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奴生一喝,如张飞断桥、霸王扛鼎,有气不可挡之势,一时人皆瞠目。
慢慢从台上传来一声悠闲无比的答话;“就我来与莫公子过几招好了。”
原来是吐蕃的卓书公子。
没人知道卓书是吐蕃的什么人,只知道他带着一个长长的骆驼队来到成都府,他驻进了府门外,因为他的骆驼队无法进城,如是进城,得好几个时辰方才得通过,岂不是把成都府都展撼了?卓书到了成都府,也不像那些各国来的客商,走街逛府,过花街,逛市肆,他只是住在客店里,深居简出。卓书缓缓走出,向莫奴生走去。
他的身子挺得很直,长衣振振,人如玉树,真个是人中翘楚。
卓书站在离莫奴生距五步远处,说道:“黑汗是强国,但与吐蕃比,怕还逊一筹。公子还是回去,免得在此出丑。”
莫奴生只哼一声,不理他的威胁。但也不敢轻视他,刀抱在怀,一脚轻轻回收,一脚稳稳站直,只待时机,便一冲而出,一泻如潮!
卓书只是袖手站在莫奴生的对面,他的手仍在袖子里。
莫奴生心生愠怒,看卓书神气,分明是看不起,要不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岂不丢了黑汗勇士的份儿?他蓦地大喝一声,刀光滚出!
一刀一刀,先时两刀还看得清,再吐出刀光,便只见光影,不见人形、刀势!
卓书与莫奴生都裹在刀影里!
只是一瞬,人分。
再看卓书,仍是那么稳稳地站立着,而莫奴生有些狂态,刀抱在怀,刀尖冲着卓书。
如刀臂立,那是足势,气势一出,势必如虹。可如今是刀尖,看来莫奴生得用一些机巧。
再奏一起,便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莫奴生的刀一劈,从未看过有这样的一劈,一刀劈去,像是有十几个弯,绕来弯去,不知所终。可卓书只是手势一划,便把那刀势划成无形,如阳光披洒,雪雾尽消。莫奴生再击一刀,这一刀像是犹豫迟疑,不知劈法,只是斜斜一划,划向卓书的左肩右腋。这一刀更慢,慢得像是蜗牛爬行。不料得卓书的神色更见郑重,他的手臂先挥起来,势若挥汗,再复回臂连带身子都斜转过来,只有腰身沉下,要对着莫奴生劈掌。再到了莫奴生眼前,掌忽化拳斜手出挑,对着莫奴生的左胸,击打过去!莫奴生不敢让他的拳冲至,他再一退。
底下的人看不清势头,以为莫奴生怎么忽地这等不济事了,就是要我上去打,也是三刀五刀便劈了他,看他那慢慢腾腾的劲儿,哪像是生死相搏?
莫奴生的头上出汗了,一旁莫揭等黑汗国勇士不由得凑近来,莫揭的手早就握在刀柄上,只要一声叱喝,他便会冲去与卓书相搏。
但莫奴生的刀再举起来了,他的臂似有大绳捆索,几欲制他难动,他的手抬起来如抬千钧,只是一抬,意会而已,心有意而臂无力,刀似万石巨石,不能挺举。卓书的手划了三划,那一划是划向莫奴生的头,另一划是划向莫奴生的臂,再一划是划向他的心脏!
莫揭叫声:“不好!”挺刀便劈,他站在卓书的身后,一刀劈向卓书,但见卓书急一挥臂,他的身子如一只纸鸢,直射出去,叭地摔在台下。
众人哗然,看来卓书的功夫实在高过莫奴生许多。但见莫奴生的刀忽地坠地,当地一声,脆地大晌。莫奴生对着卓书,一拇说道:“多谢卓书公子!”
莫奴生拣起了刀,唐青青远远看他,似看到他的眼里有泪,但有泪无泪,也看不清楚。只见莫奴生很是愤懑,低着头跳下台去,直冲出人群,纵马而去。
莫揭也顾不得许多,他也叫道:“走!”爬起来纵马去追莫奴生。
只有唐青青回头,她顾盼一会儿,想着莫奴生会去哪里,他会不会从此就回了黑汗,再不复来成都府,不复来大宋,那样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此时唐青青的心里一想着莫奴生会再也不来,心里忽悠地失去了什么,但也有一点儿欣喜,她的闺房再也不会有男人睡了,再也不会有一个把被子踢腾掉了露出一片胸毛的男人睡在她的房里,她可以安然入睡了,再也不会听到那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不会听到那若有若无的细细的尖哨一般的鼾声了。她恍然若失。
卓书说道:“吐蕃对于此粮,也不是志在必得,有心者愿来,卓书愿意受教!”
耶律重恩忽地长身而起,说道:“我对粮食没那么大的兴趣,只是对卓公子的大摔碑手有些兴趣,特来讨教!”
