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来到那个有太白匾额的太白酒楼,他慢慢走上了三楼,坐在桌边。他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两条楹联的“酒”字与“剑”字之上,正正地插着两根筷子。筷子比上一次插得更深。是一剑萧晓情急?还是他的功力又深了一层?
雷霆走过去,试着拔这两根筷子。
店伙计忙来拦他:“客官,客官,这可动不得啊,这人说是京城第一难惹的人物,他说这筷子插在这儿,是给人看的,也不知是给谁看的,不让拔出来。如果你把这筷子拔出来,他就要烧我们的酒楼。”
店伙计左右看看,悄悄对雷霆道:“有人认得,说那人是内侍省的押班,一身好功夫呢。”
雷霆一笑,转身慢走下楼去。
一剑萧晓又一次约他,这一次可决不会是同他谈几句话。一定是一剑萧晓决定同他比武。他想战败雷霆,也好给金银帮一个打击。
雷霆如果是萧晓,也会这么做。如果是以前,这两支筷子会让他的血很勃激,让他知道他终于有了同人放手一搏,痛痛快快拼杀一场的好机会了。可现在,他怎么办?他去不去?到那墓地有十里路。他要走到那里,会气喘吁吁,会很累。他走到那里,一剑萧晓不用出剑,只用他那无尽杀气就可以杀死他。他不去么?可他是一路风雷动雷霆。没了一路风雷动,可他还是雷霆,他不能不去。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走。
江湖人如果此时看见雷霆,他们会说雷霆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他决不肯把力气用在走路上,他一步一步走得既慢又稳。
他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坟场。
他远远就看见了萧晓。
晨雾已经褪尽,萧晓站在他上次站立的那块石碑之上。朝阳给萧晓的身子涂上了一片血红。
雷霆慢慢走了过去,站在萧晓的身前。
他突然觉得萧晓站在那块巨大的石碑之上,颇有点好笑,如果是绿草儿见了,一定会咯咯地笑,笑他装腔作势。
雷霆一笑,是自嘲的冷笑,他上一次也盛气凌人,站在那一块石碑之上,那样子肯定也象萧晓一样好笑。
太阳在萧晓身后跳,象用鲜血一点点濡染他的衣服。
一剑萧晓一叹道:“我们不能总玩筷子是不是?”他是指用竹筷插在太白酒楼,相互约见之举。雷霆明白他的话意,点点头。
一剑萧晓很激动,他在笑,因为他的心在勃勃地激跳着:“人家都说,雷霆是天下第一高手……”
雷霆沉声道:“你也不差。”
一剑萧晓很是黯然:“说到我,人家只说这一剑。”
雷霆道:“你的剑不慢。”
一剑萧晓笑了,雷霆说他的不剑不慢,这自然比任何褒奖都让人高兴。
萧晓道:“我约你来,是想同你一斗。”
雷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他看着脚下,他的脚已经湿透了。这在过去是决不可能的。
一剑萧晓道:“我的剑又进了一层。”
雷霆道:“我知道。”
一剑萧晓一叹道:“本来我以为我有了一点儿把握,能够杀败你,但我知道我错了。”
雷霆不讲话。他明白他应该尽量不讲话。
“你在太白酒楼时,已经不再拔那两支筷子了。你已经胸有成竹了,你让两支筷子插在那里。因为你相信,你再也不用看了……”雷霆在心里苦笑。萧晓哪里知道,他不拔那两支竹筷子,是因为他根本拔不动它们。
萧晓道:“你看它们时,不嗔不怒,不喜不悲,已然到了武学的上乘境界。”
雷霆仍在苦笑,除了不嗔不怒,不喜不悲,他还能做什么?
萧晓道:“我知道你是一步一步走来的,你一点儿也没用功夫。”这是武学的上乘境界,除了比武,丝毫也不浪费力气。一剑萧晓在笑,这笑仍然苦涩:“我知道,如果我的剑一出手,我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雷霆无语。
萧晓又说道:“可我一定要同你一斗,原因想必你也很清楚。”雷霆道:“我明白。”
萧晓长吁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抽出剑来。他头一次与人搏斗时,先出剑而立。
萧晓道:“我与你动手,就决不是一剑萧晓了。”
他的话意思很明白,他与别人赌斗,是可以一剑致人于死地,但他与雷霆动手,则无法如此潇洒,胜负都无把握,说什么只用一剑?
