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锦州城内范凤阳宅院之中,忽然掠入一条鬼魅似的人影,诡秘异常,飘忽如电,一闪隐没阴暗处,失去踪迹。片刻之后,静夜中隐隐传出“隆隆轧轧”轻微声响,显系有人开动机关,进入腹心重要处所。魅影诡秘而迅速,似还了解范宅布置情况,故能闪避桩卡,未为所觉。机关移动的声响,却再无法瞒得了值夜高手。
黑黑夜色中,立见幢幢人影,自不同方位出现,但在一阵穿梭往来搜查后,又复归于沉寂。大厅倏忽燃起灯火,已有五人聚在厅中。中立一人面目极是陌生,猿臂蜂腰,双目精光炯炯,四十上下年纪,紫黑脸膛,钢髯如猬,相貌甚是威武。此人姓何名威,前奉毒臂神魔之命,来到范家接替贺刚,充任总管。
另外四个,全是范凤阳家里的老人。何威的目光冷峻地一扫四人,道:“人从哪边进来的?全是死人!”一个名叫范起的头目答道:“也许是场主从密道进来的,所以全没看见。”何威沉吟刹那,道:“不能大意,分开进去看看,密室聚齐。”除开门窗这一面,其余三面各有一道暗门,俱用字画掩盖着。挑开字画,五个人分成三路,进入暗门,厅中恢复原状,灯火仍旧亮着,似是忘了熄灭。因此,五个人的行动,全落在了一对冷煞也似的目光之中。何威是从正面暗门进去的,首先到达密室。由于燕南天过去带人进来过,他没敢贸然进去。门上有一块很小的活板,悄悄移开一缝,眇一目往里偷窥。密室中陡然扬起一个苍沉的声音问道:“谁在偷窥?”居然反客为主,问起话来。室内无灯,何威看不清楚,细辨话声,非常耳熟,不由问道:“可是山主?”室内人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一个字。何威再不犹豫,打开密门,进去立刻就把灯点上了。灯光映照之下,先进来的人,赫然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何威行了一个礼,道:“昨日群雄从锦州经过,传言范……没有,小畜牲忘恩负义,山主打算怎么处置他?”金星石道:“你已经知道了很好,你看怎么处置他好?”何威道:
“此风不可长,自应严正门规。此处是他的家,存着重要东西,迟早一定会来。”金星石道:“几处他常去的地方全找过了,老夫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在这里等他。”何威义形于色,道:“这件事交给属下做好了。”金星石道:“小畜牲万世魔功已成,你不是他的对手。”何威道:“力不敌用智。说法不是法,这得临机应变,看事行事,山主如果还希望他能回心转意,想要活的,那可就难了。”金星石似甚欣慰,嘉许道:“南齐毒经已到他手,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呢?老夫授你全权,生死不计,事成之后,另有重赏,老夫还要休息片刻再走。”何威拜谢告退。就在他转身起步之际,金星石凌虚一指。
业已点出。何威修为颇不庸俗,疾闪身形,犹思躲避。无奈金星石高他太多,如此近距离,自是更难如愿,脚步方动,蓦觉腰臀一阵剧痛,勉强转过半面,骇然问道:“山主你这算……”话刚说了才一半,鲜血已自夺口而出,双腿一软,趴伏于地,眼中犹自流露惶惑神情,大有死不甘心之慨。金星石嘿嘿两声,狞厉地说道:“教你作个明白鬼,睁开狗眼,看清我究竟是谁?”举手在脸上一抹,扯下一张人皮面具,展露出来的,赫然是范凤阳的本来面目。何威自知难逃活命,一散真气,尸身便软瘫在血泊中。范凤阳一脚把他挑得仰面向天,验证明确已断气,犹有余恨地说道:“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忽有所觉,扭头注视左侧暗门道:“谁在门外?”“是我!”暗门开处,随声走进范起,范凤阳斥责道:“鬼鬼祟祟,为什么不进来,还有谁?”范起道:“还有杨吉,见是场主,我叫他出去了。”范凤阳道:“走有多久?”范起道:“走有一会了。”范凤阳凝神谙听,犹有轻微步履声,怒道:“可恶,你是我的族兄,还要骗我,该死!”扬手一掌,把范起拍了个脑袋开花。展开身形,由后暗门追了出去。刹那之后,地道中隐约传来一声惨号,杨吉料也凶多吉少了。范凤阳此举显然在杀人灭口,今天的事,绝不容泄露出去,即使是族兄,照样也不放过,狠毒处于此可见一斑。隔了盏茶工夫,他才从右侧的暗门回来。他听出右边的暗门外也有人,算计杀了杨吉,回头再从右门去追人,时间必定来不及。只要有一个人逃得活口,他的行踪,立刻便会外泄。因此,他在杀了杨吉之后,穿过大厅,从右侧入口进来,往回截杀,便可一网打尽。
那知他算计的绝,还有人比他更绝。就在他追杀杨吉,进入左暗门之后,右侧暗门立刻就打开了,进来两个慌张之人,一刹也没停留,便从何威来时所走的中门,匆忙溜走。两个小角色,本没有这份急智和勇气,是有高人指教。这个人,稍迟刹那,也跟着进了秘室,头上蒙着纱巾,挟起何威,走的却是左门,并且还把范起的尸首,拖近门口,故意留下这么一个可疑的迹象,叫范凤阳伤伤脑筋,猜上一猜。
当范凤阳回到秘室,看到何威尸首失踪,范起尸首移近左侧门口,根本就没动脑筋想,便奔向中门。但等他追到大厅,连个人影也没追到,以为上了当。盛怒之下,又从左侧兜回秘室。怪事出现了!
范起的尸首,不知被谁又给移到右侧门口。他蓦然醒悟了。两个小角色,没有这么大的胆,更没有这么干净利落的手脚!谁敢如此戏弄他?
