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家,有一幕极为庄严的仪式。
这是郝家的拜师仪式。
他们决定收这个林新做他们“夫妻门”的徒弟。
这也是云娘的意思,她从做过了那一次不许慧儿给林新药的错事之后,就心有愧疚,想这个林新虽然是一个有些愚的笨人,但他心眼还不算坏,而且对人也不错,让他成为“夫妻门”的门人,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于是,他们夫妻就决定收林渊做他们的弟子。
墙上,挂上了一张长幅。
长幅上画的是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人长得俊秀潇洒,又神清目爽;女人长得更是漂亮,她穿一件极为轻爽的薄纱,脸如满月,人如嫦娥,俏生生站在那里。
这两个人都很是年轻。
郝二爷说道:“这是祖爷爷与祖奶奶,是他们创立的我们‘夫妻门’,我们‘夫妻门’的规矩是: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只要不侵犯到我们,我们也决不去动别人。我们除了与林渊有仇隙之外,同江湖上的各门派都没有什么瓜葛,也没有什么恩怨。‘夫妻门’在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原因是,我们人在江湖,但从不张扬,从不与人为恶。所以至今没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你能入我‘夫妻门’,也是你的福份,我们在江湖行走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想到能够收到一个象你这样资质极佳的徒弟。你要好好习武,别让我与你师娘失望才是。”
林渊还能说什么?
他一再说他就是林渊,说他就是那个天下第一高手林渊,可他们就不相信,他又有什么办法?如今郝二爷从外面回来,探到江湖上又有了一个林渊,而且那个林渊是同女儿楼楼主在一起的。他马上就明白了牡丹的毒计,她是想杀死林渊,用一个假林渊来代替他。
他再也不说他就是林渊了。
林渊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而且同女儿楼楼主在一起,他总么会是林渊?他只会是林新,决不会是大侠林渊。
郝二爷看定他,说道:“林渊仍在江湖上,他在女儿楼走出之后,马上杀死一人,伤了一人,又同女儿楼楼主一起去江湖行走了。”
“他杀死了谁?”
“白龙剑常义。”
“他与林渊根本就没有什么瓜葛。”
“你说得不错。他与白龙剑没有瓜葛,但白龙剑在酒楼上讲了一句话,就只好死在他的手里。”
“他讲的一句什么话?”
“他只是说,红颜祸水。”
林新道:“他就是说了这句话,也罪不至死,这个……林渊也太霸道了。”
郝二爷看着他,就是一声赞叹:“好,说得好。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那个林渊杀人成性,江湖上已经怨声载道了。他那天伤的人你知道是谁?”
林渊摇摇头。
“雪翁,那个与他是最好的好朋友的雪翁。”
林渊失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他怎么会伤……伤雪翁?”
“他当场打伤了雪翁。”
“雪翁……他……他的伤重不重?”
“还好,听说他现在正在家中养伤。”
林渊不讲话了,沉默不语。他还有什么好说?
“夫妻门”的功夫也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先让他看师父与师娘一同练功。
师父同师母都小衣紧袖,静静对坐,然后求心意相通,便可以行剑时两人同气相求,出手比一人更添了几倍的威力。
剑气如虹,人去如隼。
两人飞来飞去,确也不同寻常。
林渊静静地看着。
这确实是好功夫。
但这功夫在林渊眼里,真的算不上好。
他最少可以看出他们一出手时的三五处破绽。
而高手出招,有三五处破绽就已经是死过三五次了。
郝二爷与云娘收了招式,他看定林渊,神气之中自然有些矜夸:
“怎么样?”
林渊道:“果然好。只是……”
郝二爷就有些生气,你要推三阻四,不想学我们“夫妻门”的功夫,而且还这么看不上我们“夫妻门”的绝妙功夫,你想怎么样?
