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店小二迎上他哈腰笑问道:“这位公子,您是——”
“过夜,一间上房!”
“是,公子请随小的来!”
“且慢,不要登记么?”
“没关系,公子先!”
“不,我要先登记!”
“那——也好!也好!”
店小二带他走到柜台前,向掌柜的道:“掌柜的,这位公子要先登记!”
掌柜的一哦,翻开一本线装大簿,提笔蘸墨,抬脸向司空英笑问道:“公子贵姓大名?”
司空英道:“俞立忠!”
掌柜的端端正正的写下“俞立忠”三字,然后把大簿掉转给司空英过目,笑眯眯的问道:“是这样么?”
司空英正要点头称是,一眼瞥见同页的前两栏有“艾菁”两个字眼,不觉脱口“咦!”了一声。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道:“该死,是不是写错了?”
司空英定了定神,摇头笑道:“没有,你老这一手字写得很好,很不多见呢!”
掌柜的恍然一哦,得意的“嘿嘿”笑道:“哪里哪里,俞公子您夸奖了!”
司空英转对店小二道:“走吧,带我去房间!”
进入后院一排上房,店小二打开当中一间房子,司空英一脚跨入,举目流视房中陈设,表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替我准备一桌酒菜,拿到这房中来!”
店小二一怔道:“一桌?”
司空英微笑道:“不错,两个人吃的!”
店小二问道:“俞公子还有朋友要来?”
司空英笑道:“不,我的朋友就在右边隔壁第二间房中!”
店小二又是一怔,惊讶道:“哦,那是一位姑娘呀!”
司空英道:“正是她,快去吧!”
店小二不敢多问,连声应是,转身急去。
司空英把剑和衣物解下,走近一座衣橱上的一面铜镜前,梳了梳散乱的头发,整了整衣衫,这才举步出房,转到右边第二间上房,举手敲门。
“谁呀?”
嗓音清脆悦耳,十分熟悉!
司空英顿了顿,开口答道:“是我!”
“小二?”
“是的!”
“干甚么?”
“端茶来的!”
“茶已经有了呀!”
“这茶非彼茶,姑娘一尝便知!”
“啰嗦,进来吧!”
司空英轻轻推开房门,含笑长长一捐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艾姑娘别来无恙?”
房中的艾菁看似刚洗过身子,正坐在镜前梳发,一见来了个似曾相识的英俊少年,不由玉容微变,起立瞪眼怒问道:“你是谁?”
司空英一愕,发呆片刻,失声道:“艾姑娘你不认识我?”
艾菁扬起木梳做势欲掷,叱道:“鬼才认识你,你滚不滚?”
原来艾菁虽是和“一剑震武林卫涛”有一段情,但她也是最近才知道“一剑震武林卫涛”即是俞立忠的,而且她也未见过俞立忠的真面目——那天在庐山附近虽曾见到俞立忠的面目,但那是在夜间,视觉模糊,是以这时见了假俞立忠,自然不认识了。
司空英聪明绝伦,很快就想到这个原故,当下哈哈笑道:“艾姑娘,我是俞立忠啊!”
艾菁神色大大一震,两颗眼睛睁得几欲滚出,不胜惊奇的骇叫道:“嘎!你就是俞立忠?”
司空英点头笑道:“正是,不请我进去么?”
艾菁满脸惊忆,慢慢走到司空英面前,注目上下打量他一番,疑信参半的问道:“你如何证明你是俞立忠?”
司空英耸耸肩道:“我就任同心盟第十三号‘金衣特使’的事,你知道吧?”
艾菁点点嫌首道:“嗯,我听说过。”
司空英掀开穿在外面的蓝衣,露出一角金衣,笑道:“这样够不够?”
艾菁有点相信了,点头道:“好,你进来!”
司空英举步入房,反手把房门关上,立刻张臂要去抱拥她,说道:“艾菁,这是上天的安排,教我们在此相会!”
艾菁退步轻叱道:“站住!放规矩一点!”
司空英故作一怔道;“怎么啦?”
艾菁冷笑道:“半年之期未到,你为何愿意以真面目和我相见了?”
司空英思忖电转,眨眨眼笑道:“这……唉,你没听过我在同心盟发生的事么?”
艾菁当然听过俞立忠在同心盟被蓬莱仙翁假装垂死所骗而恢复本来面目之事,她现在这样问,纯粹是姑娘家的“娇嗔”而已,故闻言之下,也不再追究,转过娇躯走去床边坐下,垂首幽幽一叹道:“俞立忠,我们还是把过去的那段事忘了吧!”
