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立忠呆了。
赶山鞭凌长风和那些伙计也都呆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武狂武妖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他们两人之一要杀死俞立忠可说毫不困难,可是他们在看了俞立忠打败云牟二总管后,竟然情愿将一百多万两银子拱手奉送,毫不刁难的双双走了,这种惊人的“慷慨”行为,到底表示着甚么呢?
发呆良久?俞立忠忽然领悟过来,顿足叫了一声“糊涂!”立即拔步奔出广场,往街尾疾追而去!
这一边,众人又呆立一阵后,铁沙掌游承祖移步走到赶山鞭凌长风身边,低声问道:“凌镖头,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赶山鞭凌长风摇摇头,耸肩一摊手道:“谁知道!”
铁沙掌游承祖又道:“武狂武妖果真这样甘心放弃镖银,那他们岂不变成大好人了?”
赶山鞭凌长风道:“也许这是他们的诡计!”
铁沙掌游承祖道:“论武功,包括俞公子在内,我们都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他们何必使用诡计呢?”
赶山鞭凌长风道:“所以说,我弄不清他们在搞甚么鬼!”
铁沙掌游承祖抓抓头皮,移目转望场中的云天流道:“那位云总管失血过多,大概已经完了!”
赶山鞭凌长风面容一动,急步走到云天流身边,骈伸两指点住他臂膀上各路血脉,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轻叹道:“唉,他死了!”
铁沙掌游承祖转望牟占春道:“那一个不知怎么样了?”
赶山鞭凌长风转到牟占春身边蹲下,见他还好好的,只是麻穴中了俞立忠一剑,浑身动弹不得,心下稍宽,当下转对游承祖道:“游镖师,你叫两个兄弟把云总管的尸体带到镇外去埋掉!”
铁沙掌游承祖应声而去。
赶山鞭凌长风便将牟占春抱起,放入他们乘坐的那辆马车,然后向伙计们说道:“都回楼上喝酒,等俞公子回来后,我再向你们宣布一件事!”
伙计们都很听话,呼啸着涌上水云关菜馆。
水云关菜馆的上下人事先已知他们是镖局的人,所以对于刚才在广场上的凶杀,都以为是因某种纠纷而起的,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劫镖,故未敢过来盘问,大凡经营客栈菜馆的人,对一般江湖上的凶杀,只要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害,一向都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赶山鞭凌长风见伙计们均已上楼,便在牟占春的马车边倚立,等候俞立忠回来。
“凌镖头!”牟占春开口了。
赶山鞭凌长风轻“嗯”一声道:“牟总管有甚么事?”
牟占春叹道:“你们那位‘摘星剑狄化龙’,他当真是俞立忠么?”
赶山鞭凌长风点头道:“一点不错!”
牟占春道:“你被他收买了?”
赶山鞭凌长风笑道:“不,我出生于黄山派,俞立忠可说是我的小主人!”
牟占春道:“原来如此,是老夫瞎了眼了!”
赶山鞭凌长风轻笑道:“汉阳只有我一家顺风镖局,你不找我找谁?”
牟占春道:“但俞立忠怎知我们有银子要运送到总坛去?”
赶山鞭凌长风道:“那天武狐左丘龙去你‘仙鹤楼’喝酒时,你可记得楼上有一个跑单帮模样的青年?”
牟占春道:“哼,原来是他,但他怎知‘仙鹤楼’是我们‘老山主’的产业之一?”
赶山鞭凌长风道:“这个我也不得而知,待会俞公子回来时,你可以问他。”
牟占春道:“说真的,凌镖头,我们可说是同乡人,能不能网开一面?”
赶山鞭凌长风摇头道:“办不到!”
牟占春道:“我在汉阳的钱庄还有八十多万两银子,假如你肯放我,我愿意给你一半!”
赶山皱凌长风又摇头道:“我这个人很知足,有这一百多万两银子,很够了!”
牟占春道:“全部给你如何?”
赶山鞭凌长风笑道:“牟总管,你何不闭目养养神?”
牟占春轻“咳”一声道:“老实说,我牟占春只是个小人物,你们留我何用?”
赶山鞭凌长风道:“我们俞公子很需要你,假如你肯带他去你们总坛,我相信他到时候会放一条活路!”
