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姑娘的病早已经好了,之所以迟迟不走,是因为她总觉得应该同主人林渊告别一次,人家对你那么好,照料你,让你很快就身体复元,你如果要走,也得向人家主人致一声谢意才对。
她在等林渊回来。
但林渊总也不见回来。
她等得也有些着急,就天天站立在窗前,等着。
林渊已经有三十多天没有回家来了。
她问老管家林忠:“林大侠什么时候会回来?”
林忠憨憨地笑:“他哪里会有什么准头,有时是三天五天,有时是十天半月,更有时是一年半载,这都是经常的事儿。姑娘如果有事儿要办,就去办你的事儿。你要是等他,那可就没时日了。”
楚瑶不言语,她有她自己的脾气,她说她一定要当面谢过林渊,就是要当他的面说上一声谢谢,如果不这样办,她又怎么会甘心?
她决定再等下去,再等上十天。
她没用等十天。
第三天的下午,天很阴沉,她与老管家林忠坐在厨房里谈天。
老管家是个喜欢讲话的人,他向楚姑娘讲林渊小时候的事儿,他很愿意讲这些事儿。他的眼睛眯着,从那些回忆中体味到他与林家两代主人的情谊。他很满意他自己,他是林家的好仆人,他同林家的情谊极深。
她和老人一起沉浸在对林渊往事的回顾之中了。
蓦然,几声清啸,从她和林忠身后响起。
其实这并不是好啸,只象豺狼在嚎叫,这叫声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声音时而凄厉,时而哀伤,在这大白天竟然有这样的动静,让人以为这是在非人间之中,以为这是白日碰见了鬼。
这叫声一转眼间,就在她与林忠身边飞了几圈。随着这尖叫,有几团影子在他们身边飞舞,这影子飞得极快,让他们看都看不清楚。
她与林忠不由得脸色大变。
“什么人?!”
林忠这一声,也极是有力。虽然那些鬼声仍很尖厉,但林忠的一声断喝,却也令他们很是吃惊。他们当然想不到林家堡内的一个管家,就有这么强的内力。
象一阵风般旋转在她与林忠身边的那几团黑影慢慢站住了。
这是三个怪物。
说他们是怪物,是因为他们不象人,又有几分人的模样。
一个是女人,她这个女人同寻常女人不大一样,她不尚饰妆,人长得又很丑,却偏偏她不知道她自己很丑,就总是向一切见了她这副尊容的人笑,笑得很认真,很卖力。
她这一笑,能让人马上就想呕吐。
她是江湖上有名的恶人,她的名字也很好记,她叫河东狮子红煞。
当然是河东的吼狮,一个叫男人头疼的河东吼狮。
她穿一件长长的大袍,这件袍子长可及地,拖曳在地的是那长袍上缝缀的一些珍珠,那些大粒的珍珠在她的脚前脚后滚,看上去实在是在暴殄天物,也令人感到很怪异。她手里握一把红灿灿的绸布,这一把绸布是她的武器,是可长可短的绸鞭。
她笑起来也分外恐怖,一会儿是咯咯冷笑,一会儿又是嘶嘶而啸,她身子飞起来,向楚瑶和林忠抢上前来。
她不是一个和气的狮子,而是一只天下闻名的杀人如麻的河东母狮。
她身后又有两个人。
一个是脸色黑如锅底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脸不光是黑,而且更怕人的是,他的脸像是没有一丁点儿凸出的地方,像是天生就是平平的一张脸,这样的脸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一张了,只应该在地狱之中才会见到的脸,一张极为恐怖的脸。
楚瑶只是看了他一眼,马上就低下头去,她再也不敢看了。
这个人是河东的黑煞马平。
黑煞马平杀人如同儿戏。他杀人时只凭个人好恶,有人见了他,不敢看他,总低着头,他就杀人家。问他,他就道:他为什么低头?低头就是厌恶我。如果有人见了黑煞马平敢于好好地看着他,既不低头,也不好奇,他也杀人家。问他,他就道:他见了我,为什么不害怕?别的人都怕,他为什么不怕?
黑煞马平穿一件很短很短的小小褂子。他走路时摇摇晃晃,歪歪斜斜,人一边走,嘴里一边呼哨着。他那呼哨如阴鬼夜哭,一会儿凄伤异常,一会儿阴森恐怖。
另外那一个和这两个比起来就更是骇人了,他身穿一件千缝百衲的袍子,这一件袍子是绿色的,绿色的袍子本也没什么稀奇处,但他这件绿袍子可就十分稀罕了,他这袍子上缝着许许多多的小口袋,口袋还是鼓的,里面装了些乱七八糟的毒物。他这么一走动,袍子里的毒物便嘶嘶而叫,叫声也同一般东西不大一样,显得怪异,显得诡秘。
他是河东三煞中的绿煞师亭。
河东三煞,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恶角色。
他们都来到了林渊的林家堡。
他们先是围绕着林忠和楚瑶急急疾走,他们一边走,一边做出那些鬼怪声音来,奔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林忠同楚瑶的身边,站在他们的四周。
林忠显然早已见到了他们,他对这河东三煞显然没有什么好感,他向楚瑶一笑道:“姑娘,你看这世上,也就真有一些怪事儿,有的狗东西本来一点儿人模样也没有,好好呆着,也没有人注意他。却偏偏要去装神弄鬼的,他那丑八怪相谁见了不烦?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些丑八怪?”
