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看出唐黑并不是在说笑。
江玉想动,他身子一飘,人已到了唐黑身边。
唐黑冷冷一笑:“想为俏梅山庄出力么?晚了!”
江玉愣愣地站住:“如果你杀死他,我一定要宰了你!”
在两个人说这话时,已然过了唐黑念叨数字的时刻,众人凝视着梅英,只见他匆匆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吞进嘴里。
唐黑在冷笑:“江公子何必着急,你看梅庄主不是已经服下药了么?”
江玉冷冷一笑,身形一飘,又回到桌边坐下。
他这一走一坐,动作极为干净俐落,身姿极美,让众人不觉暗暗赞叹。唐黑道:“梅庄主,今日是你家择婿好日子,我何必在此扫兴?我约梅庄主在城外西郊见,明日午后等你。”一言说毕,唐黑的身子平平向后射出,叭地撞开了窗子,人向楼下跌去。
酒楼上仍然有许多人,但要求去俏梅山庄的人已然不多,只剩下辽国王子、江玉、白衣少年剑客、乞丐和冥海。
这时,梅英的神情颇有些尴尬。一着落败,输在了唐黑手里,这让他十分恼怒。他有些沮丧,但又无法向别人发泄。
正颇为尴尬时,江玉长声而笑道:“俏梅山庄择婿一法,却也叫江湖人皆为艳羡。在下虽身在江南,但也听说了俏梅山庄女主人不独武功精深,而且美绝天人,又心地贤慧,所以不远千里,前来求婚,情愿请梅公子一试。”
江玉这一番言语讲得极为热诚,认真,让梅英的尴尬神情随之消失。梅英心里很是感激江玉,就还礼一笑道:“既然江公子情愿入庄,就随在下入俏梅山庄好了。还有冥观主、李王子、这位少侠、笑丐,都请一同入庄就是了。”
众人一揖,都随梅英下楼上马,一同向城外驰去。
俏梅山庄无梅,只是叫俏梅山庄。
山庄却多松,庄子在松之拥抱之中,蓊蓊郁郁,很是气派。山庄也很是宽广,一行台阶,如登天梯,既阔又高,登阶而上,拾级几十,方望见一间极为宽敞的正屋,屋形如殿,抬头见匾额,上书两个大字“俏梅”。匾额是黑底金字,阴文凿刻而成。梅英将一行众人揖让入大厅之后,一一请他们就坐,然后说道:“今晚在下要略做准备,只好请诸位各自安歇。从黄昏时起,家姐将请各位分别去见她,但愿诸位之中会一幸运之人,使俏梅山庄喜得佳婿。如果诸位与家姐见过,则请各行其是就是了,明日我则不再见诸位了,今夜但有吩咐,俏梅山庄都可以办得到。”
一揖之后,梅英身子一飘,人入后堂,倏忽不见。
俏梅山庄的人把几拨人领至屋内,每一间屋内都有摆好的饭菜,还有上好的醇酒。饮酒待暮,期美人召见,这让人心中忐忑。但眼前有酒有菜,只好慢慢吃去,等待来人召唤。
夕阳西沉,玉兔渐升。
白衣少年剑客神情落寞,他依在桌上,一杯一杯地饮酒。他已经饮尽两瓶上好陈年佳酿,正在饮第三瓶。
他身边站着一个使女,俏梅山庄的使唤丫头。她叫枝梅。
俏梅山庄无梅,只有松。俏梅山庄有梅,梅皆是女人。连俏梅山庄的使唤丫头,也都有十二分的俊俏。
白衣少年剑客仍在呷酒,他想不停地喝下去。他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突然,一直侍立在身后边的侍女枝梅轻声一叹道:“公子也许不该喝这么多酒,小姐会不会先想见你?”
白衣少年剑客把酒倒进嘴里,不理睬这枝梅的劝告。
突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更小巧玲珑的女孩儿,她总是脸上带笑,笑成了嘻嘻的神态,她抿嘴一笑道:“白少侠,小姐有请!”
白衣少年将杯一掷,起身就走。
这浅笑低颦的女孩儿领他向后进院子走去。出堂入厅,转廊回室,直走入很深很静的巷院。院内有淡淡的香气,雕窗画廊,显得无限清雅。
笑女孩儿悄声道:“到了。”她凝神看着白衣少年剑客,笑得悄悄:“白少侠,告诉你,我叫点梅。”
屋内无声,无声的屋内会有一个静静待人来的绝世佳人,她是不是在翘首盼望,在盼望一个如意郎君悄然而至。
白衣少剑客竟然有些紧张。
点梅看出了他的心境,笑了,轻轻说道:“小姐脾气禀性都极好,你不用紧张,她待人再好不过了,绝不像我们少爷……”
点梅突然噤声了,她四外看看,像是惧怕她那个少爷兀然从天而降。白衣少年剑客淡然一笑,突然朗声道:“在下白鹰,远来俏梅山庄,但求一见姑娘。”
少顷,才有人轻启朱唇,曼声而语:“既然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白鹰少侠,为何不请进来相见?”