牟占春面色一变,默望赶山鞭凌长风一阵,忽然眼睛一闭,不再开口了。
赶山鞭凌长风也不再跟他说话,移目静望广场出口,他不明白俞立忠为何要去追武狂武妖两人,心中着实有些七上八下……
“唉……”
一会之后,躺在马车里的牟占春,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赶山鞭凌长风转头一望,发现他神色有异,心中一惊,急问道:“牟总管,你怎么啦?”
牟占春面现凄怆苦笑道:“凌镖头,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有一个妻子,三个孩子,他们现在都在我们‘老山主’的掌握中……”
赶山鞭凌长风不由冷笑道:“牟总管,你也是个纵横江湖的人物,何苦说这可怜兮兮的话?”
牟占春惨笑道:“不,我不是在求你,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带俞立忠去我们的总坛,那会使我的妻儿丧命!”
赶山鞭凌长风摇头道:“这话你留着跟俞公子说吧!”
牟占春道:“跟你说也一样,唉唉,当我被任命为‘仙鹤楼’的总管时,我同时被拔掉了一颗牙齿……”
赶山鞭凌长风诧异道:“被拔掉一颗牙齿?”
牟占春胸部突然开始剧烈的起伏着,似乎有甚么东西使他行将窒息似的,连讲话也有些困难了:“是的,然后……然后装上一颗假牙,那假牙里面有……毒药!”
赶山鞭凌长风大吃一惊,失声道:“啊,你服毒了?”
牟占春惨然一笑道:“嗯,这样……才能……才能保全我……家小的性命!”
说完,眼睛一直,猝然死了!
赶山鞭凌长风大惊失色,急将他抱出马车,藉月光一看,这才发现他脸呈紫色,确确实实是服毒死了!
这一意外,顿使“建山鞭”凌长风呆在当场,心头一片茫然,他对牟占春并无好感,可是他对牟占春这种死法,内心深感歉疚,假如自己不说俞立忠将迫他领路去他们总坛,他是不致于服毒自杀的啊!
“凌长风,他怎么了?”
不知甚么时候,俞立忠已回到他身后!
赶山鞭凌长风转身向他,苦笑一声道:“他吞毒药死了!”
俞立忠讶异道:“我刚才一剑点了他的麻穴,他怎能吞服毒药?”
赶山鞭凌长风抱牟占春的尸体放落地上,一指他的嘴巴道:“他嘴里装有一颗假牙,那里面装着毒药……”
俞立忠蹲身挖开牟占春的嘴巴看了看,抬头问道:“他干么要自杀?”
赶山鞭凌长风道:“是我多嘴,我告诉他,你将迫他领路去他们的总坛,他听了就偷偷咬破牙齿吞下毒药,临死时,他说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儿子在‘老山主’的掌握中,假如他带你去总坛,势将危害到他妻儿的性命……”
俞立忠默然半晌,摆头四下张望,问道:“那云总管呢?”
赶山鞭凌长风说道:“他因失血过多,也死了!”
俞立忠大为懊恼,叫道:“嗨!我原想利用他们侦出敌方总坛所在地,没想到结果是一场空!”
赶山鞭凌长风自怨自艾道:“都是我不好,不该事先告诉他!”
俞立忠摇头道:“不,这与你无关,既然有勇气服毒自杀,我逼迫他时,他也一样会自杀!”
赶山鞭凌长风问道:“如今线索已告中断,俞公子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俞立忠沉吟道:“还有两条线索可寻,一是寻找云梦的一个‘水茅主人’他是敌方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一是到皖中舒城去找找看,我相信那地方距离他们的总坛不会太远!”
赶山鞭凌长风再问道:“俞公子打算从哪一路着手?”
俞立忠道:“我打算到舒城去碰碰运气!”
赶山鞭凌长风点点头,转问道:“刚才那两个老魔头为何情愿放弃镖银?”
俞立忠笑道:“我们都当了傻瓜,他们根本不是武狂武妖!”
赶山鞭凌长风一呆,失声道:“啊啊,那么他们是谁?”
俞立忠道:“正是我写信邀请的援兵——武狂龚一夫是‘武棍甘露民’,武妖巫马明是‘武英皇甫奇’!”
赶山鞭凌长风哑然失笑道:“嘿,想都没有想到他们两位会来这一手!”
俞立忠道:“我也直到他们离去后才领悟过来,所以赶快追上去向他们道谢。”
赶山鞭凌长风急道:“追上了没有?”
