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步伐很轻松,他头一次感到他应松一口气了,与金人的和谈成功了,二十万两银子不给金人,且谈要在恰当时机迎请二圣,金人都不那么蛮横了。秦桧当然知道那原因,他们正在给二王子剌罕举行国葬,哪里有时间来对付大宋?此时蒙古一心对付他,金人岂能分心来对付大宋,此时对大宋,只能议和,不敢举兵了。
但高宗未必会知道此情,他当是秦桧一力和谈的成果,在未央殿内会秦桧,便是褒奖之意。
秦桧仍是打着十二分的小心,他记着,在君王面前,休要露出一点儿得意来,如果你真的得意了,便是你要遭殃时。
他进了殿,高宗皇帝来叫他:“秦爱卿,秦爱卿,你来,你来,有事要谈!”
秦桧惶恐道:“不,不,圣上,君臣之礼不可废,圣上如要臣来坐,臣可是不敢当的。”
高宗笑道:“秦桧,你别在意,此时只你我两人在殿上,何必那么拘礼?”
秦桧正色道:“不可,圣上就是圣上,我与圣上一起坐,便是欺君,我再做臣子,终是有愧了,微臣不愿意在圣上面前有愧。”
高宗皇帝眉飞色舞,不管怎么说,他对秦桧的毕恭毕敬还是满意的,秦桧就是识礼,不像有些大臣,自以为是天大功臣,说话奏章的口气都令高宗不快,他说道:“秦爱卿,我们胜了,金人答应不要那二十万两银子,我们今年岂不是能过一个痛快年了?”
秦桧也笑看着高宗,说道:“臣幸不辱命。”
高宗大声道:“岂止是不辱命,你真个是谈得好。你看金人说话:金人注意到大宋有饥渴之意,切盼二圣归去。且有心照应大宋君臣心境,愿在适当时机做好此事。你看看,金人有就范之心,且有顾我之意,和谈不费我一刀一兵,有事半功倍之效。”
秦桧说道:“圣上对金人太看重了,金人说话,实不可信。依我看,他是被蒙古打得有些怕了,方才对我大宋有和谈之心。圣上何必那么在意金人如何说?”
高宗说道:“哎,秦桧,这就是你不对了,就是蒙古打他,也是我们的主意,要蒙古与他动手,我们坐收渔人之利,就是这么说的,结果不错,蒙古与金人动手,我大宋便得利。”
秦桧叹气道:“大事未定,圣上不可过分高兴。”
高宗不悦道:“秦桧,你怎么总是打消我的快乐?你也知道,朕每日忧心忡忡,难得有快乐的时日。今天就快乐一会儿,有什么不好?”
秦桧看着高宗高兴,也陪着笑。
过一会儿,高宗皇帝笑说道:“秦桧,我与你就喝一杯,庆祝一下太后回銮,庆祝一下今年的二十万两银子不必再送金人。”
秦桧喝罢,一叹说道:“圣上,我还是叹气,本来银子就是我们的,何必送与金人?本来太后就应在后宫,何喜之有?我们有大事要办,还是不要喝了。”
高宗不悦,说道:“好,好,你就说那件大事。”
秦桧说道:“有一件大事,有十家江湖门派,忽生奇想,他们想出一条大计,叫做‘安天大计’。此计颇妙,但在蜀中,有一个唐门,着那个人去执行。那个人圣上也见过的,那一日娄寅亮来告诉圣上,卓书想刺杀圣上,那个来告密的人便是那个唐逸。”
高宗道:“我记着有这件事,只是那个‘安天大计’是怎么回事?”
秦桧便把那“安天大计”讲与高宗皇帝听了。
高宗皇帝说道:“不错啊,真有中原武林人愿为大宋要安天,朕只有高兴。”
秦桧看着高宗皇帝不语。
高宗道:“联又说错了吗?
秦桧说道:“圣上为人仁厚,不似秦桧这般小人心肠,能妄猜。若依微臣看来,这‘安天大计’之人不但不能放过,而且要杀掉他。”
一说要杀掉唐逸,高宗不明白了,他看着秦桧,说道:“他要安天,对我大宋有许多好处,何不让他去安?”