门就缓缓开了。
有一个丽人,正坐在桌边。
这屋子像闺房,又像是书房,有琴有书,又有剑挂在墙上。淡淡清香自室内出,让人闻了精神一爽。白鹰缓缓走进室内,看见了这个江湖上人人称羡的绝色天人瑛梅。
“白少侠请坐。”
白鹰慢慢坐下了。
这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看了这个女人,你才明白男人宁死为红颜的道理,你才知道为什么古人会说“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那焦虑,你才明白世上会有很美很漂亮的女人存在,而且这样的美人会让人生爱慕之心,生崇敬之意,却没一点儿淫亵心思。
美人之美,十分端庄。
白鹰稳稳地坐下了。
白鹰是江湖豪客,在绣红绮绿丛中乐过,却也不敢凝视瑛梅这一双如水秋目,他在这一双美目顾盼之下,冲天豪情已化成一腔羞涩,不敢仰视这女人。
瑛梅淡淡一笑,眉宇之间似有无限闲愁。
“我既能请白鹰少侠来俏梅山庄,自是把少侠当成自己的朋友。我之所以请以请少侠来,是想向少侠告知我的心事。”
白鹰一愣,他不明白瑛梅何以推心置腹,说出这句话来。他起而欣喜,认为这俏梅山庄的女主人钟情于自己,但马上又转而沮丧,他想起来被请到俏梅山庄来的人决不是他自己,他凭什么很快活?他凭什么可以认定这个瑛梅对别人不会更是推心置腹,更是深情款款?
他突然妒从心生,嫉妒这女人把自己的求婚向世人提出,世人皆可入赘这俏梅山庄,或许你只要在江湖上名气极重,或许你在武林中大有名头,都可以入这俏梅山庄向这女人求婚。但美女瑛梅只有一人,她会答应谁?
男人都是血气豪爽的江湖客,被她这番挑来拣去,多多少少总该有些羞辱感。
白鹰突然抬头,看着瑛梅。
这是美得令人目眩的女人。
如果最后能被美女看中,成为这俏梅山庄的佳婿,即或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白鹰的声音很轻,他很惊讶他自己竟然会这么温柔地讲话:“姑娘有什么心事,不妨向我讲讲,月白风清,静夜悄来,不正是谈说心境的大好辰光么?”
白鹰就听到了一个很伤心的故事。
俏梅山庄是武林世家,不幸父母在她与弟弟梅英十岁那一年就双双去世,留下她与他一对孤儿,幸亏有朋友照料,照料他们的又都是父母在江湖上最好的朋友,于是她和他都学了武功,都学了琴棋书画,都成为青年一代中的有名高手。但近来她发现弟弟梅英多次去江湖上向正派人家寻衅,偷人家的剑谱,学别人的不传之秘,又在江湖上大立恶人名头,虽然很多事江湖上并未传得开来,但迟迟早早总会传遍天下,说俏梅山庄的少主人梅英是黑道中人,那时她怎么办?
瑛梅的眉宇之间蹙满忧愁:“本来我可以在三年前择婿嫁人,一走了之,他在江湖上的行止、口碑我眼不见心不烦。但我深知他的禀性,是被宠坏了的,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顾忌江湖上的规矩、道义,只怕这样下去,他会死在江湖正义之道手中。”
白鹰一叹,见瑛梅虽忧心如焚,却不知有何主意。
他是年少剑客,是江湖上一个名声极响的少年豪侠。但他此刻却无话可说,如果他能想出一个主意来,就可以帮瑛梅一次。瑛梅不惜以此择婿,向他讲女孩子心中的深深忧虑,他不帮瑛梅,谁来帮她?
白鹰道:“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帮忙。”
瑛梅又惊又喜,一丝笑意同羞涩一齐自脸上涌来,顿使面色绯红,人更增几分妩媚,让白鹰心神为之一荡。
瑛梅轻轻道:“如果白少侠能帮我,我……”
这一句轻轻话语,不啻重锤响鼓,敲在白鹰心扉之中。
白鹰年少血激,几曾经过这绮丽情景?便心儿激跳,人亦痴迷,痴痴地望定瑛梅,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让他为瑛梅粉身碎骨,他也会毫不犹豫。好长一会儿,白鹰才镇定心神,问道:“瑛姑娘,不知道我如何帮你?”
瑛梅深情地望白鹰一眼:“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就无法去顾江湖道义,只好他做恶事,我自行善。或许天可怜见,终有一日,让他有悔悟的一天。但我不想让他死掉。不想让他被江湖人士杀死。父母死时,双手紧握我与他的手,要我好好照看他。要是让他被人杀死,我怎么能安心地独自活在这人世上?”
说到此处,瑛梅心中一阵酸楚,泪水竟然长流。
白鹰双目凝视着她,泪水之中的女人更是楚楚动人。他想如果他有一日把这女人搂在怀中,他就会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快活的男人了,他将不再求其他的,财富、地位、武林江湖上的争执都会离他很远。
他恨不能为这女人擦去泪水。
白鹰沉声道:“瑛姑娘不必哭,只要吩咐好了,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瑛梅一叹道:“如此则委屈少侠了。”
白鹰无语,他在等瑛梅讲话,只要她说出,白鹰就会去照做。瑛梅向白鹰长长一揖,这一揖既深情又恳切。
“白少侠,我如此择婿,虽然是孟浪之举,但也有我为人之道。如今我自己尽管顾不得梅英之事,但我会时时跟在他身后,他在何处做恶事一件,我必然在那里做上一件善行,以此为他赎罪。如果白少侠肯帮我,就请少侠在三年之内,救他三次。如果少侠可以救他三次,我一定答应少侠,生为少侠之人,死为少侠之鬼。期以三年为限,以救他三次为限。不知少侠肯不肯答允我?”
