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准备有充足的干粮和饮水,蓬莱仙翁取出一些递给驾车的俞立忠,两人边吃边赶路,俞立忠忽然笑问道:“盟主,你杀过人没有?”
蓬莱仙翁一怔道:“老朽已有四十年未开杀戒,俞特使问此何意?”
俞立忠笑道:“盟主此番下山,必须有杀人的打算!”
蓬莱仙翁慨然道:“不,老朽相信‘不嗜杀人者能一之’这句话!”
俞立忠道:“但杀一二人算不得‘嗜’!”
蓬莱仙翁道:“能不杀最好不杀!”
俞立忠道:“假如我们在途中碰到有许多人前来抢劫俘虏呢?”
蓬莱仙翁默然半晌,轻叹一声道:“假如对方真敢这样做,到时再看情形决定好了。”
俞立忠道:“晚辈也不相信他们敢这样做,不过那位‘老山主’既有昔年的十一武煞星辅助,他是办得到的!”
蓬莱仙翁道:“就因有这个顾虑,所以老朽才决定亲自下山走一趟。”
俞立忠道:“盟主一身修为,天下无出其右,但是请容晚辈斗胆问一句,万一十二武煞星一次来了三四人呢?”
蓬莱仙翁笑道:“十二武煞星个个都是一代武学大宗师,他们绝不肯连手攻击老朽一人!”
俞立忠一哦,他对十二武煞星了解不深,现在一听他们不肯连手打斗,顿时放心不少。
蓬莱仙翁笑道:“俞特使,令师近况如何?”
俞立忠道:“他老人家一度以‘灰衣蒙面人’的面目暗中帮助晚辈,数天前,晚辈被艾南村追上时,他老人家便现身挡住艾南村,现在他老人家的情况如何,晚辈亦不得而知。”
蓬莱仙翁正容道:“老朽希望他能重返同心盟效劳。”
俞立忠道:“晚辈相信他老人家会的!”
蓬莱仙翁问道:“你见过令师祖‘武翁房玄龄’没有?”
俞立忠道:“见过,那次晚辈得以逃过一劫,其实还是晚辈师祖及‘武英,武棍’两位老前辈在一次连袂云游中,无意间捉到了采花淫贼黑燕子东门村,家师祖便将东门村交给家师,嘱其将之调换晚辈出来!”
蓬莱仙翁哈哈笑道:“好个武翁房玄龄,他竟敢背着老朽干出这种事,下次见到他,老朽非——”
蓦地里,一个来自马车顶上的苍老声音,打断了蓬莱仙翁的话!
蓬莱仙翁和俞立忠均未发觉车上来了人,陡然大吃一惊,蓬莱仙翁冷哼一声,闪电一般飘出车厢,俞立忠顾不得勒停马车,也由车座上飞纵而起,一下掠出三四丈外!
定睛一瞧,赫然发现车厢顶上盘膝坐着一个老人!
白发皤皤,银须垂胸,一双卧蚕眉,一对蝌蚪眼,双颊丰满而红亮,脸上挂着和蔼的笑靥,身穿一袭宽袖皂袍,看年纪,只怕已有一百出头!
蓬莱仙翁一眼瞧清之下,不觉失声大叫道:“好啊!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俞立忠也慌忙跪下口呼“师祖”,磕头不已。
原来,这位白发老翁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十二武曲星”中的“武翁”房玄龄!
只见他端坐车上,笑眯眯的歪头望蓬莱仙翁好一阵,开口问道:“老朋友,你说见到老朽时,非怎样啊?”
蓬莱仙翁颇为尴尬,耸耸肩道:“罢了,见面三分情,老朽不骂你了!”
武翁房玄龄由车顶一跃而下,笑道:“呸!你上次差点杀了老朽的徒孙,老朽不找你算账已是好事,你还想骂老朽!”
蓬莱仙翁笑道:“不错,骂你不够朋友,背着朋友做好事!”
武翁房玄龄哈哈笑道:“你是四海同心盟的盟主,一切皆须秉公处理,有些‘好事’你根本不够资格做!”