司空英心中暗喜,忖道:“好呀,只要你今晚表示不再和俞立忠来往,我就让你继续保持处女之身,否则,哼哼……”
他心里想着,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右手搭上她的香肩,柔声问道:“为甚么呢?菁妹!”
艾菁忽然掩脸饮泣道:“因为你是俞立忠!”
司空英道:“即使我是‘一剑震武林卫涛’而非俞立忠,也一样是你父亲的敌对人物,不是么?”
艾菁抽噎道:“不一样,你是谁都没关系,就是不能是俞立忠!”
司空英皱皱眉头道:“这是为甚么?”
艾菁摇摇螓首,没有回答。
司空英默忖片刻,站起身长长一叹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我们就此一刀两断好了!”
艾菁听他要走,忽然伸手拉住他,破涕一笑道:“别急着走,再坐下来谈谈吧!”
司空英心中暗“哼”一声,佯作苦笑道:“既然我们不能有一个好结局,还有甚么好谈的呢?”
艾菁道:“谈谈也不妨,是不?”
司空英道:“那么,到我房间去,我已吩咐店小二准备一桌酒菜!”
艾菁起立惊讶道:“你怎知我在这家客栈?”
司空英笑道:“我是无意间在柜台上发现你的名字的!”
艾菁问道:“你住哪一间?”
司空英一指左边道:“隔壁第二间上房!”
艾菁道:“你先回房,我穿好衣裳就去!”
司空英点头说好,打开房门出去,回到自己房间时,只见店小二已在摆杯筷,因问道:“小二,还要等多久?”
店小二连声道:“快了!快了!马上就来!您公子不想先洗个澡么?”
司空英道:“不,吃过了再洗不迟。”
不一会,酒菜端进来了。
司空英道:“小二,我没有喊叫,你们不准进来!”
店小二哈腰笑道:“是!是!小的理会得!”
退后三步,转身而去。
须臾,艾菁出现在房门口,司空英一揖到地,笑道:“请!”
艾菁嫣然一笑,挪步入房,司空英走去把房门关上,艾菁颦眉笑道:“别这样,忠!”
司空英笑道:“但是开着更难看,不是么?”
艾菁也不再反对,走去席前坐下,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脆笑道:“好菜,今晚叫你破费了!”
司空英在她对面坐下,提起酒壶为她斟酒,说道:“这是别宴,别有一番滋味!”
艾菁不由黯然道:“不要这么说……”
司空英举杯笑道:“来,来,来!为我们的分离而干杯!”
艾菁举杯道:“不,为我们的相逢干一杯!”
司空英停杯不饮,愕然道:“噫,你刚才说的话不算数了?”
艾菁未表是否,强颜欢笑道:“面对着一桌好酒菜,我们应该吃得痛快些,对不?”
司空英点点头,再举起酒杯道:“那么,为我们的相逢干一杯!”
两人饮下一杯酒,开始举箸吃菜,艾菁边吃边道:“忠,你做了两件对不起我的事!”
司空英笑问道:“哪两件?”
艾菁道:“你自己知道!”
司空英侧头想了想,耸耸肩道:“也许,不过你不妨说说,看看与我心梨想的一样不一样。”
艾菁道:“第一件,那夜在牛头山,你不告而别,何以故?”
司空英笑道:“对不起,你知道我实在有急事,不能再停留……”
艾菁道:“你的急事是要赶赴同心盟破坏我大伯和四叔的行动,是不是?”
司空英点头道:“是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蓬莱仙翁葛怀侠被杀死。”
艾菁注目笑问道:“蓬莱仙翁葛怀侠对你们黄山派,究竟有多少恩惠呢?”
司空英道:“我们别谈这件事,好么?”
艾菁道:“好,第二件,我和令师祖‘武翁房玄龄’欲去同心盟找你,在途中遇见你和蓬莱仙翁,后来令师祖要我去见你,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化身‘一剑震武林卫涛’的俞立忠,你见我不但不说明白,而且还要打我,那是甚么原故?”
司空英哈哈笑道:“跟刚才的答覆一样——我有急事待办!”
