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九大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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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鬼诉心事

山边,有一座庄院。

没人知道这庄院的主人是谁,因为谁也没见过这庄院的主人。

只有一个女主人。女主人是一个女孩儿,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的名字叫笑笑。她本来是一个城市里的讨乞女孩儿,在她十五岁那年,浑身破衣褴褛地讨乞,讨到了几个无赖面前。

一个无赖说:“你已经不小了,难道就想不出比讨乞更好的方法儿?”

又一个无赖说:“如果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四个无赖就围住了她。

她已经大了,已经不适合讨乞了。但她头一次被男人纠缠,她不敢叫,不敢哭,只是看着那几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吓得连话也讲不出。

无赖们把她向小巷里扯。

这时他们面前站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冷冷说道:“放开她,快走!”

无赖们当然不会轻易听他的话。三个无赖冲向他,决心把他痛殴一顿。

黑衣人没有动,三个无赖却倒下了。

黑衣人把她带到酒楼。

“你叫什么名字?”

“笑笑。”

“父母在哪里?”

“死了。”

“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去当乞丐了。你明白吗?你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女孩子了,你应该好好呆着,嫁人……”

笑笑道:“如果嫁人,我就嫁你。”

黑衣人一震。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想嫁给他。他惊呆了,这女孩也许是没听说过他,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尸手。她能愿意嫁给三尸手么?

他还是把她带回了山庄。从这一天起,这山庄就叫笑笑山庄。

笑笑山庄的男人们都是些粗人,是他从各处雇来的。一个管家是他的心腹。

笑笑山庄的人们都知道山庄的男主人很有钱,但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他。他们只见到了这山庄的女主人笑笑。

笑笑天天在笑,她的日子过得很舒畅。

后来,她不笑了,只是坐在山庄的庄边静静地看着庄外。她想看着山外的路,等着他风尘仆卜从山外归来。但她等不到,从来没见到过他白天从大路上归来。

晚上,他从山庄外归来。

他从天而降。

她点燃了蜡烛,笑,笑得很快活。

“你为什么白天不来?我坐在庄边等,等了你好几天……”

他笑了,笑得很诚挚:“我出远门了,我不能白天回来。我怕有些仇人会跟踪而来。”

她笑了,这个男人是为她着想,他惦念着她。能被人惦念岂不是很幸福?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孩子了,她长得很饱满,她有用不尽的珠宝,她像一个高贵的公主。

庄里的仆人们都喊她公主。

她依偎在他怀里,对他喃喃而语,讲她的胡思乱想。女孩子在十六七岁的年纪,肯定是会胡思乱想的。

“你想不想我?”

他不答话,只是用一双眼睛盯着她。

她怕他的眼光,因为这眼里烧着兽似的火。

“你什么时候要我嫁给你?”

他不答话,他那时正在练三尸手,练三尸手的结局他很清楚。

他告诉她,已经为她找好一个男人。

就走进来一个男人,年轻、漂亮、英俊,面色苍白。

他问这男人:“你说,你愿不愿意娶笑笑?”

那男人嗫嚅着:“愿意,愿意。”

他好像很得意,又问笑笑:“你愿不愿意嫁给这个人?”

笑笑冷冷地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他,突然哭起来了:“滚!滚!你们都给我滚!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她哭着进内屋去了。

不一会儿,使女跑出来:“不好了,公主割断了腕上的血管……”

她没死,可她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他再给她找男人,她非死不可。

她说她要嫁给他。

他的目光中是绝望。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能成亲……”

“你不是男人么?你是男人,你那么有力量,你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娶我?为什么不娶我?”

她哭得很伤心。

终于他告诉了她,他不能成亲,因为他要报仇。为了报仇,他在练一门很奇特的武功,如果他练成了,就会成为一个不能亲近女人的人。到了那时,他只会在黑夜里来,他白天只能睡在阴冷的冰窖里。

笑笑哭了:“我和你住在冰窖,我和你住冰窖!”

从此她不再提和他成亲。

她只是白天睡觉,晚上,在凄风冷夜里操琴,看明烛清泪,一夜夜盼他来一晤。

他很少来。他要练三尸手。在夜阑人静,她流泪哭泣,十分想念他的时候,他正在坟墓里翻死人尸体。男尸、女尸、兽尸、老尸、少尸、壮尸、腐尸、僵尸、毒尸,正在亲近地抚摸着那尸体,好像那腐烂的尸体是他的活生生的情人。

他又在夜里来了。

他的心里一暖。他的心尚有一丝暖气。

这是他唯一的一点人滋味。他想,是不是因为他仍有这么一点点人的欲望,他才不能把这三尸手的绝技练至九重天?他是不是心头尚存这么一点儿温馨,他才不能把自己完全变成鬼魅?

可他又不能没有一点儿人的欲望。他忍受不住血腥、鬼气,他渴望同人在一起。仆人们只是木头,他们怕他。世人们都是仇敌,他们惧他。只有这个山庄,这扇窗子的明烛之光,才是他心头的唯一温馨。

她的影子在窗上映成剪影。

她不操琴,也不读书,只是这样默默地听着静夜风声,静静地等着他归来。

他几乎想要流泪了,但他已经不会流眼泪了。

他走进了屋子。

她的眼里马上闪着光亮,要扑到他怀里来,好呢呢喃喃地一叙她的思念。

他马上躲开了她:“你坐在窗边,别靠近我……”

她不愿,她凑近他。她是个干净的女孩子,自然能嗅得到他身上的腐味儿。

她笑,忍住心中的恶心:“你这些日子还好么?”