“谁?”范凤阳目含煞气,这样自己问着自己。首先,他就想到一墙之隔的悦来栈。霹雳神婆?人如其号,拼命可以,绝对不会这样戏弄他。燕南天?哼!他没有这么大的狗胆!难道是公孙启?想到公孙启,一般寒意自心底上升。毒臂神魔金星石,万世魔功早已练成,犹且忌惮慧业禅宗,自己刚刚练成,岂可轻易犯险?再说,如是公孙启,岂能不立决生死?也不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身形微晃,到了后壁一个书柜前面,凝视片刻,方才去开柜门。自己的家,自己的东西,还严密地放在机关重重的密室里,只因离开日久,还这般小心,可见计虑之深!柜门应手敞开,一张字条,赫然贴在当面,龙飞凤舞,寥寥只有八个字,写的是:“送回穆女,准尔自新!”他认识笔迹,知道是谁写的,甚至连戏弄他的人,也都知道了,竟连抽屉都没开,掉转身形,便从中门飞逝而去。右侧门内,隐隐传出一声轻微慨叹。枭雄行事,往往不可捉摸。
八字警语,分明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的口气,何以又故弄玄虚,泅避逆徒,不当面直接了断?难道那个蒙面人,并非金星石,只是适逢其会?否则,他顾忌的是什么,或者说,他怕什么?
范凤阳从容地走了。蒙面人亦未追去,亲笔写了一封信,交给江东和于林,吩咐他们,候到天亮雇车把何威送往山海关。还给了他们足够的盘缠。人名,地名,信封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死人当作病人,不装棺材,却是为什么?好在江东和于林,就是昨夜幸逃活命,被他救的那两个小角色,感恩图报,也乐于效命。他还在暗中,亲自护送了一程,确定范凤阳不会再追来,方才放心地离开。何威跟他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过午不久,四眼翠禽,就把昨夜的消息,先后送到神兵洞和绝缘谷。这更证明蒙面人,有八九就是金星石。将近一天,两处才得到行踪,却又语辞不详,也没提到他的意图与动向。
尽管如此,两处的人,也足够欢欣宽慰,行动也有了一个谱儿。
揣测金星石的用心,似乎是还不愿意下绝情,对逆徒行诛。
朱万跑了一趟绝缘谷,与狂花峒主取得协议。以官道为界。官道以南由神兵洞负责,官道以北,归绝缘谷。救秀秀是共同的心愿,列为第一,须要协力的时候,可以互相支援。
至于如何对付范凤阳?意见极是分歧。绝缘谷这边,表现得最为激烈的反而是上官逸。他主张杀!
范凤阳是在他监视下出走的,他有责任,更涉有重大的嫌疑,不杀范凤阳,他无以表白心迹。说是这么说,究竟是真心,抑或假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表面上,谁也看不出来。自然,他的儿子上官敏,此刻仍在神兵洞,也许使他仍不无顾忌。
郑七、雷登、蛇叟陆凯,都是客,自然不愿意采取激烈手段。
狂花峒主身份特殊,表面上附和郑七,骨子里恨不得连人寰五老全除掉,脾气虽然不好,处事却很圆滑,老练如上官逸,也捉摸不透她的真心。敬若神明,避如蛇蝎。当着上官逸的面,朱万表示,最好以山主的意思为准则,其实,他与狂花峒主,早有默契。朱万走了,事情就这样作了决定。
天池那一边,公孙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急着要下山,就是走不了。已经十天了,晓梅的伤势,不好也不坏,人还有一口气,始终就是那么昏沉沉的,一直醒不过来。杜芸的治疗方法,似乎是不错。一日夜十二个时辰,几个功力最高的人,轮流替晓梅推拿,穿宫过穴,不能够间断,一间断,晓梅便上气不接下气,立见砾化的现象。岂仅公孙启,大家谁不急。
雪山魈、刘永泰、霍弃恶、杜丹,功力都够高,碍于男女之嫌,插不下手。梅苓不及乃妹,姗姗年纪又轻,都怕帮不上忙,反而误事。结果便由兰姥,珍姥、杜芸、印天蓝、梅葳和公孙启,轮班接替。
公孙启虽然也是男人,但他却是晓梅的未婚夫,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比任何人都厚。六个人就这样,推拿一个时辰,休息五个时辰,日以继夜,不敢间歇。整整十天,全都感觉出来了,晓梅胸膈之间有一个拳头大的硬块,似是目前病症的关键。但这硬块,没中暗算以前就有,杜芸和梅苓都知道,范凤阳那一掌,就有那么巧偏就打在这个硬块上,扩大了严重性。兰姥胸腑那么渊博,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总之,这不仅是伤,而且是病。
万世魔功,偏又谁也不能单独应付。这样一来,所有的人,全被缠住,都不能动。十天以来,晓梅尽管没醒,那个硬块,却有变小变软的迹象。这是看不见的,而是凭接触,感觉出来的。公孙启担任的,是子中两个时辰。今天午初接班之后,仍照往例施为。