林渊见郝二爷定睛看着他,见他的神气中已经满是不悦,他心中一叹,明白他真的是激怒了这个老人,他就向他讲道:“师父息怒,我只不过是看到了‘夫妻门’的功夫中有一些破绽,就觉得很是可惜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郝二爷的眼里顿时露出了杀机,他心中想:这个徒弟收不得,他还没有学一招一式本门的功夫,就对本门的功夫如此不屑,将来他成了气候,他哪里还会把本门功夫看在眼里?这样的人,杀了他才对,怎么还能教他本门功夫?
郝二爷的心思就流露在脸上。
他慢慢凑了过来。
他要一击而毙,杀死林渊。
林渊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他这是快人快语,把师父给得罪了,但他没法再讲话了,他心中道:如今之事,是活下去只能受罪,只能看着别人糟蹋林渊的名声,活着不如死了的干净,就不如让这郝二爷杀死,让他遂了他找林渊报仇的心愿。
他就索性不再辩白,闭上眼睛等死。
郝二爷的掌马上就要击在他的头上了。
这时,云娘冷笑了:“老爷子,你何必要那么性急?你这么性急做事,倒显得没有一点儿大量了。你等等,就让这位林大侠说个明白也好。我倒是很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郝慧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她明白林渊已经去地狱边走过了一遭了。
林渊明白,如果他今天不说个明白,他一定要死在郝老爷子的掌下。
死不死倒没有什么关系,可他是林渊,他是真正的林渊,这怎么会有假?他要说他是林渊,他从来没有劫过郝老爷子的镖,他从来没有杀过郝家的人。
他必须要证明这一点。
林渊又恢复了他的尊严。
这时,连郝老爷子也突然有了一点不安。眼前这个林新突然变得器宇轩昂,人物不凡。他的眼里有一种光闪,让人不敢逼视,他的身子显得很是高大,站在郝二爷面前,让他感到了一种不安。
他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平庸之辈。
他到底是谁?
林渊道:“刚才我只是看了师父与师母的七招。这七招的招式我不大知道名称。我只是根据我自己的想法去给这七招起名,说错了还望师父同师母莫怪才好。师父与师母刚才用的是夫妻双剑,本来这夫妻双剑珠连璧合,是一套好剑法。但不知师父与师母你们两个怎么用出了那么多的破绽?这第一招是‘双剑叩门’,应该是双剑齐出,但不是这样出法,应该是雌剑在上,雄剑在下。……师父和师母是不是把剑递与我?”
郝二爷的脸上仍有冷笑的神气,他看看云娘,两个人都把剑递与了林渊。
林渊持双剑在手,只是双剑齐出,向前比划了一个姿势。
他双剑向前,只是这么一比划,顿时郝二爷与云娘的脸色大变。
他们的心中很是震惊。
他是谁?他怎么会用这么巧妙的剑招?
这一招,不正是他与她天天想,日日梦,想也想不到,梦也梦不着的剑招么?
他们只知道这“夫妻门”的剑招有些缺瑕,但凭他们的资质,对这缺瑕根本就无法去弥补。他们有时在哀叹,知道如此练下去,他们会进境甚微,但他们只能望洋兴叹,根本就没有办法。
想不到这个林新却能有此见地,这让他们又惊又喜。
莫非他真的是林渊?
郝二爷脸色一变,如果他真的是林渊,他们“夫妻门”的大仇决不可不报。
他刚想冲过去,好好问一问林渊,但他却被云娘扯住了。
他顿时明白了云娘的心意。
他们看到的这一式剑招太妙了,就是要他们冥思苦想,想上一辈子,也创不出这么一式剑招来。如今一见,如久已思想的宝物,总是相见在梦中,今日却生生得到了,怎么不狂喜万分?他明白云娘的心意,要他不要着急,即使这人真是林渊,等他把剑招讲完,再去杀他也不迟。
但郝二爷这人是火暴性子,他性如烈火,人又刚强,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决不要听他的敌人的剑法招式,他宁可这一辈子学不会什么奇招妙式,也不要受林渊的一点儿恩惠。
他厉声一吼道:“你说,你到底是谁?”