艾菁表示失望的轻叹一声,道:“以前,你曾甜言蜜语的说如何如何喜欢我,但我觉得你似乎完全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司空英心中暗怒,忖道:“好丫头,俞立忠既对你无情,你却还这样恋恋不舍,哼哼……”当下含笑道:“艾姑娘,你还有一个义兄司空英,我觉得他很喜欢你,假如你愿意跟他结合,也许比跟我结合要幸福得多!”
艾菁眼泪夺眶而出,痛苦的望着他道:“你这样说,表示你从未真心喜欢我?”
司空英摇头道:“不,因为你说我们必须分开,所以我在替你着想……”
艾菁垂首抽泣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请不要再提到司空英!”
司空英恨得暗中咬牙,问道:“为甚么,是因为他面貌长得太丑么?”
艾菁摇头道:“不是他的面貌,是他的心地太丑!”
司空英不觉重重放下酒杯,在桌发上出“砰!”一声大响!
艾菁一怔,讶问道:“你怎么啦?”
司空英低沉地道:“没甚么,假如你不喜欢谈到你义兄,那就谈谈别的吧!”
艾菁举袖拭泪强笑道:“真要命,我原说要吃得痛快些,结果我又哭了——来,我们再干杯!”
司空英斟满一杯酒,一仰而干,然后问道:“你可是要回你们总坛去?”
艾菁点首道:“是的,希望你不要跟踪我!”
司空英道:“不会,我要去武当山!”
艾菁凝眸问道:“去武当山干么?”
司空英道:“为父报仇!”
艾菁吃惊道:“我记得你曾说少林、武当、华山、崆峒、昆仑五派掌门人不是真正害死令尊之人,现在怎么又要去找他们报仇了?”
司空英忿然道:“我最近才知道,五派掌门人确是杀害先父的凶手,他们因见我们黄山派有后来居上之势,深恐获得‘天竺圣经’之后,势力将更为强大,故使诡计杀害先父!”
艾菁问道:“你怎么查出来的?”
司空英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艾菁忽然发笑道:“我有个意见,从现在开始,我们都不要再说到伤心的事,让我们珍惜今宵,好好来享受一番吧!”
司空英一抿嘴道:“不能,我要郑重的问你一句!”
艾菁低头道:“何必呢?”
司空英正色道:“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艾菁羞涩地道:“这话应该由我来问!”
司空英接着问道:“那么我们分不分开?”
艾菁苦然一笑道:“喜欢和离合是两回事,我这次回总坛就是想探探我笔的口气,你知道这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我虽然很愿意嫁给你,却也不愿因此而失掉一位父亲……”
司空英极力压抑胸中翻腾的怒火,再问道:“那么,万一我们不能结合,你会不会嫁给司空英?”
艾菁心头火起,瞪眼冷叱道:“我说过别再提到司空英!”
司空英默然不再开口,提酒壶为她斟满一杯,又为自己斟满,然后举杯道:“来,珍惜今宵,再干一杯!”
两人由于各怀心事,故尔放怀痛饮起来,一杯又一杯,未几便把一壶酒干掉。
司空英开门唤小二再取一壶酒来,当第二壶洒取到后,艾菁又饮了两杯,原是雪白的粉颊已变成苹果也似红,她摇摇螓首,露出一朵醉酒的笑靥道:“我恐怕不能再喝了……”
司空英已决定在今晚占有她的身子,因之又替她斟酒,笑吟道:“世事纷纷无巳时,劝君杯到不须辞,但能烂醉三千日,楚汉兴亡两不知!”
艾菁原是满腔幽怨,闻诗不由激起一般“豪”情,端起酒杯娇叫道:“对,再喝!再喝!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更多,酒倾愁不来!”
“咕噜!”一声干下了。
司空英再为她斟酒,她也端起就喝,一连干下三杯后,只听“砰!”的一声,酒杯由她手中跌落地上,打碎了!艾菁俯伏桌上,嘤嘤哭泣起来。
司空英心知差不多了,就走到她身边,扶住她娇躯轻声道:“菁妹,我扶你上床躺一会好么?”
艾菁突然张开双臂反将他紧紧搂住,眼睛冒射火光,娇喘着道:“忠哥,我不在乎,我甚么都不在乎……”
司空英暗暗冷笑一声,便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向床上走去……
这时候,被敌方关禁在总坛地下铁牢内的俞立忠,仍在不停的转动着那十支铁杆。
只要无人在场,他就不停的转动它,但是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铁牢之门没有被他转开,运气和机会似乎离开他很远!
这是第十天的入夜时候,俞立忠吃过了晚饭,正要再开始旋转铁杆之际,对面甬道出现了三个人——武怪褚一民和艾南村艾北村!