白鹰看着瑛梅,心中一阵阵激动。这女孩儿为了柔情,竟然会想出这种办法来。即或是她不喜欢白鹰,白鹰也会为她做到这一点。救梅英三次,白鹰一定去做。
白鹰看着瑛梅,女孩儿的心思他明白,为了救她的弟弟,她才决心如此择婿。这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孩子,她不独可亲,亦很可敬。
白鹰向瑛梅深施一礼道:“好,我去了。”
他慢慢走出屋子。
屋外,已经没了那个小小的笑女孩儿点梅。她莫非已经知道了白鹰从这间屋子走出,已不必回到那间他喝酒等待的小屋里去了?还是她不耐春夜风寒,自回去躲闲偷懒?
白鹰只是一笑。
他身子忽然一振,长身而起,人飞向松树之间,又腾身一跃,人便飞在松上,踏松尖如碧波,人如滚滚白云,瞬间无影无踪。
正是掌灯时分。
平阳山三清观观主冥海慢慢走进屋子。
他足有三十二、三岁,人很威猛,神情也很倨傲,全然不像刚刚走出的白鹰那样羞涩不安,完完全全是一种经过风雨见过温柔的男人神情。
他先找好一张椅子,很平静地坐下来。
他直直地盯着瑛梅,直把瑛梅瞧得羞涩不已,脸色绯红,低下头去。冥海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是大家闺秀,绝世佳人!”
瑛梅被他这一赞更赞得抬不起头来,好半天不能讲话。
冥海心中暗暗得意,又有几分好笑。这女人很美,但毕竟是闺中女子,虽然是江湖女侠,但论及婚嫁之事,多半也是羞口难言,对这样女孩子的心思,他心里明镜般清楚。
冥海笑道:“静夜中宵,难道瑛姑娘要我来,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么?”
瑛梅一笑,她显然很难变得极是大方,因为她毕竟是女孩子。她是江湖中人,她不能总是忸怩难言。她的话语温柔动听,一句句直说到冥海的心中去了:“听说冥观主丧妻不久?”
冥海点点头,不以为怪。人家要找人择婿,自然会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冥海已娶过妻子,妻子亦是江湖中人,刚在年初死去。瑛梅此时一提此事,顿教冥海心中一怔。难道瑛梅很看重这事不成?
瑛梅道:“听说冥观主与妻子感情甚笃?”
冥海摇头道:“也算不上情感甚笃,只是一同在江湖上走,刀头上舔血地过日子罢了。”
冥海心中突然一阵悲怆,想起了妻子,本是同门师妹的妻子的种种好处,蓦然涌上心头。冥海顿时没了男人那豪气。他轻轻地说道:“嗨……她死以后,我诸事无心,三清观的名头在江湖上渐渐不那么响亮了。”
瑛梅看着他,目光中有一种安抚,有一种劝慰,让他瞧了这目光,想把心里的话一吐为快。
冥海是一个直汉子。他朗朗而言道:“我虽新近丧妻,不该来寻姑娘。但江湖上人人都称道姑娘好身手,人且又很温柔贤良。我三清观在江湖上地位日衰,这也与我这人行事心粗有关。我不揣冒昧,想请姑娘帮我,以壮大三清观之势,使我三清观能在江湖上名声日隆。为了这个,我才匆匆自河洛而来,赴姑娘的五月初十之会。我自知我人老又丑陋,不当姑娘之意,但情知姑娘心慈,或许会帮我,使三清观的威名不至在我这第七代观主手中衰败。”
冥海言语侃侃,这一个直性汉子不愿多语,为什么在这个素不相识,从未曾谋过一面的女孩子面前一吐心中积愫?为什么他要把三清观的苦乐哀愁一古脑儿讲给这个女孩子听?
瑛梅纤手轻轻,把一杯酒放在他手边。
这纤纤玉手辉映玉杯,使酒色令人沉醉。
瑛梅轻轻一叹,这一叹如感同身受,仿佛是对冥海这一片衷肠的深深理会:“冥观主同我一样,心中满是苦楚。”
瑛梅讲了她,讲了她的家,讲了她那个弟弟梅英。
冥海相信她的话,不光是从她那闪光的泪水中相信的,还从江湖上隐隐知道的这个梅英的一些作为,他此时听瑛梅一谈,更是知道,她心里有比他冥海更多的苦楚。这些苦楚放在三清观主身上也还罢了,但要在一个纤弱如水的女孩子身上,她怎么承受得了?
冥海向瑛梅一揖道:“姑娘有这许多烦恼,冥海竟然还给姑娘添烦,这岂不是有些罪过么?在下这里向姑娘告罪了。”
瑛梅一叹道:“冥观主错了。我之所以把这件事也向冥观主提起,是因为我已把冥观主引为知己。人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之能向冥观主提这件事,是有向冥观主仰仗之处。”
冥海剑眉一竖,朗声道:“姑娘请讲。”
瑛梅道:“我敬冥观主的为人,想把我弟弟之事托付冥观主。虽然这颇有伤道义,但想以冥观主的身手,这些事必然会做得到。”
冥海静静地等着瑛梅讲话。
瑛梅道:“我虽做善行,但梅英总做恶事。若他被人杀死,我怎么向死去的父母交待?如果冥观主答允我,三年之内能救我弟弟三次。三年之后,我一定去三清观,此一生陪冥观主,为壮大三清观门派而尽力。”
冥海道:“此话当真?”
瑛梅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冥海道:“好!”
