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武维宁,奔离马车已有三、四里远,自从跟随俞立忠等四人假扮卖艺者离开同心盟后,他天天都在希望能够与师父千手剑客上官威会晤,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发现师父的一点蛛丝马迹,是以断定师父当日离开恒山后,并未追上复仇帮的人,因此也认定师父绝不会在暗中尾随车队,故此刻他想也没有想到应该转回来看一看,他现在一心只想赶紧奔到洛阳鸿宾客栈,在俞盟主等四人未被“离魂换魄”之前,设法将他们救出来。
他约略知道洛阳在东南方面,故一路朝东南方向疾奔,速度之快,有如流星赶月,但是他仍恨不得背上长出双翼,一下飞到洛阳。
一口气飞奔了四、五十里,东方已渐渐现出鱼肚白了。
这时,他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村落,看见有个农夫肩挑一担肥水迎面走来,当下停步拱手道:“这位老兄请了!”
那农夫看出他要问路,便也停步道:“请了,老丈有什么事么?”
武维宁问道:“请问此地是什么地方?”
那农夫答道:“这里是东阳村,老丈何处去?”
武维宁道:“老夫要去洛阳,不知这条路走对不对?”
那农夫吃惊地道:“啊,洛阳距此还很远哩!”
“有多远?”
“不知道,反正很远就是了。”
“这样走下去,能不能走到?”
“这个我可不太清楚,我长了这么大,从来没去过洛阳,只听说洛阳是在河南的什么地方……对了,好像听说要渡过一条河才能到达洛阳……”
“河南在哪一方向?”
“听说在南方那边,老丈一路走去,大概就可走到吧。”
“好,多谢你了。”
“不客气,老丈穿着麻衣,莫不是……是……”
武维宁没有回答,再度放开脚步,飞也似的朝南方疾奔而来。
这天晌午,来到一座名叫“太谷”的县城,由于奔驰了一夜又半天,饥火中烧,便进入一家酒楼歇脚进食。
正在低头吃食之际,忽然发现有个人在自己的座位对面坐了下来,抬头一看,认得是跟随车队的“老仆人”之一,不由一愣道:“是你——”
那老仆人含笑道:“闻兄好快的脚程,一夜之间竟走了将近百里的路程,我这个‘无影脚’的绰号看来要让给闻兄了!”
武维宁微微一笑道:“你也不慢啊!”
无影脚摇摇头,转对走到桌前的店小二道:“先来一角酒,一斤牛肉!”
店小二应喏退去后,无影脚才又笑道:“不成,昨夜离开那儿后,我也是一路南下,结果闻兄在此快要吃饱饭了我才赶到,这表示我这一双‘无影脚’愈来愈差劲了。”
武维宁问道:“发现有人跟踪么?”
无影脚道:“没有,要是发现有人跟踪,我还敢进来吃饭?”
武维宁道:“帮主限令你们不得在一个月之内去到那儿,你可别忘了。”
无影脚笑道:“不会,我打算回家乡一趟,自被关入正心牢后,已整整十八年没回家乡了,不知我那老婆子还在不在世……”
武维宁道:“你家乡在哪儿?”
无影脚一怔,继而笑道:“闻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在正心牢里,我不是曾向闻兄说过么?”
武维宁暗吃一惊,忙道:“不错!不错!老夫一时竟忘了——来来!老夫先敬你一杯酒!”
说着,把自己酌满的一杯酒端了过去。
无影脚也不客气,接过一饮而尽,把空酒杯推还给武维宁,道:“盘陀距此不远,而且是顺路,等下咱们一道走如何?”
武维宁点头道:“也好,但愿你那老婆子还在世,那样的话,你们老夫老妻久别重逢,定有一番欢乐,老夫也可叨扰你一杯!”
无影脚苦笑道:“欢乐恐怕没有,当年我是被她拿菜刀赶出来的,今番回去,她只要不重施故技,我就感激不尽啦!”
说话间,酒菜已到,他提起酒壶酌满一杯,又一口饮干,长吁一声道:“咳,想当年,我们俩口子也曾恩爱过一段日子,后来是我自己不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她的哥哥……”
武维宁对他的“故事”全不了解,故不敢插嘴,只笑笑不语。
无影脚叹道:“闻兄,你说说看,那究竟是不是我的错?”
