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庄。
夜半更残。
一个人影飘忽入庄,像一道闪光,直奔金刀厅。
周围马上跳出来十几条大汉,持刀弄剑,一声断喝:“谁?”
“我!”
来人一闪,已经站在了众大汉面前。
这人一身黑衣,同一般夜行人无甚异处,但站在他周围的大汉们突然像一下子迈入了冰窖,而且是装满了腐尸的冰窖,浑身哆嗦不已。
这人冷冷道:“要想活命,马上退出十丈以外!”
这十几条大汉马上退向后去。
“庄主在哪里?”
“他在大厅内专候。”
这人停住了,道:“好,我自己去见他。”
金刀厅。
这是个很辉煌的去处,当年是座中满宾客,樽中酒不空的热闹去处。最豪的一次畅饮,竟连着开了十七天十七夜的宴,黑道天下枭雄群集于此,让燕塞上十九家镖局不敢接镖。
就在那十七天十七夜的大宴上,闯出了金刀夺魄路由的名头。
豪宴之举让天下人咋舌,活阎罗杜公有丧不赴。别人快马来报:“公子,老爷死了。”他睁着一双醉眼,问:“他死了就死了,干我什么事儿?你没见我正在喝酒?”那人刚想再讲话,活阎罗杜公一刀剁去,那人从脖子上喷血,再也不会讲话了。
十七天十七夜,金刀夺魄路由醉中持刀,一柄金刀战遍黑道天下十八高手。
从此金刀夺魄天下去得。
但他还是栽了。
他去采花时,遇上了寂寞剑。他不知是寂寞剑,就是知道是寂寞剑,他也不会怕。
金刀夺魄路由采花时与人不同,别人是淫人女娃,而他则是用心折磨女孩儿,直至把她活活吓死。
他那时正用两束头发把他的金刀吊在床上方。金刀在晃荡。金刀一晃一晃,刀口冲下。
金刀很锋利,如果落下,三尺七寸的刀就会从中间把女孩劈成两半。半边身子是左,半边身子是右。
路由怕那束头发能挂住大刀,还不断向那束头发吹气,吹得刀上金环呜呜响。
那女孩被制住哑穴,封住穴道,只是用一双恐惧的眼睛看那柄大刀。她不愿意死。
路由很有耐心,正一根根吹断那吊金刀的头发。
他在笑:“看,你的头发不太结实,对不对?”
女孩儿叹一口气,昏过去了。
路由只好等她再醒。
这时来了寂寞剑。
“你不该淫人家女孩儿。”
路由冷笑,天下能管到他的人不太多。
武当掌门,少林方丈,或者五岳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可以同他较量一下短长,这个神情落寞的中年书生想干什么?找死?!
他一口吹断头发,在金刀堪堪落在女孩身上时一把抓住。金刀在女孩皮肤上割了一道轻轻的血痕。他认为这一手就很漂亮。
可是寂寞剑不买帐,他出了剑。
那一次他拼命,最后败了,伏于寂寞剑下。
寂寞剑道:“你两次格到了我的剑,看在这两招上,割去你一只耳朵,以为惩戒。你走吧!”
这是他第一次栽在寂寞剑手里。
第二次他与三尸手游立,连手剑任成龙去寻寂寞剑复仇。他们认定寂寞剑中了情毒,在月圆之夜可以乘隙杀死他。那一次他们没敢动。
他们又栽了一次。
这一次是栽在鱼漂儿手里,但鱼漂儿也是寂寞剑。鱼漂儿废去了他与任成龙和三尸手游立的武功。
从那时起,金刀夺魄路由这人的名头在江湖上无影无踪。
厅中只有一把椅子,一把虎皮交椅。
厅中只有一盏灯,照着这椅子附近。
既无客人,要许多椅子有什么用?
既无客人,又何必点许多灯?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这是路由,是一个四十岁的病弱男人,再也不是金刀夺魄的江湖汉子。
他盯着来人看:“你练成了?”
黑衣人道:“不错。”
他又问道:“你恢复了内力?”
黑衣人用手抓住架上的一块玉石镇纸,五指并拢,握住,镇纸马上变成玉腐,纷纷粉落。
路由道:“果然不错。”
黑衣人道:“那个医不好确实有点本事。但据他说,大哥与二哥的伤……”
路由道:“我明白。你与我们并不一路……”
路由的眼里突然闪出了光。
“来人!”
就来了一个管家。
“照我吩咐的去办。”
管家点点头。
进来了许多人。
灯点起来了,大厅顿时一片辉煌。马上又摆好了许多桌椅。大厅里像又恢复了过去那喧闹与豪富。
金刀夺魄路由盯着厅下那一张张桌子,桌子后面应该有人,有些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黑道豪杰,有谈笑千盅酒,一若啖彘肩的豪壮场面。在这些江湖豪杰的刀枪之中,应该有一柄金光闪闪的大刀,那是摄人心魄的大刀,那是金刀夺魄路由的大刀。
路由道:“拿大刀来!”
