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麟曾经暗中调查过,得知此寺共有和尚一百二十多个,数日前他还曾到此走了一趟,对全寺和尚逐一打量过,却看不出哪个和尚可疑,但是他仍然断定“花花僧”极可能藏身此寺,理由是他访问过十几个被害姑娘的家属,发现其中有五个姑娘于被害之前曾到此寺烧香。
所以,他今天便把“陆玉凤”这个“鱼饵”带来亮相。
现在是中午,游客不多,整个灵林禅院看来特别的宁静,他们在一名知客僧的招呼之下跨入大雄宝殿,抹手烧香膜拜之后,钟文麟奉献一些香火钱,然后向知客僧要求在寺中吃斋。
知客僧见他出手大方,自是十分高兴,便领他们去一间饭堂,吩咐供膳。
饭堂上有十几张桌子,许多和尚也正在吃饭,一名中年和尚在知客僧的指示下,安排钟文麟和陆玉凤在一张桌子坐下,很快的端上四菜一汤,接着又端上两碗大白饭。
钟文麟连连称谢,问道:“大师父法号如何称呼?”
中年和尚合十答道:“小僧法明,招待不周,施主多多原谅。”
这和尚不高不矮,个子颇为健壮,颇似桑八郎口中所形容的花花僧,只不过这和尚眉目清秀,如非光头,必甚英俊,绝非传说中“相貌平平,毫无特征”的花花僧。
钟文麟欠身道:“大师父太客气了。小可陆鸣宇,这是舍妹,我们刚从长安搬来金陵居住,闻说灵林禅院的菩萨很灵,今日特来烧香膜拜。”
法明和尚含着和善的笑容道:“是的,是的,二位施主请用膳,小僧告退。”
语毕,合十一礼,就走开了。
于是,钟文麟和陆玉凤对坐进食,钟文麟不愿错过这个好机会,故一边吃食一边偷眼打量那些和尚,一个一个的端详他们的身材相貌……
结果,仍未找到一个疑似“花花僧”的人物,心中甚为怏怏。
陆玉凤本是花院中的姑娘,天天与生张熟李酬酢,早已养成不畏生人、落落大方的态度,今天虽然以淑女的姿态出现,在众和尚面前吃饭,仍与钟文麟有说有笑(当然不是大声喧笑),故颇引众僧侧目,而对她窃窃私议起来。
钟文麟觉得她的表现不妥,暗中使眼色示意她端庄娴静一些,陆玉凤倒也理会,乃低首吃食,不再开口。
不久,两人食毕,那法明和尚适时而至道:“二位施主请到前面奉茶。”
钟文麟忙道:“大师父不用客气,小可与舍妹四处走走,便要回家去了。”
之后,两人便在寺前寺后浏览游赏,差不多把全寺每个角落都踏遍了,钟文麟才说道:“妹妹,你大概累了,咱们回家去吧!”
一天的活动,便在回到别庄后结束。
钟文麟回到自己房中,倒头便睡,打算先睡一觉,于今夜初更才起来守株待兔……
不料刚躺下不久,便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
“哥哥,是我。”
钟文麟只得下床开门,问道:“你怎么不歇歇?”
陆玉凤穿身入房,笑道:“我刚刚洗了个澡,现在不累了。”
她见钟文麟面有睡意,微诧道:“你在睡觉?”
钟文麟道:“嗯,想睡一觉。”
陆玉凤笑道:“太阳都还没下山,这个时候就上床,要睡到什么时候才天亮呀?”
钟文麟道:“只想小睡一下。”
陆玉凤兴致勃勃地道:“不要睡了,我们……对了,我为你抚琴一曲如何?”
钟文麟摇头道:“不了。”
陆玉凤道:“或者下一局围棋?”
