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怒鹰爪疾劲,胡铭的拳也不慢。
那人身上的袍子被抓起来,又在空中旋了几旋,叭地被拳风打飞。眼前闪出那人面目来。这不是俏梅山庄那个少庄主梅英却又是谁?曾怒、胡铭不禁又惊又喜。
车夫的手中仍然抓着银子握着鞭子,但他惊惧已极,牙齿咯咯作响。
曾怒的鹰爪向梅英抓去。这一抓,至少用了九成力道,一抓就会抓折梅英一条手臂,让他成为半个废人。胡铭一拳打去,他这是“夺魄七伤拳”,他这一拳下去虽留些力气,但一拳打中,至少也可以打折梅英的三五根肋骨。
梅英突然身子一纵,人向后飞去。
拳也走空,鹰爪也未啄到人。
梅英在笑:“为什么要杀我?”
胡铭怒吼:“你这小子,何必要惺惺装样儿,让你那个姐姐去替你挡灾?”
曾怒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走得了么?”
梅英嘻嘻一笑,说道:“我为什么要走?有你们这动不动就杀人的七大门派人在,我往哪里走?”
胡铭冷笑道:“我谅你也走不了!”
话未说完,拳动如风,直打向梅英。
胡铭同曾怒是七大门派之中的耆宿。曾怒是淮阳门的大弟子,虽然师弟做了淮阳门的掌门人,但掌门人的鹰爪功力却远比曾怒逊色,只因他不善机谋,未得掌门之位,但他的鹰爪功力,淮阳门中第一。胡铭是崆峒护法,武功自然不凡,他的“夺魄七伤拳”在崆峒很有名。这二人虽未多言,但对梅英杀死天苍头陀、印正羽、不老尼姑秦越女早已是满腔怒火,这一次仇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
他们决心把梅英打得半死,再带他去见那心慈手软的圆痴和尚和那个总是唠唠叨叨的老道哭道人。
曾怒身如怒隼,钢爪齐抓,欲生裂梅英。胡铭拳风凌厉,身后一辆马车车厢,已经被打得像一蓬鱼骨。他们再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再也不顾什么本派名声,只想一味重手,把梅英打成重伤。
梅英起先身形迅疾,不时用他那打穴扇法去打仗胡铭、曾怒身上大穴,见无功效,就转而用达摩十八剑和摧心拳来对付两人。终究他功力不足,渐渐就身形迟滞,转动不灵了。
砰——胡铭一拳,把他打得飞了出去。
他倒在地上。
未等他起身,曾怒的鹰爪便抓了下来。
他心中一叹,缓缓闭上了双眼。
曾怒心中怒火正旺,但他飞纵正落,却见梅英神态有异:他在笑,在快慰地笑,心安理得、无愧于心地笑,为什么?一念电转,曾怒疾忙收力。唰——鹰爪之势,掠过梅英头上,鹰爪罡风,扫得他头簪飞落,他披垂了一头乌发,胸衣开裂,露出女人的酥胸嫩乳。
曾怒和胡铭生生呆住了。
她是一个女人。
她披发如瀑,脸色苍白如纸,双乳微露,虽不丰却挺而坚实。她根本不是那个梅英,她只可能是瑛梅,那个游侠江湖,快意恩仇,为人排忧解难的瑛梅。
她衣衫不整,却没一点儿羞涩,乌发披瀑,也没一点惊惧。她的双目中只有哀伤,一种无限的哀伤,难向人诉的哀伤。她怒声而吼:“杀吧,杀吧,为什么不杀我?快杀了我,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梅英!为什么不杀我?杀吧,杀吧,你杀我……”她似一头受伤的野兽,去抓曾怒。
曾怒不动。他不能杀她,因为她不是梅英,她只是一个女人。他与胡铭面面相觑。怎么办?
两个人百思不解其中之奥秘。他们决心把瑛梅押回土塔去,土塔之约是在午时。他们一定要赶回去。
车夫突然哭了:“放了她,放了她,如果你不放了她,我一家人就没命了,我一家二十七口人的命……”
曾怒和胡铭理也不理车夫。二人上了马,瑛梅被放在另一匹马上,三匹马驰骋而去。
车夫眼神呆滞。他看看手里的银子,苦笑,又看看兜里的那一枚铁蒺藜,好半天凝立不动。最后,长叹一声,把铁蒺藜往嘴里一送。他知道他的嘴辱一沾这铁蒺藜,就再也不会有苦恼了。
有人把铁蒺藜从他口边一夺。车夫吃惊地张大了嘴。没看见这人是谁?
“谁?为什么不让我死?”
声音很响,但不见人:“你不必死。”
车夫叹气道:“我死了才好,也许我一死,我一家二十六口人才可以活命。”
那人道:“你不必死,蜀中唐门不会为难你。如果有人问你,就把这东西给他看,他就不会为难你了。”
叭——一道白光,射在车板上。车夫惊异地拔出来,这是一枚暗器,是一支刻得很好的凌空展翅的银鹰。
白鹰!
唐琳静静坐下,凝神等待。她不知圆痴大师、哭道人和钟离忌在等什么,但既然他们在等,她也只好等。
土塔的斜影愈来愈长。
圆痴大师、哭道人和钟离忌都心中笃定,他们为什么那么胸有成竹?为什么胡铭、曾怒不在?他们是不是去追赶那一辆马车去了?如果他们去追赶那一辆马车,他们就一定会追得上。那样,他们或许会已经杀死了梅英……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觉得心中哀思澈骨,痛不欲生。难道千方百计为梅郎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么?圆痴大师和哭道人、钟离忌越稳,她心里就越怕。圆痴大师和哭道人突然齐声道:“来了!”