武维宁道:“你认为是谁的错?”
无影脚摇头道:“我不知道,本来那批镖货是我策划劫得的,他只不过帮了我一点小忙,竟要我与他平分,我说了他几句,他就拔刀相向,结果他敌不过我,被我一脚踢中小腹……”
武维宁道:“论理是他不对,不过他毕竟是你的大舅子,你应该让他一点。”
无影脚自怨自艾道:“闻兄说得是,可是当时我就没想到这一点,唉……”
武维宁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当下举筷道:“事隔多年,也许她火气消了也未可知。来来,咱们快些吃饭,吃饱了好赶路!”
不久,两人吃饱饭,一齐结帐离店,动身南下。
无影脚边走边道:“闻兄,今夜到了盘陀,请你帮个忙如何?”
武维宁道:“什么事?”
无影脚道:“要是我那老婆娘还在的话,闻兄请先入屋替在下探探她的口气,如果她还有一点夫妻之情,我就进去与她会面,否则只好作罢!”
武维宁道:“好的,没问题。”
无影脚道:“她武功不弱,脾气又暴躁,闻兄可要小心一些。”
武维宁笑道:“她武功再高,总不会高过你吧?”
无影脚道:“那当然,不过不知怎的,我总有些怕她……”
武维宁打趣道:“她敢和老夫动手,老夫就捉她去洛阳,请帮主给她施行‘离魂换魄’之术!”
无影脚一惊道:“啊唷!那可不行,她脾气本就不好,一旦迷失本性之后,那就更乖乖不得了啦!”
武维宁哈哈笑道:“老夫问你,你以为帮主的‘离魂换魄’之术只能使人变得凶暴,不能使人变得温和么?”
无影脚道:“我知道帮主可以做到,不过一个人变得痴痴呆呆之后,再温柔也没用啊!”
武维宁道:“如果情形不佳,可再请求帮主替她恢复本性。”
无影脚摇头道:“那可难了。”
武维宁道:“何难之有?”
无影脚诧异道:“闻兄难道没听帮主说过,一个被施行‘离魂换魄’的人,若要使他恢复本性,需要服药半年才能治愈呀!”
武维宁道:“那有什么紧,只要你知道药方,把她接回家去治疗不就行了?”
无影脚笑道:“闻兄说笑话了,我怎会知道那帖药方?”
武维宁道:“向帮主求取啊!”
无影脚道:“闻兄认为帮主肯轻易将治疗‘离魂换魄’的药方示人?”
武维宁一笑道:“不错,此番俞立忠等人假扮卖艺者,目的就在求取解药救治他的儿子及戈叶二特使的性命,要是帮主把药方给你,那就有落入同心盟手里的危险了。”
无影脚道:“对了,闻兄,帮主将俞立忠等四人施行‘离魂换魄’之后,你看将会有什么结果?”
武维宁道:“四海同心盟将因此瓦解,武林霸权将落入本帮之手,如此而已!”
无影脚笑道:“这是我们大家期待已久之事,到时想必有一番热烈的庆贺,我希望能坐在同心盟的议事厅中痛饮三百杯!”
武维宁微微一笑道:“那不醉死你才怪!”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赶路,这天日暮时分,来到一个镇甸,无影脚说道:“闻兄,这就是盘陀,阔别十八年,这盘陀镇还是老样子啊!”
武维宁问道:“你的家就在这镇上?”
无影脚道:“不,在镇外的山脚下……奇怪,我有些紧张起来了。”
武维宁笑道:“这表示你很想家,是不是?”
无影脚喘了口气,笑道:“是的,我承认,落叶归根,这话一点都不错,我现在真想……咳!闻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买些吃的东西回去?”
武维宁道:“应当如此,最好再买些礼物送给尊夫人,让她高兴高兴!”
无影脚道:“对,但买什么好呢?”
武维宁道:“女人都爱漂亮,买些衣料和首饰吧。”
无影脚点头道:“有道理,那边有一家布庄,咱们去看看……”
在镇上买了价值百两银子的首饰和衣料,又买了一大包现成的食物,两人便往镇外而来。
出了盘陀镇,行约里许,无影脚领路转入一条小路,又走了一会,来到一处山脚下,无影脚手指对面不远的一栋房子,神情激动地道:“那就是寒舍,你看房子还好好的,而且屋内有灯光,这表示我那老婆娘还健在呢!”