他不复再言,转身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庄门外便响起了一片驰骤声,渐渐远去。
瑛梅默默挑剔灯心,愁眉紧锁。
月已爬上中天,已然是真正的北方春夜了。
笑丐乐平慢慢走进了这间屋子。
他毕竟还只是一个乞丐,他可能从来也没进过这么漂亮的屋子,他左顾右盼,看这屋里的一切。“这么多的书?你都读过?”
瑛梅惊讶他的率直,他像个孩子,两眼中只有好奇。
瑛梅的目光俊美,直瞅得他有些局促不安。
他喃喃支吾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是……想,我是个乞丐……喂,你是不是看不起乞丐?”
瑛梅摇摇头。
笑丐很沮丧:“我是个乞丐,既不是个筐头儿,又不是人人羡慕的劈头,我只是一个普通乞丐。我怎么能娶你?我只不过是听人家说过,他见过你,好几晚上都睡不着。我以为他一定是有病。可现在看到你了……”
瑛梅一笑:“是不是很一般?”
笑丐呲牙而笑道:“他还是个蠢人。见了你这样的美人,几晚上睡不着算什么?该几个月,几年睡不着啊。”
瑛梅也笑,在陪着他笑。她是不是觉得这年轻乞丐的羡慕很是好笑?她是不是见了这笑丐乐平,比见到其余的人更轻松,更自在?
瑛梅一笑,愁眉竟得以舒展,也使她那笑靥染上了千娇百媚的模样。
笑丐突然不笑了:“姑娘,我虽然只想一睹你这人的美貌,但可从来没想到我这叫化子可以娶你这么天仙一般的美女,那样做就是神仙也会打雷劈死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就是了。这里向姑娘一揖,就此别过。”
笑丐长长一揖,转身就走。
瑛梅见他回身向外就走,不及讲话,就只好轻轻一叹。
这一叹直如西子陈情,王蔷倾心,一叹三折,马上把笑丐乐平钉在了当场。
笑丐道:“姑娘叹什么?”
瑛梅道:“连我那个不争气的兄弟都知道不把乞丐当贱人,能引少侠到这里来,少侠何必自轻身份?如今北方帮派,首推丐帮。丐帮自前辈鱼漂儿起,兴旺发达,三十八万众如一统天下,号令进退,俨然一人。笑丐何必自谦?这倒反而显得有些矫情了。”
笑丐慢慢回身,惊讶地看着瑛梅。
瑛梅含笑凝视笑丐:“少侠何不过来坐下,听我细细讲一番此中情由?”
这笑如春意暖人,又有无限情意,让笑丐不由得不走近,不坐下,不听她述说。
天已经很晚了,正是富贵人家不夜天时。
江玉坐在床上,他沉凝静坐,内视中天,正在做吐纳功夫。
他知道,他应该沉住气,他应该是最后一个被瑛梅唤去。
何必要苦苦寻觅?她所中意的如意郎君不就在眼前么?不就是他江玉么?
美女择人而嫁,好酒待价而沽。对好酒,他可以多付银子,甚至比别人多付出几倍银子;对美女,他要下功夫,可以比别人多下几倍的功夫。江门公子知风流。
这时,门“笃、笃”轻响。有人来唤他了。
他轻轻唤道:“进来!”
是那个一脸笑意的小丫头点梅。
点梅笑道:“江公子如不嫌夜深,可去小姐那里一谈。”
江玉长笑道:“静夜谈话,正好,正好。”
江玉跟在小丫头点梅身后,一边走一边摇头道:“这俏梅山庄藏了多少美人?真让我开了眼了,有你们小姐那人人羡慕的美人不算,就连你这个小丫头也很有姿色啊。”
点梅咯咯笑道:“公子爷说笑了,咱们这小丫头如何跟小姐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江玉笑道:“地下已是美妙,天上妙绝人寰。”
点梅笑道:“到了,公子如有诗可做,为什么不去做给小姐听听?也让她欢喜快活。”
江玉站在瑛梅面前。饶是他见过许多南国佳丽,却仍被这瑛梅所震惊。南国美人,失之纤弱。而眼前的瑛梅,却是一个活生生玉一般洁净的天上丽人。
瑛梅看着他,双眉一展,梨窝浅现,轻轻一笑:“江公子,请坐。”
江玉竟然忘了他那谐趣观乐的的本事,忘了他那伶牙俐齿,只是静静地看着瑛梅。
瑛梅一笑道:“江公子为什么不讲话?只是这么瞅着我……”
江玉一叹道:“在下在江南听说北方奉天府有五月初十之约,以为不过是江湖武人选婿,知心求友这一类佳话。到了北方,听武林人谈及小姐丽姿绝色,以为不过是传闻,如今得见,果然不虚。看来还是武林中英才不多,不然怎么只坐满了‘北方春’那区区十张桌?
瑛梅知他这是奉承,只是浅浅一笑。
江玉道:“家父让我到北方一游,本是想让我经历练,长见识,却没想到我会决意寻来。瑛姑娘,以我自己的本事,以江南江家的势力,难道不能中姑娘之心意么?姑娘为什么不决意南下,随我同归,成为江门之妻,为我红颜知己?”
江玉毕竟是江家公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一旦心中主意已决,就斩钉截铁,向瑛梅谈起婚事。
瑛梅也许是今晚说得太多,也许是被江玉的直言所动,就没了一丝儿女孩儿的羞涩,向江玉说:“公子坐下来,让我好好对公子讲讲我这么做的初衷。”
江玉坐下,听瑛梅讲她的心事。
谁能知道江玉此时的心境?