钟文麟摇摇头。
陆玉凤道:“那么,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玩什么好了。”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倒先“一朵红云飞上脸”,而赧然垂下螓首。
钟文麟笑笑道:“我什么都不想,只想睡一觉,养养精神。”
陆玉凤忽然放起刁来,走去床边坐下,赌气道:“我偏不让你睡觉!”
钟文麟一怔,继而心中陪笑道:“你这个姑娘对我钟文麟看走眼了,我开始逛妓院的时候,你可能还在流鼻涕,居然想‘欺负老实人’么?”
美色当前,他并非完全不动心,只因他心中只有一个小艳,而且此番前来金陵,为的是那笔优厚的赏银,心不在玩,没有想到那事上去,这时见她大发娇嗔,不禁怦然心动,暗忖道:“我绝不会爱上这个姑娘,不过逢场作戏倒也未尝不可……”
这样一想,他便举步走过去,笑道:“妹妹,你生气了?”
陆玉凤一扭身子道:“什么妹妹,我不爱听!”
钟文麟在她身边坐下,扮个鬼脸道:“那么,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陆玉凤故意绷着脸不理睬。
钟文麟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哈哈笑道:“好妹妹,快不要使性子,你高兴玩什么,我就跟你玩什么便了!”
陆玉凤噗嗤一笑,往他怀中直钻,于是两人都倒在床上……
两人相拥而卧,睡了个甜蜜的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钟文麟连忙推她起床道:“快起来,天黑啦!”
陆玉凤赖着不起,娇慵慵道:“不要,我还要再睡,睡到天亮。”
钟文麟道:“不成!”
陆玉凤听出他口气严肃,吃了一惊,抬目望他道:“你怎么啦?”
钟文麟正色道:“咱们去吃晚饭,然后你回你的房中歇息。”
陆玉凤满脸迷茫道:“为什么?”
钟文麟道:“不要多问,听我的话就是了。”
陆玉凤嘟嘟嘴唇道:“你不喜欢我了?”
钟文麟道:“不是这个意思。”
陆玉凤此刻身上仍是一丝不挂,她知道自己的身材对男人有着很强烈的诱惑力,现在只要自己伸出手去,便可使他英雄气短,百炼钢成绕指柔;于是她伸出了自己的柔指,欲将他的上身扳下,凝眸斜乜道:“我不管,我要跟你睡在一起!”
钟文麟没有被她扳倒,反而下床站起,愠然道:“西门九爷怎么吩咐你的?”
陆玉凤一呆道:“什么?”
钟文麟眉头一皱道:“西门九爷难道没有嘱咐你一切要听我的么?”
陆玉凤色变道:“他……是的,九爷是嘱咐过我,可是……既然你看上我,为什么……唉,你到底怎么啦?”
钟文麟冷冷道:“你别多问,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
陆玉凤神色一黯,只得坐起穿衣,嘴里嘀嘀咕咕道:“我不明白……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怪事!难道你真要我做你妹妹?这可是笑话了……真是……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
钟文麟等她穿好衣裳,才又换上和气的笑容道:“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过几天你也许会明白,现在我们吃饭去。”
别庄中的二仆二婢,也都受到西门九爷的嘱咐,除了将钟、陆二人当作主人服侍之外,别的一概不过问,因此当钟、陆二人同时从房中走出来时,明知他们干了什么事,也只当不知,殷勤招待侍候。
吃过晚膳,钟文麟心知陆玉凤尚无睡意,便同她在花厅上下围棋,一口气连杀她三盘,陆玉凤甚觉没趣,提议道:“我们去花园走走吧?”
钟文麟道:“夜已深,何不回房安歇?”
陆玉凤道:“我还不想睡,现在也还不到深夜,去走走何妨?”
钟文麟只得陪她来到花园,两人在园中散步一会,便进入一座凉亭坐下来。
今夜,正是上弦月的时候,那弯弯的眉月斜挂在深蓝的夜空中,再加上凉风习习,确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晚上。
“哥哥,你看那上弦月多美啊!”