俞立忠微微一笑,说道:“他们并未去远,就在镇外的一株大树下等我,那位‘武棍甘露民’老前辈说:‘假如他们再等半个时辰还没见我追去,就表示我头脑是石头做的,不够资格担任同心盟的金衣特使!’”
赶山鞭凌长风又问道:“他们走了么?”
俞立忠点了点头道:“是的,他们要去同心盟做媒!”
赶山鞭凌长风笑笑问道:“就为红家九姊妹那桩事?”
俞立忠含笑点了点头,继而以思忖的姿态环望场中的十五辆马车一眼,又回望赶山鞭凌长风道:“我决定今夜离开你们,这一百多万两银子,你分出一半账济贫困,另外一半除了分一些给伙计们外,其余的你可以收下,找个地方改行做别的事,不要再开镖局了。”
赶山鞭凌长风微笑道:“不义之财,受之无愧,但我觉得另外一半拿来重建我们的黄山派,也许更有意义,俞公子以为然否?”
俞立忠心头一动,注目问道:“你确有这个心么?”
赶山鞭凌长风点头正色道:“是的,也许武英武棍两位老前辈也有此意,因为此地距我们黄山不远!”
俞立忠大喜道:“好,我们黄山派自被同心盟除名之后,全派门人星散,据说黄山那些房子也已大半损坏,你去把它重建起来也好!”
赶山鞭凌长风沉吟道:“不过,我一人之力有限,还需有人帮忙!”
俞立忠道:“你不妨先去长安万象镖局走一趟,我们黄山派的许多高手都在那里!”
赶山鞭凌长风道:“就这么办,俞公子现在就走么?”
俞立忠道:“是的,我有性急的毛病!”
赶山鞭凌长风道:“再上楼去喝两杯如何?”
俞立忠道:“也好,但牟占春这具尸体必须先埋掉!”
广场上仍有数名伙计在看守马车,赶山鞭凌长风唤来两个,吩咐他把牟占春的尸体运出镇外掩埋,便与俞立忠转回菜馆来。
楼上,那些伙计们正在一面痛饮一面谈论刚才发生的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俞立忠刚在原来的座位落坐,一眼瞥见靠近街边的一张小座头上,有一个老人正在那里独自饮酌,不禁大吃一惊,连忙伸脚踢了赶山鞭凌长风一下,同时用手指蘸酒,在桌面上写了九个字:“有敌,勿称呼我俞公子!”
赶山鞭凌长风面色一变,摆头张望,由于楼上一共有四个不属于顺风镖局的人客,因此,他看不出哪一个是敌人,乃回望俞立忠轻“嗯?”一声,表示询问之意。
俞立忠眼睛向那老人一瞟,接着起身走去隔桌,举手轻拍一下其中一名伙计的肩胛,再用手指蘸酒,在桌上写道:“靠街边那个青衫老人,他上来多久了?”
那伙计神色一怔,举目望了那老人一眼,便也用手指蘸酒写道:“刚上来不久,是过路客。”
“你们回到楼上后,他才上来的?”
“是的。”
“他有没有跟伙计们说话?”
“大家在谈论刚才的事,他好像听得有趣,曾开口问了几句……”
“他问甚么?”
“小的没有注意听。”
俞立忠顺手端起一杯酒,敬了全桌的伙计一杯酒,然后转回座位坐下,再举杯道:“来,凌镖头,我们也干一杯。”
两人对饮一杯后,赶山鞭凌长斌立刻用筷子在桌上写道:“那老人是谁?”
俞立忠用酒写道:“我心上人的父亲——艾北村!”
赶山鞭凌长风而现惊色,又写道:“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俞立忠写道:“大概碰巧路过此地,但他已经知道刚才的事了!”
凌长风又写道:“这个艾北村武功如何?”
俞立忠写道:“高,不在金衣特使之下!”
赶山鞭凌长风还要再写时,只见那艾北村忽然站起身,含笑朝他们两人走了过来!
俞立忠急忙双臂暗运真力准备应变,一面又举杯道:“凌镖头,我们再干一杯!”
适时,艾北村已走到他们桌前,以儒者姿态拱手一揖道:“对不起,打扰两位!”
赶山鞭凌长风站起抱拳道:“老丈有何贵干?”
艾北村含笑道:“老夫冒昧请问,两位可是保镖的?”
赶山鞭凌长风答:“是的,老丈有何指教?”
艾北村不答又问道:“两位属于哪家镖局?”
赶山鞭凌长风道:“汉阳顺风镖局!”