楚瑶见了这河东三煞,本来心中有些紧张,一听到林忠这么谈笑风生,便也一笑,心下有些轻松了。
林忠笑道:“对了,这就对了,林渊说得好,凡是那些在江湖上打扮得鬼模鬼样的家伙,准没有什么正经本事。你看这三个家伙,哪里象个人,十足十的一伙鬼……”
林忠的话说得十分轻松。他是谁?他是大侠林渊的管家,是经过风浪的江湖高手,自然不怕这河东三煞。
河东三煞就突然长长地吟啸,啸声未歇,便朗声而喝:“林家堡的人听着!老爷们是河东三煞,同你们这林家堡的主人林渊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天来,就是要血洗你们这林家堡!要命的赶快逃走,不然一会儿动起手来,那可就要玉石俱焚了!……”
其实,这河东三煞就站在林忠与楚瑶的身边。他们这么虚张声势,是为了要林家堡的人惊惶失措,他们好趁机杀人。
林忠长身而起,他向河东三煞道:“河东三煞不是早已经向林渊发过毒誓,从此不再入江湖害人了么?如果我记得不差,你们此时还该缩着脖子呆在邛崃山中,整天种地呢。不知你们这三个王八蛋怎么会来到这里?”
红煞笑了:“你说,就凭我这一副容貌,怎么能够总是委屈我呆在那种地方?总会有男人想我的,你说对不对?如果是我想男人还不要紧,要是男人想我,那可就麻烦了。我总不能让他们失望,你说对不对?”
她说这话时,还在向林忠挤眉弄眼,她那样子,十足是在卖弄风情。
林忠几乎要呕吐。
他头一回明白东施为什么留下了一个大笑话。
象红煞这样的女人如果也算是女人的话,天下的女人都会觉得羞辱。
可她那一叹还是有滋有味的。
绿煞也一乐:“我对男人可没有兴趣,我对这个小丫头倒是有一点兴致。如果林渊把这个小丫头给了我,我倒是可以饶了他的一条活命。我可以只砍去他的一条腿和一只手。”
楚瑶的脸上有了怒气,她最恨男人轻薄。
天已经是下午了,已经是昏沉沉的冬日下午了。
天没有一丁点儿亮色。
林家堡的人都走出了屋子,都站在院子里。
他们看着这三个杀手。
他们明白,总会有一天,会有一些江湖上的败类来林家堡杀人,他们甚至在睡梦中也想杀林家堡的人。但如果林渊在,他们还不敢动手。
如今,他们可能知道了林渊不在堡子里,他们才敢放开他们的狗胆,来林家寻衅。
他们心中又怒又忧。
如果有人敢来这里寻衅,那答案一定极简单:不是林渊在江湖上出了什么差池,就是这些人活得不耐烦了。
可林渊不在,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林家的人对林渊,比对他们头上的这一轮太阳还要信任。头上的这一轮太阳还有时可能阴沉,而他们的少爷林渊则永远是笑吟吟的,他总是在林府中慢慢地走来走去。他对林家的每一个家人都是微微笑着。他那笑中有一点儿歉疚,也有一点儿不安,好像是在说:对不住了,我有点忙,不然我会好好同你寒暄一番的。他从来出去同别的江湖高手比剑较技,林家的人都不去管顾,也从来不过问,他每一次都是大获全胜而归。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江湖之上,谁如果同林家的少爷比剑比武,他不败谁败?难道还会是少爷败了不成?少爷如果同人比武,除非他不出手,只要他一出手,胜负就已定了。他只会成功,决不可能落败。除非他也象他爹一样,自己杀死自己,否则,这世上还有谁可以杀死他们的少爷林渊?
但林渊毕竟不在。
他们如今要拚死面对这恶名远播的河东三煞。
河东三煞做事极讲效率,他们不再讲话了,因为他们明白,如果他们有把握杀人时,他们从来不多讲话。只有在没有一丁点儿把握时,他们才不断地向人家威胁、恫吓,才不断地讲话。因为他们那时不光要讲话吓住别人,也要靠讲话为自己壮胆。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林渊不在,他们马上就动手杀人了!
三煞扑向了林家的家人。
红煞最狠,她一上来就扑向楚瑶,她的功夫是天下至毒至阴的功夫,她身子一动,便有毒雾随身而起,毒雾丝丝缕缕漫飘,让楚瑶透不过气来。她虽然功夫不弱,但因为心中也畏惧她那毒雾,就不敢放手去斗。这使她的功力便大大地打了折扣,她脚步迟缓,出招迟滞,渐渐地就落了下风。
林忠一出手,便同三煞中的老大绿煞斗了起来。
林忠同三煞交过手,他心中初时还不以为然,以为凭三煞那一点本事竟然敢来林家送死,岂不是丧心病狂了么?但一交手,他心中暗暗吃惊,三煞也是十年熬苦,一朝出山,这气势很是不凡。他明白,如果今日林渊不归,他与林家堡子的人都不会躲过这一场灾劫。
林渊,林渊,你在什么地方?
林忠打得很是吃力,他一边与绿煞过招,一边看着院子里的局势。
楚瑶与红煞正在苦苦缠斗,虽然她也很是危急,但她打得很凶,每一招都是拚命的招式,也让红煞颇为忌惮。红煞就招招小心,不敢欺得太近,怕万一她拚起命来闹上一个两败俱伤,所以她这里还不会有什么大差池。
但黑煞那里可就惨了,黑煞出手极狠,他已经杀死了十几个林家家人,正在院子里追杀其它的人。虽然人们也在苦苦支撑,但显然没有一个人是黑煞的对手。
黑煞一边杀人,一边拚命吼叫:“林渊,林渊,你这个王八蛋!
你害得我们在山里呆了十年!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把你家里的人全都杀光!让你最后也死在我的手里!!”
他杀得眼睛都红了,他已经杀得性起,杀得忘了他自己。
院子里躺满了林家家人的尸体!
血已经把地上的雪染红了。雪仍在漫浸,向林家的屋内,向林家的长廊,向林家的堂屋流去。
冬日,是喝酒的好天气。
对于三煞来说,冬天,也是杀人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