武维宁道:“尊夫人一个人在此居住十八年,说来也真可怜……”
无影脚道:“可不是,好在我离家时,留给她不少银子,足够她生活半辈子的。”
说着,把手中的礼物交给武维宁,又道:“帮个忙,闻兄,你先进去探探她的意思,多替我说几句好话,若能使她回心转意,兄弟将感激不尽!”
武维宁心中颇感啼笑皆非,他今天所以愿意跟这个“无影脚”一道走,目的只在乘便探询治疗“离魂换魄”之法,现在他已经知道解除“离魂换魄”的方法只在一帖药方故对这个“无影脚”已失去兴趣,他几次想出手将对方除掉,但听见他想家想得厉害,不由生起了恻隐之心,故不忍动手杀死他,决定将来有机会再生擒他回正心牢,做了这个决定之后,现在却不得不反过来帮助他与其发妻重修旧好了,所以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也希望无影脚能和他的老妻破镜重圆,这样自己也可在他们家好好歇息一夜,恢复连日来赶路所消耗的体力,当下接过礼物,点头道:“好,你在此等一等,老夫先进去看看。”
他提着礼物来到屋前,举手敲门,喊道:“喂,里面有人么?”
只听一个老婆子的声音答道:“是谁呀?”
武维宁道:“过路的。”
不久,门开了,出现在武维宁面前的是个年约六旬身躯肥胖的老婆子,她向武维宁打量了一下,面带惊讶问道:“什么事?”
武维宁道:“老夫赶路错过宿头,意欲借府上过一夜,不知大嫂可肯行个方便?”
老婆子犹豫了片刻,才点头道:“好的,你请进来。”
武维宁道谢走过厅堂,把礼物放在桌上,取出怀中名单,就灯下匆匆一览,发现“无影脚”在七十二魔中排第六十八,姓名叫“向连”,于是将名单收回怀中,向老婆子施了一礼道:“深夜来打扰大嫂,十分不该!”
老婆子道:“不要客气,不嫌寒家简陋,就请住下,你坐坐,老身去替你热一杯茶来。”
武维宁道:“不敢麻烦大嫂,有凉茶,赐一杯给老夫就够了。”
老婆子入屋端出一杯茶,递给武维宁,然后在对面坐下,含笑问道:“老先生贵姓大名?”
武维宁道:“老夫姓闻,名天笙,大嫂是……”
老婆子道:“老身姓姚,拙夫已逝世多年,如今这屋子就只老身一人住着。”
武维宁轻“啊!”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大嫂留老夫过夜,只怕有些——”
姚姓婆子插口笑道:“不会!不会!大家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还避什么嫌呢!”
武维宁笑了笑,举杯就唇,正要饮茶之际,忽然瞥见厅堂的一堵壁上挂着一件男人的旧衣,不由心头一动,暗忖道:“哼,这老婆子说这屋子只住着她一人,恐怕不确,看情形‘无影脚向连’是戴了绿头巾了,但是她根本不知我是受其夫之托而来的,假如她有一个奸夫,何必瞒着我这个陌生人呢?”
一念及此,警惕陡生,不敢饮下杯中之茶,转话问道:“请问大嫂,此处距离盘陀镇还有多远?”
姚姓婆子神色微怔道:“你要去盘陀镇?”
武维宁点头道:“是的,有朋友托老夫带些东西去盘陀镇给他的妻子……”
姚姓婆子向桌上的礼物瞥了一眼,问道:“就是这些东西?”
武维宁道:“正是,老夫那位朋友对他的妻子十分多情,特地买了许多布料和首饰托老夫送去给她,价值不下三百两银子哩!”
姚姓婆子目中登时露出贪婪之光,又向那些礼物瞥了一眼,强笑道:“啊哟!带着这么多贵重之物,你不怕遇上剪径贼么?”
武维宁道:“太平盛世,哪来的剪径贼?”
姚姓婆子正色道:“这可难说,老身听说由此处到盘陀镇的一段路,经常有人遇劫呢!”