“唔。”
“那像什么?”
“像你的眉毛。”
“团圆明月映琼楼,处处晶簇画上钩,千里离人劳极目,一轮皓魄正当头;玉兰倚处花怜瘦,冰镜澄时云乍收,底事素娥太多事,清辉偏照十分愁。”
“好诗。”
“哥……”
“嗯?”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有几天?”
“你问这干么?”
“我怕……”
“怕什么?”
“怕失去你。”
“不要胡思乱想,你是我妹妹。”
“少来了!我……我这几天过得很快乐,是有生以来最快乐的几天!”
“哎,那天上的上弦月使我想起一件事……”
“想起什么?”
“花花僧!”
“嘎,花花僧?”
“听说他经常在这样的夜里出现,手上拿一把明晃晃的戒刀——”
“不要说了!”
“哈,你怕么?”
“正是,那个花花和尚,据说他强奸妇女之后,总是一刀砍下那女人的头……哎呀!我们回房去吧!”
钟文麟心中暗笑,当下陪她回房。但陆玉凤脑子里塞满花花僧可怕的影子,一直不肯单独睡一间房子,钟文麟只得又陪她在房中坐了很久,跟她大谈风花雪月,直到初更时分,陆玉凤才在疲困中慢慢睡去……
钟文麟悄悄退出她房间,轻轻的带上房门,仰望廊外的上弦月,吸了一口长气,暗自说道:“花花僧啊!你看今夜上弦月高高挂在天山,我这个‘妹妹’又是天姿国色风情万种,如此良夜,这般美女,你来呀!”
他回到自己房中,换上一身黑色劲装,把剑背好,吹熄了房中的灯……
初更、二更过去了。
没动静。
三更、四更也过去了。
一切仍平静无事。
到了五更天的时候——
“哎呀!”
蓦地,房中的陆玉凤发出一声惊叫!
钟文麟大吃一惊,他藏身于别庄最高处的二楼檐下,对陆玉凤的卧房一览无遗,不论花花僧从前门或后门进入,绝对逃不过他的视线,何以既不见花花僧入房,而陆玉凤却发出了惊叫?
莫非花花僧练就邪术,会隐身?
他这样一想,心头大大一凛,当即拔剑在手,长身向那卧房飞扑过去。
一掠而至卧房门口,伸手一推房门,冲了进去,大喝道:“淫僧哪里跑?”
但一瞬间,他脚下一刹,呆住了。
因为,房中根本没有花花僧其人,陆玉凤也没遭受到攻击,只见她脸上微露惊愕的倚躺在床上!
她突然见一个黑衣人仗剑冲入房中,一时没看清是钟文麟,登时吓得缩成一团,大叫救命。
钟文麟连忙上前道:“别怕,我是陆鸣宇!”
陆玉凤一见是他,大大透出一口气,抚着心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三更半夜带刀入我房中干什么呀?”
钟文麟把剑放下,坐在床缘,笑道:“什么三更半夜?天都快亮了!我正在天井上练功,听到你惊叫,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赶紧跑进来……你为何惊叫?”
陆玉凤面有余悸道:“我……我做了一场噩梦,梦见花花僧入我房中……哎呀!好可怕!我一惊而醒,方知是梦。”
钟文麟哑然道:“真是的,我以为……吓了我一跳呢!”
陆玉凤吃惊的打量着他,问道:“你怎么穿这种衣服?”
钟文麟笑道:“这是练功穿的。”
陆玉凤道:“你会武功?”
钟文麟道:“懂得一些,锻炼身体罢了!每天天未亮之前,我都固定起来练一趟剑法。”
陆玉凤对他的解释没有怀疑,当下用手梳梳散发,问道:“练过了么?”
钟文麟道:“练过了。”
陆玉凤拍拍身边的软床道:“那么,躺下来歇歇吧。”
钟文麟道:“不,我回房去歇,你也再睡一觉,天还没有亮呢。”
陆玉凤不容他起身走开,张开双手将他紧紧抱住,笑道:“不要,我要你在这里睡觉!”