六个人中,只有他一个是男子,虽说与晓梅名份早定,如按杜芸教治疗之法,依然感到不便。杜芸的疗法是推揉,从丹田遍及胸腹诸穴,尤其侧重七坎穴附近那个硬块,在这种情形下,为了便于治疗,晓梅自是浑身全裸。五个女人这么给晓梅推揉,还没什么。公孙启从一开始,就没这么做。他把晓梅翻身过去面向下,按照治疗内伤的方法,以纯阳真气,从命门穴上度入。徐徐运转。最初几天,他觉得晓梅胸部诸穴,几乎完全滞塞不通;他便加强输入真气,一个穴道一个穴道地,试于打通,由于成效并不如何显著,所以也没有对杜芸讲。最近几天,他才发觉这种治疗,逐渐有了好的反应,除了硬块周围,真气仍难畅行外,较远部份的穴道,俱曾打通,只是一经易手,便又发生阻塞现象,不过再次接手施为,便一次比一次容易与迅速了。
今天施为不到半个时辰,发觉那个硬块,已有软化分解的迹象,也许是求功心切,也许是真气输入过猛,自然,为了秀秀的事情,心绪不宁,也有着相当的关系,竟然觉得后力不够,身颤、手软,大有虚脱误己误人的样子。当然,他可以立即收手,换人接替。但是,好不容易在那硬块有分解的希望时,中途罢手,功败垂成,又是多么不情愿,不甘心;他竭力苦撑,希望撑得一时是一时,实在支撑不了时再说。他一面救人,一面竭力平抑自己惊惶而懔骇的情绪,实已感到心力交瘁。
红润的脸色,逐渐煞白,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浮上面颊,心愈急,气愈促,但犹不肯罢手。重浊而急促的呼吸声,已传到户外。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一条倩影推门而入,耳中传来姗姗焦急而甜脆的话声道:“启哥休慌,我来帮你!”一只纤纤玉掌,已经接在了公孙启的命门穴上。她年纪轻,百无忌惮,救人与警戒,也都没派她,整天闲着无事,就在一旁来看治病。除了公孙启,全是女人,对她也没顾忌,反之,看就等于学,对她将来也有好处,所以就由她的便。公孙启却不愿意她在旁边看。姗姗偏又不愿意离开他,屋里不能看,便在外面偷着看。今天被她看出危机瞬息,便慌着闯了进来。公孙启正当心急气促之际,陡觉一般凉气,自命门穴注入,凉澈心脾,灵明顿复,即时把握住这外来的助力,除矜去妄,收摄心神,慢慢慢慢地,渐次也恢复了正常。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晓梅微弱地呼道:“闷死我了!”随声便要转侧翻身。杜芸急忙上前,把她按住,徐声说道:“二姊动不得!”晓梅唔了一声,果然没再动。屋子里除了杜芸,还有兰姥和印天蓝。正当快吃午饭的时候,大家都在管事房。公孙启那重浊而急促的呼吸,以及姗姗那情急的呼唤,大家全被惊动了,也都跑了过来,唯恐增添惊扰,不便进屋,便齐集门外等消息。听到晓梅那句微弱的话声,焦灼而悬虑的心情,方才逐渐地减轻。
情况究竟怎么样?还在虔诚地盼望着。良久、良久,屋子里忽又传出连续的“哇!哇!”声,晓梅吐了,吐出来的是一块一块的血块,奇腥难闻,连带着杜芸和印天蓝,也吐了苦水。
至此,晓梅奇经八脉始告完全打通。公孙启知会姗姗,撤掌收功,道:“梅妹病根已除,徐徐调养,便可复原,屋子里浊气甚重,须得好好地清理一下。”杜芸道:“这种事不用你再操心,你气色很不好,也该注意养息一下。”立用棉被裹着晓梅,移往邻室。老少群侠才算真正放了心。姗姗及时挽救危机,尤其赢得众侠一致的赞佩。晓梅复原得很快,两天以后,已能起床。据她告诉大家,这是神尼的有意成全,利用两次重伤,把郁积在身体内部病根引发,一次治愈,否则,断难活过三十。她接着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来。
这也是上次天池会上神尼佛法传功之际,对她所作的指示。究竟是什么事,惊人到如何程度?须待以后事实,逐次揭露,在目前,她只叫公孙启偕同印天蓝和姗姗,立即把金逊送回神兵洞,然后赶往锦州,或者还能挽救霹雳神婆一步大难。
其余的人,十天以内,也要全部下山。私下里,她给公孙启谈得更多更详细。公孙启自然也把金逊必须回转神兵洞的道理,告诉了金逊。总之,这不是排斥金逊,而是为更密切的合作,也极符合金逊化解老父夙仇的心愿。心事已去,又经过了两天充分的调养,公孙启所消耗的真气,也已完全恢复了正常。最高兴的还是姗姗。还有什么事情比能时刻随哥姊联袂行道江湖还快乐呢?朝阳影里,一行四人,首先下了长白山。