雷霆觉得他的喉咙发干,他的噪子有些暗哑,他的心跳得有些快,他的腿因为站得很久有些麻木,他是不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他在等,在等待死亡。
他这时想范蔷儿,她在做什么?她是不是仍在桌前,默默地梳理她的头发?梦姑呢?她还在搂着那个狡猾的莫雨,甜甜地睡着么?这时,从坟场边站起来了一伙人,这些人是下九流中的七兄弟,他们听说一剑萧晓要战雷霆,就赶来了。
另一边,站着一群人,这些人中有裘独,有括山苍野瓢道人,有弄梅三影,还有莫雨。谁都关心一剑萧晓与一路风雷动雷霆的这一场赌斗。
雷霆有些不耐烦了,他冷冷说道:“一剑萧晓,难道你只会说话,不会做点别的什么吗?”
萧晓哈哈大笑道:“好,好!”
一剑萧晓动了,他捏了一个剑诀,一剑破风,从石碑上纵身而起,剑气冲霄。众人中便喝了一声好来,人们看得血脉贲张,这一剑实在惊人,无与伦比。雷霆呢?一路风雷动自然会动起来了,一啸一吼,挟一路风雷,看来他决不会让一剑萧晓占一点儿便宜。萧晓在空中纵身,扬剑,一式剑法,看来平淡,却含了七个变化,这一剑变七剑,剑剑击向雷霆。雷霆不动,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朝阳升在雷霆的眼前,他的眼前闪过一个身穿白色长衣的女孩子。雷霆的脸上闪光,他在笑。
萧晓以为他的剑会被雷霆闪开,然后雷霆会就势反击,他不知道雷霆会用什么招式,任何人也不会知道雷霆会用什么招式杀人。他能随心所欲,只要他的内力一经发动,便生起隐隐雷声,这就是他的威力。但这一剑已经刺向雷霆的胸口,无边剑气已冲破他的护身之处,他为什么还不动手?范蔷儿果真在梳头,她梳得很仔细,象在梳日月,梳时辰。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在轻轻的叹息。
“你为什么还这么闲心,他快死了……”
范蔷儿的手略停了一停,又梳理起她的头发来。
“我告诉你的是实话,雷霆快死了。”
范蔷儿了一动不动:“你已经告诉过我了,他早就死了。”
那女人一叹道:“上次是我把他救活了过来。可这一次他肯定得死,因为他在同一剑萧晓决斗。”
范蔷儿停手了:“一剑萧晓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女人道:“你果然很知道他,但这一次不同了。他从山涧跌下去,已经死了,是我救活了他,但他的淤血太多,我把他的髓同血都抽了出来,他现在没有一丁点武功了。一剑萧晓如果出剑,他一定会死……”
范蔷儿停手了,她呆呆地坐在桌前。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有声音,那个女人走了。一剑萧晓的剑突然刺在雷霆胸前,雷霆仍然不动。
萧晓生生地停住了剑,剑尖入胸一分,再稍一用力,这剑便可刺入雷霆的心脏。
萧晓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动手?”雷霆一笑,不回答。
萧晓道:“你不想与我动手?”雷霆看着萧晓,一笑。
萧晓轻轻问道:“你为什么要笑?”
雷霆道:“你可以回头看看,那么高的石碑上,如果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很可笑?”
萧晓回头看了一眼,他突然明白了雷霆的话意,他也笑了:“下次来我决不会站在石碑上了。”
雷霆道:“你只须把剑尖往前一送,就没有下次了。”
一剑萧晓看着雷霆,缓缓抽回了剑。
萧晓转身走了。
在众豪杰的注目下,他慢慢地走了。
雷霆向四周看了一看,他突然很凄伤,刚才即使他倒下,死去,这里看着他的人也决没有一个人会为他死去而悲伤。他们也许都在等,等他输或者赢。他的死活却没人关心。
没人明白这一战为什么会如此,不人明白为什么一剑萧晓会那么容易得手,这一剑七变并不是不可以避开的,雷霆为什么不避不躲,自认这一剑?他为什么不动手?甚至连他那惊人的内功都不曾发动?没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