钟文麟一夜未眠,精神已有些困顿,哪有兴趣与她勾缠,故正色道:“你又不听话了?”
陆玉凤撇撇嘴道:“不听!”
钟文麟道:“不听话,等下天亮,我叫他们送你回去。”
陆玉凤一听这话,只得慢慢松手,满脸不悦道:“你这个人真奇怪,叫人捉摸不定……”
钟文麟一笑起身,道:“你再瞧一会,今天我要带你去游另一间寺庙。”
这天,他又带她乘车游佛光寺,仍在寺中吃午斋,由于昨夜未睡,故于吃过午斋之后,即行返回,上床睡觉……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他和陆玉凤一起吃晚饭,然后又在厅上下围棋,玩得深夜,便送她回房。
陆玉凤走到房门口,不肯进去,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道:“在我房中?还是在你房中?”
钟文麟低声道:“都不要,你瞧你的房间,我睡我的房间!”
陆玉凤含嗔道:“你到底怎么了?”
钟文麟耸耸肩道:“我今天心情不好,改天再来吧。”
陆玉凤生气了,一跺足,转身入房,用力的关上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钟文麟笑了笑,也转回自己房中。
看看子夜将至,他又换上黑色劲衣,背上宝剑,悄然出房,飞上附近一栋二楼,藏身檐下……
钓鱼,是要有耐心的,所以他很有耐心,而且充满了信心!
他的看法是:除非花花僧不在境内寺院中,否则这几天他带着陆玉凤四处游玩,应该已被花花僧瞧见,而以陆玉凤这样的容貌,他不相信花花僧看了不会动心,因此对今夜的“狩猎”,他仍抱着很大的信心。
他蜷卧在檐下的梁木上,眼睛一直盯着数丈外陆玉凤的卧房……
初更过了。
二更过了。
然后三更也过了。
整个别庄沉寂如故,连一只猫也没见到!
他渐渐感到不耐和恼怒起来:“花花僧,你这个贼秃驴!难道你精明如鬼,知道这是个陷阱,因此不敢来?”
忽然,他心头跳了一下,一阵抽紧!
那话儿来了么?
不错,来了!
一条黑影,似鹰一般突然飘落在一间房顶上,正是个和尚!
就如桑八郎所形容的,这和尚身材不高不矮,但体格十分健壮,穿一身黑衣,脚下是白袜芒鞋,背上斜背一口单刀。
他的面貌,的确很普通,没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特征可以形容,要不是他有一颗光头,而且头上有戒疤,走在街上绝不会引人注意。
这花花僧轻功非常了得,身形飘落之际,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见他双脚落到瓦面上时,身形立刻伏下,然后开始抬目打量庄中建筑。
钟文麟很清楚的看见他的面孔,发现这花花僧是自己前日去灵林禅院和昨日去佛光寺所不曾见过的,心中甚为惊异,暗忖道:“灵林禅院和佛光寺的每一个和尚我都见过,为何不曾见到他?”
因此,他认定这花花僧必非上述二寺的僧人,今夜其所以企图入庄采花,必是前几天自己带着陆玉凤游玄武湖、明孝陵或莫愁湖时,被这淫僧所发现之故。
他心中好兴奋,暗暗说道:“三千八百两银子!三千八百两银子到手了!”