他点点头:“还好。”

她仍在笑:“我也很好,天天在练琴,练会了好几首曲子,真想全弹给你听。你这一回能在家呆几天吧?”

他摇摇头。

她低下头,很失望。但马上又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笑容。

“你会去杀人么?”

他点点头。

“为什么杀人?他们想杀你?”

他摇摇头,他告诉她,他们比杀了他还让他受难。他现在比被杀死还受罪。

“他们逼死了我的两个兄弟,除了你,他们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她的脸上漾着笑意,但她的心里充满了失望。男人活着,就一点儿也不想女人么?他们为什么只想他们自己,而不想想一心挂牵他们的女人?但她的脸上满是笑意,她决不会让他以为她很失望。

她的头很晕眩,她嗅不得这个男人身上的那腐尸气味儿。

她忍受不住了,就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他很难受。

“我可以出去,在窗外和你说话。我身上有味儿,你受不了这味儿……”

她笑一笑:“你不要走,是我身体不好,我这一阵子白天没出过门,身子弱,吃得又少,所以才呕吐。你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

他慢慢站远了些。

她把窗子打开。

她和他互相凝视。如果目光可以爱抚,那么她和他就有一千次一万次爱抚。

“你要去好久?”

他点点头,他不忍心欺骗她,告诉她很快就可以回来,她就这样倚窗而望,夜夜盼归。这让他怎么忍心?

“到底要去多久?”

他慢慢说道:“三十天。”

三十天,就是一个月,就是三十个夜夜盼归的夜晚。月圆月缺,可以让她挂牵。

她说道:“你安心去吧,如果你不回来,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知她会做什么。

他有的时候很懊悔,向她讲述他不该救她,让她现在天天受相思之苦。

女孩子就笑一笑,笑得蚀骨:“你知道不知道?做一个女人,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可以让她天天思念的男人,她是很幸福的?”

他默然。

笑笑说:“你出去时,要照顾好你自己。”

他心中明白,他出去一向是为了去“照顾”别人。

笑笑说:“你不要吃生的冷的食物,那样会坏肚子的。”

他又点点头。他知道她不明白他是三尸手,是个只食生冷血腥的男人。

笑笑说:“你要注意,别让别人用诡计害了你。”

他只好又点头。他不能说他只用诡计害别人。

笑笑笑得很妩媚:“你既然要走了,我们为什么不喝一杯?为什么不喝醉它一回?”

烧点上明烛。屋子里很亮。

笑笑推动烛台,烛台就在屋子里走动。笑笑在笑:“你看,这是我做的烛台,它们都会走。但只能走上几步。我等你下次回来,就可以让它们走上许多步,还可以想法儿让它们拐儿走。你信不信?”

他点点头,他信。

摆上了桌子。

使女们怕他身上的气味,只好匆匆地避开。

他装做看不见,笑笑也装做看不见。

笑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现在已经能够整个白天都在睡觉,每天晚上都不睡觉了。你说,这有多好。你记得不记得,以前你每次来,我都睏,睏得不行。这回我不睏了,我可以以后每一晚都陪着你。你说这好不好?”

他点点头,说好。

菜很丰盛,酒是佳酿。

笑笑仍在笑:“我盼你能报了仇,再也不走了,夜里,我们这样坐着,说话,不是也很好么?”

他有点哽咽,说道:“当然很好。”

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他的心在滴血,他后悔,他为什么偏偏要救她?如果他不救她,她一定可以很快活,真的很快活。也可能很安逸,平平安安嫁一个凡夫俗子,在做农活,在生孩子,在过平平凡凡但又心满意足的日子。他把她宠坏了,把她放在这笑笑山庄,让她过公主的日子,她既然已经是公主了,还怎么会回到人世间去?她怎么能容忍人世间那污浊?他不该救她。

但他也不悔,他有她,他从心底里呼叫:我有女人,一个比别的女人更漂亮更可爱的女人,她也比别的女人更爱我。活在人世,不也没白活一遭么?

笑笑道:“我为你弹一曲,送你远行。”

他心里也有凄凉,就点点头。

她调好琴,就轻轻唱起来。

她唱的是今北宋王朝诗人王观的《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水是眼波横,

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哪边?

眉眼盈盈处。

方始送春归,

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

千万和春住。”

笑笑唱上阕时,心仍在缠绵之中,便听见琴韵与人声和谐,有十二分的快意与欢乐。在唱下阕时,便添了几分劝慰与悲怆。悲从中来,流一脸惜别泪水。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又一次来窗外看她那孤灯倩影?她是不是春,她是春天的气息春天的女孩春天一般的年纪,他是不是最后会归来与她同住?

她盼着这一天,这一天是不是会若有实无?

她说道:“你下次回来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什么气味也不怕。”

她的目光很坚定。

他点点头,说道:“好。”

他能不答应她么?可是他决心骗她一次,只这一次。他决不会让她踏入那阴冥世界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