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真的来了三个人。
马停在身边,下来了两个人,是曾怒和胡铭。
两个人却也来默默坐下,和圆痴、哭道人、钟离忌围成阵势,把唐琳围在中间。那匹马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头垂在马背上的人。不知是死是活。唐琳的心咚咚直跳,她知道这人一定是梅英,一定是他!他们杀死了梅英?
这匹马在无人牵挽之下,却像知道唐琳的心意,慢慢踱步,走到了她面前。
果然是梅郎!她扑了上去,抱住他。她几乎要昏死过去。她抱住他,牢牢地抱住他,栽倒在地。
唐琳又悠悠醒来。
梅英是不是已经死了?她记得她只牢牢地抱住他的尸体。如今,她却被别人抱着。抱她的是谁?
是那双熟悉的眼睛,是那张俊俏的脸,可这人不是梅郎,她乌发披瀑,衣襟轻掩,她是……瑛梅?
“九妹,九妹……”瑛梅在唤她。
唐琳流泪了。
瑛梅是他姐姐,自然也是她唐琳的姐姐,瑛梅为她拭泪。
“他……走了?”她问得惊喜,也问得吃力。
瑛梅点点头。
两个女人,脸上都有泪,脸上都闪着惊喜。她们忘了她们自己,即使七大门派人一齐出手,杀死她们,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圆痴、哭道人显然已听曾怒、胡铭讲述这经过。他们很惊诧,不知道为什么车中的梅英会变成了瑛梅。但细想想也就不以为怪了,梅英走到哪里,瑛梅就会在哪里出现。梅英杀人,瑛梅救人。他们觉得很为难。他们要找的是梅英,却偏偏找回了瑛梅。他们拿这两个女人怎么办?
唐琳躺在瑛梅怀里,她在为瑛梅梳理头发。她们是亲人,因为有他,她们成为世上最亲的亲人。她们像在深闺中静语,俨然视圆痴、哭道人等人若无物。
唐琳说“他”,像嘴里含蜜:“他……去过蜀中,进了唐门,见过了老太太……”
瑛梅笑道:“脸皮好厚,是不是?”
唐琳抿嘴而笑:“老太太好喜欢他。”
瑛梅道:“你又没见,是他自吹的吧?”
唐琳道:“我当然知道。我喜欢……老太太为什么不喜欢?”
瑛梅像大姐,她知道,唐琳这是在与她分享快活。她心中装满了快活,急着与人分享。
圆痴、哭道人、胡铭等人不想听她们这些闺中人的闲话,但又不能不听,并且因这女孩儿的絮絮情话而使心中的怒火烟消云散。
圆痴大师道:“如今,却拿她们怎么办?”无人答话。
他们知道唐琳是唐门的宝贝,老太太决不会让他们轻易动唐琳。但他们又放不得唐琳,她到处与七大门派过意不去。这个瑛梅就更让他们头疼了,抓梅英杀梅英,天下无人非议,但抓来这个瑛梅,江湖上会有许多人仗义直言,同他们理论一番的。可他们又放不得瑛梅,放了她,她又会在江湖上为他们添烦,使他们无法去寻找梅英,无法去寻找阴阳邪神许不天。
胡铭突然道:“把她们带上山,带去少林,或者武当,梅英一定会来找她们的。”
胡铭的话当然很有道理。但梅英会来救她们么?
唐琳知道,梅英如果知道她们落在这些人手中,一定会来相救,世上没有比她们更重要的人了,一个是他相依为命的姐姐,一个是他的心上人。他会不来么?
圆痴大师和哭道人决定,把她们带回少林寺去。
天色已晚,三个人或骑马或步行,把瑛梅和唐琳放在马上,制住她们的穴道,带回少林寺。
他们要夜行昼止,防止再生意外。
夜露很浓,是晓见轻霜的深秋。一路迤逦北去,便可在三四日抵达少林寺。
圆痴大师与哭道人等都知道,他们不会很轻松,如果走漏了消息,蜀中唐门和瑛梅的一些江湖朋友都会来劫人。
他们一路上很小心,很谨慎。
已经入了嵩山地界,只要再有一日,他们就可以回到少林寺了。月色皎洁,他们走得有些轻快了,胡铭和曾怒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眼前是一片树林。胡铭正想打马冲进去,唐琳突然大喝了一声:“小心!”
胡铭一怔,勒住了马,马纵立而嘶,胡铭顺势从马上向前飞纵,落在地上。可唐琳和瑛梅的马无人控辔,直向林子冲去。
圆痴大师飞身而上,几个纵跳,人已立在马头之前,他扯住马缰,把马死死拖住!这时,扑簌簌一阵响,圆痴大师的身前打了一排铁蒺藜。
没人走出来。被月光照得幽幽暗绿的树丛中似乎有人在窃笑,笑声咯咯响。
唐琳不由得一叹道:“谁来也好,却怎么偏偏是她来了?”
月光中,缓缓走过来一个女人,一个很丰腴的女人。她站在路中间,娇声问道:“夜半三更的,不知各位要去哪里呀?”