武维宁故作惊慌道:“啊!有这等事?那……那……”
姚姓婆子笑道:“不过你不必害怕,你今晚在老身这儿过一夜,明天再走就不愁遇上剪径贼了。”
武维宁连连点头道:“是!是!但不知盘陀镇距此尚有多远?”
姚姓婆子道:“大约有二十多里路吧。”
武维宁心中暗笑,忖道:“好个贼婆,盘陀镇距此不过一里许,你竟说二十多里,看样子你是想留下我了!”
当下把手中的一杯茶向她递去,客套地道:“大嫂,你喝茶!”
姚姓婆子忙道:“你喝!你喝!”
武维宁于是仰颈一口饮干,把茶杯放到桌上,道:“大嫂可曾去过盘陀镇?”
姚姓婆子道:“去过,一年最少也要去四、五趟,买些日常用品等等。”
武维宁道:“那么,老夫那位朋友的妻子,说起来大嫂或许认识。”
姚姓婆子“嗯?”了一声,两颗眼睛紧紧盯在武维宁面上,似在征询,又似在期待什么。
武维宁道:“那位朋友的妻子其实不住在镇上,而是住在镇外的山脚下。”
姚姓婆子一怔道:“哦,她姓什么?”
武维宁道:“巧得很,她和大嫂同姓!”
姚姓婆子瞪目愕然道:“她丈夫叫什么名字?”
武维宁道:“无影脚向连。”
姚姓婆子跳了起来,失声大叫道:“嗄!你说她丈夫是无影脚向连?”
武维宁忽然打了个哈欠,倦倦欲眠地道:“是的,唔……真爱困……”
说着,身子摇摇欲倒。
就在此时,屋内蓦然跳出一个面貌瘦削的黑衣老人,拍手笑道:“倒也!倒也!”
武维宁上身向前一倾,“咕咚!”一声,跌倒地上,昏迷不省人事了!
黑衣老人立刻走去壁角下抽出一柄钢刀,笑嘻嘻道:“娘子,今后几天,咱们又有包子可卖了!”
姚姓婆子横手拦住他,道:“且慢,你刚才可听见他说的话?”
黑衣老人悍笑道:“听见了,这人是受你前夫之托,带东西来给你的!”
姚姓婆子神情激动地道:“真想不到,已有十多年没听到他的消息,老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黑衣老人冷笑道:“这下你可高兴了!”
姚姓婆子道:“高兴什么?”
黑衣老人道:“你仍未忘情于他,是不是?”
姚姓婆子眼睛一瞪,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老娘恨不得杀死他呢!”
黑衣老人举刀一指地上的武维宁,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准老夫杀死这个人?”
姚姓婆子道:“谁说不准?老娘是想先问他几句话再动手呀!”
黑衣老人嘿嘿笑道:“你想问他什么?”
姚姓婆子道:“问向连的行踪。”
黑衣老人道:“不必问了,他托人带东西来给你,就表示他还在想念你,也许过几天要回来看你了。”
姚姓婆子道:“所以老娘要问个清楚!”
黑衣老人道:“你若无意与他重修旧好,那就不必问,咱们杀了这人,立刻远走高飞,这不很好么?”
姚姓婆子白了他一眼道:“问问又有何妨,你怕些什么?”
黑衣老人冷笑道:“向连的武功,你知我知,这人既是他的朋友,想必也有一身不俗的功力,你弄醒他后,万一制服不了他,那可怎么办?”
姚姓婆子一想不错,便退开一步道:“好,你动手,老娘去打点一下,咱们立刻离开这儿!”
黑衣老人大喜,一步跳到武维宁身边,面容一狞,举刀便要砍下。
“砰!”的一声巨响,厅门突然被人震开,无影脚向连目瞪发张巍立在门口!
黑衣老人和姚姓婆子大吃一惊,而在看清来者是无影脚向连时,两人更是惊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不约而同的骇叫一声,仓惶后退。
无影脚向连满脸笼罩杀气,嘿嘿冷笑道:“原来是你——赖皮猴丁七!”