耶律重恩说罢,人便施施来到卓书面前,他站在卓书对面,说道:“吐蕃功夫,确是惊人,以卓公子的非凡神力,再加上一手大摔碑手功夫,确是令人心敬。”
耶律重恩走来,如山如岳。卓书一叹,说道:“公子是辽人,辽国已灭,天祚帝已是作古,你何必自苦?”
耶律重恩笑笑,说道:“辽国灭了,还有辽人,辽人能用刀,能骑马,怎么能说大辽灭亡?”
卓书愕然,突地一揖,说道:“敬受教。”
两人对峙。就连此时下面场内的人也都是屏气息声,知道他两人是棋逢对手。耶律重恩的手抬起来,右手在上,若远呼途人,手掩成势,左手在下,若扪心自问,自沉自省。这一势使出,竟使卓书大惊,他问道:“耶律公子使的,是佛手拈花起手势?”
耶律重恩一叹,说道:“不错。”
卓书微微一笑,手再变势,他的手再也不是那么倏忽伸出,倏忽吞进了。他的手向前一伸,有若洗手探出,再缓缓拉回,拢至胸前,忽地两手如佛指,翻成一个手印!
耶律重恩的脸色沉重,他扬声道:“佛手印?”
卓书道:“不错。”
自唐代,便有吐蕃高僧随松赞干布的使节到唐大都长安,与长安佛僧安道说法,与大唐武僧印曾印证武功,大唐武僧印用的是十八般武艺,但最后终是与吐蕃高僧分不出高下,只因吐蕃僧可度只是用佛手印,千佛手印,微有不同,气象万千,决非俗人所能尽窥。到最后,大唐武僧印曾叹息道:“是我输了,用我佛指印,指我迷途,我不输谁输?”由是天下皆知吐蕃武功有一蹊径,就是佛手印千种,可制百艺。
想不到卓书竟会此等高深功夫,看来他的功力非浅。
耶律重恩低下了头,他忽地一揖道:“我胜不得卓公子,愿意退下。”
下面的人都想看他两人较技,哪料得到只是比划了几势便有人告退,竟不如刚才莫奴生那一刀一刀来得实在,都是大大不满,叫道:“动手啊,动手啊,不动手怎么分得出高下?”
卓书也知道,耶律重恩并不畏惧自己,只是他为什么在众人面前,竟把这胜负看得过淡,莫非他真个没了争强好胜之心么?远处的唐思思看着耶律重恩,不料得他会说出此话,在她看来,耶律重恩的那一比划,竟比卓书公子更是气势强些,一上来的功夫也比卓书要强,他为什么不比了,便要退下去,莫非他志不在此?再不就是他看胜不了卓书,一上场来就打了一个退堂鼓。看来他也不是一个有志向的人,他如此做,岂不是给辽人丢脸?就见耶律重恩对着下面的人一揖,说道:“在下实在胜不了卓书公子,只好不战。”
下面的人不满他,便都嘘他,耶律重恩在众人的嘘哨下,竟是脸不红,人不乱,一步步走下台去,隐在人群中,再也不见了。
围观者十分不满,看来今日之战真是雷声大雨点儿稀,只有索雅与莫奴生曾是力战过,其他人似都不费什么力气。尤其是这个卓书公子,他一上得台来,竟能击败莫奴生,逼退耶律重恩,看来他的实力无法小觑。
卓书喝道:“还有谁要与本人一较?!”
无人应声,忽地下面围观的众人中有人宣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众人中闪出一条道来,却是几个尼姑,当中领先的是一位身着青灰缁衣的中年女尼,她的脸色青秀,一表人才,带着五个尼姑向台上来,到了台前,看她也不用费什么力气,只是一抬脚,人便飞至台上。那身后的尼姑都是身子闪一闪,便皆随她飞至台上。
底下众人看她们飞身上台的功夫,便不一般,当时便有人大声叫好。
那中年女尼却不先与卓书动手,她去对着郭、齐、钱、唐四大家富人一礼,郭朝奉在四人中年纪最大,便也一礼道:“不知道师太是哪里人?”
那中年女尼道:“峨帽女尼妙手,特来请求四家将此粮布施天下有缘人。”
齐骏、钱匡、唐六与郭朝奉四人互相瞅瞅,心道:看来真个有大宋人插手此事,可不料得插手此事的竟是峨媚掌门妙手师太,久闻妙手师太是一个有缘活佛,谁料得竟是这般年青?
看她年纪,也不过三十可人,容光焕发,不知她会不会是卓书的对手?
几个人互相一瞧,彼此心事,都是知晓,唐六点头,郭朝奉一叹,钱匡皱眉,齐骏不语。
忽地郭朝奉说道:“佛家普渡有缘人,此粮就送与师太,算是我四家的缘份,我拿一份,情愿送与师太,师太送与哪一个人,随师太好了。”
钱匡也说道:“难得峨帽派有心,我也算一份。”
齐骏看看唐六,说道:“好,我与唐六爷两人也算是一份,如是师太得胜了,这粮算我们四人买下,送与峨嵋派的大礼。”
妙手师太再揖,说道:“多谢诸位施主了,我得这份粮食,当娠河间府灾民,我当请天下诸大门派护粮,直送至河间赈灾!”