俞立忠立刻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有变化,便起立笑道:“一月之期未届,莫非你们老山主改变主意了?”
他故示轻松的问着,心中却甚忐忑,他知道纵使老山主愿意提前释放自己,想必在过去的十几人当中,司空英已然冒充自己在外面干了许多无法无天令人发指的事,即令自己能够毫无损伤的离开此地,未来的那一口黑锅,也将使自己吃不消了。
艾北村越前走到铁牢门前,目注俞立忠阴阴而笑道:“这十多天来,你一直在试着想打开铁门,结果总是失败,对不对?”
俞立忠神色一怔,自我解嘲的耸耸肩笑叹道:“唉,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你的法眼!”
艾北村阴笑道:“现在老夫要打开铁门,你注意看好!”
说着,伸出双手,右手握着右边第三支铁杆,左手握住左边第七支铁杆,同时向里面旋转,一连旋转了十圈,只听“拍!”的一响,那铁门倒下来了。
俞立忠笑道:“原来只须转动两支,我一直以为十支都要转动,怪不得始终转不开!”
艾北村侧身退出一步,冷冷的道:“出来!”
俞立忠见那武怪褚一民和艾南村含笑立在甬道上,情知妄动无益,当下低头走出铁牢,笑问道:“下一步是不是又要蒙住眼睛?”
果然所料不差,艾北村即由怀中取出一条黑布,将他眼睛蒙绑起来,然后扣住他右手脉门,说道:“走!”
俞立忠又像瞎子一般被牵出地牢,他由一阵阵的凉风感觉出自己已在露天之下,此外毫无所知,只觉行约百步后,凉风忽失,脚下的地面变得很平坦,心知已经进入白虎堂了。
这时,只听艾北村恭声道:“师父,俞立忠带到了!”
俞立忠凝神静听,发觉那老山主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心头微微一懔,暗忖道:“这老魔头,他到底要怎样处置自己呀?”
“俞立忠!”
老山主开口了!
俞立忠“嗯”了一声,问道:“老山主有何话说?”
老山主阴恻恻的笑道:“记得本山主十多天前跟你说的么?”
俞立忠漫声道:“那时你说了甚么?”
老山主沉笑道:“你曾以‘一剑震武林卫涛’的面目在武林轰动过一阵子,成为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英雄人物,本山主也觉得你确是个好对手,所以决定释放你,让我们双方再来做一次决定性的决斗!”
俞立忠笑笑道:“我知道你的徒孙司空英已在外面把我俞立忠的名誉搞得焦头烂额了!”
老山主笑道:“如何洗脱你的罪名,那就要看你的本领!”
俞立忠问道:“我总要试试,你现在就释放我么?”
老山主道:“不,还有十多天才能放你!”
俞立忠笑道:“我知道了,老山主要把我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使我无法推测出你们这总坛的地点,对不对?”
老山主道:“你果然聪明,但是,只猜对了一半!”
俞立忠道:“另一半是甚么?”
老山主狞笑道:“到时候你就会明白!”
俞立忠“唔”的一声,未再开口。
老山主又狞笑道:“你是第一个侥幸获得不死的敌人,希望你获得自由后,好自为之,别再让本山主捉到!”
俞立忠道:“多谢关照,我会小心谨慎的!”
老山主向艾南村艾北村道:“你们就带他去吧,我会请褚老暗中护送,无论如何不能在路上出岔子,如果在路上丢了人,按帮规惩处!”
艾南村和艾北村齐声应“是”之后,后者骈伸二指点了俞立忠的麻穴,取来一条索子将俞立忠五花大绑捆起来,然后把俞立忠装入一只麻袋,揽起便走了。
俞立忠只觉被抱着飞驰一程后,接着被放落于一只船上,船随即缓缓驶动了。
约莫两炷香光景,船靠了岸,俞立忠被抱入一个马车篷中,只听艾北村恭声问道:“褚老前辈要不声随车乘坐一程?”
武怪褚一民答道:“不,老夫不惯坐车,你们只管上路吧!”
艾南村接口道:“那么,请褚老前辈路上多多帮忙!”
武怪褚一民笑道:“放心好了,你们已经改变了面目,不会有人认出你们,而且老夫不会离开你们马车一里之远,万一发生意外,你们只稍呼叫一声,老夫立即就到!”
于是,马车在艾北村一声轻叱之下,慢慢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