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离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没办法摆脱鱼漂儿。
他能喝酒,只有看着酒杯时,目光中才没了那寂寞神色。
鱼漂儿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我来陪你喝酒。”
她弄来了一坛善酿,这酒味儿很正,而米离对味儿正的酒更是喜欢,他手不离杯。
鱼漂儿道:“我从小长在丐帮,三十八万人没谁不让着我,宠着我。有一回我想吃冰糖葫芦,他们不让我吃,你猜怎么样?”
米离看着她,他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把冰糖葫芦放在他们的被子里,一连放了半年。让他们一进屋就去翻被子。等不翻了,想睡时,身上就又沾上了粘糊糊的糖……”
米离又饮了一杯酒。他突然觉得,喝酒时有一个又漂亮又任性的女孩子在身边唠叨,实在是挺快活的事儿。既是这样,他为什么又非要把她赶走?
两个人喝光了这一坛酒,已是中夜时分。
米离道:“你可以去睡了。”
鱼漂儿道:“你什么时候想我,就喊我,我告诉你,我要嫁给你。”
米离看着她。他头一回见这样的女孩子,说嫁人时脸竟一点儿也不红,看不出一丝儿羞涩来。
鱼漂儿笑了:“我去睡了,我今天很睏,你千万不要打扰我。”
鱼漂儿睡了,而且睡得很熟。米离能听见这女孩子的细细鼾声。他双手放在胸前,双眼望着天棚,觉得心里很焦躁。他想翻身坐起来,吐纳养息。但他已经坐不起来了。
鱼漂儿突然讲话了,她与他只是隔一面板墙:“我告诉过你,你没留心,我在酒里下了毒。”
米离没有怨愤,只是幽幽一叹:“为什么要下毒?”
“因为你不要我。”
这岂不是最简单的道理?你不要一个女孩子,一个倾心爱你的女孩子,她就会给你下毒。
“这回好了,明天我可以照顾你,领着你走,你再也不会说不要我了。”
窗子在响,有人来了。
米离扳住板壁,挣扎着坐起来。他要快,至少要在那人进屋时坐起来。
隔壁的鱼漂儿竟然不知危险,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讲得很得意。
“叭——”,窗扇碎成了片儿。
鱼漂儿惊呼一声:“米离,你怎么啦?”
米离无法讲话,他只是静静坐好,等着。
从窗子里冲进来三个人。这是金刀夺魄路由、三尸手游立、连手剑任成龙,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
金刀夺魄路由曾在采花时被米离冲撞,削去一耳示警,三尸手游立练“三尸手”绝技被米离放进棺材和死人在一起埋了半天,连手剑任成龙劫镖三百万两红货被米离眼睁睁夺回。
这三人联手,来图米离。
金刀夺魄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知?”
三尸手道:“月亮圆了。每逢月圆,米大侠就因为思念意中人骨蚀魂销,是不是?咱们乘这时候来,米大侠的寂寞剑也奈何不了咱们。”
连手剑冷笑道:“我只要米大侠还我那三百万两,再加上这一颗六阳魁首。”
三尸手道:“你弄错了,我要的米大侠可不是死的,是活的,只不过是没手没脚的,要活活放进棺材里,埋半日再挖出来,再埋,一直埋到米大侠不再睁开眼睛为止。”
金刀夺魄冷冷恻笑道:“米离,这一回你死定了。你不该大意,不早早避走,反和一个丫头逛,你这回可是死定了!”
三个人逼向米离。
米离不动,他动不了。他的寂寞剑呢?他已无力抽出这一柄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走近。
“砰——”,米离的身后炸裂了一片片木板。
鱼漂儿来了。她在笑。
“三位来做什么?”
金刀夺魄路由道:“来夺命,夺米大侠的命!”
三尸手道:“你是谁?是明珠来,还是鱼漂儿?”
鱼漂儿叹口气道:“鱼漂儿。”
连手剑笑了:“好,好!想不到咱们有这么大的福气,你就是‘百兽舞’的得主,从女人谷走出来的鱼漂儿?”
鱼漂儿道:“不假。”她掷给米离一包药,那是解药,随即飞身袭向三人。
鱼漂儿用的是“杜鹃啼掌法”。杜鹃啼血,泣于一声一声之中,一声比一声更快,一声比一声更苦。先你还可以辨得出那啼泣,后来便是斑斑点点的鲜血了。这杜鹃啼掌法,一是快,二是舍命而进。
掌法小巧而灵便,一上手就逼退了金刀夺魄两步,又击向三尸手游立。
游立的手如鬼魅,直直地伸过来。
这是一只枯骨,不像是人手,白得没一点儿血色,皮包着骨,甚至没有一点水分。这三尸手是挖死人尸骨,在月夜之时,一次次凝聚功力,把握尸骨之臂,让尸之五脏六腑寒气脏气由臂上吸入,由尸骨将他臂上火力人气吸干,才练成的。这三尸手端的是奇毒无比。
鱼漂儿不敢去碰他的手。
三尸手冷笑道:“好,算你识货!”