蓬莱仙翁上前仔细打量他一番,含笑道:“十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武翁房玄龄道:“不行,牙齿快掉光了!”
蓬莱仙翁问道:“老朋友们都好吧?”
武翁房玄龄道:“武英,武棍都还活得很硬朗,其余的不大清楚。”
蓬莱仙翁又问道:“你是从南村来的?”
武翁房玄龄颔首道:“正是,正要去同心盟找俞立忠这孩子,不想竟在此地遇上你们,你葛盟主一向是足不出同心盟,今番怎么下山来了?”
蓬莱仙翁一指马车道:“车内有两个歹徒,是俞特使帮老朽捉到的,现在要送他们去鄱阳湖换回千手剑客上官威和流浪天使卢仪南两位特使……”
说着,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武翁房玄龄道:“老朽风闻‘十二武煞星’有静极思动的趋势,那班老家伙真劳碌命,不懂得享享清福!”
蓬莱仙翁道:“值得注意的是那位‘老山主’,房兄可知他是何许人?”
武翁房玄龄摇头道:“不知道,他能够罗致武狂、武毒、武颠、武妖、武狐、武淫、武狼、武怪、武丐、武鬼、武夫十一个老不死,可想而知他的能耐绝不比已故的武魔濮阳鸿飞差!”
蓬莱仙翁叹息道:“大劫将至,我们十二人既然尚未离开人世,似乎也应该约个地点谈谈吧?”
武翁房玄龄道:“住在南村的只有老朽和武英,武棍三人,其余武雄、武豪、武师、武杰、武俊、武侠、武士、武彦等八位,不知隐居于何处,如何约晤呢?”
蓬莱仙翁问道:“他们从不去南村走动么?”
武翁房玄龄道:“一年当中,偶而有一两位去,但老朽从未过问他们的住处。”
蓬莱仙翁又叹道:“唉,但愿他们能听到‘十二武煞星’复出的消息!”
武翁房玄龄道:“关士扬和铁灯和尚是武杰武侠的徒弟,他们若听到噩耗,绝不肯善罢甘休。”
蓬莱仙翁道:“房兄如见到他们八位,务必请他们来同心盟一趟。”
武翁房玄龄道:“好的,不过,只你们两人去鄱阳湖跟敌人打交道,不嫌力量太单薄么?”
蓬莱仙翁道:“讲好每方只出两人,令徒孙足智多谋,故老朽只带他下来。”
武翁房玄龄看了恭立一旁的俞立忠一眼,笑道:“这孩子以‘一剑震武林卫涛’的面目出现时还略有一点苗头,现在原形毕露,恐怕不行啦!”
蓬莱仙翁笑道:“只是执行任务时较为困难,聪明机智却是依旧!”
武翁房玄龄道:“老朽代替他跟你去鄱阳湖如何?”
蓬莱仙翁色喜道:“当然好啊,只是令徒孙怎么办?”
武翁房玄龄道:“老朽另有任务给他!”
说到此,转对俞立忠道:“孩子,你过来!”
俞立忠应声走到师祖面前,躬身问道:“师祖有何吩咐?”
武翁房玄龄趋近他耳边低声道:“限你在三月之内侦查出‘老山主’其人及他们总坛所在地,逾时不成,削你面壁一年!”
俞立忠悚然一震,再躬身道:“是,弟子遵命!”
武翁房玄龄脸现一丝微笑,道:“还有,向东走出百步,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你,快去吧!”
俞立忠一愕道:“谁?”
武翁房玄龄笑笑道:“去了你自然知道,何必多问?”
俞立忠心想必是师父他老人家,当即拜别两老,转身向东走去。
走出未及二十步,身后车身辘辘,不看就知蓬莱仙翁和武翁房玄龄已开车前进了。
当马车声消失时,俞立忠刚好走完一百步,举目四顾,发现艾菁站在一株大树下,不觉脱口惊“咦!”一声,愕然呆住了!
艾菁敢情不认识来的这美少年就是俞立忠,更不知他就是以前的一剑震武林卫涛,因此一见之下,玉脸亦是一呆,问道:“你是谁?”