秦桧叹气道:“他们是江湖中人,有利可图,便会去做。只听说那个唐逸在蜀中,把蜀中巨富人家都吞了,他哪里会一心想着大宋?再说,如果他对圣上有所图谋的话,圣上会怎么样?从前古人说得好,侠以武犯禁,那是有定数的,侠义之士不解救天下之危,只有弄乱天下的份儿。想上一次那个唐逸是想看卓书要杀圣上,他来救驾,要是他自己来犯圣上,有谁来救驾?”
高宗皇帝问道:“他在蜀中吞了那三家,是怎么回事,你细说说看。”
秦桧说道:“成都府左光远大人派都监左明来京述职,上何不召他来一问?”
都监左明进了殿,他跪禀道:“成都府兵马都监左明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高宗皇帝一看左明,便知是一个精干之人,成都是大宋的机要屏障,高宗自是对府尹左光远也较熟悉。他问道:“左大人可好?”
左明叩拜道:“谢圣上垂问,大人安好。”
高宗皇帝问道:“我有一事问你,你回答我,成都府有一个唐逸吗?”
左明一愣,吓了一跳,顿时不自在起来。要知道他与左光远两人从唐逸保四堂的吞并中得了不少好处,此时圣上过问,心自是害怕。他说道:“圣上,那唐逸不过是一介草民,不知圣上何故垂问?”
高宗皇帝说道:“他这人不简单啊,竟能胜得了钱郭齐三家,成为蜀中第一钜富,不知有什么诀窍?”
左明一听这问话不对啊,看来圣上对唐逸早有所防,说话上可得小心些。他答道:“唐门原就是蜀中钜富,在唐逸的父亲唐六时便是蜀中第一了,只是近来他得了四家的保四堂,便成为蜀中第一家豪富。”
高宗皇帝这人原来是一个亲王,做了皇帝后,痛感银子不足,每逢听得银两便头疼,因他每年得向金人纳贡银,这一年天天就听得户部说不足,听吏部说缺钱,弄得他十分难受。听得唐逸有银子,自是生出仇恨来。他问道:“他如此暴富,竟要安什么天,你知道不知道?”
左明一听原来要问的是这个,不由眉飞色舞,说道:“圣上有所不知,他是中原十派掌门为安大宋社稷埋下的一个人物,要他在蜀中建一个暗器独门,如果有谁要危害大宋,便着他去杀了那人,不管那人是六国中的哪一个,这主意据说是一个叫山中活佛主持的呢。”
看秦桧在冷笑,高宗说道:“你说,大宋社稷是不是有些不稳哪?”
左明一听话头不对啊,忙说道:“哪里的话,大宋社稷稳如磐石,怎么说不稳呢?”
高宗再问:“既是大宋社稷安如磐石,何用他来操心?再说了,如果他能安天,要朕有何用?”
左明一听脑袋顿时大了,他知道,高宗皇帝自诩他是开明帝王,且以复国再创大宋新纪元自任,如你说他社稷不稳,岂不是要他怒火满腔?
左明说道:“这只是江湖人的一种自慰,他自不知天高地厚,想干预朝政,但他对朝廷无害,所以我们并不曾管他。”
高宗皇帝不怒自威,他在殿内来回而走,左明不停地看秦桧,他这一次来,带来许多礼品送与秦桧,而秦桧也知道他的心意,便说道:“圣上,依我看,不光是左大人看他是对大宋有利,就是微臣一听那个‘安天大计’,也是有些喜欢,但细一想,便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左大人远离京城,想他们不会知道那人有什么狼子野心。”
秦桧此时心也咚咚跳,忽地想到唐逸对他的警告,他再说道:“圣上,据我看,不如圣上召那个唐逸进京,封他一个官爵,着他一力为大宋做事,那样岂不是大大好计?”
左明一听,秦桧帮他,且要唐逸做官,不由一愣,心道:秦丞相,你怎么一时拐弯,我怎么知道你什么心思?但他猜不透,秦桧是不放心唐逸,还想害他,也还怕他,便生出一个临时的主意来。
高宗问道:“像他这种人,为什么要封他官?”
秦桧说道:“他能帮左大人稳定蜀中,何不封他?要他在蜀中替圣上卖力,那样他能安天,也是圣上的美意,他安不了什么天,圣上难道不会对臣子处罚吗?”
左明一听,原来你用的是这计,心暗恨他毒,但此时也顾不得了,便说道:“丞相高明,此法必能羁縻住唐逸,要他死心为圣上出力。”
高宗一想,也是对,便说道:“左明,你回去吧,我下道诏,要唐逸来京见我。”
左明走出殿外,高宗皇帝对秦桧说道:“秦爱卿,你说要治那个唐逸,为什么要封他官?”