她是唐门的掌门人大少奶奶心瑟。
唐琳料想这一回不会很妙。她在入林之前,像是有了些警觉,她突然想到唐门人如来,一定不会选离少林寺太远的地方劫人,唐门向来行事出人意外,向来行事好炫耀唐门势力,想告诉江湖人唐门无所畏惧,如此行事,不选在这片树林,又会选在哪里?所以人未投林,她就先发声示警,怕一旦入林,暗器袭来,便有人性命不保了。果然不出她所料,唐家堡的人出来了,但没想到会是掌门人亲自来了。
大少奶奶看着圆痴大师、哭道人,眼波盈盈,像见到了多年暌违的故人。
圆痴大师和哭道人却心中暗暗吃惊,唐门的人到了,至少是想劫去唐家的九妹唐琳,那他们要诱梅英,捉阴阳邪神许不天的计划就会大打折扣。
哭道人冷冷道:“不知唐门掌门人到了,我们要到嵩山少林寺去,如果掌门人没什么事要说,我们可就过去了。”
大少奶奶冷冷哼了一声:“本来唐门同七大门派也没什么眦怨,在恶人谷一战,本门唐老爷子助了七大门派一臂之力,使七大门派人免受折挫之苦。这是对七大门派有恩了,不知七大门派竟会这么健忘,转眼之间就忘了此事,反而抓起了蜀中唐门的人来了。难道唐门无人么?”
圆痴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掌门人误会了。这位九妹唐琳,在我五大门派向俏梅山庄梅英邀斗时,竟然放走正主,替他赴约,前来同我们五大门派斗敌。她与这位瑛梅女侠一纵一约,使梅英在逃。梅英在逃,则阴阳邪神许不天就无处寻觅。找不到许不天,江湖哪有安宁之日?还望唐门掌门人体谅七大门派人一片苦心,也看在唐老爷子与七大门派同仇敌忾的份上,让老衲把这两人带回少林寺去,待得把梅英寻来,捉住阴阳邪神许不天,自然可以把她们放回去。”
少奶奶嫣然一笑,笑脸若隐若现在月光之中,更添不少媚气:“这么说,五派人是不会放过唐琳的了?”
胡铭沉声答道:“正是。”
大少奶奶突然一笑道:“好,不放就不放。你不放人,我又有什么法子?来人!……”
树林之中突然滚出了一团球。这球滚得很快。原来这不是球,而是一个人,一个很胖的人。这是唐门的暗器高手唐帆。
大少奶奶问:“唐帆,人家五大门派是少林,武当,崆峒,形意和淮阳门,可是了不得响当当的五大门派呀。咱们怎么惹得了人家?你说,咱们就不要把唐琳带回去了,行不行?”
“不行。”
大少奶奶脸上漾着笑,但好像很吃惊:“为什么不行?难道你敢得罪五大门派?”
唐帆道:“九妹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如果老太太生气了,整个武林都得罪了,也算不了什么。”
大少奶奶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哦,好,我明白了,原来为了九妹,这五大门派是可以得罪的。”
唐琳此时突然喊道:“唐帆,你快滚回蜀中去,就说我要嫁人了,嫁与梅少爷了,如果他们杀了我,老太太也会为我报仇的!”
唐帆不动。大少奶奶却冷冷一笑道:“九妹,你别任性,你是唐门之人,就是唐门的一个扫地打水之人,也不能被人家捆起来,关进囚牢里去,那会丢唐家的脸面……”
唐琳气哼哼的,但不敢还言。她虽然不服这个大少奶奶,但也不敢顶嘴,不管怎样,大少奶奶是唐门的掌门人。
唐帆向前走了几步,那胖脸上是傻乎乎的笑:“五大门派的人都是江湖前辈,自然不会跟九妹这小辈一般见识,就请放了九妹好不好?”他像在讨情,像个不识进退的傻小子。
可眼前这五大门派人除了掌门之外,就是各派中的耆宿,他们江湖历练极丰,自然没人不知道这个表面上傻乎乎模样的人就是那个让人一见就得早早定好棺材的唐门高手唐帆。他们都互相凝望一眼,知道这很难办。他们不能把唐琳交与让唐帆带走,又无法说服唐门掌门人和唐帆。
圆痴大师合什一礼道:“好,既然如此,就让老衲来见识见识唐大侠的暗器。”他神定气闲,慢慢走上前去。
唐帆的脸上竟现了惊惶之色:“那不好,那可不好,谁不知道你是少林寺达摩堂的首座长老啊?谁不知道达摩堂是干什么的啊?达摩堂是专门管打架的地方,少林寺专门教和尚打架的地方就叫达摩堂,对不对?我怎么打得过你?”
圆痴大师注视着唐帆的手,没有半点懈怠。
不知什么时候,唐帆的双手已经戴上了鹿皮手套。
唐帆不笑了,圆痴大师站定了,两人相隔三丈之遥。
以圆痴大师的轻功,这三丈之遥会一纵而至,如果圆痴大师一动手,唐帆的暗器又一击无功的话,他就会落在圆痴大师的拳掌之下。哭道人和曾怒都很紧张。他们随时准备出手。但如果他们出手去救圆痴大师的话,焉知唐帆是不是会用最毒的暗器袭人?没有唐门的独门解药“笑人”,世上一切疗伤圣药都没那么神奇的功效。他们不能不以防万一。
唐门的大少奶奶神色安然,一会儿看看圆痴大师与唐帆,一会儿冷眼瞅瞅哭道人与曾怒,再看看站在那匹马边的钟离忌与胡铭,嘴角闪着冷冷的嘲笑。
圆痴大师浑身内力已经发动,他那僧袍突然胀圆,像被吹胀满了风一样。他双目神光电射,盯着唐帆的手。
他突然一声长啸,啸声炸响在树林,身子一纵,向唐帆扑去!