赖皮猴丁七好像见到了索命阎罗,浑身发抖了起来,把刀横在胸前,一步一步向屋内退去,颤声道:“向大哥,这……这不是……小弟的错……小弟只是……只是……”
无影脚向连一字一顿的狞笑道:“你若自信快得过老夫这一双脚,你就逃吧!”
赖皮猴丁七似乎自知逃不了,当下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颤颤兢兢地道:“向大哥饶命,小弟来……来到这儿……都是嫂夫人的意思……”
无影脚向连迈步入屋,走到他身前,毫不畏惧他手中的那柄钢刀,探掌抓住他胸襟,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怂恿她杀人,唆使她跟你远走高飞的是谁?”
赖皮猴丁七结结巴巴道:“小弟知……知错了,向大哥您饶了小弟一……一条狗命吧?”
无影脚向连沉哼一声,嘿嘿怪笑道:“要老夫饶你?嘿嘿嘿,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物,慈悲为怀的大侠客么?”
话声中,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钢刀,掉转刀尖,对准他的心口一刀刺入!
他出手快如闪电,以致赖皮猴丁七毫无抗拒的机会,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告气绝而亡。
但是赖皮猴丁七的身子没有倒下去,因为无影胸向连出手极重,一刀贯穿他心口,刀尖刺入墙壁,竟把他整个人钉在墙壁上!
姚姓婆子吓得面色苍白,口吃着道:“好!好!杀得好!现在轮……轮到老娘了!”
无影脚向连徐徐转身望向她,冷冷道:“放心,我不杀你!”
姚姓婆子惨笑道:“是啦!你姓向的手段谁人不知?你要让老娘吃足了苦头才下手,对不对?”
无影脚道:“不,我也不为难你!”
姚姓婆子呆了一下,道:“你少来这一套,老娘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你要动手就快些吧!”
无影脚道:“我应该杀你,但是我欠了你哥哥一条命,所以我不杀你,这样恩仇两相抵消!”
姚姓婆子听了这话,始知他确是不想杀死自己,一时感触良多,又悲又喜,泪如雨下道:“这都该怪你不好,想想看,你还没杀死我哥哥之前,咱们是怎么个情景?老娘对你有哪一点不好?可是你竟为了那批价值不到五千两银子的镖货杀了我哥哥!你……你太使老娘伤心了!”
无影脚道:“我已经解释过不只一次,先动手的是他!”
姚姓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只是你明知他武功不及你,你为什么不让他一点儿?”
无影脚道:“在那种情形之下,我怎么忍受得了呢?”
姚姓婆子哭道:“因此你就一脚踢死了他,也把咱们夫妻的情份一脚踢翻了!”
说也奇怪,这个姚姓婆子,不论从何处看,她年轻时都不能说是个美人儿,可是她对无影脚向连却似具有一种魅力,一颦一笑,一语一泪,均能扣动向连的心弦,使他为之英雄气短。
这时,看见她哭得泪人儿似的,不禁怃然长叹一声道:“错已铸成,你又不肯原谅我,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姚姓婆子道:“老娘又恨你又……想念你,可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贼汉子——”
向连目光一凝,现出一丝兴奋之色道:“真的?你真的想念我么?”
姚姓婆子悲声切切道:“怎么不真?这些年来,老娘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可是——”
向连打断她的话道:“且慢,你既然想念我,何以跟这个丁七通奸?”
姚姓婆子突然暴跳如雷,指着向连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混蛋!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贼汉子竟用‘通奸’两字来骂我!你……你……天哪!老娘好命苦啊……”
说毕,捶陶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向连顿时心慌意乱,连声道:“别哭,别哭,有话好说,难道你没有跟丁七发生暖昧的关系么?”
姚姓婆子边哭边骂道:“什么叫暧昧的关系?你这贼汉子,那年你顿足一去便是十八年,我一个妇道人家,你叫我依靠谁过活?你说!你说!你说呀!”
向连愈想愈对,觉得她之不守妇道不仅应予原谅,而且值得同情,因而悔恨交加,连连搓手叹道:“是的,是的,都是我不好,可是我并非不想回来,而是因为我被关入了四海同心盟的正心牢,直到最近才逃出来。”
姚姓婆子一愣道:“哦,你因何被关入正心牢?”