傍晚时分,一辆轿车,停在一座广亮大门前。江东亲自驾车,遵从蒙面人的指示,在半路上以双倍的价钱,买下车马,把车夫遣回锦州,叮嘱他不得对外泄露一字。到了山海关,于林终于觉悟江湖生涯,终非安身立命之计,作别走了。按照蒙面人指示,把何威送到地头,两个人都可以作这样的抉择,于林抢先一步,还分了两封银子。江东取出信柬,核对门牌号码无误,上前敲了两下门。开门的是个老苍头,起码已有六七十岁,精神还健旺,上下打量了江东一眼,讶问道:“你怎么还不走?”蒙面人也有过指示,只要听到有人开门,把信留在车上,江东也可以走,但绝对不准回头看。江东闯荡江湖上二十年,江湖门槛知道的不少,警觉这一家,必大有来头,一个交代不清,定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没敢就这么甩手一走。这时见问,愈知所料不错,慌忙答道:“人病得很严重,不知地方对不对,不放心。”老苍头嗯了一声,几步到了车前,挑开车帘,看了何威一眼一方才说道:“你的心还不坏,地方也没错,等我去开车门。”进入大门,把门先关好,刹那之后,旁边车门打开了,点手让江东把车开了过去,道:“你现在愿走愿留?走就不要进来。白银一千两,有生之日,不准再踏入山海关一步。”江东道:“我一身之外无牵挂,粗笨的活计还能干。”老苍头道:“算你走运,只要听话,有你意想不到的好处,把车开进来。”江东如言把车开了进去。老苍头把门关好,道:“随我去见主人。”托着何威已僵的身体,步履竟十分平稳矫健。江东暗暗吸了一口冷气,一个看门的老苍头,修为已达上乘境界,主人的来头,定然更不平凡,愈发加了小心。穿过了一个角门,进入一间暖阁,三个老人呈品字形,正合目垂脸跌坐在蒲团上。
老苍头横着把何威轻轻地放在地下,拉着江东退立一旁,一个字也没说,左侧老人适时睁开眼睛,道:“把衣服脱光。”老苍头如言照办,片刻把何威脱得一丝不挂。左侧老人道:“翻身。”老苍头便把何威翻了一个身。
左侧老人道:“掉头。”老苍头又把何威掉转一个方向,左侧老人凝注半晌,才又说道:“复原。”他的话,说得都非常简单。老苍头奉命唯谨,又把何威翻转面朝上,方才退立原位。左侧老人道:“看在璇姑的面上,大哥怎么不管?”中座老人倏睁双目,暴射出两道威光,道:“不要提她,愈提她我愈有气。不管!”目射煞威,甚是慑人。左侧间内立刻传出一个妇人声音,道:“爹不管,我管,何福,把人给我送进来。”何福就是老苍头的名字,应了一声“是!”目注中坐老人,没敢立即行动。中座老人愈怒,道:“你敢!你没有看到金星石那个畜牲的来信?一错再错,我的话就当耳边风,如今出了纰漏,却来找我的麻烦我没这闲工夫!”屋内妇人道:“我的儿子,我怎能不救,他最近来信,不是已有悔祸之心了么?”中座老人道:“如今悔祸?满手血腥,如何向别人交代?”屋内妇人道:“那是他的事,威儿父子一场,怎么能不去略进一言?”中座老人道:“是喽,这岂不是求仁得仁,还找我干什么?”右侧老人睁眼说道:“过去的事还提作什么,现在救人要紧。指力未中要害,威儿中指之前,又已行功将心脉护住,率而天气也未回暖,未尝没有希望。”中座老人道:“耗我十年功力,再救一个不听话的人,值得么?”右侧老人道:“威儿过去的一条命,已经还了父母,如能再获新生,便是我门户中人,便责成他执行门规。”屋内妇人接口道:“我同意三叔的主张。”中座老人叹了一口气,凝视江东,问道:“人是你送来的?”从对话中,江东业已经知道,中座老人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的岳父,老魔中的老魔,便知此后很难再有脱离魔掌的机会,但听语气,此老尚称正派,安份地耽下去,不会有生命危险,运气好,或许还能学几手高招,忙恭谨答道“是。”何福乘隙,即把江东来时的情形,补报一遍。中座老人道:“你叫什么名字?”江东报出自己的名姓。中座老人道:“什么叫江东江西,加一个木字边,即日起改名江栋,栋梁的栋,跟随何福磨练三年,再定去留。下去!”江栋肃答道:“敬谢恩赐。”方才行礼告退。原来座中三老,并称无量三星,辈份至尊,人亦正派,金星石年轻时,一表风流,人才出众,被何璇姑看中,结成了孽缘,是金星石的元配夫人。金星石的劣迹,后被三老查知,本有清理门户之心,无奈何璇姑眷念旧情,苦苦哀求,始得犹免,但却把金星石逐出关外,并断绝夫妻往来,所生独子,亦随母姓,决不准姓金,移住山海关,乃是近十年的事情,也是因为何璇姑,时常背父出走,潜来关东,所采取的措施。
江栋这小子,福来运转,一步登天,投正了门户,十年之后,居然被他学会了一身不俗的武功,成了无量一派的一根支柱,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江栋告退之后,何福托着何威,亦随三老进入后堂。何威已经死了三天多了,还能有救么?
天下事,无奇不有,天下人,奇才异能之士尤多,说不定就许能够创造出奇迹来,何况何威心脉未断,伤也不在要害,为了避免真死,不得不行功闭气,乔装假死。范凤阳得意之余,又未细心查看,才给何威留下一线生机。本来一个对时之后,何威自己就能回醒。
坏就坏在金星石救了他之后,由于关心太切,又加上了一份安全手法,反而添了大麻烦。隔行如隔山,武功亦然,金星石只是何老之婿,并非何老之徒,门户不同,手法自异。何威原本是有生机的,关键就在金星石多加的这一份安全手法,无量三老是否能解?