但见那花花僧蹲伏在房上窥望一阵之后,竟似已看出陆玉凤所睡的卧房,随即腾身纵起,一下便到了陆玉凤卧房上。
然后,他双脚倒钩,将身挂下,窥视房中情况,大概看出陆玉凤正在酣睡中,于是轻轻跳落后窗下,从怀中摸出二物:一只火摺子和一支状如鹤嘴的东西。
他蹲身窗下,即见火光一闪而没,再挺身站起时,手上那状如鹤嘴的东西已在冒烟。
接着,他用口液点破窗纸,将那状如鹤嘴的东西轻轻伸入窗内,便用嘴衔住另一端,开始吹烟入房。
钟文麟仍静伏不动,他要等到最有利于自己的时机来临时,再动手。
那花花僧吹送了几口后,便收回鹤嘴,蹲在窗下等候。
过了一会,他慢慢站起,轻轻拔出单刀,用刀尖刺入窗隙,轻轻拨弄了几下,窗就开了。
他掉头四望一眼,确定没被人发现,于是越窗而入……
钟文麟仍然不动。
他又等了一会,估计花花僧已脱下衣服,这才轻跃落地,蹑手蹑足走到卧房后面,突然开声道:“花花僧,你被捕了!”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花花僧已脱光了衣服,正要上床逞其兽欲,忽然听到这一声喝叱,不禁大吃一惊,来不及穿回衣服,一把抓起放在床边的布鞋,顿足破窗飞出,光着屁股便跑!
钟文麟大笑一声道:“跑不了啦!”
他埋伏的位置很好,这时横窜而出,一剑横递,正好截住了花花僧的去路。
这个时候的花花僧,就如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其惊慌失措自是可想而知。
狗急跳墙,人急上屋,花花僧惊急之下,挥刀一格钟文麟的剑招,随即纵身上屋,施展轻功疾遁。
钟文麟如影随形飞上屋顶,哈哈笑道:“今夜我钟文麟若是让你跑掉,我就不姓钟!”
话声中,身形扑如怒矢。
但花花僧的身手也不慢,尤其人在逃命的时候,奔跑速度更是奇快无比,疾似鼠窜。
一逃一追,疾如流星追月,只一眨眼功夫,两人已远离别庄,到了荒野上。
这时候,花花僧似已知道追捕自己的人只有一个,顿时恶向胆边生,突然转身一刀扫出,厉声道:“找死!”
钟文麟退一步避开来刀,即又欺上一步,挥剑如电的攻击,一面攻击一面笑道:“花花僧,你最好弃械就擒,屁股上挨一剑可难受呢!”
花花僧与他格斗了十几招,发现他的剑法异常高明,心中惊骇,顿足纵退道:“且住!”
他全身赤裸,暴露在天地之间,觉得很困窘,而且看出钟文麟是杰出的武林高手,自己取胜不易,便想和钟文麟和解。
钟文麟不让他远离,立刻走上数步,笑问道:“想开了?”
花花僧双目如炬道:“你是何人?”
钟文麟道:“姓钟名文麟。”
花花僧道:“官府捕快?”
钟文麟道:“不是。”
花花僧道:“那为何设下这圈套?”
钟文麟微微一笑道:“措词不当,这不能说是圈套啊!”
花花僧怒道:“这分明是圈套!”
钟文麟耸耸肩道:“你不来便不会上当,谁叫你来上当的呢?”
花花僧怒瞪他一眼道:“少狡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钟文麟笑道:“好吧,请随我去投案。”
花花僧面色一变道:“投案?”
钟文麟道:“不错。”
花花僧道:“说了半天,原来你还是官府捕快——”
钟文麟摇头截口道:“不,我是老百姓。”
花花僧若有所悟道:“我知道了,你是受害者的家属聘请来的——”
钟文麟又摇头截口道:“不对,没有人聘请我,我是出于自愿的。”
花花僧道:“为了那笔悬赏?”
钟文麟点头道:“总算叫你猜对了。”
花花僧狞笑一下道:“你自信能把我带去官府领取悬赏?”
钟文麟掂了掂手中的剑,含笑道:“能不能,一试便知。”
花花僧凶睛一阵转动,终因看出他是武林高手,而且自己赤条条一丝不挂实在困窘,当下以较为妥协的语气道:“那笔悬赏只有一千两银子,阁下身手不低,竟对一千两银子有兴趣?”