一对璧人一样的男女,在静静的春夜里,对面而坐,倾心交谈,话题是一个男人,她的一个不争气的兄弟,他做了许多坏事,让她心焦欲焚。她没办法去阻止梅英,只好哀求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在梅英急难时救他性命。瑛梅望着他,她眼中无泪,她的泪水似乎已经流尽。
江玉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瑛梅望着他:“因为你是江门公子,你是江玉。”
江门公子,这在江湖该是极响亮的名头,江门公子,在江湖上该是威风赫赫的人物。她不向江玉求助,又向谁去哀求?
江玉道:“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不是向别人也做出这个允诺?”
瑛梅的脸色胀红了,她很羞愧地低下头去。
“我没有办法,我决不能让他被人杀死,我决不能让他被人杀死!”
江玉凝视着瑛梅,他心里很震惊。
江玉道:“我只想问你,如果江湖上有好几个人都救过梅英,他们都救过梅英三次,当最后他们都来到你面前,你怎么办?”
江玉这一声问很是绝情,但他想到这里,就只好说出来。
瑛梅吃惊地盯住江玉。她没想到这个,因为那要过三年,三年之后再怎么办,她从来没想到过。
江玉一叹道:“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你不想明白,你就会没一点儿办法了。”
瑛梅低下了头。她沉吟了好一会儿,她没有办法,她如果能救得梅英了,就可能使她自己处于困境,她那时就会处于一个极尴尬的境地。她要嫁给谁?她答应嫁给谁?
瑛梅的泪水流出来了,她自言自语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会有什么办法?”
江玉突然轻轻一笑道:“为什么会没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知道,人活在这世上,就一定会有办法。”
瑛梅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江玉道:“你记住,他们都会救梅英,如果没有人出手救他,最后还会有我。我一定会救他。到了三年时,我来为你解难。你说好不好?”
瑛梅眉一扬:“真的,我真……真感谢江公子。”
她眼中有泪,又那么极有深情地一瞥。
江玉笑了,他相信用不了三年,他就会获得这绝世佳人的倾心。江玉转身走了,他走得很稳,他知道,只有让这女孩子明白,江玉公子是她的靠山,是可以为她赴死的知心朋友才行。
夜更深了。
瑛梅慢慢坐了下来。
她是不是已经很累了,她想休息么?可她还有一个人未见,这就是那个始终在“北方春”酒楼上一语未发的辽国王子。他来求婚么?他为什么会却王公贵族的绝色女人不去求,而来这俏梅山庄寻找她?
她转过身去,想呼唤点梅去带辽国王子来。
她愣住了,她对面正坐着那个辽国王子。
他的功力很奇特,轻功尤其神妙,在瑛梅凝神思索那么一会儿间,他就静静地入室,坐下,静待她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
辽国王子道:“我叫耶律思楚,不知姑娘是不是想叫我来?”瑛梅仍盯着他,点一点头。
她看不透这个辽国王子,从“北方春”酒楼引来的几个豪杰中,她对这辽国王子最没信心。
耶律思楚笑道:“姑娘为什么不坐?”
瑛梅从他那目光中看出了笑意,看出了殷勤,看出了敬重,她的心里才稍稍有些安稳。
她已经很累了。
奉天府西郊,春色盎然。春天是从那流溢着的绿色中走出来的。奉天府西郊,是奔向荒凉的坟场的去路,这里有一片树林,树刚刚展叶,有一片淡色的绿。
一行人慢慢驰向西郊。这是俏梅山庄的少庄主梅英和他的随从。他们谈笑风生,似乎并不是去约斗一个武林高手,而只是去乘兴郊游。到了西郊外。
坟场边,静静地站着一个人,这人是唐门第一高手唐黑。他一身黑衣,神情悠闲,静静地站在梅英面前,脸上有一些嘲弄的神色。
唐黑悠然道:“我以为你会躲在俏梅山庄,不再出来见人。”
梅英冷冷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躲,就因为你要杀死我?江湖上想杀死我的人又不只有你一个,可我仍是活得很好。”
唐黑道:“我并不喜欢谈江湖。你只有两条路,一是跟我回四川,去见当家的唐大少奶奶,再就是死。”
梅英莞尔一笑道:“不知那位唐大少奶奶漂亮不漂亮?”
唐黑马上变了脸色:“你污辱唐门掌门人,就只好一死了!”
梅英慢慢走过去,他又掏出那一把折扇来,对着唐黑笑。
唐黑知道他用不着担忧,只要他的暗器出手,这个梅英必然会死在当场。可他见梅英那样子不光是无所畏惧,而且颇为悠闲。他凭什么这般悠闲?就因为他从蜀中唐门偷来了那一包解药?还是他另有仗恃,有唐黑所没见到的奇世武功?
唐黑的心中有些踌躇。
他冷冷道:“梅英,那几包解药救不了你的命,我只要一出手,你身上的大穴就会被我击中,你会一动不动,连手也伸不出来,有解药也没有用。你还是跟我回四川去吧?”