暮春季节,关外气候不同,夜里还很冷。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前,突然掠过一条人影。朗月清辉照射下,面目清晰可见,赫然是金星石。他似乎是想进庙休息,方拟举步,似有所觉,又怔住了。适时,庙内传出一苍老话声,道:“不敢进来?”金星石道:“休要逼人太甚!”听口气,他似已听出庙中之人是谁。庙中人道:“是老夫逼你,还是你逼老夫?”随声徐步自庙中走出。
咦!又是一个金星石!衣服、像貌、身材、姿态,没有一样不相同,甚至连胡子的长短和颜色,也全是一模一样。这自然是不可能,其中定有一个是假的。然则,哪个是真,何人是假?后来的那个金星石,显然有点心虚,道:“你为什么出卖我?”庙里出来的金星石道:“老夫几时出卖过你,把事实指证出来?”后来的金星石道:“金逊两次往见乃母,和公孙小辈勾结在一起,还不等于你出卖我?”话意很明显了,他是范凤阳,化装得唯妙唯肖。金星石道:“当时何以不报与老夫知道?”范凤阳道:“当时我确曾想要找你理论,走在半路,始觉此举徒费唇舌,无补实际,是以中止此念。”金星石愕然道:“你没有见到老夫,怎知徒费唇舌?还有什么内情?”范凤阳道:“虎毒不食子,况四极狂花,俱与同谋。”金星石半晌没有答话来。这是实情,四极早对范凤阳不满,金星石知道,至于狂花峒主……
“嗯!”金星石若有所悟,嗯了一声,道:“老夫待你如何?”范凤阳道:“地厚天高。”金星石道:“尚未忘本,此时回头,犹未为晚。”范凤阳道:“睡不安枕,食不知味,不干!”金星石见其如此绝情,不由腾起一股杀机,但不旋踵,即又收敛,道:“换在早年,老夫早就杀你……绝情峰艺业……”范凤阳截口道:“不过,你早就无此能力了!还不只此!”金星石这才真的懔惊,微一迟疑,改口说道:“老夫也不追问你的底细,刘冲有何不满,何以也背叛老夫?”范凤阳道:“这是他的事,不会对我说,我也懒得问,况且,现在情势已变。”金星石道:“会有这种事,他跟你在一起,怎么个变法?”范凤阳道:“去年酒后失言,我无意说出了一本秘谱,功能速成,不料他就已存了心,这次与我同谋是假,目的就在那本秘谱,乘我前往天池之际,竟已得手而去,另外还拐走了穆老怪孙女和一株老参。”金星石道:“他的去向你总该知道个大概吧?”范凤阳道:“他不像我,辽东没有基业,十多天来,遍索无踪,我怕他早也溜进关去,一挨此闻事情告一段,天涯海角,我也不会饶他。”说时恨恨不已。金星石看在眼中,觉得不会有假,道:“此间你还有什么事?”范凤阳道:“晓梅已除,还有公孙启和印天蓝那个贱婢!”金星石暗暗高兴,道:“好志气,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考虑,十天之后,还在这里见面。”范凤阳道:“你要告诉金逊和四极,不要碍我的事。此处我一定愿再来,你不找我,我也必去找你。”金星石道:“从今以后,不得再化装老夫模样。”范凤阳道:“这有何难,拿去。”伸手扯下人皮面具,向金星石掷了过夫。金星石接在手中,略一把玩,觉得好奇,便往自己的脸上,戴了上去。哪知面具甫与脸颊相触,立觉一阵刺痛,知已上当。范凤阳把握时机,更不怠慢,一指猝然点下!
八面城位于平街迤西,公主岭在其东北,西北百余里,则是辽源,这一带都是北霸胡梦熊的势力范围。胡梦熊的老巢在公主岭,山深林密,形势险要非凡。四平街是南北往来要冲,辽源是水路起点,近在密翅。自然都有胡梦熊分舵和眼线。东北有三宝,人参貉皮乌拉草,是以往来负贩的客商,不走旱道,就得走水道,不管走那条路。只要是油水肥的,被胡梦熊看中了,十有八九,难逃毒手。八面城所处位置,就在这水旱两路的中间。
胡梦熊作案,从来不留活口,但富商巨贾,为了生意的安全,往往聘雇武师,随行保护。胡梦能为了志在必得,便在这八面城,也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以便左右支援。
多年以来,杀人越货,不知作了多少起,就因为手段毒辣,杀得彻底,没有苦主出头,官面上纵有个耳闻,抓不到证据,也是把他没有办法。但这已是过去的事了,自从被范凤阳收服以后,除非极大的油水,便很少再作这种没有本钱的事了。
今天一早,不知为了什么事情,这个黑道霸王,便到了八面城,并且不时出来,左右张望,好像是等什么重要的人?等谁呢?范凤阳会有时间往这边来么?天都快要黑了,胡梦熊都等得望眼欲穿,可是他所要等待的人,依然踪影俱杳,回顾过去的自在,想到今天寄人篱下的凄凉,不禁愤慨地骂道:“妈巴子的,不是拿这胡老子开心吗!”含着满脸怒容,大步走回庄院。八面城顾名思义,是个四通八达的城市。胡梦熊的庄院,建在市区以北,倚山傍水,风景清幽,除了冷寒这唯一的缺憾以外,闲居纳福,的确不坏。
快三更了,胡梦熊还没敢睡,一个人坐在花厅里,对灯独酌,喝着闷酒。忽然,门开一线,闪身进来一个人,如非寒风随人涌进,胡梦熊恐怕还发觉不了。这股冷风,吹得他头脑一新,凝眸看清来人,慌忙离座相迎,道:“这可是稀客,庐主怎么能分得开身?”来人敢情是上官逸,隐庐主,绝缘谷的冒牌主人,轻易不离绝缘谷一步,是以胡梦熊有此诧疑。上官逸道:“范场主另有要事,无法分身,临时着老朽代他来一趟。”