艾北村举目上下打量他,笑问道:“阁下是顺风镖局的总镖头?”
赶山鞭凌长风颔首道:“正是,在下凌长风,老丈贵姓大名?”
艾北村道:“老丈范伯高,河南人氏。”
赶山鞭凌长风一笑道:“老丈请说明来意如何?”
艾北村故作神秘的四下张望几眼,然后压低嗓门道:“敢问凌镖头,你们这趟镖的目的地是哪里?”
赶山鞭凌长风道:“抱歉,此事恕难奉告!”
艾北村眯眼睛笑道:“凌镖头误会了,老夫之意是:假如贵局所要走的路线与老夫相同,老夫希望能与贵局一起走,只要贵局能安全保护老夫到远目的地,老夫愿付一千两白银的酬劳!”
赶山鞭凌长风问道:“老丈欲去何处?”
艾北村且不答话,由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木盒,现出七颗龙眼大的夜明珠,送给凌长风和俞立忠看了看,然后收回怀中,低声道:“就为了这些东西,所以老夫希望借助贵局的保护!”
赶山鞭凌长风平静一笑,再问道:“老夫欲去何处?”
艾北村眼睛眨了眨道:“老夫欲去青阳县!”
赶山鞭凌长风摇头笑道:“那很抱歉,我们与老夫不同路!”
艾北村露出失望之色道:“哦,那真不巧……”
赶山鞭凌长风不再理他,举杯向俞立忠道:“来,狄镖师,咱们再干杯!”
艾北村站着不走,等他们干杯后,又陪笑道:“这样如何,老夫因与人约定明天中午在青阳县见面,可是老夫一人又不敢赶夜路,凌镖头能否派出一位镖师护送老夫前往?”
赶山鞭凌长风摇头道:“不行,敝局人手不够!”
艾北村笑道:“要是凌镖师嫌酬劳太少,老夫愿意再加两百两!”
赶山鞭凌长风又摇头道:“不是酬劳的问题,实在是人手不够!”
说罢,皱了皱眉,表示不耐烦之意。
艾北村双手一摊,唉声叹气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唉!”
俞立忠忽然开口笑道:“凌镖头,这位老丈的一千两百两银子,让小弟来赚吧!”
赶山鞭凌长风一怔道:“这怎成?”
俞立忠道:“青阳距此不远,小弟护送他到达青阳后,再赶回镖队来,顶多只耽搁两天工夫,我看没甚么要紧!”
赶山鞭凌长风沉思道:“唔,这个……”
俞立忠转对艾北村笑问道:“范老丈,你骑马还是步行?”
艾北村道:“老夫原有一匹马,由于不停地急赶,不幸脱力倒下了。”
俞立忠一哦道:“你能不能步行?”
艾北村道:“只要不走得太快,大概可以。”
俞立忠起立道:“好,现在就走么?”
艾北村道:“是的,是的,要是你这位镖师方便的话……”
俞立忠对赶山鞭凌长风道:“凌镖头,你看如何?”
赶山鞭凌长风道:“好吧,路上要小心!”
俞立忠答应一声,再回望艾北村问道:“范老丈有没有行李放在客栈里?”
艾北村道:“没有,老丈喜欢轻便,所以没带行李出来。”
俞立忠道:“我也没有,那我们这就走吧。”
艾北村付过酒账,使随俞立忠下楼走出水云关菜馆,两人走了数步,俞立忠忽然刹住脚道:“噢,差点忘了!”
艾北村跟着停步,讶问道:“甚么事?”
俞立忠拍拍他的臂膀道:“你老请在此等一等,在下有话要跟我们凌镖头说,马上就来。”
语毕,转身拔步奔回水云关菜馆。
赶山鞭凌长风一见他返回,神色一振,迎上急问道:“怎么了?”
俞立忠低声道:“此老武功极高,我恐怕只能自保,我们离镇后,你们赶快动身,到镇外找个隐蔽的地方把银子埋入地下,然后将伙计遣散,等过一段时日后,再来掘取,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赶山鞭凌长风问道:“俞公子你呢?”
俞立忠道:“我见机行事,如果你们无事,我就不再回来。”
赶山鞭凌长风道:“好,俞公子请珍重!”
俞立忠掉头急步下楼,回到街上,向站在街上等候的艾北村扬扬手道:“好了,我们走!”
青阳县城在水七里之东北方,两人出镇后,一路往东北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