恰在这时,唐帆的双手动了!
圆痴大师身边,炸起了几丛彩花,这是暗器飞舞,是死亡之光的闪耀。
圆痴大师身形滞了一滞,好像被暗器阻滞住了,不然就是被暗器所伤,他陡然又是一声炸吼,身子在空中一旋,又扑向唐帆。
唐帆已来不及再施放暗器。
嘭——一声大响,唐帆身子像球一样,射向树丛,落在树丛里。圆痴大师稳稳地站在唐帆刚刚站立的地方。
这一交战只有一瞬间,双方胜负已分。
唐帆又走出来了,但他的脚步蹒跚,脸色苍白,勉力站在圆痴大师面前。他己经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这一战是圆痴大师胜了。但圆痴大师望着唐帆道:“好,果然是好暗器!”
唐帆淡淡道:“大师是世外高人,自然不怕这‘十八星宿下凡来’中那三枚铁相思刺,所以我又多打了一枚‘逍遥子’……”
圆痴大师沉声中有着痛苦:“好,好,好一个‘逍遥子’!”他咬牙说完这话,便颓然倒地。
哭道人与曾怒双双抢出,要去救助圆痴大师。
唐帆突然厉声一吼:“别动!你们一动,你马上就会死!”
哭道人和曾怒怔住,站在圆痴大师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大少奶奶咯咯笑了:“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你们交出唐琳来,我们就可以送与你一粒解药‘笑人’。知道为什么叫‘笑人’么?那是因为……无论什么人,一见它之前,那言行举止都很可笑,很惹人笑。”
哭道人和曾怒无语。除了交人讨药,还有什么好办法?
大少奶奶笑得更快活了:“看哭道人和曾大侠那神态,既不舍得放人,又心中焦灼,怕和尚一命不保,这不是很笑人么?”
胡铭突然阴身上来:“慢!你看……”他一指唐帆。
唐帆脸色苍白,摇摇欲倒。他一定是被圆痴大师那深厚一掌震伤了。他现在正勉力支撑,不让自己倒下。
胡铭的心意哭道人与曾怒马上就明白了。眼前虽有唐门掌门人大少奶奶和唐帆,但唐帆已伤,显然不足为虑,而这个唐门大少奶奶又是峨媚中人,即使擅用暗器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此时如果哭道人、曾怒、胡铭三人一齐冲上,定能将他们二人一鼓擒下。而她和唐帆的身上又一定带着解药。
哭道人心意一动。
唐帆这时突然张口,哇哇地吐出了几口鲜血。
这是绝好的机会,哭道人和曾怒为什么不动手?
胡铭想冲上去,抢先动手。
大少奶奶莞尔一笑道:“还是哭道人、曾大侠才智过人。如果你们轻举妄动,五大门派就一定会裁在这里。”
大少奶奶突然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从身后树林里走出了两个人,一个老汉,一个小儿。这是在关东开酒店的唐家三叔和小儿。
大少奶奶的话意中有无限萧索:“你们把唐帆弄下去,小心一点儿,他受了伤……”
三叔和小儿一语不发,夹着唐帆而去,三个人消失在树林之后。大少奶奶懒懒说道:“放不放人,不放人,我可要走了!”没等哭道人与曾怒搭言,她竟一扭身肢后回转身,要向树林走去。
哭道人和曾怒急了,马上要双双抢出。可眼前一花,有八条身影一闪。团团围住了大少奶奶。这是少林达摩堂的八大长老。从树林后面走出来一个少林僧人,向大少奶奶施礼道:“唐掌门,老衲圆痴这边有礼了。”
变生陡然,让大少奶奶也心惊不已。她颤声而问:“你们想做什么?”
圆澄道:“解药……”
大少奶奶吼道:“我不会给你们解药,除非你们放了九妹……”圆澄回头去扶圆痴,哭道人和曾怒忙制止他。
圆澄一笑道:“不妨事。”
难道圆澄有什么妙法儿,可以救得圆痴大师?
大少奶奶站在围中,脸色阴晴不定。她不敢轻易动手。
圆澄向大少奶奶一揖,双手向前一推道:“原物璧还。”
大少奶奶一惊,但见来物像一口袋,在月夜之中不疾不徐,慢慢平胸飞来,心知不是暗器,就伸手接了下来。这是唐帆身上的药袋。圆澄道:“只用了一粒‘笑人’,原物璧还掌门。”
大少奶奶心中吃惊:“你们把唐帆怎样了?”
圆澄笑道:“少林寺与唐门无怨无仇,老衲自然不便为难唐少侠,只是向他讨了药袋,就放他们自去了。”
大少奶奶冷冷一笑道:“好,好手段。可你们少林寺不放人,必有后患。何必要我饶舌?”
