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寿回到狮吼镖局,一连三天没出门。
第四天,他一身黑衣服,一个人悄悄出了狮吼镖局。
他悄悄来到了那个算卦先生的破屋门外。
天黑了之后,算卦先生当然不会再去算卦。
算卦先生在喝酒,在喝女儿红。
男人喝女儿红,本来就有那么一点女人味儿,偏偏喝时又那么真心实意的样子,让女人动心,知道这男人至少对酒有一股真情。
算卦先生在一杯一杯地喝,喝得很有兴致。
西门寿推门而入,直直地走到算卦先生面前。
算卦先生只有三尺距离,他凝神瞠目,注视着算卦先生。
算卦先生仍很悠闲地喝酒。
“如果你想问卦,可以明天一早早一点儿来。”
西门寿道:“我不想问卦,我只想看看你。”
算卦先生半醉地道:“你想看什么?”
“你的手指头。”
算卦先生有点喝醉了。也许只有他在喝醉了时,人才变得这般好脾气?他冲狮吼镖局局主西门寿伸出手来。
这只手放在桌上,五指迅速抖动。
西门寿吃惊地看着这手指。
难道这只手擅金刚指?难道这只手曾一个一个地捏碎三个镖师的喉核?难道就是这只手劈下车辖,倒空车轴,让西门寿五十万两红货丢失?
西门寿冷冷说道:“我来是告诉先生,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我保的那一批红货失了。”
先生点头道:“嗯。好,好。我在天黑之时,从不谈那些卦事,只是饮酒,脑子必然不十分清楚,西门寿道:“先生脑子不清醒手指清醒就行了。”
西门寿倏地出手,双手化笔,疾点算卦先生胸前大穴。
算卦先生不动。这双手如直戳他胸,他必不免一死。
叭——叭——两只酒瓶都打在西门寿手上。
一个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神色肃然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西门寿的手被两只随意掷过来的酒瓶震开,双臂还隐隐作痛,他心中十分恼怒,冷笑道:“你以为他会静静地等死不成?”
年轻人轻声一叹:“当然,你一出手,他只有死。”
西门寿不解,他呆呆地看着年轻人,看着算卦先生。
年轻人一语惊人:“因为他只会算卦,一点儿也不会武功。”
西门寿惊呆了。
难道这个汴梁城内可测人吉凶祸福,可告人鬼神之机的算卦先生竟然是一个不谙武功的凡夫俗子?难道他只是空口无凭谈福祸,妄自臆猜吉与凶的江湖术士?
可这年轻人是谁?他看来有一身过人的本事,为什么要来管这件事?
“你是谁?”
“乞丐无用。”
乞丐无用,从小无父母,丢在街上,人人皆言他无用。收养他,他不干活。雇佣他,干劳主人心神。所以人人称他无用。他本也无名,所以就乐得用这一个名称,叫无用。
乞丐无用,在汴梁城内很有名头。
西门寿不禁肃然起敬,一揖道:“原来是无用先生。”
无用笑了:“既然是先生,就可能有用,既然是无用,就不是什么先生。”
西门寿脸色一红,不再讲话。
无用又笑:“西门局主夜里来访,为什么不痛饮一杯?”
算卦先生笑道:“他想杀我,我为什么要给他酒喝?”
西门寿突然笑了:“先生如此小量,怎么能测得鬼神之机?”
西门寿走出门去,喊过来一个在街上逛的闲汉,告诉了他一句话,那闲汉飞快跑去。
无用问道:“你要他干什么去?”
西门寿道:“我有三坛佳酿,是六十年陈的,我要他去狮吼镖局取来。”
无用道:“他为什么跑得那么快?”
算卦先生道:“我猜你一定是告诉他,如果快拿来,给他十两银子。”
西门寿一笑道:“先生果然妙算,只不过错了一点儿,我告诉他的是:我是西门寿,你快去狮吼镖局,让人把我床下三坛美酒带来,我给你三十两银子。”
三个人突然哈哈大笑。
须臾,来了两个狮吼镖局的镖师。
两个人见果然是西门寿,就放下三坛佳酿,给了那闲汉三十两银子,自回镖局去了。
西门寿道;“我见先生气量,实在胜过武林之人多了。我愿同先生、无用兄弟三人共谋一醉。”
无用道:“狮吼镖局局主西门寿,汴梁城内响当的一条汉子,和你喝醉,也不为过,来,来!”