鱼漂儿左手去格他臂,右手突然拿出了小筐,这小筐一掷,向连手剑击去。小筐在空中射出一片细雨。这是鱼漂儿的鱼针,鱼针有毒。
连手剑无法去图米离,只好回头来对付毒针。
鱼漂儿的小筐又抓回手里,她回头用筐一迎,正碰上三尸手游立的那只鬼手。游立一痛,马上缩手。
鱼漂儿一笑:“你要再伸你那鬼爪子,它可就要废了。”
游立一声阴吼,这吼声像夜枭,让人极不舒服。
金刀夺魄拿出了刀,这是一柄长三尺七寸的宽背大刀,刀上有五六个金环。
连手剑擎剑在手,他轻轻一抖,剑身嘶嘶作响。
他们是江湖上成名高手,鱼漂儿不在他们话下。之所以一上来就让她占尽了先机,是因为他们看低了这个丫头,不知道她能拼命。
他们和鱼漂儿走上了三个回合。
鱼漂儿和金刀夺魄、三尸手、连手剑这样的江湖巨人走上三个回合,这话传出去江湖上的武林人士必然不信。
三人鼎足而立。三尸手在前,近攻击搏。连手剑在左,剑平平前引。这一支剑极快,据说天下已只有那么三两个人的剑可以制得住他。金刀在右。路由曾用这一柄金刀,一天一夜杀江湖侠客十一人,那十人是太行十骑和快刀吴风。
快刀吴风能一刹时砍十六刀,你一眨眼他就砍十六刀。可金刀只是问了他一句:“好了么?”快刀只砍了六刀,金刀一晃,快刀吴风就看见自己的无头尸首向上喷血箭,看着它倒向自己的头颅。
这三人想拼力一击,鱼漂儿是不是接得住?
三人一齐吼,冲上来。
快剑一连刺出十六剑,只一剑,化成十六剑。这十六剑把小筐击起,挑断小筐与鱼漂儿手中的金链,小筐叭地飞到了米离身边。
米离不动,闭着双眼。
鱼漂儿被三尸手在手臂上抓了一下,她疾忙后退。她的左臂被金刀砍绽了,开了花,血立时涌出。
她的后背抵在米离身上。她咬住牙,不能再退了。后面是他,往哪儿退?
突然鱼漂儿双手一抖,头发披散,双目赤红。她啸吼起来。
她咻咻喘嘶,像野熊,这几声嘶喘给了她蛮性。野熊被伤,即使肠流血淌,也是野草一塞,奋力杀人。她一嘶吼,像又恢复了力气。又呦呦几声,像猿啼。没人细心想猿之聪明不是那冥想,而是从那呦呦啼唤中来,啼唤是交流,猿猴之智大于其它野兽,多半因为有这智性之交流。她又低低一啸,声沉似雷,从屋里炸出,直飞向天外。这是虎啸,是百兽之王的啸吼。
三人不禁失色:“百兽舞?”
鱼漂儿是学了百兽舞?
百兽舞,北方武林一大绝技,当年百兽舞的主人玉面狐狸陆灵生用此技游走江湖,杀死了横行江湖的花痴云峰和龙爪张泰。花痴轻功已臻化境,寻常人只知道他作恶多端,奸淫良家女子,事毕杀人,又用女人血在墙上写一大字“痴”。龙爪张泰的六十四式龙爪功据传已强过少林方丈与达摩堂大师诞生,为当世一大奇功,但这两人都死在陆灵生的百兽舞下,可见这百兽舞功夫不凡。
金刀夺魄路由、三尸手游立、连手剑任成龙不由得凛然,静静等待鱼漂儿出手。
他们看重“百兽舞”,是因为他们审慎。他们想杀死米离,也想杀死这个不知好歹的鱼漂儿,但他们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鱼漂儿双手倏忽而变,变爪变勾变掌变刃。
她身子怪异,身法特别,好像这一出手,身子被双臂带出,成了臂的一部分,她双手成爪,一前一后齐出,直奔连手剑,这一式是“兔搏”。
难道这就是百兽舞?难道鱼漂儿竟会用这法儿去敌对金刀和三尸手,再加上那一个连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