她微微笑着,向树林走去。
少林寺中很是森严。少林寺的后山有少室山,山下有塔林,塔林中是少林诸代前辈长老舍利子存放之处。塔林前面。有一方石崖,崖前有一石洞,洞中只有石桌石床。洞口很窄,只能容一个人回旋曲折走入。洞有罅隙,白日可隙透阳光,这里是僧人思过之处,也是少林寺惩罚犯戒寺僧的地方。
如今,瑛梅和唐琳被关押在这里。她们只能坐在石桌上,或者躺在石床上,不然就只好站在石壁前。
少林寺待她们也算客气,在石床上为她们铺上很厚很厚的被褥,又天天派一个寺僧前来送水送饭。
唐琳无忧无虑,向瑛梅笑道:“就在这里住也好,咱们也学那个达摩老祖,面对着这堵墙。坐上这么二年来的时光,他就会来接咱们了。”
瑛梅看她笑得红光满面,就问:“他是谁?我认不认得?”
唐琳面色绯红,回身用拳头擂瑛梅:“你坏,坏心思,简直都要坏死了……”
瑛梅笑而不语。
石洞外走进来一个人,是达摩堂的寺僧圆痴。
圆痴施礼道:“老衲特地来向唐女侠道谢的,前几日在入树林之时,是唐女侠呼声示警,才没让老衲和哭道人等一齐毙命。”
唐琳和瑛梅看着圆痴,不讲话。
圆痴道:“五大门派所以要两位在少林寺,是想让梅少爷出来,不过他不是不是肯来少林,那就不一定了。两位且先在这里宽心待几日,需求什么东西,尽管说就是。少林寺一定不会怠慢了二位。”唐琳突然一笑道:“既然你说得这么好听,你就为我拿来一物吧……”
圆痴道:“不知道唐女侠要什么东西?”
唐琳道:“琴。一张琴。”
石洞里有了琴。琴可解语,解人寂寞。
但唐琳不会弹。她放置好琴,把瑛梅扯住,拉她坐在石桌边,抚着她的肩头,柔声道:“那天夜里,在俏梅山庄,你为我抚的琴声,很好听。这石洞里寂寞,你再抚一会儿琴,咱们就会快活了,对不对?”
瑛梅一笑,坐下来。她想不明白该抚一曲什么曲子。沉凝有间,慢理心绪,把手指抚在弦上。
唐琳一笑,因为她又看见了瑛梅的手,她的左手仍然是无名指与中指夹在一起拨弦。这样弹琴,像缺了一根手指一样,很显得笨拙。
瑛梅抚一曲古诗《赠范晔》:
“折花逢驿使,
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这诗平白但亲切,细细弹来慢慢吟唱,一唱三叹,就让唐琳也明白了这诗中的心意。她心里痴痴迷迷地想:不知梅郎坐在那辆车中,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但他没被这五大门派人抓住,就是很幸运的事儿了。他过了一天一夜就会醒来,醒来时他会问那个车夫,唐琳去了哪里。其实他用不着问车夫,他自己也猜得到。唐琳一定会代他去赴土塔之约。他会不会担心唐琳的安危?他会不会为她焦急?他一定想早日回来找她吧?可他千万别来,如果他听说了江湖上的传言,说她与瑛梅都被关在少林寺后的少室山,一定会拼死来救她们的。那样他就中了七大门派的计了,他们就是要抓住他,然后再逼问他阴阳邪神许不天的下落,他们对他可就不会像对瑛梅对唐琳这么客气了。那时,七大门派人肯定会要他受许许多多的苦楚,他怎么受得了?
唐琳由琴韵而生遐思,不禁想得呆了。
瑛梅知她心思,琴音越来越缠绵舒缓,越来越幽深邈远。她是不是也同唐琳一样,很想念她的兄弟梅英?
忽听得头上有人长叹一声道:“琴是好琴,可惜声音怪了一点儿。”
声音不大,但让瑛梅和唐琳听得清清楚楚。
是谁?
是谁在念叨着瑛梅抚琴的好歹?她们两人互相一视,便知心意。头上有一个洞,本来以为只是用来透气的,谁知那洞中还有人?瑛梅、唐琳一凝身形,身子便先后飘上了头顶石洞。上面的石洞比下面的石洞寒冷。已是秋末冬初之时,冷风嗖嗖,且很有些潮气。在右手拐弯处,慢慢走入去,便见到有一个老僧,坐在一根尖尖石笋上。面前竟摆着一具人骨骷髅。
老僧很瘦,瘦得几乎脱去了人形,宽大的僧袍像披耷在一具没有生气的骨架上,白色的长眉垂耷在两颊,嘴角两腮都诉无尽苦相。这老僧虽知她们上来,却不动不摇,仍坐在那尖尖石笋上,犹如身体已长在那石笋上一般。瑛梅和唐琳刚才听得他轻声说话,就清清楚楚,盖过了琴声和在山洞里缭绕来去的琴韵余音,知他内力了得,所以见他坐在尖尖石笋上,也不以为怪,只是惊异地看着他,不知他是谁。
唐琳道:“你是谁?犯了什么过失?怎么被关在这石洞里了?”老和尚眼不睁头不抬:“我没过失,也有过失,失在心静,在此枯坐。”
唐琳笑了,原来这个老和尚是因为心太静了,就坐在这里。心静有什么不好?心静是佛家禅宗要求人的要义,不心静,就难参悟佛家禅宗的玄机。瑛梅也笑道:“难道心魔不褪就好,难道心中俗念却多也好?”