俞立忠一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艾菁柳眉微颦,寒脸道:“本姑娘问你是谁,这有什么好笑呀?”
俞立忠思绪电转,敛笑问道:“你就是艾北村的女儿艾菁,是么?”
艾菁机警的后退一步,目露敌意,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俞立忠摆摆手笑道:“别怕,我会告诉你……你在这里等候武翁房老前辈,是么?”
艾菁玉脸上闪过一丝惊疑,点首说道:“是又怎样?”
俞立忠道:“告诉你,房老前辈已经走了!”
艾菁不禁露出惊愕道:“啥,他走了?”
俞立忠点头笑道:“不错,他老人家命我来教训你!”
艾菁杏目一瞪道:“胡说八道!”
俞立忠敞笑道:“一点也不是胡说八道,我且问你,你去南村找武翁房老前辈,是为了想查出心上人‘一剑震武林卫涛’的姓名来历,对不对?”
艾菁不觉点头道:“对,怎样?”
俞立忠道:“而房老前辈对你提出的问题很感头痛,经不住你再三要求,只得答应跟你去同心盟找‘一剑震武林卫涛’问个清楚,对不对?”
艾菁生气道:“对!对!怎么样?”
俞立忠道:“刚才房老前辈向我打听有关你和‘一剑震武林卫涛’的事,刚好我对你们两人的事知得很清楚,就把一切真相告诉他,他听了很生气,认为你这丫头不遵守约言,故要我来教训你!”
艾菁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暗惊,问道:“我什么地方不遵守约言?”
俞立忠道:“十天前,一剑震武林卫涛曾经恳切的告诉你,半年后才能恢复面目和你相见,假如到时候他食言爽约,你便可去南村找武翁,武英,武棍控诉,但现在才过了十天,你就迫不急待的跑去南村找房老前辈查问,这是甚么意思?”
艾菁脸红了,嗫嚅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咦,你想干甚么?”
俞立忠挽着衣袖道:“房老前辈最痛恨不守诺言的人,他要我来揍你一顿!”
艾菁一皱鼻子道:“哼,你敢!”
俞立忠冷笑道:“我为甚么不敢,你以为我无力揍你是不是?”
艾菁见他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确有些瞧不起他,认为他武功再好也强不过自己,因耸肩扭嘴笑道:“不错,你真敢动手,只怕挨揍的反而是你!”
俞立忠冷“哼”一声,突地横跨一步,挥掌向一株碗口大的枫树切去,喝道:“你看看这个!”
“喀嚓”一声,那株枫树应掌而断,轰然倒下,断口处平如刀削!
艾菁玉脸一白,转身撤腿便跑。
俞立忠飞步直追,大喝道:“丫头那里跑?”
他边追边喝叱,其实脚下却未出全力,看看艾菁已逃出很远,乃一笑而住,转向西北赶路。
武翁房玄龄的意思,无疑是要他利用艾菁找出敌人总坛的所在地,但他不想这样做,因为他对艾菁已有情意……
第三天晌午,俞立忠化装贩夫模样,来到湖北汉阳县城。
汉阳,旧名为石阳,东与武昌隔江相望,北与汉阳隔汉水相顾,是为古时兵家必争之地,城中万商云集,热闹异常。
俞立忠边走边望着街上的店号,走到一处十字路口,终于找到了此番来汉阳的目的物!
那是一家气派巍峨的双层酒楼,门额上那三个斗大的金字——仙鹤楼——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
这是所谓四庄主艾西村经营的一家酒楼,也许这只是“老山主”领导下的一个小小分舵,但在目前,俞立忠想侦探出“老山主”和他们总坛所在地,只有由这家酒楼入手。
时正中午,楼上楼下食客爆满,俞立忠登上二楼,在楼梯口站了一会,方才等到一个座位,
一个伙计上来收拾桌子,一面问道:“客官您吃甚么?”
俞立忠举目四顾,答道:“听说你们这家‘仙鹤楼’著名的菜是……是……”
那伙计接下道:“粉蒸肉,莲子肚,鱼面!”