钟文麟道:“包括受害者家属所提赏金在内,共是三千八百两,这当然不是一笔小数目;此外,这也是为民除害的侠义行为,正所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花花僧哈哈笑道:“阁下既然连受害者的家属所提出的赏金也要,还提什么侠义行为呢!”
钟文麟听了这话,心中甚是不悦,寒下面孔道:“你的话完了没有?”
花花僧道:“这样好了,你把衣服还给我,放我一马,我给你两千两银子!”
钟文麟心头一动道:“你是出家人,居然有这么多银子么?”
花花僧道:“出家人不爱财,多多益善,我在作案的时候,顺手牵羊拿了不少首饰和金银宝贝。”
钟文麟问道:“放在哪里?”
花花僧道:“你让我穿上衣服,我带你去取便了。”
钟文麟道:“这样靠不住。”
“你要怎样?”
“现在是三更半夜,没有人会看见你光着身子,果真你有诚意破财消灾,就这样走吧。”
“你要我光着身子回寺?”
“不错。”
“我操你奶奶的!”
戒刀随着破口大骂猛劈而出,而且一口气就是七刀,连续猛攻,要拼命了!
钟文麟早就料到他会作困兽之斗,也早就冷静的等着他出手。因此不慌不忙,挥剑格挡,先将他的一抡猛攻一一封住,然后展开反攻。
也许是遗传,也许是天生异秉,自从跟着柳千瑜习武之后,只不过数月之间,他的剑法突飞猛进,而且应变的能力甚强,对方第一刀攻出,他大都能猜出下一招是什么,因此他很快就抢得先机;加上柳千瑜的剑法实在厉害,不到十招之间,花花僧的决心拼命没有收到一丝效果,反而又被攻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了。
花花僧勉强又接了四五招,自知非其敌手,只得虚晃一刀,再度纵退道:“住手!”
钟文麟收剑而立,含笑道:“又有话说?”
花花僧目中充满惊疑,问道:“你莫非是‘闪电剑’柳千瑜?”
钟文麟冷笑道:“不是!”
花花僧道:“你一定是‘闪电剑’柳千瑜不错,我识得你的剑法!”
钟文麟忽然不高兴起来,道:“你以为武林中除了‘闪电剑’柳千瑜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吗?”
花花僧道:“不错,他的剑法几乎是天下无敌。”
钟文麟道:“我现在叫你知道除了柳千瑜之外,还有我钟文麟!”
话声一落,又要挥剑进击。
花花僧忙道:“慢着,咱们再来谈谈。”
钟文麟道:“我不喜欢多说废话!”
花花僧道:“要是我付给你价值两千两银子的财物,你肯不肯放我走?”
钟文麟笑了笑道:“我本来已经答允了你,是你自己不肯的。”
花花僧道:“我这样光着身子走回去,实在尴尬啊!”
钟文麟道:“就让它尴尬一次吧,反正你经常不穿裤子,应该习以为常了。”
花花僧想了想,点头道:“罢了,算我花花僧倒霉,你随我来吧!”
说罢,转身纵去。
钟文麟随后紧跟,绝不让他把距离拉远,一边追随一边问道:“你是灵林禅院的和尚么?”
花花僧不答。
钟文麟道:“我去过两次灵林禅院,怎么没看见你呀?”
花花僧道:“我是伙头和尚,经常躲在厨房。”
钟文麟道:“原来如此,方才我看你使的刀法,似是少林之艺,你莫非是少林寺出身的?”
花花僧又不答。
钟文麟问道:“你如此好色,为什么要出家?你可知道出家人犯色戒罪加一等?”
花花僧道:“我不是自愿出家的,七岁那年,一个老和尚见我无依无靠,便收留了我,十五岁那年正式受戒,可是随着年齿渐长,我觉得……嘿嘿,你是男人,你知道男人少不了女人,我因为已经受戒,不便还俗,只好出来偷吃了。”
钟文麟道:“你有没有想到败坏女人的名节是罪大恶极之事?”