老僧淡淡道:“你说这话,确实有理。”
唐琳与瑛梅吃惊地看定他,不知他是不是在说笑话。——但看这老僧神态,又不像是在说笑。他为什么坐在这里,面对着一具骷髅?老僧突然朗声说道:“心念生魔,便历百难,历百劫而不堕,是谓大成。两位看老僧面对骷髅,就知老僧正面对魔劫,虽心中嗔念、恶念、毒念,但不堕入恶欲之中,这就看老僧的缘份和修为了。”
瑛梅和唐琳暗吃惊。她们岂不是遇上了活佛么?只有释迦牟尼佛才在众生相之中彻悟,历百劫而修全身。尘俗之世的得道高僧,个个想修成正果,但无一人是历魔劫而不堕,经百难而修身的。这老僧如是历百劫不堕的高僧,一定比达摩始祖更强。
老僧虽然心知她们所思所想,不由一笑:“达摩始祖亦是佛祖,对于后来之有缘之人,我欣悦也未必不是始祖,有佛心,便可为佛。”瑛梅和唐琳暗暗心惊,这老僧定是神人,怎么她们心中一念,他便内心尽知?
老僧道:“刚刚必是这位姑娘抚琴,琴心雅但心机深,琴心闲但心机迫,不知姑娘有什么心事么?”
瑛梅低头沉思不语。唐琳嘴快,说道:“这是我瑛梅姐姐,我和她都是被少林寺拘来的,少林寺和其余六大门派人要找梅公子寻仇,找不到梅公子,却把我和瑛梅姐姐找来了。”
老僧抬头看一看唐琳,唐琳满脸稚笑,一片纯真。此老僧看得心中一叹:这姑娘纯情至极,却偏偏命相极薄。老僧道:“人之生相,大多由心。你这位姑娘心直口快,是一个豪爽之人,老衲喜欢你这性情。”
唐琳见他称赞自己,十分羞涩,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老僧却看定瑛梅,沉吟有顷,好半天也不移开眼光。
莫非这老僧正如他自己所说,愿尽历世事之劫难,也要过瑛梅这色相宣欲一劫?
瑛梅被他看得神惊肉跳。
老僧却长长一叹道:“你非你,又何必是你?你非他,又何必似他?”说完这两句话,就低下了头,只是双目凝定,去看那一具骷髅了。瑛梅、唐琳见老僧不再言语,就想走开。
这时,石洞外有人朗声而呼道:“祖师在上,有七大门派中人来见!”呼声浑厚宏亮,却又不似在石洞前呼喊,像是在百步之外的坡上用内力一呼。
老僧轻轻说道:“既然是各大门派来人,为什么不入洞来?”
一听说是各大门派人来见,瑛梅与唐琳都吃了一惊,各大门派来人要见这老僧,见她们二人在这里,岂不是会很不方便?但这老僧也格外糊涂,人家要见你,你只那么自顾自念叨,人家怎么听得见?
但那浑厚之音又传来了:“既然祖师答允见七大门派之人,就请各位进洞去好了。”嗖嗖风响,像有人在石块之中纵跳。少顷,便有人的脚步声传入洞中来。
瑛梅二人想躲回石洞,但老僧叫住了她们:“你们不必下去了,他们来之事,也与你们有关,难道不想听听么?”
瑛梅和唐琳一想,也就明白了,他说与她们有关,一定是事关梅英与阴阳邪神的,她们当然也想听个明白。
就见从石洞边闪出七个人来。依次是:少林达摩堂首座长老圆痴;武当山哭道人;形意门掌门人钟离忌;峨嵋派掌门人善因师太;崆峒派护法胡铭;淮阳门掌门人的大师兄曾怒;天门派新任掌门吴风。
七个人依次而入。都在老僧面前站。他们似乎对老僧十分敬畏。圆痴等见了瑛梅二人也在洞中,就惊异地看看她们,刚想讲话,被老僧抬手止住:“她二人是被我召来的,我想让她们二人与我一起历这劫难,无奈她二人不悟,不愿像我一样,整日面对这骷髅……”
圆痴大师看着瑛梅二人,脸上神色甚是惊异:“是么?可惜,可惜……”
瑛梅、唐琳不知圆痴为什么觉得可惜,是因为她们不像这老僧,愿整日面对骷髅么?
哭道人道:“我们七大门派遇上了棘手之事,特来向欣悦祖师请教。”言毕,向老僧恭敬一揖。
奇的是,哭道人讲完这句话,却不再说了,只是抬头看着老僧,其余六人也不言语,不提所要求教之事,只是定定地盯着老僧。
老僧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石洞中无一点声响,连众人的呼吸都是轻轻的。
老僧像从梦里醒来,又复慢慢张了双眼。便有了哭道人与老僧一番对话。
“他在哪里?”
“一个洞中。”
“在什么地方?”
“北边。很远。”
“他在做什么?”
老僧一叹:“他在忙碌,在绣花。”
“绣花?”
七大门派人都惊讶地叫了起来。七大门派人在忙忙碌碌,找他杀他。他却躲在北边一个洞里。绣花?!