林渊沉声道:“我真的是林渊,是那个林家堡的主人林渊。”
郝二爷这一回很是谨慎,他一句一句地问,直问了半天。
他越问越吃惊,越问越害怕。
林渊除了身无武功之外,他对大侠林渊的事儿了如指掌,他对郝二爷的问话对答如流。
天已经晚了。
上了灯。
郝二爷真的没话可问了,他只是看着云娘,云娘是平时极有主张的人,此时也只是呆呆地看着郝二爷。
这个人可以说是真的林渊,如果不是林渊,他也是林渊最亲近的人。
他们拿这个人怎么办?
林渊说道:“我是林渊,我真的是林渊,本来我一见到你们是我的仇人,就应该逃走的。可是我不能走,因为我从来没有杀死过你们郝家一个人,也没有劫过你们的一次镖。我为什么要逃?我为什么要走?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即使你们要杀死我,我也要这样做。”
郝二爷与云娘都默不作声。
他们想不出他们应该怎样做。
这件事干系太大了。
他们是老江湖了,他们自然明白,如果他真的是林渊,那么另外一个林渊就是假的。一个假林渊出现在江湖之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害江湖侠义道的阴谋诡计,这件事实在干系太大了。
郝二爷对林渊说道:“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你是不是先出去,等一等,等我和你………云娘商议一下,再来同你说,好不好?”
他的口气已经十分客气,显然他对林渊已经有了几分信任。
林渊道:“好,我等着。”
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郝二爷与云娘一声也不响。
他们只是互相看看,他们都明白,他们遇上了一个难题:他们不知道他们该放过这个林渊,还是杀了他。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死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林渊,杀死他,就是给郝家死去的人报了仇。如果他不是真的林渊,再去杀那一个真的就是了。如果他是真的林渊,杀死了他,就是为郝家那些冤魂报了仇。
郝二爷看着云娘,云娘也在这时看着郝二爷。他们是夫妻,他们的心意相通。
突然有人高声一喝:“不行!不能那么干!”
他们都抬起了头,他们看见了脸色胀红的郝慧。
“不行,你们那样干,也许就报不了仇,也许这一辈子就杀错了人!”
他们看着郝慧。他们不想听郝慧的,女儿再大,在父母眼中,也只是一个孩子,他们怎么会听她的?
郝慧看着他们,突然说道:“你们为什么这样愚蠢?”
两个人愣住了,他们怎么会很愚蠢,他们每天处心积虑,不就是为的今天么?他们怎么会很愚蠢?
郝慧道:“如果他真的是那个劫了镖的林渊,他怎么还会等在这里等死?他又不用学我们郝家的武功,他根本就看不上咱们的功夫,如果不是丧失了功力,他的功夫一定是深不可测。他为什么要呆在这里,等着我们发现他就是林渊?再说他是林渊,既不是你发现的,也不是我发现的,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如果他不是心中无愧的话,他怎么会告诉我们他就是林渊?我们当然可以杀死他,但如果杀死我们郝家家人的不是他,我们那些丧命在九泉之下的亲人也不会瞑目。我们杀错了人,自己又怎么会安心?”
郝二爷与云娘看着郝慧,他们吃惊了,他们的女儿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话。
她讲的是不是很有道理?他们是不是要听她的?是不是要放弃这一次报仇的机会?
林渊坐在门外。
他的心很是平静。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他父亲是一个律己很严的人。他父亲如果还活着,今天是不是对他会很满意?
他知道他很可能活不久了,郝二爷与云娘让复仇的怒火把心都烧坏了,他们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先杀死他再说。那样,他就做了一个不知仇人姓名的替死鬼。
那样,他也没有办法。
他想起了一句佛经上的偈语:人生如浮屠,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等着入地狱。
他决心等郝二爷与云娘出来,他们要再杀他时,他一句话也不说了,甘心受他已经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