胡梦熊道:“庐主是稀客,请都难得到,欢迎之至,快请上座。”唤来家人,重整杯盘。一番谦让之后,上官逸终于坐了上首,胡梦熊左侧相陪,三巡酒罢,胡梦熊不禁问道:“范场主命我在此相候,不知有何谕令?”上官逸长叹一声,道:“最近辽东情况,庄主必有耳闻?”胡梦熊道:“听是听说一点,只是众议纷坛,不知道谁的话对,庐主这次命驾,正好赐予澄清。”上官逸道:“庄主都听到了什么?”胡梦熊道:“一说乱石岗大打出手,二山主重伤,一说毒娘子到了辽东,和公孙兄妹勾搭在一起了,大有意借着这层关系,代山主化解前怨。但辽中一带,高手频频出动,敌我俱有,不知又为了什么!”上官逸忽然别转话题,问道:“如果范场主和老山主闹翻了,庄主作何抉择?”胡梦熊奸眸一转,道:“不敢想像,老山主人多势众,其中且不乏超绝高手,如无重大原因,范场主忌肯冒性命之险,以卵敌石?庐主近在身侧,必然洞明是非真象,梦熊斗胆,敢问庐主如何主张?”上官逸暗骂道:“老奸巨滑,反倒问起老夫来了。”易地相处,也觉得以胡梦熊的能为部众,不敢明白表示态度,不无可谅,便答道:“范场主陷害霍弃恶,灭妻杀岳,全是老山主暗中主使,金逊和解之议如成,试问将置范场主于何地?”胡梦熊道:“这么说,传闻都是真的了,老山主是否预闻,公孙兄妹,尤其是印天蓝是否同意?”上官逸道:“传闻不假,老山主宠爱范场主,甚于其子,如果预闻,必不知意,无奈自乱石岗事件以后,老山主踪迹密然,上下俱不知其何往?和议是老山主左右那些贪生怕死之徒,见公孙兄妹武功难敌,纵恿金逊作傀儡,出头这么办的。牺牲范场主,换取他们的安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印天蓝又怎肯放过范场主?”胡梦熊道:“最好设法找到老山主。”上官逸道:“目前全体出动,就是在找老山主,以老山主一身超绝修为,如果有意躲避,怕就很难找到了。全都很难说,老朽也没了主张。”胡梦熊道:“老山主实在不该躲避。庐主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范场主的?”上官逸道:“范场主现在逃命还来不及,那里还敢露面,是托人给我带的信。”胡梦熊道:“信上叫我作什么?”他本想问信的来源,立觉不可,那样必得罪上官逸,故立即改口。上官逸道:“刘少山主是与范场主一同逃离神兵洞的,同行目标大,故一离虎口,便分了手,万一到这里来时,请庄主念在往日交情,设法收容安置。”胡梦熊道:“这不成问题,藏一个人还办得到,只怕看不起我这个老粗,不肯往这边来。”上官逸本是试探性质,探闻刘冲是否来过?现见胡梦熊一口应承,话也说得很自然,似乎刘冲没往这边来,便道:“盛情足感,老朽得告辞了。”胡梦熊道:“庐主难得来,多盘桓一天如何?”上官逸道:“离山时久,难免见疑,异日有缘,定来叨扰。”起身离座,匆匆出门而去。他是从房上来的,仍从房上走的。胡梦熊挺立房上,目送上官逸向西飞驰而去,直到看不见影子,方才回房安眠。就在胡梦熊飘落房下一刹,不远处一棵树上,亦冒一条人影,追踪上官逸而去。
斜月迷离,依稀似是狂花峒主模样。
毒臂神魔金星石,老谋深算,面对豺狼其心的逆徒,岂能毫无戒心。与其说把玩人皮面具,不如说检查人皮面具,来得恰当和实在。他号称毒臂神魔,精擅十绝毒爪,臂、掌、指,无处不毒,自不难意会面细,三个多年,和纪秉南钻研探讨,对于用毒解毒,可以说已经算是个大行家了。
在他精密的检查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何况人皮面具,是从范凤阳的脸上揭下来的。尽管如此,内心的怀疑,尤未尽去,故当试戴面具的时候,蓦生奇想,暗暗警告自己:“此子阴险毒辣,尤甚于我,不可不防,何不乘此机会,试他一试?”此念一起,立装中毒,发出一声痛吼。范凤阳似未发觉其诈。故把握时机,立施突袭。破庙座北向南,金星石从庙里出来,自是面南背北。此时月正当头,范凤阳站在他的对面,人身倒影,清晰显现在地面上,人动身影亦随之而动。金星石无须看人,只消看影,便知范凤阳的杀师企图,怒发如狂,暴提全力,发出一掌。
范凤阳似未料到,恶师反应如此之快,料知偷袭无功,立即化指为掌。金星石掌劲刚猛,范凤阳掌风阴柔,极似佛门无双神功,隐具震弹妙用。近身相搏,无可缓冲,轰声震响中,双掌立告接实。金星石蹬退两步,地面上立刻现出两个深陷脚印,须发蓬飞,神态骇人之极。范凤阳震飞五丈,落地站稳,狂声笑道:“老鬼,你上当了,这是南齐无形之毒,循掌业已渗透双臂了!”金星石行功一试,果觉双臂发麻,知逆徒所说不假,不禁切齿恨道:“畜牲!你……你……”气得他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了。范凤阳若无其事地说道:“大恩未报,我不会杀你,解药也从晓梅贱婢处得到,等会给你一颗,不过,我有几句话,必须先说清楚。”金星石状若未闻,取出一颗丹丸吞下,就地坐下行起功来。范凤阳道:“北纪的解毒丹,没有大用,你仔细听着。”微微一颤,接说道:“金逊身为人子,不忍你临老受诛,倡导和议,甚而以身承当一切过失,我不恨他,反之,我还非常敬重他。四极助你作恶多年,遇公孙兄妹,临阵怕死,从而推波助澜,可耻可卑,最是可恼。倡议之初,你不知道,情有可原,到今天已经快一个月了,不闻不问,不予遏止,显见内心已经动摇,便说不过去了。十年以来,所有恶事,哪一件不是受你之命而行?我有家有业,弄得今天怨毒丛集一身,狼狈如丧家之犬,你如抽腿,教我怎么办?”等了片刻,见金星石没有反应,眼中不由泛起一股森厉光芒,接着又道:“现在长话短说,你说十天,我就给你十天限期,制止和议,仍照以前,合力对付公孙启。