老僧道:“他是在绣花。他面对着一面很大很大的绸布,在绣花。他很忙,身体不好,咳。有时就停手不停地咳。他用神功绣花,但只能在空中往来引针曳线二十次,就累得停下了……”老僧说得像实有其事,像看见了骷髅架后面石壁深处的魔鬼。
瑛梅的身子在抖,抖得很厉害,像是发病。唐琳只好搂住她。唐琳心中暗道:老僧说的人会不会是梅郎,不是梅郎,瑛梅姐姐一定不会这么烦乱。
哭道人一忖道;“他为什么只能绣二十次?如果他不累,他会绣多少次才停下来?”
“百次以上。”
“那么说,是恶人谷一战使他受伤,至今未好?”
“是。”
“他穿什么衣服?他绣的是什么图画?”
老僧一叹道:“他现在是女人。”
七大门派人一怔,但旋即释然,他是女人有什么奇怪?他现身江湖上就时而是男人时而是女人。
老僧道:“她身穿一件很华贵的袍子,脸上施过粉黛,在拼命绣那一幅画。她很心急,连停手时也在看那幅绣图。”
哭道人又问:“那是一幅什么图画?”
老僧道:“我不知道,我说不出。”
圆痴大师一揖道:“祖师是不是可告诉我们,那图画是什么样子的?或许这也与七大门派之生死存亡有关……”
老僧一叹道:“也许并无关系。但你们可以见到一幅画。她是用二十四色丝线织就,老僧无法描摹那画的诡异,但可以把画画出来,让你们参详……”
老僧一句话说完,身子便慢慢从那石笋上腾起,在空中停了一瞬,待得身子在空中慢慢转了过去,就侧面对着七大门派中人,而面对瑛梅和唐琳了。
老僧道:“请让开些!”
唐琳扯住瑛梅,想动,但瑛梅不动,老僧双目望定瑛梅,目光精湛,左手袍袖轻轻一拂,空中便卟卟爆出几声轻响来。一阵大力涌至,把唐琳、瑛梅拂至一边。
面前是一堵石壁墙。老僧仍稳稳坐在石笋上。
只见老僧目光精湛,双目凝视石壁,似已从石壁中寻到无限情景。他突然挥手,袍袖褪至臂下,露出一只鸡爪一样干干巴巴的手来。
他的手指动得很慢,似乎在一面描摹一面沉思。
奇的是,距他身体足有三步远处的石壁上,竟扑簌簌往下掉石末末儿,像有人在岩壁上用刀剑凿刻一样。
这老僧能隔空使用这金刚指力?这在武林中千百年来听也没听说过。
众人都凝目注视着这面壁。
墙壁上,老僧用指力刻的划痕极深,很清晰,慢慢显出一幅匪夷所思的图画来。
这是一幅极怪异的图画。
这图画像有一种魔力,让在场的七大门派之人都面面相觑,颇为震惊。许不天画它做什么?他为什么这样醉心于这幅画?
老僧画完,转身向圆痴大师一笑:“这画却是魔界,老僧空以一具骷髅为定性之本,从今老僧自然彻悟了,髅骨非魔界,这画才是魔界。魔界在南而不在西……”
老僧说毕,双手一推,一阵大力涌去,叭地把那一具骷髅震成粉碎。然后老僧转身面对这一幅画,凝目而视,似要进入到这一幅图画之中去。
七大门派人也都专心看画,瑛梅唐琳也都细心看这图画。这画像有吸力,把人的目光都吸了进去。
众人不由得痴痴看画,忘了身处何境。
唐琳看定这画,渐渐如人入画中。他为什么要画这男人女人的同一躯体?难道他是说男欢女爱,男女欣悦之意么?是说那“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情景么?他是在画她唐琳将来同梅郎在一起那儿女私态么?她同梅英在那一夜,在那客店房里的一夜,如果她不是为了要替他去赴土塔之约,她一定不会舍弃那一次的旖旎情境,她要和他在一起,男贪女爱,度过她一生最最快活的时光。
唐琳看着看着,脸色渐渐潮红,她已经看出那男人就是梅英,而那女人就是她自己。虽然只是勾勾画画几笔画线,但也神奇地描画出了他与她的情景。他和她本来是同一躯体的。她明白这一点,越看越痴迷……
瑛梅看着那画,心中冒出了冷汗。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心中会出汗,只有她自己知道,冷汗不是从皮肤中出,而是从心中冒出来的。她看着唐琳,想扯唐琳走开,但她发现她根本扯不动唐琳,唐琳像是神魂都走进到那画中去了。瑛梅再回头一看,不由得更是吃惊。七大门派中人,虽然一个个不是掌门就是派中高手,但此时一个个如痴如醉,都直盯着壁上这一幅画。有的喘息如牛,脸胀得通红;有的神色恍惚,如梦如幻;还有的口中轻轻呻吟,似在熬受无限痛苦,又像在度过又快活又苦痛的旖旎时光。
这时,只见那目光瞅定图画的老僧一声低吼,这吼不休不止,从他头颅中透出,在石洞内嗡嗡大响,像狮子吼山,老虎临渊,又像蛟龙出潭,搅漫天碧水。吼声浑厚,像要炸响山洞。
这一吼吼得众人目光离开了那幅画。但仿佛魔心不褪,刚刚吼声止歇,人的目光又不由自主要去看那画。
老僧看着唐琳道;“客店即是客店,根本不会有温柔。姑娘不点他人穴,他人也必会点姑娘穴。姑娘哪里会有以后那绮丽梦境?”