俞立忠点头笑道:“是是,我路过此地,听说你们‘仙鹤楼’的粉蒸肉,莲子肚,鱼面非常好吃,所以下定决心来饱饱口福!”
那伙计见他有些小家气,不由笑道:“那么,每样来一客吧?”
俞立忠轻声道:“好的,不过,我是跑单帮的小本生意人,身上银两有限,不能不先问一下——那三样一共要多少钱?”
那伙计笑问道:“酒和小菜要不要?”
俞立忠迟疑一下,点头道:“好,来一斤酒,小菜不要了。”
那伙计伸出四个指头反复一亮道:“这样要八钱银子!”
俞立忠咋舌道:“啊哟,我一天也赚不了八钱银子呀!”
那伙计含笑不语,可是脸上的表情说得很明,你这位客官若是吃不起,赶快滚蛋,别在这里噜苏!
俞立忠郝然一笑道:“好吧,拼着挨老婆的骂,回家骗她说不小心丢掉八钱好了!”
那伙计带着一脸“不客气的笑容”叫菜去了。
俞立忠于是翘起二郎腿,一面哼着小调,一面流目四望,他是有心人,所以很快就发现这家“仙鹤楼”的伙计个个都有武功底子,但除此而外,再无其他惊人发现,有的话,只有墙壁上贴的一张条子令人看了刺眼:“吃光面者请下楼!”
哼,这家“仙鹤楼”好势利!
而偏偏就有这种巧事,正当俞立忠的眼睛由“吃光面者请下楼”转移到楼梯口时,正好看见一个模样邋邋遢遢的老穷儒走上楼来。
老人年约八旬,浑身骨瘦如柴,身上一袭儒衫破烂不堪,若非神态举止尚不脱儒者风度,谁都会以为他是个老叫化!
敢情仙鹤楼一向很少见到身穿破烂衣服的客人上楼,一名伙计一见之下,真以为他是叫化子,连忙上前拦住道:“老兄,这地方不准叫化——”
老人神色一怔,继而面容一沉,右手由破衣袖飞扬出去,沉喝道:“小子无知,老夫是吃东西来的,你竟当老夫是叫化?”
那伙计右脸类如中巨杵,“哎啊!”惊叫一声,脚下“登登登”倒退三步。
俞立忠一看老人出手不凡,显然是一位风尘异人,心中又惊又喜,暗笑道:“哈哈,打得好!打得好!今番我可以先坐山观虎斗啦!”
只见另一名伙计急忙上前扶住那名被打的伙计,问道:“怎么回事,老刘?”
老人冷笑道:“怎么回事?老夫上楼来吃东西,他却把老夫当作叫化子,狗眼看人低,哼!”
刚到的那名伙计“哦”了一声,连忙打拱陪笑道:“对不起,他看错了,您老请坐!”
老人听到道歉,遂也不再计较,走去附近一个空桌位上坐下来。
那名伙计含笑跟了上去,哈腰问道:“您老吃甚么?”
老人冷然道:“来一碗素面!”
那伙计笑容登时凝固了一部分,但仍客气地道:“对不起,您老要吃素面请到楼下去!”
老人面孔又是一沉,抬目怒间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那伙计举手一指壁上贴的那张条子道:“您老请看!”
老人举目一望那张条子,讶然道:“噫,这是哪一门的规矩?”
那伙计不亢不卑道:“敝店的规矩!”
老人点头说了声“好”,竟不生气,起身下楼而去。
俞立忠想不到老人的忍耐功夫如此到家,心中颇为失望,也颇为佩服,因为一个通达事理的人正该如此,先前那名伙计误当他是叫化子,对他是个小侮辱,应该掌他一个耳光,而后来的那名伙计不准他在楼上吃素面,对他是个大侮辱,但那条“吃光面者请下楼”的规矩并非临时贴出来对付他一人的,所以他把怒火忍了下去!好一位懂得“讲道理”的老人!