公孙启一除,众人俱不足畏,那时,你还是我的师父,绝缘谷和神兵洞,也正式为你所有,印天蓝和杜丹的产业,随你的便,任挑一处,整个辽东,都是我们师徒的天下。逾期没有办好,或暗存狡谋,那就不要再怪我不念旧情了。解药给你。”抖手发出一颗白色丹丸,力量用得恰到好处,正落在金星石的双腿之间、衣襟之上,掉转身躯,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暮霭苍茫,归鸦阵阵,远近人家,升起缕缕炊烟,一日时光,又已终了。神兵洞内一向被列为禁区,不准人进入的那个核心地带,今天一破往例,开了五桌极是丰盛的酒席,所有绝缘谷和神兵洞两处,有头脸的人物,都到齐了。这是毒臂神魔金星石,派遣四眼翠禽送回来的安排,时间是在酉正,眼看时候就到了,金星石本人还杳无踪影。这里也是一个十丈圆室,装设得富丽堂皇,光那夜明珠,大如鸽卵的就有一十二顺,照得室内,耀眼难睁。
五桌酒席,呈梅花形排列,不分首末,五面为上。此时此地,作这样的安排,使得人心悄悄,群疑莫释,不知道金星石存的究竟是什么心?酉正,金星石准时出现。他是从密道进来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道:“让各位久等了,请入座。”谁都看得出来,那笑容很勉强。
他把郑七、雷登、蛇叟、于鹏、诸葛昌、李玉、杨青邀为一桌,并尊狂花峒主上座,他自己主位作陪,一改往日骄狂态度。其余的人随便座,罗昆、四极、与人寰五老一桌,巫无影带金邈、上官敏和狂花峒主几个女弟子一桌,八俊已剩六俊,十二神卫也死了四个,合共十四个人,挤了一桌,另外一桌,是两处正副总管与矿场头领。金星石擎起酒杯道:“金矿开探,恰满十年,大家同干一杯。”欢呼声中,除了狂花诸女,所有的人杯底见天。金星石再举第二杯,道:“十年来,多承帮忙,我敬各位一杯。”谦虚声中,大家干了第二杯,心里已经浮上一个阴影。金星石又举起了第三杯,道:“十年无功,也该散伙了,这一杯权当饯别。”他仰颈一口喝尽,表现得极是决绝。大家全没喝,也反映出仍旧想拥护他的意思。朱万愤然说道:“山主不能因为一个叛徒,就灰心丧志。”金星石道:“你坐下,大家也请坐下。”容得大家坐好,游目一扫,目光停在诸小那一桌上,见金逊没在座,不由问道:“邈儿,你哥哥怎么不在?”金邈道:“大哥会同公孙启,捉拿范凤阳去了。”金星石怒骂道:“这个畜牲,简直不知死活!”平息了一下怒气,才对大家说道:“金矿是印天蓝的,过去她不知道,还可以偷偷摸摸地干,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有什么理由还能霸占不还?”罗昆道:“我们可以出钱收买啊。”金星石叹道:“矿里蕴藏无尽,你有多少钱,可以买得下来?不错,我们霸占绝缘谷,目的就是为了那宗武林至宝,岂是看中了那点金子?可是现在,那武林至宝,已经被人得走了,再流连还有什么用?”此言一出,举座哗然。郑七道:“金兄从那里得来的消息?”金星石道:“我不仅见着了得宝人,并且还跟他印证过一掌。”狂花峒主和朱万交换了会心的一眼。罗昆道:“是不是公孙启?”金星石道:“上官大侠可能会知道。”座中只有上官逸父子,复姓上官,那声大侠,自是指上官逸而言。意在言外,无异指摘他另有勾结。上官逸坐不住了,起立申辩道:“属下如若知情,愿遭天谴。”狂花峒主接口道:“你用不作强辩,数日之前,你去八面城,会晤胡梦熊,传达范凤阳的命令,总不会假吧?”上官逸道:“这事不假,我也发现峒主跟踪,请问峒主,除了探询刘冲去向之外,我还说过什么?二十年故旧深情,范凤阳托我办这么一件事,教我怎好推托?”狂花峒主道:“庐主不要忘了,范凤阳现在是叛徒,他给你的那封信,能够让大家过一过目么?”这句话问得很厉害,起码私通叛徒这个罪名是成立了。上官逸道:“峒主既然这么问,话就不妨说开了。少山主提倡和议,事前缺乏考虑,更没有征求大家的意见,说实在话,人寰五老弟兄,都不能同意。纸终包不住火,和议一旦成立,南齐北纪非借重公孙启,找我们弟兄算帐不可,现在合衷共济,犹虑不敌,到了那个时候,山主如果置身事外,人寰五老,岂不成了俎上之肉,任人宰割?我们五弟兄尽管反对和议,却也不同意范凤阳的叛离行动,我曾劝过他回来,从长商议,无奈他年轻气盛,至今没有消息。这件事又和宝藏有什么关系?我就怕被人看到,引起麻烦,已经把信烧了,峒主如再不相信,我就没有办法了。”阴山三鬼病判杨青,忍不住问道:“庐主,你长年坐镇绝缘谷,至宝被范凤阳得去了,你竟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实在令人难信。”阴山五鬼为了夺宝,奉邀参加行列,如今鲁衡朱小涵已死。吴禄被俘,吉凶难知,杨青双臂也齐肘折断,现在虽然装上了两只义肢,吃饭拿东西,都极不方便,是以气愤之极。郑七附合道:“庐主精明过人,岂易受愚?”上官逸脸肉痉挛,似极痛苦,长叹一声,道:“各位责难,我无话可说,老虎都有打陀的时候,我总不能长年不合眼吧?”一副无可诉语的可怜相,申辩得也不能说没理由。矿场总头领陆浩,忽的起立说道:“属下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朱万道:“什么事,说说看。”陆浩道:“前年夏天,一阵雷雨,震塌了一片山,范场主那时,恰在监工,赶过去看,好像捡到几张烂纸。我随后赶过去。范场主还用那几张纸擦了一把脸,才收在怀里。当时我还在暗笑,范场主大概是被雨给淋糊涂了,几张烂纸,都抹得皱作一团,怎不扔掉?