秦桧说道:“我也细想一想,那人既是中原十大掌门留下为圣上所用的人,何不用他?再说调他来京,圣上也能亲自看看,他究竟是正是邪,如果他一心辅佐圣上,留下他来,有什么不好?但如是他有狼子野心,就在京里杀了他,免生后患。”
高宗皇帝点头,说道:“好了,秦爱卿明日为朕下一诏书。”
秦桧点头答应,退出殿来,暗道:唐逸啊唐逸,你看我的手段好了。你要到了京中,我要你死得尸骨无存!
左明正在殿外等着秦桧,他一拜道:“丞相,我总是有些不安,不知道圣上要查那个唐逸什么事儿,丞相能不能透一点儿风?”
秦桧叹一口气,说道:“蜀民不知高低,竟要安天,此计被圣上知道了,大怒,说是大宋怎么能用得着一个小民去安?那样大宋岂不是危如累卵?是我再三劝说,圣上方才息怒。左都监,我再问你,你与左大人得了那唐逸多少好处,竟替他卖力说话?”
左明轻声说道:“丞相,不多,不多,我们能替丞相做点什么?”
秦桧冷冷道:“拿出你的一半银子,去修建康河堤。”
左明说道:“我们只得了一百万两,拿出一半来,实在太多了。”
秦桧忽地冷笑,说道:“建康官穷,成都府富,你猜我告诉吏部,你得了一百万两,吏部会怎么样?”
左明顿出一身冷汗,说道:“丞相包涵,丞相包涵!”
秦桧说道:“不瞒你说,左都监,你与令兄拿出六十万两银子修河堤,还得说那银子是我秦桧凑的,你左大人两人才凑齐了一十五万两,你愿意不愿意呢?
左明说道:“愿意,愿意。只是那个唐逸的事儿……”
秦桧说道:“左都监,你怎么不聪明了?如果唐逸有命,他就会在京都活得好好的,如果他没命,你们回去,难道愁没有银子可捞吗?他要死了,再没有人有银子了,再说,他的银子够不够你左大人收拾收拾的?”
左明透了一口气,他知道,秦桧必是要收拾唐逸了,只争早晚。
天很晚了,高宗皇帝与两个妃子好好地玩了半宿,他再起床来,便看奏折,看到建康发水,心里发闷,两个妃子来抚摸他,他叫道:“滚,滚远一点儿!”
那两个妃子吓得躲他远远的,不敢再来。要知道,妃子们都知道,一到了金人催银时,到了各地水灾旱灾时,高宗皇帝便对自己的妃子发火,有时把她们折磨得直哭。她们此时不敢惹他,但又不敢离开,要是离开了,他一发怒,岂不是大祸临头?
他皱着眉头,一个妃子说道:“圣上,有什么事你不能办的,便交给手下最聪明的人去办,他办不成,你就杀他,不然你怎么是皇上啊?”
高宗心里一恍,对啊,还是旁观者清,我只是交与秦桧去办,他近来权威日隆,我也正好煞煞他的威风。他叫道:“来人啊!”
来了一个太监,那太监站在帘外,高宗说道:“你进来,你进来!反正你也不是男人,看也白看。”
太监憋了一肚子的火,他来到了秦桧的相府,看到那相府的门前灯也亮着,但那看门的两人都在小屋熟睡,他便敲门叫道:“抄斩了,抄斩了!”
那门房唬得一愣,跳起来老高,骂道:“是哪一个混蛋敢来相府骚扰,难道你不要命了?”
太监摇头晃脑说道:“是当今皇上呢,你不愿意开门,我就回去报与皇上,说是你家秦丞相得了皇上的令也不愿开门,你看好不好?”
那门房在灯下看,真个是宫里的太监,忙陪笑说道:“不知道是王公公,请王公公原谅小人,不用说是皇上啊,就是王公公发一点儿火,我的头就没了,丞相杀了我,王公公你就不心疼吗?”
王公公鸭子嗓笑得嘎嘎响:“好啊,要杀头就杀,我就愿意看杀头,杀你的头,又不是杀我的儿子。”
那门房陪笑说道:“王公公,我就是你的儿子,你看着我死,你不难受?”