梅英笑笑:“四川没什么好的,我已经去过一次,不去了。”
唐黑不再讲话。他知道他必须一战。唐黑和唐帆、唐云不同,唐帆嗜杀,常常不问因由就动手杀人,而且杀人的手法极其残忍。唐云杀人讲究一个“慢”字,慢慢地杀人,像在品茶啜酒,像在欣赏女人,慢得让旁观的人也恨不能去替他杀人,恨不能杀死他唐云。可唐黑轻易不动手杀人,如果他想动手,则这被杀之人会必死无疑。
唐黑轻轻解开衣襟。
世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装束,黑色衣褂之内,身躯上绞缠一鱼皮短褂,短褂似披甲,闪闪有光,闪光的是像鱼鳞片形状的大大小小的亮片。也不知这些亮片就是暗器还是亮片下那鼓鼓囊囊的才是暗器。唐黑解开了褂子,双手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梅英此时不再看唐黑的脸色,不再看唐黑的身子,只是盯着他这一双手。这是一双很削瘦很苍白的手,手指很长,似乎没有什么指肉,很稳很和谐贴在唐黑的两腿侧。
只要这双手一动,就可置梅英于死地。
看来,这俏梅山庄的少庄主并不怕死,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来,这笑有几分调皮,又有几分调侃,还有几分揶揄与嘲弄。他冷冷地望着唐黑,说道:“人家都说:遇唐帆,快定棺;遇唐云,早觅坟;遇唐黑,不立碑。是不是说遇上唐门的唐帆、唐云这两大高手,就必死无疑?遇上你这个唐黑就没什么了不起,至多是受一点暗器之伤就是了,所以也不用去找石头立碑,对不对?”
唐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唐黑的手没动。唐黑知道,梅英说这些话,只是想激怒他,只要唐黑一怒,发出的暗器便只有怒气而没有冷静了。冷静可以杀人,可以杀得很准、很狠、很快。怒气只可以伤人,也许会给人以可乘之机,反而伤了自己。
唐黑的手颤都不颤一下。
这让梅英心惊。
他站在唐黑对面,离唐黑有两三丈远,他应该站得更远些,或者更近些。更远些,唐黑的暗器一出手,他可以有时间躲避;更近些,他可以不等唐黑出手就欺身而上,用他的这柄折扇击打唐黑身上的大穴。那样,唐黑必然会无法出手无暇去使用暗器。
但梅英不敢动,唐黑的手只要一动,他就有生命之忧。
梅英在笑,尽量笑得自然些:“唐黑,我只是出入了你们蜀中唐门的唐家堡一次,你何必如此认真?再说,你们唐门的最好解药‘笑人’又不是我偷的,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唐黑冷哼一声:“不是你,又是谁偷的?”
梅英一笑:“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决没偷你们唐门的解药。”
唐黑道:“我要你跟我回蜀中唐门,你去不去!”
梅英摇摇头道:“不,我已经去过了。”
唐黑道:“好!”
一声好说毕,唐黑的手就动起来了,他双手摸向胸前,瞬间往返,十指伸开,箕张的手指变幻无穷,像幻化成无数根指头,梅英就像看见了眼前的幻景,漫天中亮闪闪飞动着无数颗流星。
梅英忙催内力,纵身飞起。
他想这一回一定不像在“北方春”酒楼上那一次,他要身子疾飞,在飞动之中躲过唐黑这一片漫天暗器。他不知他是不是躲得过,但他一定要试一试。
他身子在空中翻飞了两次,然后又斜斜一蹭,飘落下来。
卟——卟——正好两枚暗器打在他身上。
梅英觉得他手臂一麻,手少阴心经脉受制,两枚暗器打在他极泉、少海两穴上。
梅英手里的折扇叭地落地。
梅英身后的随从急忙要向前冲去,去救他们的少庄主。
“别动!”
唐黑一吼,手又一扬。一排暗器排打在随从面前的地面上。
梅英的随从不敢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少庄主。
唐黑冷冷地一笑道:“不知俏梅山庄的少庄主是不是改变了主意?要随唐黑去一次四川?”
梅英却仍在笑,一双俊目中漾着笑意:“我告诉过你,我已经去过一次四川了,我怎么还会再去?”
谁也不曾注意到,在唐黑与梅英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紫衣女郎。
这女人轻轻一叹,叹气声让唐黑和梅英都马上为之一怔。
唐黑的双眼盯住了她。
他想问这女郎:你是谁?但他又没问。他是唐黑,他做事从来谨慎,他绝不多管一点儿闲事。现在,他要的是这个俏梅山庄的少庄主梅英,只要把梅英带回四川,否则就割下他的头去向唐大少奶奶缴令,别的他一概不管。
唐黑不语,紫衣女郎却有话。
“你是唐门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唐黑?”
唐黑虽然是唐门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但他从来不自矜自大,所以对别人这一称呼也十分不惯,他只是很生涩地点了点头。
紫衣女郎一笑道:“我与这俏梅山庄少庄主甚有渊源,所以不揣冒味,特地来求唐少侠放他一次。好不好?”
紫衣女郎说话莺啭鸟鸣,极是动听。
唐黑凝视着这紫衣女郎,但她用罗纱蒙面,让他看不清伊人面目。
唐黑道:“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紫衣女郎一笑道:“恐怕污了你的眼,我长得很丑呢。但我与这俏梅山庄少主人极有渊源,所以来求唐少侠,给我一个面子。”
唐黑盯着紫衣女郎看。这女人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是谁?难道她就是俏梅山庄的女主人女侠瑛梅?或者她不是瑛梅,却是梅英的知心朋友?
