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氏坞里与外面世界没什么两样。
这里的人似乎都比外面的人懂礼节,人人谦恭有礼,相互间时常点头鞠躬。这里的人都个头高大,人人都衣着华丽。但那礼节也太繁缛了些,总是有人不断地点头,施礼,好半天没弄完。白年青道:“这人走路都弯腰伛背,是不是施礼累的?”
沈多一看也是,他也不解道:“好象有些故意用劲儿似的,那些高个子男人都用力低头,下马向肚脐上用劲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白年青也不明白。
女人都很漂亮,燕氏坞可能是水好土好,好水土就养育出这么一些好女人。女人都生得身肢袅袅,一个个杨柳腰,西施面,都很高桃儿,女人却与男人不同,一个个都挺胸凸肚,得意洋洋。女人的穿戴都很华美,都象是京都城中的大户贵妇。
白年青暗暗称奇。
沈多道:“这燕氏坞从里到外透着诡异,我每一次来,都发现这里的女人越来越年轻了,越来越漂亮了。”
白年青盯着沈多的脸看,他宁愿沈多这是一句奉承,可沈多讲这一句话时很认真。
两个人在街上逛。
街上的人象看到了他二人脸上有帖儿,都避着他们。
他们问别人什么,不是摇头,就是回个不知道。
燕氏坞的傍晚很热闹,但没有人与他们攀谈。
他们饿了,决心上酒店去喝几杯酒。
他们进了街边的一家酒店。
这酒店很稀奇。
柜台很矮。
店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很高的男人。
这矮柜台只能到他们的膝盖上面一点儿。显然这柜台并不合适。
但没有一个人对这有异议。
桌子凳子都很矮。
他与沈多坐了下来。
他们坐在一个小孩子对面。
那个小孩子看看他们,很不乐意。但瞅瞅沈多与白年青那神色,就没发作,顾自把小盘,小杯子、小酒壶都拿到一边桌上去了。
显然那孩子乐于自己一个人饮酒。
白年青喊来店家,店家也是一个大个子,他躬着腰,腰始终直不起来了,他向白年青点头,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要那么三碟小菜,来两小壶酒,都要最好的。”
大个子直点头。
酒和菜马上就端了上来。
白年青一见这酒菜,就火气直冲:菜是大盘子,也不是什么好菜,酒用大壶装着,只给了两只大碗。
一倒,酒是浑浊的,不是好酒。
白年青喊来店家,问:“为什么不来那样儿的小盘?”
那店家看了看白年青,看了看沈多,说道:“没那样儿的菜了。也没那样的酒了,二位客官就对付着吃一点吧?”
白年青还要发火,沈多扯一扯他的衣襟。
白年青向四外一瞅,店内的人都坐着瞅他们。他这才注意到,他们都是和他一样的大人,他们面前都是那些大大的盘子,都用碗装酒,酒都是那种浑浊的劣水酒。
他突然有些羞愧,也许燕氏坞这儿就尊老爱幼,他咄咄生事,岂不惹人耻笑?
白年青和沈多匆匆吃喝。
邻桌的那个孩子突然一叫,喊店家:“来呀,算账!”
声音很脆快。
店家也谦恭得到了份儿,他又点头又变腰,不停地向那孩子行礼,最后收了他一分银子,把他送走了。
白年青和沈多也要走。
店家告诉他们,交酒饭钱十两银子。
白年青与沈多吃了一惊:那孩子吃得那么精美,才要他一分银子,他们这些劣酒粗菜,竟然要交十两银子。
这不是勒人么?
白年青与沈多互相一望。
店家叹口气道:“这里都是这个价。”
旁边两人吃饭的人过来,拍拍白年青的肩,道:“老兄,就凭这个头儿,交钱吧!”
那人扔了五两银子,走了。
白年青与沈多扔下了十两银子。
天已经黑下来了,正是掌灯时分。
沈多道:“这会儿正是我们上五次来的时候,咱们现在去燕姿楼。”
白年青道:“你来了五次了,该熟悉这里了吧?”
沈多沉默了半响,才慢慢说道:“我告诉你,五次了,我都是坐着黑帘马车,一直到了燕姿楼的。每一次在这里,都住了三天,燕姿楼很大,我们每一个人住一间房屋。我来了五次,住在都是同一间屋。从那屋看,门前是树,窗后也是树。我从来没到过这街上……”
白年青突然不讲话了,他觉得背后一点点变冷。
他俩迷路了。
他们先是逢人便问:“燕姿楼在哪里?”
人人都摇头,或者说不知道。
找到了天黑,仍无一点下落,二人又饥又渴。
妈的,天下人人都知道燕姿楼,天下珠宝商人一年两会的燕姿楼,燕氏坞中的人竟会不知道?
两个人坐在墙角边,又饥又饿。
白年青想:看来真叫那小女孩子说对了,这燕氏坞来不得,还不如和那个女孩子在森林里烤火过夜,管她是人是妖,她不是还会笑么?即使是妖精,也是个笑妖,她还乐意讲话,咭咭呱呱不停地讲话的笑妖精。
街上无一行人。
燕氏坞的街上很静。
燕氏坞的夜是死寂死寂的夜。
白年青想:他是不是不该逞强,要早早来那么一会儿?他这可正是欲速则不达,他与沈多可能就找不到那个珠宝楼燕姿楼了,他们还可能出也出不去,找人也找不到,那时他们怎么办?
白年青道:“沈老兄,你在想什么?”
沈多道:“我这个人懒,什么也不愿想。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我。”一人脆生生的声音接了上来。
白年青与沈多马上跳了起来。
他们面前站着那个笑吟吟的小女孩,那个一路上让他们的车变成了“板”的小女孩。
他们这时盼着她来。
她在笑:“你们这会儿不象在森林里那么想甩了我吧?”
白年青笑了:“你不来,我们哪里去找燕姿楼?”
她领着他俩,三折五拐,就来到了一座楼前。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好听:“这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燕氏坞的主人给他的小女儿盖了这座楼。这座楼是给他的小女儿的,就叫做‘燕姿楼’,燕姿,是他小女儿的名字。这楼上是他女儿的闺房。后来,他的小女儿天天伏在楼上望燕子,望不见,就病了。燕氏坞的主人没法儿治好她的病,知她喜好珠宝,就向天下江湖人宣称,在燕氏坞将有春秋两季的珠宝大会,交易之处就在燕姿楼。天下的珠宝商人都来了,他们把东海之珠、昆仑之玉、肃慎之茸、北海之金都带来了。燕姿楼的女孩儿在帘内一一看,只要她一笑或一顾,燕氏坞以倾国之价也要购买。一时珠宝为之昂贵,天下珠宝商趋之若鹜……”
白年青突问:“她的病好了么?”
女孩子好半晌才答:“她死了……”
女孩子站住了:“这就是燕姿楼。”
沈多道:“多谢了,你为什么不进去?”
女孩子脸上又露出了调皮之相:“我是鬼,怎么能进去?弄坏了你们的车,让你们先坐马车,后坐‘马箱’,最后坐‘马板’进燕氏坞,好难为情……”
她咯咯笑,身子一闪,要走。
白年青忽然叫道:“姑娘!”她站住了。
白年青的话突然讲得很费力:“请问姑娘大名?如果……姑娘肯说……”
她低声喃喃了一句道:“我叫燕二娘,别对别人提我。”
她一飘而逝。
燕姿楼突然楼门大开。出来了许多人,有主人高呼着:“不知贵客驾临,恕罪恕罪!”
白年青与沈多马上被让进了楼,马上沐浴、更衣,清清爽爽地象换了两个人。
两个人从地狱里又回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