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被鲁奇掐着,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她觉出她是在一点点儿死去,她是要同这个世界分手,她是在同林渊分别。
她死时无遗憾,她是为了林渊而死,她情愿为林渊而死。
林渊一开始就在心中嗟叹:馨儿,馨儿,你错了……你以为鲁奇这人可以用常理来说服他么,你以为他这人可以信服良善之言么?你以为鲁奇能不杀人么?他决不会,困为他是鲁奇,因为他是剑圣鲁奇,他是一个看自己比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高贵的人,他怎么能听信牡丹的话?
果然,鲁奇向馨儿下了毒手。
林渊吼喊起来:“鲁奇,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胡乱杀人?死了一个吴帆还不够?”
鲁奇掐住了牡丹,他狞笑道:“既然她对不起吴帆,就让她去那边对吴帆说去!”
林渊咬紧牙关,他恨他自己,他也恨馨儿,她为什么要把他废去武功,如果他还有一身功力的话,他一定要鲁奇倒在地上,让他好好尝尝他的剑,让他在剑下喋血。
可惜他救不了牡丹。
蓦然,一声清啸,从鲁奇身后传来。
一个人疾飞如隼,直冲向鲁奇。
她这是仗剑一击。
这一剑的劲道十足,有一股逼人剑气,直冲向鲁奇。
鲁奇只好松开一只手。
他回手轻轻一带,以为不论来人是谁,他这一挥,至少可将对方的招数化解。可不料来人的一柄剑直冲破他这掌力,逼近身来。
他只好放开手,回头去接这剑招。
剌他一剑的是女儿楼的楼主。
她是桂花,是牡丹的朋友,也是从前的假楼主。
“你想干什么?”
她气势凛然。
“我不想做别的,只想杀人!”
桂花笑了,她恍然大悟,点头道:“唔,怪不得剑圣鲁奇这么气势汹汹,要杀人呢。可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们女儿楼,不是在你家里?”
鲁奇道:“你们女儿楼也不是什么天下禁地……”
桂花道:“鲁奇,你是不是忘了,牡丹是我们女儿楼的人,你要杀她,是不是也得问女儿楼一声?”
鲁奇道:“好,那我就问你一声,我可要杀死这个女人了,你们女儿楼知道不知道?”
桂花叹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与牡丹的关系?”
鲁奇冷冷哂笑,他不讲话。
桂花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从小就与她在一起,老祖宗是把我们俩一齐带到这里来的。从小我跟她就打架,一直打到后来她做了楼主,我做了假楼主。我从小就恨她,恨她比我强。我打架打不过,我玩心眼儿也玩不过。后来,我气坏了,只好把她的衣服偷走了,让她没有衣服穿……你说,我是不是很恨她?”
鲁奇斜眼看她,话语却慢:“我想,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了。好,我就替你杀了她……”
桂花却笑了,她笑得极是冷峻:“你错了,我是想告诉你,我恨她,恨得只想我自己杀她,只有我自己才能杀死她,决不让别人杀她……”
鲁奇当然不想善罢干休,他看看桂花,眯眼笑道:“这么说你想亲手杀死她?好,这就好……我想杀人,刚才我想杀人,现在我不想杀人了,我只是想看别人杀。你要杀她?好,好,就让你来杀好了。”
桂花笑了:“你忘了女儿楼的规矩了?”
鲁奇突然哈哈大笑:“狗屁规矩?你们只是一帮叽叽喳喳的女人罢了。别以为你们有多了不起,狗屁女儿楼……”
鲁奇噤声了,他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没错,一回头,他看见了那个蹒跚而行的老太太。
她是女儿楼的主人,她是女儿楼的真正主人,女儿楼的人都叫她老祖宗。
偏偏让她听到了鲁奇的话。
她说话时慢条斯理,不紧不慢:“鲁奇,你说女儿楼怎么了?”
鲁奇当然不能在众人面前自示怯懦,他又慢慢说道:“我是说,你们女儿楼的女人没有什么了不起……”
老祖宗冷冷笑着,她斜觑着鲁奇:“鲁奇,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要诋毁女儿楼,你还是少那么一点儿能耐……”
鲁奇知道,这个老太太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护犊子”,她对女儿楼的下人极为威严,但如果有外人侵犯了女儿楼,她决不会轻易罢休。
“你想怎么样?”