但不论她是谁,也阻止不住唐黑要拿获梅英的决心。
“你知道,他擅闯唐门,偷走了唐门的最好解药‘人’……”
紫衣女郎道:“此事我已知道,待得异日,我自让他去唐门赔罪……”
女郎说着,手一扬,一件东西飞向唐黑。
唐黑手上戴着鹿皮手套,自然不怕这飞来之物有毒,就伸手一接。看时,却正是俏梅山庄少庄主从唐门偷去的解药“笑人”。
紫衣女郎道:“那袋中正好是三十八粒解药,我这里尚余一粒,是给他服用的。”
紫衣女郎慢慢走向梅英。梅英闭着双眼,似乎不愿意看这位紫衣女郎。紫衣女郎一叹,像对他百般无奈。
梅英道:“你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偷他的解药。”
紫衣女郎轻轻一笑道:“你不必说,我心里都明白。”
梅英点点头,他不再讲话了。
紫衣女郎似对他很疼爱,她倏忽出指,疾点他身上三处大穴,然后把这一粒药喂在梅英口中。
唐黑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一句话也不讲,但心里很震动惊。看来,这紫衣女郎定然是瑛梅,是俏梅山庄的女主人。她刚才一定在暗中窥视,看着他与唐黑这一搏,所以她才一上来就出手解开穴道,又熟练地给梅英喂了一丸药。她对这梅英极有情义,不是瑛梅是谁?据说这女人是天下第一侠女,自从前辈女侠鱼漂儿几十年前谢世之后,如今江湖上已久没见过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了,江湖中人皆言这个瑛梅为人行事皆豪气,堪称当世女中第一人。
唐黑看着她用纤纤玉手给梅英喂药,看着梅英一见了她那忽阴忽晴的脸色,便知道他们是骨肉亲情,一胎同胞。唐黑被那一双纤纤玉手所震惊,他蓦然想起了“北方春”酒楼,想起了在酒楼上静静等到日上三竿的那几个江湖名人:江南江门公子江玉,据说他的功夫在江南已大大有后来居上之势;有辽国王子,那个被称为大辽国第一勇士的耶律思楚;还有少年侠客白鹰;丐帮中的一个笑丐。虽然唐黑从来也没听说过笑丐的名头,但他的眼力非凡,一眼就看出这笑丐的内功火候决不弱于酒楼上的其余几个人。还有那个三清观主冥海,武当道人俞文仲、丁氏双剑、长枪王。除个那个坐在梅英身边的白衣书生之外,酒楼上的哪一个主儿都身手不弱。唐黑惊讶这五月初十之约竟然有这么多人响应。他当时只是冷冷一笑,以为这些人都是附庸风雅,都是无聊透顶之人。为了一个女人,就不惜这么千里迢迢来求亲?
但他现在看到这一双纤纤玉手,马上明白了,他想错了。只看这一双手,就足以让人心荡神迷。那面纱之下的绞美面容,肯定是绝世之美了。
唐黑生在唐门,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在他的记忆之中,只有他唐门的九妹唐琳的手才这么纤美。九妹唐琳是唐门四十八姐妹之中最美的。
但这个瑛梅肯定更美,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来求亲?
唐黑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冷冷说道:“你就是解开了他的穴道也没有用,我说过,我一定要杀死他!”
紫衣女郎道:“解药已经在你手里,你又何必再来逼他?”
唐黑道:“偷唐门解药,擅闯唐门,就是死罪。”
紫衣女郎轻轻一笑:“唐少侠何必这样说话,这该授人以柄了,你们唐门总不会是龙潭虎穴,也不会是阎罗殿吧?唐门秘药是不传之秘,相传是只传儿媳不传女儿的,这‘笑人’更是唐门秘药的上品,别人就是得到,也不会知道它是如何制作的。如今四十粒解药已归还你三十八粒,另外两粒都给他服下了,唐少侠该没什么不放心的吧?至于说擅闯唐家堡,更是很欠周密的说法了。据我所知,唐家堡除了十大忌日之外,每日开门,来来去去的客商武人随便出入,做买卖晤友人的在唐家堡来去无阻。唐家堡好气派,近三百年在武林之中声名不堕,是因为唐家决不像其他门派那样怕人入堡,怕人暗算,唐家在武林中从不怕人暗算。这原因当然也极简单,因为任何暗算也比不上唐家的暗器那么可怕。如果唐少侠说人以擅闯唐门为罪名,恐怕江湖朋友们笑话的不是俏梅山庄,而是唐门了。”
唐黑一怔,他想不到紫衣女郎会如此能言善辩。他有些犹豫,但他不能不执行唐家大少奶奶的命令,掌门之命,虽死不改。
紫衣女郎道:“我知道唐门规矩大,但我也可以与唐少侠一搏,如果唐少侠以刚才这一暗器手法击我,也同样可以令我穴道受制,我自服输,任由少侠将梅英带去便是了。如果少侠这一击不中,又该怎样?”
唐黑一震。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儿会向他挑战。
瑛梅的功夫一定比梅英更强,不然她决不会这么大胆向唐黑挑战。
唐黑在犹豫,在踌躇。他不想让瑛梅当场难堪。女孩儿家面皮薄,如果被他打倒在地,怕要结一悲子仇怨。他知道唐门与这瑛梅并无仇隙,就是梅英与唐门也不过是窃药之怨。他认为唐门掌门人大少奶奶那一阵子雷霆之怒也是有些过了,但他是下人,就无法去劝阻大少奶奶,掌门人之令,令出如山倒,他只好来执行。但他决不想杀死梅英,更不想与瑛梅动手。
可瑛梅在这里向他挑战,他怎么能示弱?他如果输了,就无法把梅英带走了。
他一定得同瑛梅动手。
唐黑一叹:“瑛姑娘,你别逼我。”
紫衣女郎道:“除非你答应不带走他,把这件事一笔勾销。”
唐黑毅然摇摇头:“不行!”