现在回想起来,会不会是武功秘图一类的东西?”金星石道:“大概不会错,先吃饭,等会我还有话说。”经过这一备争论,大家心情都不好,谁还有兴致喝酒,一路狼吞成咽,很快就把肚子填饱了。金星石等大家全把筷子放下,才把前夜巡见范凤阳的经过情形,说了出来,最后,沉痛地说道:“经过两天深思,过去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所有的恩怨,应该由我一身承当。范凤阳一身艺业,庞杂而难测,老夫提足毕生功力,尤不堪一击,这还是他念在师恩未报,不肯杀我,手下留了情。恕我狂言,在座各位,没有人能是他一招之政,留此有害无益。”郑七道:“合我们几个老不死的,难道不能除他?”金星石道:“那几张烂纸,如我猜得不错,应是佛门无上功力,他一个人,未必能够尽窥奥密。恃此称雄,适足招致杀身之锅,有人除他,不须诸友再涉此无谓之险。”诸葛昌道:“公孙兄妹还有能力除他?”金星石道:“现在只剩下公孙启一个了。他师妹郭晓梅,已遭范凤阳毒手。南齐毒经,也被掠夺而去。这个仇已无法化解,公孙启能不能除他?虽不可知,可他对于公孙启,仍十分忌掸,故予老朽十天限期,考虑合力对付公孙启。”朱万不由脸上一红。
金星石目注上官逸道:“南齐北纪血债,老夫一个人承当,无须人寰五老再多担心,现有一事,拟拜烦庐主,不知能否见允?”上官逸惶恐答道:“山主怎能这么说,清理门户,人寰五老愿作前驱。”金星石道:“这件事不劳费心,绝缘谷印家矿产,即日起物归原主,所有矿工,按照应得工资遣送图籍,如能办妥,老夫就感激不尽了。”上官逸道:“属下遵命,请准加派陆头领,从旁协助。”金星石道:“老夫先谢了,陆头领原非我天南门下,亦在遣散之列;庐主原意图他协助,那是庐主的事情了。总之,这件事我全权拜托庐主,任凭庐主怎么处理都好,包括范凤阳还想继续霸占在内。自即刻起,天南门下绝不再进绝缘谷一步,绝缘谷今后如再有是非,亦与天南金氏无关,庐主只须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忽然想起一事,噢了一声,对上官敏说道:“收了一个范凤阳,我已经伤透了心,敏儿,老夫不能再教你,等会跟你父亲,一起回去吧。”上官敏愤然道:“范凤阳是什么东西,现在自然不成,将来我非斗斗他不可,我不回去!”赤子心声,最是感人。举座无不动容。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金星石合了半天眼,方才说道:“你还是先回去,也免得你父亲怀疑老夫,把你扣作人质。
等到目前的事情平静以后,老夫如能不死,你原意回来就回来。”上官敏道:“不,我要跟着您,保护您。”金星石苦笑道:“傻孩子,你父亲的武功,现在高出我甚多,你要赶上范凤阳,就得跟他去学。”上官逸道:“山主,敏儿已非弱冠,有权选定自己的前途,属下不再过问。”金星石道:“你怎么也说孩子话,对付目前强敌,尤其是阴险毒辣胜过老夫十倍的范凤阳,谁也帮不了忙,连天南门下全都得走,老夫才能放开手脚,斗一斗这两个杰出的年轻人,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话说得甚是悲壮,不容上官逸再开口,即对金邈道:“你是我几个儿子之中至如今在我眼前唯一的一个,帮我送个信可敢?”金邈流泪道:“爹这么说,教孩儿置身何处?我去找大哥。为什么不能先教公孙启先和范凤阳先干一场,然后我们再对付剩下的一个?”金星石道:“听你这句话,就没出息,这封信不是普通信,艰难而危险,我不能再连累别的人,你如果怕死就算了。”金邈道:“上刀山,下油锅,孩儿都不会皱下眉头,何况送这封信!送给谁!”金星石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道:“信在这里边,人名地名都写得很清楚,上路以后才看,先收起来。”纸包扁平,里边似是就包着一封信,金邈走去接了过来,妥慎贴身收好。侧顾狂花峒主,金星石道:“琼妹,这封信范凤阳必然要截,他对你的蛊,还有三分俱怯,非你保护邈儿绝送不到,你可愿帮我这个忙?”狂花峒主道:“你不是借故把我打发走吧?我答应你,但可不能骗我。”
金星石道:“绝不骗你。信送到后,行动由你。”转视朱万,又道:“四极弟兄,你比较有点脑筋,保护邈儿送信,仅峒主师徒,还嫌不够,还得你们弟兄帮个忙。以你们弟兄的功力,联手施为,可敌范凤阳五招,有这五招时间,峒主应可出手了,切记,绝对不能让范凤阳欺近峒主身前。如何配合得严密?你们去商量。”朱万道:“地方远不远?”金星石道:“不算远,也在辽东地面。”听说在辽东地面,朱万便没再言语。金星石对罗昆、巫无影道:“现在就剩你们了,你们在,我便不能不分心,行动就无法保持高度机敏。带着八秀神煞弟兄,回转天南去吧。”巫无影方欲张口,金星石已抢先说道:“别教我作难,你们帮不了忙。”转对同席诸老道:“各位云情高谊,星石至深感激,势逼处此,不能不分手了。兄弟还有几件心爱的玩物,诸兄可以任取一件,留作纪念,请随我来。”起身肃邀诸老,进入密室。狂花峒主道:“邈儿,你把信拿出来看。”金邈立即取出,不料打开纸包,信竟是写给狂花峒主的,惊觉不对,电疾冲入密室,哪知金星石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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