掉齐眉棍,当头一拳打来!唐逸躲过,身后三棍齐出,夹住他身子,将他扔起,再复齐起六棍,将他头上身上全都罩住。
唐逸心里悲苦,心道:我不毒倒他们,反是我被害,不如我就毒尽他十八罗汉,莫非他真个是金身罗汉么?
忽地,听得澄净方丈长号一声:“活佛,老衲听见了!”
众人一听,以为活佛现身,都跳出去,四外观看。
没人,只有澄净方丈一人在凝听。
只听得澄净方丈说道:“只怕未如人愿。”再过一会儿,他说道:“既是活佛保证,老衲先替他担一回干系。”
澄净方丈对众人说道:“用唐逸做蜀中主人,对付天下各国,本是安天大计,此时活佛得知,耶律重恩与卓书在西辽会面,再加上一个西夏的红顶天,要谋三家图宋。这是大事,活佛请让唐逸先去办理此事,然后再回来与各派分说弑师罪由。”
无为道长大声道:“不可,他要是走了,我们哪里去找他?”
澄净方丈说道:“老衲对活佛说,我做担保,如果唐公子无行,老衲愿代受其过。”
众人一听,便也无话可说。
大悲禅宗看着唐逸,突地笑说道:“唐逸,我的耳朵坏了,皆由你起,你看在师父的薄面上,去做一次好事。”
唐逸看看素女,看她也笑,便说道:“既是师父如此说,弟子就去。”
莫松断袖道:“唐逸,我发誓,不杀你,誓不为人!”
百姿看着他,说道:“你欠双修门的血债,必得血偿!”
无为道长说道:“你去做大事,我不拦你,当初师兄愿教你武当功夫,也大抵因此,我怎么能坏师兄的心愿?但你回来后,便是毙命时。你命有如此剑!”
无为道长手一颤,那剑拦腰而断。
武当派众人虎视眈眈,看着唐逸,当他回来时,武当派必是杀他!他们会全力以赴,待机而出,全派为搏杀他一个而战!
唐逸看着素女心心,看着大欢喜佛,再看看快乐门主,他们都眼里含着希望,他们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做下一点儿正事,唐逸对他们跪拜道:“师父,自做下大计,唐逸很少有出力的时候,但愿这一次能为大宋出力!”
唐逸此时的怨怼尽无,他注意到,几位师父在注视他,那眼光是很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