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冢的月夜十分静。
静夜里,月色清冷,把冷涂在活人冢一块一块的墓石上,墓石就冷如冰、坚如铁。决没有人敢在黑夜到这里来。
活人冢里的甬道很长,人的脚步在里面有条不紊地响着。
那间拱顶的厅室里,阴女孟簇坐在羊毛上。她仍是浑身毫无披遮。
她静静地坐着。她在练“阴姹八法”。
她的皮肤更白,她的白发更光滑,她的颜面美如白玉,她的肌肤柔若锦缎。她静如处子,在羊毛的簇簇白浪上,飘忽而飞,羊毛在她身下如浪随风。
脚步声响,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人穿一身黑衣服,像一个幽灵。
这是闲人,他没有背剑。剑放在活人冢甬道的石壁边。
闲人静静地站着,他的目光看着阴女。
阴女慢慢说:“你们败了?”
“败了。”
“败在钱不多手里?”
“不是钱不多,是阴婆。”
阴女一怔:“她会放了你们?”
“后来来了柳不恭。”
“狂痴书生?”
闲人点头。
“他不是阴婆的对手。”
“他击败了阴婆,我们才走出孔方庄。”
阴女一纵,身子已在闲人面前。
闲人面对阴女,犹如面对石像。
“他没那个本事。”
“他一出手,阴婆就告退了。”
阴女沉思,半晌不语。
“谁受伤了?”
“海大少。”
阴女笑了,脸色更见苍白。她看着闲人:“你看着我。”
闲人看着她。
阴女笑:“你不想……”这一笑也能倾城。
闲人突然一直腰身:“我不想。”
阴女沉下了脸:“我老了?”
闲人说:“你救了我的命……”
阴女荡声:“那你可以卖些力气。”
闲人很坚定:“不!”
阴女叹一口气:“你很怪。”
闲人不语。
阴女突然一笑:“你想不想见她?”
闲人脸马上红了,他当然知道阴女所指的是谁。
阴女又说:“她在等你,只等你一个人。”
闲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阴女笑得更迷人:“你去第三个房间,她等你。”
闲人转身,一步一步走出。
阴女听着他的脚步,没一点急促,每一步都是那么平平一迈,一抬,直走入第三个房间里去。
阴女的脸上便没了一点儿笑意。
闲人走进了第三个房间。这是与那个厅室决不相同的房间。无论你如何看,这都像是个闺阁女子的书房。有书,有床,有软帐流苏,有熏香,有屏风。而且有一个人躺在榻上。
闲人径自走过去,那是淡人。她赤裸着躺在被子里。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要这样睡去?是被迷住了么?不像,她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她喝了酒。喝了多少酒?闲人看到了酒坛,一坛,两坛,三坛。
淡人平素极少动酒,如今她喝光了三坛酒,三坛陈年竹叶青酒。她醉了。
闲人四外看看,他回身去门边,把门很小心地关好。然后他又来看淡人。淡人的眉毛最好看。
闲人想起了那个张敞画眉的故事。他突然笑了一笑,他明白了张敞那心思,喜欢一个女人,你用什么来表示?扔下你男人的架子,为她做出些儿女态。
闲人搬一只凳子,坐在淡人床前。现在是二更,他要坐到天亮,一直坐到她从醉酒的昏睡中醒来。
海大少夜半醒来。他的身子仍然很虚弱。
他以为是在海庄,去抓茶壶,不想却抓到了一只手。
他睁开眼,见到了看守他的大双儿:“你没去睡?”
大双儿一笑:“睡不着。”
他再不讲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双儿。
夜已三更。两个人不知是夜,只知道这时很静。
窗子笃笃地响了三下。有人夜访。
大双儿要起身去。
海大少说:“你走吧。”
大双儿惊讶地看他。
海大少低下了头:“你先走吧,有人找我。”
大双儿迟疑了一下,低头出去了。
窗子一闪,飞进来一个人。这人浑身雪白,来自五十里外活人冢。她是阴女孟簇。
“你受伤了?”
海大少笑:“见钱眼不开。”
“你已经要好了。”
“地狱去不成,只好活着。”
“你这次很辛苦。”
海大少苦笑:“辛苦不算什么,但明明知道必然是死,却没死成。就有点意外……”
阴女孟簇看着他,柔声说:“你以为我舍得让你去死?”
海大少不讲话了,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