唐琳心一震。是么?如果她不点梅郎穴,梅郎也会点她穴么?梅郎为什么要点她穴?当然不是想让她去赴土塔之约的了。她心中一阵暗喜,看来老僧能知人心事,这是没一点假的了。她心中很快活,就低头想心事,不再看那画。她在想她的梅英。
老僧心中一叹:众人之中,独她根蒂最浅,本想点悟她一次,怎奈她自己不悟,你又有什么办法?
老僧就又对峨嵋掌门人善因师太道:“善因善因,何必问那因由?每逢一问因由,自己便添忧愁。万事皆无因由,佛界也凭人走。”善因师太一笑,她脸上顿时得彻悟之色,胸怀大喜,忙向老僧一揖道:“多谢祖师指迷!”
老僧道:“错了错了,既有迷,方有一指。你已无迷,又何须指?但问去路,不问因果,岂不更好?”
善因师太本是德高之尼,此时竟然一揖道:“好,好。”转身走出石洞,竟不告而别。
老僧心中一喜,因魔而劫,知悟而返,好一个善因师太!
老僧回头看胡铭道:“魔由心,心生杀机。何必一心只杀阴阳邪神?杀人不如杀己,这道理难道你也不明白么?”
胡铭心中一动,遂不再去看画。怎么说魔由心生?如果阴阳邪神不杀人,七大门派又何必要围他杀他?七大门派不杀阴阳邪神,又怎么会死了一个天苍头陀,一个印正羽,一个不老尼姑?七大门派再无杀机也是枉然,只要阴阳邪神还活着,他决不会只绣花,不杀人。说这些有什么用处?这老僧人虽然功夫高超,但只呆坐在石洞之内,必然是呆得发傻了,连这江湖上的一点常识也不懂,所以他才讲出杀人不如杀己这样的蠢话。
老僧似看出了他的心事,不再对他言语。
旁边的形意门掌门人钟离忌总想去再看那画。他从那画中似乎看到了他镖局的兴旺,看到了天苍头陀的血仇可报。
老僧一叹道:“钟离掌门错了,镖局的银子不是银子,只是搬来搬去的累赘,身外之物罢了。你何必如此在意?而天苍头陀之死,也确确实实是贪于酒,嗜于杀而致,你又怎么复得此仇?”
钟离忌道:“祖师此言让我惶愧,但形意门中事,不能不管就是了。”
老僧一笑道:“如果无形,钟离掌门可知其意么?”
钟离忌惊道:“不知祖师可否指教我?”
老僧一笑,左手向前一伸,尖尖的像鬼爪一样瘦手做了一势。其实这根本算不得一式,只是伸出了手而已。而且这手伸得不直不弯不曲不劲。
钟离忌看定老僧,似乎也不懂这一式的奥妙。
老僧道:“这是你的龙蛇鹤虎,也是天地之间的一切灵物。有形无意,有意无形,才是形意。”
钟离忌突然双目放光,向上一跳,踊跃而呼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一边惊呼,一边冲向洞外,踊跃而出。
洞中只剩下圆痴、哭道人、曾怒、胡铭、吴风。
吴风看那画看得头昏脑胀,气血翻涌,他只好闭上了眼,不看洞中一切。
老僧此时对他说道:“天门派,既是天门,就该通达。以你之力,不能为你师父报仇,而且你随人前去,又会有不测不祸,你为什么要走?”
吴风道:“为先师报仇,弟子不能不去。”
老僧道:“但恐不能完全。”
吴风不语,但主意坚定。
哭道人道:“祖师之话,让老道也悟到了许多道理。可不知这阴阳邪神在哪里?”
老僧看看他,不再讲话。
曾怒看着老僧,心中恼怒,七大门派联袂而来,只为求他指出阴阳邪神存身之处,谁知被他轻轻三言五语,便说走了两人,钟离忌与善因师太一走,七个人就只剩下了五人,七大门派就只剩下了五大门派,而这峨嵋、形意又都是死了人的两派,不思为本派之人报仇,这让他极为不齿。曾怒决心不再与这两派人相交。
老僧看看曾怒,知其不可劝,所以一句话也没劝他。
哭道人见老僧不答他的话,就又一问:“不知那个俏梅山庄的梅英在哪里?”
这一问让唐琳很是紧张。
但她身边的瑛梅更是紧张,她一心惦记弟弟,不由身子颤抖起来了。
老僧一叹:“何必问我?你们当面见了,也认不出他来。问我又有什么用处?”
哭道人、曾怒、圆痴大师都脸色难看,他们当面被梅英逃脱,实在也难以向人讲这些细节。圆痴大师向祖师合什而揖:“既然如此。弟子就告辞了。”
老僧一叹道:“圆痴圆痴,你何必当什么达摩堂首座?达摩堂的十八把椅子,哪里是首,哪里是末?”
圆痴大师是有道之僧,自然明白老僧是指他们颇多入世,但一想他是达摩堂首座,少林入身江湖,只要有一人,则非他不可。圆痴大师道:“圆痴所坐椅子,既是首座,也是末座,无首无末,只是一座。甚至无座,只是思坐而已。但佛祖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圆痴为少林,入一次地狱何妨?”
老僧笑了:“好,好,看来老僧有后了,如你能平安归来,老僧传你入地狱而返,一日三入地狱之道,好不好?”
圆痴大喜,跪拜以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