三人捧坛喝酒。
三人很快就喝得微醺。
西门寿脸色微红,捧坛而呼:“来啊,来,好好喝上一喝。”
无用举坛而饮,象饮清水。
算卦先生倒有一点醉态,向西门寿笑:“你那双笔点八穴的功夫,直冲我胸前要穴出手,你一出手,我必然就会死了。我要一死,明日早晨,门前足足有九个人得哭得很伤心,他们遇上的难事再也无法排解,对不对?”
西门寿一笑:“先生神算,佩服。”
喝得正在兴头上,却没酒了。
无用道:“酒是好酒,可惜少了一点儿。”
他把酒坛子倒过来,人躺在桌子上,往嘴里倒酒。
算卦先生道:“可惜,可惜,西门局主,如果此时弄来三坛佳醉,我一定帮你再算一卦,保你开怀许多。”
“此话当真么?”
应声推门而入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这人略有些矫胖,一脸福相。他向三人一笑道;“在下严复,是西门寿兄弟的帮手。听得局主在这里畅饮。也动了酒虫子,就拖着几坛酒,来这里共谋一醉。”
无用和算卦先生只好见礼。
严复回头道:“搬进来!”
三个镖师又进来了,搬进来九坛酒。
这九坛酒是狮吼镖局的存酒。
三坛火酒,三坛佳酿,三坛熊酒。
算卦先生看看严复,看看西门寿,突然道:“我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还有一个严副局主。”无用也无话。
西门寿酒兴更豪:“来,来!喝上一坛酒,咱们先来喝上三坛佳酿,然后喝火酒,再喝熊酒,怎么样?”
严复大笑道:“错了,错了。火酒性烈,如吞咽烈火,自然先喝,待酒在肠胃里滚过,就再喝佳酿。佳酿性柔,如饮清泉。但一入胃,就更翻江倒海。最后人再不醉,就喝那三坛熊酒,让肚肠索性烧起来,好不好?”
三人连连道好。
就放上四只空碗。
西门寿道:“我来斟酒。”
他以两指挑起酒坛,以一指破空,点破封泥,就斜斜倒酒,须臾一碗,四碗皆满,酒坛飘忽落桌。
四人捧碗,一饮而尽。轮到严复倒酒。
严复双手捧坛,冲远处空碗一逼,酒自成束,一射而至,须臾四只空碗皆满。
这纯是用内家真力,也是一流功夫。
转到无用斟酒,他笑了一笑,并不用任何手法,只是把空碗排齐,一只只倒满,然后放下坛子。
西门寿突然喝彩道:“好功夫!”无用一笑道:“你喊差了,我根本没用什么功夫。”
西门寿道:“你是不想用功夫,象你这般年轻,却不愿炫耀,不愿以功夫示人,这就是真功夫。”
无用一笑,也不分辩。这时,严复突然向算卦先生一揖,问道:“先生刚才说,如果有酒,可以乘兴再谋一醉,不知先生这话算不算得数?”算卦先生道:“当然算数。”
严复哈哈大笑道:“我在这里等待先生,就等这一句话哩。”
西门寿无话。他自然也愿意让这能测鬼神之机的算卦先生一算。他愿马上得知那一笔镖银失落在何处。
算卦先生沉吟,他看看西门寿。西门寿的眼光很直率,他想马上得知是谁劫走了镖货。
算卦先生又看看严复,这个狮吼镖局的副局主一向以谨慎缜密著称,这会儿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算卦先生,等他讲话。算卦先生笑了,他很快活。虽然他不会武功,但这些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谁对他也得毕恭毕敬。
他缓缓说道:“一定是有人漏了风声,你的镖货才被人劫走。”
严复道:“这不可能,把镖货放在车轴内,这件事是我与局主亲自做的,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算卦先生在笑,他要说出一句语惊四座的话来,虽然他面前只坐着三个人。
他刚刚要讲话,突然觉出肢下一阵麻木。
他怔住了,无用为什么要点他足太阴脾经脉中的血海、冲门两穴?他只好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