俞立忠真想追下去邀他上来共饮,但一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好打消念头。
不久,他叫的酒菜端上来了。
为他端上酒菜的是那名被打的伙计,俞立忠便乘机问道:“伙计,能不能请问一件事?”
那伙计由于被打的缘故,情绪低落,淡淡答道:“甚么事?”
俞立忠一指墙壁上那张条子笑道:“贵楼为何订了这么一条不合人情的规矩?”
那伙计道:“敝店的设备在汉阳是首屈一指,凡是上敝店喝酒的人,都被认为是有钱人,因此就有许多‘外强中干”的客人上来光叫面吃,在他只花了几文钱,回去却可向人吹嘘一番,敝店座位不多,不能允许那些人上来占座位,故此不得不订出这条规矩!”
俞立忠点头道:“唔,这倒是真的。”
那伙计问道:“客官还要不要甚么?”
俞立忠摇头道:“不要了一一啊,那个打你耳光的老人又上来了!”
真的,那老人去而复返,又上楼来了!
这名伙计以为是“报仇”的机会来了,立刻欺过去大声吼叫道:“喂!吃光面的到楼下去,你听不懂么?”
“啪”又一声脆响,响遍全楼!
那伙计又退出数步,手抚脸颊惊怒交迸地道:“你……又打人?”
老人沉脸冷笑道:“打你又怎么?”
那伙计本待上去还手,但被老人的气势所摄,只叫道:“你要吃素面,小的请你到楼下去,这有甚么不对?”
老人仍然沉着脸冷笑说道:“你怎知老夫要吃素面?”
那伙计顿足一叫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吃素面的么?”
老人面露威棱厉叱道:“刚才是,现在不是!”
说着,在一张空座位坐下,重重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道:“过来伺候!”
那伙计有些不情愿,站着不动,悻悻然道:“要吃甚么,你说吧!”
老人大怒,又猛拍桌子道:“你过来!”
那伙计还在犹疑,忽听楼梯口有人说道:“刘三,不可怠慢客人,快过去!”
说话的是一位青衣中年人,神态斯文,而透着冷峻,看上去是“仙鹤楼”的账房,不知何时走上楼来了。
那伙计如闻圣旨,惶然答应一声,趋至老人桌前哈哈腰道:“您老要吃甚么?请吩咐吧。”
老人看也不看他一眼,仰脸傲然道:“说,甚么菜肴是你们‘仙鹤楼’最贵的?”
那伙计呐呐地道:“敝店最著名的菜是东坡肉、盐焗鸡、粉蒸肉、莲子肚、鱼面……”老人道:“好,每样来一客,外加两斤花雕!”
那伙计连声应是,急急而去。
事情至此,风波已过,但是那位账房正拟转身下楼之际,蓦闻楼下传来一片争吵声:“岂有此理,你这伙计干么不让我们上楼?”
“吃光面的请在楼下,你们没看见么?”
“去你妈的蛋,谁告诉你我们是来吃光面的?”
“唔,难道你们是吃酒席来的?”
“不错,你让开!”
“不行,你们这个样子不能上去!”
“怎么,你们这家‘仙鹤楼’几时规定叫化子不能上楼吃酒?”
“嘿嘿,我看你们是存心来闹事—一”
“我们不是来闹事,也不是来乞钱,我们是带着钱来吃喝的,让开!”
一声“啊呀!”之后,楼梯响成一片,登时涌上了三四十个肮脏的叫化子!
那位账房面色一变,张臂便要阻止,那知双臂甫张,突觉手肘一麻,运聚在双臂的力道顿失,不但未将那些叫化子阻住,反被他们推得跌在地板上!
原在楼上吃喝的客人一见上来这么多叫化子,心知会闹出事故,纷纷离座下楼,顷刻之间,走得只剩下俞立忠和那个老穷儒!
那些叫化子一人占据一张座位坐下,把桌子拍得“乒乒乓乓”响,大叫道:“伙计,点菜啦!”
几个伙计你看我我看你,惶然不知所措,那账房由地板上慢慢爬起来,目露怒火环扫众叫化一眼,冷冷一笑道:“头儿是哪一位,站出来回话!”