老太太喟叹:“鲁奇,鲁奇,你自已的事尚且自顾不暇,你又何必要来管我的闲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鲁奇心中自认倒霉,他知道同这个老太太根本无法讲话,他冷冷一笑,向外走去。
老太太就低下头去看牡丹,她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很难捉摸。
她问道:“他想掐死她?”
桂花道:“不错。”
她看着桂花:“你为什么不让他杀牡丹?”
桂花答道:“回老祖宗的话,因为老祖宗告诉过我们,只要是女儿楼的事儿,就不能容别人插手。我想牡丹是女儿楼的人……”
老太太一叹,不再言语了。
牡丹醒了。
她向四外看,她这是在哪里?她仍在监牢里么,她是不是还同林渊在一起,林渊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渊儿,渊儿……你在哪里?”
她看见的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她看见的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她正在看着牡丹。
“你病了,你病得很厉害。”
牡丹看着老太太:“奶奶,奶奶……”
她就是女儿楼的老祖宗,她就是威震武林的老祖宗,但牡丹从来就不叫她老祖宗,而只是叫她奶奶。
老太太也心中一热,她也很少听女儿楼的女人叫她奶奶,她们小时都叫她奶奶,直到了及笄之年,她们就再也不敢叫她奶奶了,从那一日起,平日极为慈祥的老太太就成了威严无比的老祖宗,人人见了她都十分畏惧,低头敛眉,不敢出声。只有这个牡丹,只有她才敢仍然叫她奶奶。每逢她一叫,老太太心中便别是一番滋味儿。
牡丹是女人,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她这一声叫,足见有一种亲情,有一种骨肉情意。
她喜欢牡丹,她才叫牡丹做女儿楼的楼主。
“你就在这里养伤,别的事你就不要去管了……”
牡丹不听,她挣着要起来。
她要做什么?
她要去监牢,她要去同林渊在一起,她如果同林渊在一起,就是坐监牢也甘之如饴。
老太太冷冷看她。
“你不能同林渊在一起了。”
为什么?
“他就要死了。”
他怎么会死?他是一个不畏惧死亡的人,他可以胜过一切灾难,他怎么会死?
老太太看着她,她的话像是毒针一样,狠狠扎在牡丹的心上。
“你去找过方驼子,如果你还记得住的话,方驼子一定也告诉过你,林渊已经不久于人世。”
牡丹呆了,她是记得方驼子,但方驼子说林渊在这一个月内要受苦,他要不久于人世,她已经把这个给忘了,她不想记得这些,她不要记住这些。
“我要回监牢,我要和他在一起。”
她的话很冷,人也哀凄。
“你还是不去的好……因为他已经开始发作了。”
“我一定要去!”
老太太一叹:“世上毒物,最毒也不过于情毒。牡丹,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还是好自珍重,别再同他卷在一起的好。”
牡丹苦笑笑:“奶奶,你如果不要我去,我只好死在这里。”
林渊正在受苦,他头上在出冷汗,头疼欲炸。
他浑身都剌痒难忍,他不知道他还能活过多久。
依那个方驼子所说,他应该在近日发作得越来越快,直至最后死去。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支持得过去。
他是不是不该想着如何支持过去了?他已经受够了罪,他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就莫不如现在就死去,免得再受更多的苦楚。
他不用再想如何报仇了,他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世上的一切仇恨也变成了过眼烟云,一切皆空,他又何必计较?
“馨儿,馨儿,你在哪里?馨儿,馨儿……”
他昏死了过去。
他又醒过来时,已经是在白天。
他躺在马车上,马车在晃荡,他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晃晃荡荡在摇。
这是在哪里,这是去什么地方?
抱他的人是谁?
他用力回头,就看见了抱他的人。
是馨儿,是他正在想念的馨儿。
馨儿眼中是泪水,她还含着泪笑:“渊儿,你还好吧?”
林渊看着她,轻轻呻吟:“不好,不好,真的不好。”
他知道他早晚会死,他盼着早点儿死,他不愿意受这么大的罪。
他为什么能从女儿楼里走出来?她们为什么会放过了他?她们即使不杀他,也决不会放了他。
林渊看定馨儿:“我想知道你是怎样才走出女儿楼的?”
牡丹笑笑:“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你是同我在一起,就好了。别的事儿,你又何必要知道?”
林渊摇摇头。
他要挣扎着起来。
牡丹扶住了他:“渊儿,渊儿,你这是何必?”
牡丹瞅他,那目光中满是深情,那目光中满是哀怜。她不说,她死也不会说。
“渊儿,渊儿,我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去那里好好呆着。你太累了……”
牡丹点了他的睡穴,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