花花僧道:“你跟我说这些没用,酒色财气,哪个男人不喜欢!”
从玄武湖到钟山并不太远,而且幸好半夜无人,花花僧又跑得很快,不消顿饭工夫,已到灵林禅院树林。
花花僧没有往通往禅院的小径走去,而绕林穿行,悄悄的来到禅院左方数十丈外的一座灵塔。
这座灵塔只有三层高,塔内黑漆漆的,似非一般所见的那种七层宝塔。
花花僧在塔门边蹲下,低声道:“这是供奉死人骨头的灵塔,我的财物就藏在其中一个骨坛中,你在此等着,我进去取出来给你。”
钟文麟道:“你把戒刀放下。”
花花僧犹豫了一下,把刀放在地上。
钟文麟道:“我跟你进去。”
花花僧道:“塔内很黑,你看不见的。”
钟文麟道:“不妨,我不怕摸黑。”
花花僧无奈,只得说道:“那么行动小心一些,千万别弄出声音惊动寺中和尚。”
钟文麟道:“我知道,我也警告你一下,千万不要耍花样,要知道你的尸体仍然可以领得悬赏。”
花花僧起身入塔。
钟文麟亦步亦趋。
花花僧登上灵塔第二层,只见塔中设有几层木架,上面满满排放着骨坛,他轻轻的捧下其中一个,打开封口,伸手入内——
钟文麟怕他使诈,立刻严加戒备,准备万一他耍花样,马上就是一剑。
结果,花花僧抓出的是一串金项链和一串珍珠项链!
他把它递给钟文麟,轻声道:“这两样东西价值一千多两银子。”
钟文麟左手接过,揣入怀中,道:“我对珍宝的行情很在行,这两样东西顶多只值三百两。”
花花僧道:“那串珍珠可是上品呀!”
钟文麟微笑道:“我知道什么样的珍珠才是上品……”
花花僧再伸手入坛抓出一把金饰,递给他道:“这样够了吧?”
钟文麟又将金饰纳入怀中道:“这些金饰,我只要花五百两银子就可买到。”
话声微顿,又轻笑道:“现在一共是八百两银子,还差一千二百两!”
花花僧目中闪过一抹恨色道:“姓钟的,你太贪心了!”
钟文麟道:“不义之财,取之不伤廉。”
花花僧三度伸手入坛,摸出一颗夜明珠递给他,悻悻然道:“这颗夜明珠价值一千五百两,这下总该够了吧?”
钟文麟收下了夜明珠,道:“你听我说,我钟文麟在沦落江湖之前,可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我见过的金银珠宝太多了,什么货色值多少钱,我比谁都清楚,你少在我面前充内行!”
花花僧恨恨地问道:“那么,你说它值多少两银子?”
钟文麟道:“四百两。”
花花僧怒道:“你要赶尽杀绝?”
钟文麟冷笑道:“你若是心疼舍不得,这笔交易作罢亦可。”
花花僧四度伸手入坛,摸出的却是一柄匕首——
匕首猛然刺向钟文麟的心窝!
可惜的是,钟文麟实在太精明了,他时时刻刻在提高警觉,一眼瞥见匕首的木柄刚刚从坛口露出,他的剑柄猛下,砰的一声,已先击中花花僧的后颈!
花花僧“喔”了一声,登时扑倒于塔板上,昏死了过去了!
钟文麟收剑入鞘,背在背上,先去塔门探头看了看,见未惊动寺中和尚,才从容探手入坛,将坛中金饰珠宝一一取出,总共约有百多件,重量不下十斤。
他索性脱下外衣,用它当包裹布,将全部金饰珠宝包好,也背在背上,然后替花花僧穿上衣服,连同他的戒刀一起揽了起来,随即悄悄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