王公公笑得心顺了,叫道:“好了,儿子,你去叫你的秦丞相起来吧,就说得去侍候皇上了。”
秦桧一听得是宫内的公公来叫,圣上有事要他去,便心内嘀咕,有什么事儿,要夜里来叫?但他心里也有些得意,看来圣上是离不开我秦桧了,就是有事夜里来叫,也未必不是好事。
王氏睡在他身旁,另一旁是他的小妾龙氏,两人嘀咕:什么事,要夜半来叫?但两人翻身再睡,根本不理会秦桧。原来那个龙氏也学会了奉承王氏,很得王氏的宠爱,便拿秦桧也不那么在意。秦桧也无奈,只是说道:“我去宫里了。”
王氏说道:“让圣上把你净身,做了太监,岂不是朝朝暮暮都能在身边了?”
秦桧心里得意,脸上却不表现出来,他哼一声,说道:“你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国家大事,须得忙碌,也许是误不得呢。”
待得秦桧入了宫内,看看太监引他去的正是小暖阁,那是高宗皇帝幸妃子的地方啊,他心忐忑跳着,又惊又喜,古来便有此理,只有近臣幸臣方才能在皇上幸妃子的地方见到皇上,那人受皇恩宠爱,便真个是无以复加了。
秦桧等在暖阁外,听得里面莺声燕语,闻得那里面香气熏人,不由得也羡慕皇上悠闲。只听得太监叫道:“圣上着丞相入阁相见!”
秦桧入了阁,便闻到了一阵阵暖香,此时刚入十一月,冬日乍寒,未有深寒意,一般百姓人家,谁会点起一只小小熏笼,取一点儿暖意?只见那两个妃子躺在床上,圣上坐在床头,说道:“秦桧,朕有一事,要你来办。”
秦桧心道:该不会是又想杀哪一个人了?但他听得高宗皇帝说道:“朕要建康修堤,不至水灾成患,你看要筹银两多少?”
秦桧一听得是此事,方才放下心来,对高宗皇帝道:“圣上有什么大事,着微臣夜里进宫,真个吓坏了微臣了。”
高宗皇帝说道:“秦桧,朕知道你怕老婆,只有一个小妾,不如朕赏你几个美女,再告诉你的老婆王氏,着她不要吃醋。你看如何?”
秦桧听见那两个妃子正在那里吃吃艳笑,笑得放肆已极,心道:她两个正是圣上最宠的妃子,受圣上宠,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敢笑我秦桧?他忽地说道:“不知圣上要赏臣什么美女?”
高宗一听,顿时愣了,他只是说说,但未想得明白,便说道:“朕自在宫内选两个美艳女人送与丞相便了。”
秦桧笑一笑,说道:“谢圣上赏!”
高宗说道:“说正经事,你看那银两如何筹措?”
秦桧说道:“不如圣上明日在殿上着臣当堂献银,臣便拿出六十万两银子,如何?那样大臣们再捐一些,圣上就不必发愁了。”
高宗皇帝忽地问秦桧:“你怎么有那么多的银子?”
秦桧轻声说道:“圣上,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他悄语高宗,高宗皇帝大笑,说道:“好,好!”
高宗皇帝再皱眉,说道:“朕恨不能去做那个成都府,省得银根短缺,你说,要是把那个唐逸杀了,把成都府换了,你看如何?”
秦桧笑笑,说道:“圣上的御花园里的鱼,要不要喂养?”
高宗说道:“要喂,不然朕如何能钓得大鱼?”
秦桧说道:“圣上全当左光远是一条大鱼,如何?”
高宗拍秦桧的肩大笑,说道:“朕明白了,如果左光远能替朕拿银子,朕还是用他的好。”
高宗皇帝对秦桧说道:“朕明日便送那些美女与丞相,只是你得让你那醋婆子少吃些醋,你才有快乐啊。”
秦桧说道:“微臣与王氏在北国,有过共患难的经历,此时便让着她一些,请圣上莫要见笑。”
高宗皇帝拍案而起,说道:“房玄龄老妻吃醋,不许房玄龄再娶少妾,房玄龄从此不与女人亲近,哀哉,房玄龄!莫非秦爱卿也会像房玄龄一般?”
秦桧笑吟道:“熊掌,我所欲也;鱼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而兼之,舍鱼而就熊掌也。”
高宗大笑,说道:“秦爱卿,朕今天就让你享受一番既吃鱼又食熊掌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