那些叫化子一齐拍桌鼓噪道:“我们又不是一起吃酒,各人吃各人的,要头儿干么?”
那账房寒脸冷笑道:“诸位最好把招子睁亮一点,仙鹤楼不是你们闹得的!”
一名老叫化笑道:“奇了,我们是来花钱吃酒的,怎么一再说是闹事啊!”
那账房移目一瞥静坐不动的老穷儒,又冷笑道:“哼,大概是有人指使你们来的吧?”
那老叫化由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笑嘻嘻道:“错了,是这东西指使我们来的!”
那账房大怒道:“都给我滚,仙鹤楼今天不卖酒菜!”
那老叫化面孔一冷,嘿嘿笑道:“怎的,瞧不起我们叫化子吗?”
那账房道:“不错!”
众叫化闻言正要发作,那位一直静坐不动的老穷儒忽然抬头向一名伙计问道:“伙计,我的酒菜呢?”
被问的那名伙计不知他就是“问题”人物,豁然应了一声,赶忙跑去厨房把他的酒菜端来。
众叫化一见之下,顿时又鼓噪起来,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还说不卖酒菜,这不是卖了么?”
“瞧不起我们叫化子,揍他!”
“揍!”
“揍!”
“砰!砰!砰……”
几张桌子立被踢翻,摆在桌上的碗碟跌得粉碎,十多个叫化子一涌而上,但正要动手之际,楼梯口人影一闪,一个身材肥胖衣着华贵的老者电闪般挡到账房面前,拱手向冲到跟前的十多个叫化子揖了下去,说道:“诸位请勿动手,有话好说!”
话声中,那十多个叫化子如被海浪撞击,上身一仰,踉踉跄跄退了回去!
这一手,立刻将众叫化慑住了!
老者年约五旬出头,方面大耳,一脸横肉,浑身上下充满一股市侩气,他露出一手内家掌力镇住众叫化后,随即回望账房问道:“邱账房,怎么一回事?”
邱账房便将经过说出,接着又附耳低语几句,说话时眼睛斜视着正在独自饮酌的老穷儒,大概他已明白眼下这批叫化子是老穷儒教唆来的了。
老者听完后,颔首轻“嗯”一声,再向众叫化拱手作揖,满脸堆笑道:“诸位叫化兄弟,老夫牟占春,是敝店总管,刚才老夫有事出去了一下,不想伙计们无知,得罪了诸位,真是抱歉之至一一来来来,诸位请坐,要吃甚么只管叫,今天敝店免费请客!”
那些叫化子原是受雇而来的,目的只在吃喝不在出气,看见总管牟占春那么说,自然不好再闹,当下各自找座位坐下,几个伙计上前要他们点菜,刚才说话的那个老叫化一指老穷儒桌上的酒菜笑道:“大家别费事了,就跟那位老人家一样,每样来一份吧!”
于是,不消片刻,每个叫化子都有了一份酒菜,他们行乞以来何曾尝过这么好的佳肴,一见之下,那管三七二十一,登时狼呑虎咽起来。
总管牟占春含笑默望一会,随命伙计酌来一杯酒,走到俞立忠面前笑道:“这位客官,刚才的事一定打扰了你,老夫敬你一杯,权当致歉之意!”
俞立忠情知对方也对自己起了疑,当下藉三分酒意,起身憨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在乎那些,嘻嘻,来来,我们干一杯也好!”
总管牟占春举杯往他酒杯碰去,笑道:“干!”
“叮!”的一声,俞立忠如中巨杵,一声“啊呀!”,仰身便倒!
总管牟占春左臂疾出,一把揽住他腰部,哈哈笑道:“抱歉!抱歉!客官你喝多了吧!”
他将俞立忠扶落座,干下自己的一杯酒,立即把空酒杯递给伙计,接过另一杯酒,举步向老穷儒走去。俞立忠知道自己已经“逃脱”了嫌疑,心中暗暗庆幸,但也暗暗吃惊,因为他发现这位仙鹤楼总管的功力高出‘桑苎茶庄’的十大武士很多,绝对不是好吃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