一旁的乌里布早就不服,他怒喝道:“臭女尼,你要赈灾,先得问问我!”
妙手师太不语,只是看定卓书。
卓书此时反不像刚才那般从容,他听说过妙手师太,她本来是峨媚普光殿的扫地尼,但忽地有一日坐悟佛法,在那千手观音的坐相里悟到了一种上乘武功,能在与人动手时,千手幻现,一时真幻莫定,时常胜人于无形。但妙手师太是峨帽派的主持,怎么会出来与闻此事?看来对这一笔粮食,大宋武林中人不会放过,不会任由他们域外六国自去争抢,不动心思。
卓书心里也惧妙手师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的对手。
但惧且惧矣,不曾动手,只能一忖,看能不能与她战平,或许胜她,那就笃定拿得到粮食了。看四大富贾那犹犹豫豫的样儿,也许她并无把握。
但妙手女尼身后的四小尼可不是这么看,她们四人美目冷清,只是狠狠盯着卓书,恨不能把他一刀杀死。卓书忽地说道:“既是妙手师太得了允诺,便足可与我相争,来好了。”
忽地台上静寂,只有妙手尼与卓书对立。
妙手尼打一个问讯,那姿势十分美妙,看去如一个清秀仙子下得凡尘,她的缁衣鼓荡如风,人玉立在前,手如玉,直立一拇,两只俊目微微闭去,像是在叹息卓书不悟,竟与佛心抗衡。
卓书再复一立,仍是藏密大手印。他反手一出,是一个密印,再得出左手,指心印:
妙手尼笑笑,说道:“好!”
她遥遥一出,手便划来,像有千臂,一时皆出!
卓书也料不到她会这么快,便再出手,一吐手印!
妙手尼早就过来,一飘一荡,身形如燕,竟与卓书互换一位。卓书叫道:“好!”
再吐一印,那手印直逼妙手尼。要知道佛心决是降魔意,那手印就是佛的武器,就是佛说的无上大法。佛以指形教人,佛以指印压邪,天下邪物,自在佛印下无所通形。卓书的指印一出,妙手尼便更易手法,忽地臂出,忽地手指,那手指向,皆是卓书要穴。一时卓书也如迅雷,及时换手,否则便会败在妙手尼的手下。
再换了几次形位,卓书忽地顿住,他的手顿成一形,不动不移,只是双眼看着妙手尼,眼里的恐惧、惊讶分明易见。
众人在下面,看不清他两人斗,只看他两人如蝶飞舞,一时移飘不已。待得两人定下身子,便见两人对面而立,妙手尼已是低下了头,对着卓书一揖,那神态情形,令人心折。
卓书早就惊得呆了,他看着妙手尼,说道:“好一个千手千指,好,好!”
妙手尼笑笑,说道:“卓公子忘了,菩萨只有两手十指,并非千手千指。”
卓书忽地大悟,说道:“好,好,真个说得好,谁不两手十指,偏要师太教我,偏要师太教我!”
卓书扬头,突地喷吐一口鲜血,看来他与妙手尼交手,毕竟是差了一招,便受了伤。他扬头看着妙手尼,说道:“早晚我会找上峨媚派……”
妙手尼淡淡一笑,说道:“下次在峨嵋伫候卓公子,但愿到时只讲佛法,不讲武功。”
卓书一跃下台,飞也似地去了。
底下的人方才明白,原来是峨帽派的妙手女尼胜了卓书,如今看来,只有大宋能得那粮食了,便听得众人一声声呐,叫道:“大宋的粮食,大宋粮食!大宋粮食!”
看人如潮涌,唐六看着齐骏等人,说道:“看来大宋人心不散,说不定江山尚有可为。”
齐骏笑道:“怎么能没有可为,但愿有人带着唐六爷的粮,用着钱兄的钱,穿着郭朝奉的衣,拿着小弟的剑,去收复河间府地,打上他黄龙府,给我大宋争气!”
一时四人敌忾同仇,挺胸而立,站在台上!
一时人再喝道:“钱唐齐郭,保宋救民!钱唐齐郭,保宋救民!”
四人都是忘情,十分高兴。
蓦地,有人尖声而啸,原来是那个站在台上的乌里布,他大声喊道:“我要与那个臭女尼一战,我要夺那粮食!”
师爷乐孜孜,说道:“你能是妙手师太的对手吗?还是留你一条命,回你那黄龙府吧!”
底下众人齐声嘲笑他,答罕的脸面很冷,一时脸红脸白。
乌里布吼道:“不,我要与那个妙手尼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