唐黑站在紫衣女郎对面。
他只好向瑛梅出手。
唐黑冷冷说道:“瑛姑娘,我这一招是‘十八罗汉赴云台’,十八粒暗器出手各异,快慢不同,你小心了!”
紫衣女郎微微点头。
唐黑暗暗喟叹,只向她说明十八粒暗器,不明白这十八粒暗器如何出手,飞向何处,她又怎能避得这一招“十八罗汉赴云台”?唐黑知道,她决避不过这一招。
紫衣女郎不再讲话,只是拔剑在手,盯住唐黑的手。唐黑这一双手,曾送无数人去了鬼门关。
唐黑手一扬,十八粒暗器嘶嘶破风,向紫衣女郎飞去。
十八粒暗器有的斜飞,有的直射,有的极缓,有的疾速,有的直射向紫衣女郎,有的飞向一边。
紫衣女郎身形向上一纵,又变势为斜斜飞出,在斜飞时一剑递出,击飞了射向身前的两粒铁莲子。十八粒暗器她躲过了六粒,闪空了四粒,击飞出两粒,被击飞的两粒又碰撞上缓缓飞来的两粒,她又一回手,去闩住飞向后背的两粒铁蝶花。但还有两粒暗器呢?那两粒她认定很难躲过的铁相思刺哪里去了?
紫衣女郎缓缓起立,凝视着唐黑,显然很是惊异:“还应该有两枚暗器,两枚铁相思刺……”
唐黑沉声道:“不错!”
他轻轻地伸出手来,他的手里正握着两枚暗器。这是唐门几代高手继铁蝶花之后又打造出来的新暗器,相思刺,相思刺骨,刺骨销魂。
唐黑道:“我败了,我答应你这一次不动梅英。”
紫衣女郎的声音有些哽咽:“多谢了。”
唐黑道:“你也许不知道蜀中唐门,掌门人如果发话,那就是命令。她命令我,如果他要活着,就带回四川。如果他死了,就带回他的人头。唐黑做不到的事,唐帆、唐云都可以做到。”
唐黑走了,他转身而去,连看都没有看梅英一眼。
梅英也未抬头。他是不是觉得有些羞愧?他是不是因为有唐黑的两次出手而感到惭愧?他站了起来,走到紫衣女郎面前。
紫衣女郎不动,静静地等着他。
梅英回头道:“你们先回俏梅山庄去!”随从们应诺,都转身而去,只剩下紫衣女郎与梅英。紫衣女郎仍静静凝立,似乎再也无话可说。
梅英叹道:“你不再对我讲话了么?你真的以为我再也不行了么?我告诉你,我会成为江湖上的第一高手,我只要三年时间。到那时,连这个唐黑跪在我面前,我都不屑理睬他。你相信我么?”
紫衣女郎轻轻一叹:“可是,你又何必要盗走她的解药?解药在哪里?”
梅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包里有唐门的解药,他这一包解药竟然还有三十九粒。
紫衣女郎道:“我的解药给唐黑拿去了。”
梅英道:“那怎么办?我可以把这一包解药送给你。”
紫衣女郎摇摇头:“你既然从唐家堡拿来它,就一定有很大的用处。我不要。”
梅英犹豫着,终于说道:“这解药对于我很宝贵,我一定要有它。没有它,我就不能完成我的计划。”
紫衣女郎无语。
梅英慢慢把解药包好,放回怀里。梅英凝视着女郎,他不知道她现在想什么,她是不是仍在惦念那唐门派来的杀手是不是赶来杀他?唐黑说他如果不成,唐门就会派唐帆或唐云来杀他,她是不是在想脱身的办法?她有什么让唐帆、唐云无法杀死他?
梅英慢慢走上去,抚摸着紫衣女郎的肩:“走吧,天有些凉了。”
紫衣女郎的身子一阵颤抖,因为这一次抚摸。这抚摸令她的心一抖,这一次抚摸使她再不复只是一个思春的少女。他抱住了女郎,他的手很不老实,那滑动令她气喘,她越来越气短,越来越难耐。莫非她老远地赶来,就只是为了这抚摸吗?他轻声说:“你救了我,便救了你的另一半。”
她吃吃一笑,说道:“为什么是我的另一半?”
他再复窃笑:“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你要救我,我也要救你。”
说着话,他的手伸向她的乳,她狠狠打了他一下,说道:“别偷!”
他笑,说道:“不偷,抢总行了吧?”
两人越说,身子挨得越近,他们的身影快叠到一起去了。蓦地,他抱住了女郎,把深深的唇吻印在她的唇边,令她窒息,好久好久,也不松开。她支吾说话,但能吐出什么,他的唇怎么那么软啊,那么甜,令她心醉了。她喃喃说道:“我来,就是找你,我只为找你……”
他的手更不老实,伸向隐处。
她打了他的手一下:“老实做公子吧,别学坏男人的样儿。”她吃吃而笑,那笑让他脸皮更厚,他的手更不老实了……
他们的身影慢慢走向俏梅山庄。
俏梅山庄很大,比这奉天府更早地落入薄暮之中去了。
梅英向紫衣女郎笑道:“你今天到俏梅山庄,恰巧我姐姐也在家,你可以见一见她,她准会喜欢你的。”
紫衣女郎没讲话。
两个人的手扯得很紧。
紫衣女郎的手比梅英的手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