两个人抬来了金刀。
金刀宽背,长三尺七寸,握柄上是棉布缠着,因为浸淫了无数鲜血,已经变成了黑色,黑得像锈铁,刀背上挂五六个金环。
“吊起来!”
管家冷着脸,把金刀悬吊在路由的虎皮椅子上方。用的是路由自己的头发。
黑衣人静静地看着他。
“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路由说,盯着黑衣人。
金刀悬丝欲绝。
“你知道该找谁,为我报仇,老三,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金刀夺魄路由双手用力一拍桌子,头伏在桌面上。虽无内力,但这一击也有力。
金刀悬丝立断,刀落,削掉路由的人头。
一声惨叫。
黑衣人与管家和众大汉都跪在地上。
骏马奔驰,倏忽不见。
人已汗湿,马也疲乏。
马一声疲嘶,跪倒在地。人拍击一下,拍在马头上,马立刻哀鸣而死,人又一个纵飞,向前疾奔。
人奔入一间农家茅屋。
“啪——”,推门而入。
茅屋内很暗,光线也弱。慢慢可以看清,屋内有一个人,穿一身白色衣褂,手拄一柄剑,坐在床上。这人的脸色冰冷如铁,一双眼睛盯着来人。
屋内无长物。一只喝水用的罐子,一只烧饭用的锅。一点儿干柴,还有桌子上有一撮米,一棵白菜。
黑衣人细细凝视屋内的一切。
手拄剑的人说道:“看来你成功了。”
黑衣人道:“对,医不好马聪医好了我。”
拄剑人道:“你杀死了他?”
黑衣人道:“没有。”
拄剑人眼睛睁得很大:“这不像你。”
黑衣人缓缓说道:“医不好说我还有一年,就可能旧创复发。”
拄剑人道:“一年时间,已经够了。”
黑衣人道:“也许要三年,一击不成,退守三年。”
拄剑人一叹:“你想得对。”
黑衣人道:“这次不能再栽了。”他注视着屋内,“你在一天天打发日子?”
拄剑人道:“你说错了,我在一顿一顿地等。”
黑衣人默然。
拄剑人心里很平静,他手中那一柄剑已不复是剑,而只是一根拄着的拐杖:“大哥他……”
黑衣人索然:“他走了。”
拄剑人胡须一飘,道:“好,好,走得好。”
黑衣人不语。
拄剑人道:“你不容易。”
黑衣人不语。
拄剑人道:“只有你了,你要保重……”
黑衣人眼里很空洞,没有喜怒,也没有悲哀。
拄剑人道:“寂寞剑,寂寞剑!”
他抽出长剑,横剑自刎。
黑衣人慢慢跪下。他没有眼泪,也没有悲哀,只是瞪眼看着这死去的人。
他起身就走。他没有工夫掩埋尸体,他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一间石室,周围是火。
石室内一些药钵,一些药草,到处悬挂着。石室无门,只有一扇窗户。
从窗子飞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身子在室内疾走,旋即停住,坐在一个蒲团上。
这是那黑衣人。
他对面坐着一个三绺长须的男人。这人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医不好马聪。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马聪。
马聪的眼光也不比他差。
“我看见你这眼光,心里总是很不舒服。”
“因为你有病,有病的人被别人看着,心里就不舒服。”
黑衣人不讲话。
“你的眼光中总有杀机,你总是想让这江湖上再也没有了医不好这个人。”
黑衣人道:“你知道不知道汉魏时的曹操?他杀了华佗,结果他的头疾也治不好,死了。他一世奸雄,犯的过失不少,但顶大的过失也就是杀了华佗。我不是曹阿瞒。”
医不好马聪叹了一口气道:“你错了,我可不是华佗。”
黑衣人道:“世上只有一个华佗,也只有一个医不好。”
医不好马聪道:“你好了,你已经被医好了,你不是已经恢复功力了么?你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黑衣人道:“你说过,一年后会再犯。”
马聪忽然哈哈大笑道:“一年?一年是多长的时间?江湖人过日子,在腥风苦雨之中,谁算得了一年之后会怎样?”
黑衣人冷冷说道:“我算得了,一年之后,如果我不死,一定会来找你。”
他从窗子里爬出去了,这一次他并没施展一点儿功夫,他是一步步从窗子里爬出去的。
马聪不动。
石室忽然裂开一道门,有一个小童进来了。
“师父,他为什么从窗子爬出去?”
马聪一叹:“因为他不想用一点力气。这个人如果在江湖上寻谁的仇,那个人就必死无疑。”
“他是谁?”
“他不是人,只是个飘荡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