向连道:“我在打劫一批官银时,杀死了几个人,同心盟认为我恶性重大,把我擒去判处终生监禁……”
姚姓婆子骂道:“活该!要是你不杀我哥哥,咱们好好在此做些小买卖,也不会惊动同心盟。”
向连见她已有回心转意的样子,当下掏出汗巾,毕恭毕敬的递到她面前,满脸堆笑道:“月娇,我的好娘子,你别哭了,快把眼泪拭干——”
姚月娇一把夺过汗巾瞪他一眼道:“哼,谁要你来献殷勤!”
说毕,却拿起汗巾拭起眼泪来了。
向连一指地上的武维宁说道:“这位是鼎鼎有名的‘麻衣鬼师闻天笙’,武功比我高出许多,你快把他救醒如何?”
姚月娇恍似未闻,拭干了泪水之后,两眼盯着前面看,神情痴呆,似在想着什么。
向连陪笑道:“娘子,我说咱们须得赶快把这位‘麻衣鬼师’救醒,否则他会生气的。”
姚月娇仍似未听见,还在发痴。
向连趋近一步,低声下气道:“娘子,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咦,你在想什么?”
姚月娇喃喃道:“我在想以前的事……”
向连道:“别想了,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咱们重新开始吧!”
姚月娇梦呓似的缓缓道:“以前,你还没有杀死我哥哥时,每天晚上,我替你擦背,你替我捏脚……”
向连听得心头一荡,笑道:“如今我仍然可以替你捏脚啊!”
姚月娇嫣然一笑道:“你还肯要我么?”
向连正色道:“当然,只要你不再记恨,我愿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姚月娇忽然坐落地上,伸直双脚笑道:“好,你现在就给我捏捏脚!”
向连如闻纶音,躬身应是,立即在她脚跟前跪下一脚,小心翼翼的脱下她的鞋子,开始为她捏起脚来了。
姚月娇似感舒服无比,闭上眼睛轻叹一声道:“嗳,到底还是你这贼汉子好,丁七那死鬼就从来不替我捏脚,他说我的脚臭,你说我的脚臭么?”
向连连忙摇头道:“不,他胡说八道,你的脚香极了!”
姚月娇问道:“你真愿意和我破镜重圆么?”
向连道:“是的,否则我回来干什么?”
姚月娇道:“你离家时留下的银子,都被丁七那死鬼拿去赌光了,如今你回来,带了多少回来?”
向连道:“我身上大约还有八百两银子,等下我会全数交给你的。”
姚月娇哈哈笑道:“好啊!那够老娘吃喝二、三年了!”
话声未了,猛可一脚踹出!
向连“啊唷!”惨叫一声,仰身栽倒地上。
姚月娇一跃而起,再一脚踩住向连的胸口,面露杀气??冷笑道:“向连,这是你教给老娘的‘撩阴脚’,也是你踢死我哥哥的‘撩阴脚’,如今老娘终于能够回敬你了!”
向连被她一脚踢中“要害”,一条命登时去了半条,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双目暴瞪,又惊又怒的颤声道:“月娇,你……原来你还是要杀我……”
姚月娇两手叉腰,咧嘴恶笑道:“要不然,你真以为老娘愿意和你重修旧好,别做梦了!”
向连面肉抽搐不止,厉声道:“贱人!你……你太狠了!”
姚月娇笑道:“狠?哈哈,老娘再狠也不及你‘无影脚向连’的一半!”
向连目光神色渐散,但仍拼命怒瞪着她道:“刚才我应该连你一起……杀了才对!”
姚月娇道:“是呀!这该怪你自己记性不好,你忘了老娘曾经发誓要杀死你的话!”
向连没有再开口,只对她怒目而视,似是恨不得一口将她吃掉。
姚月娇道:“好啦!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若是没有,老娘就要送你回老家去了!”
向连仍是对她怒目而视,没有开口说话。
姚月娇低头仔细打量他一下,然后缩回踩在他胸口的脚,轻声道:“哼,便宜你了!”
原来,她发现向连已经死了。
她对向连显然已无一点夫妻之情,缩回脚后,立刻蹲身伸手入向连的怀中掏摸,把向连身上的银子摸了出来,放在桌上,望着银子笑眯眯道:“哈哈,好久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了!”
说毕,转身蹲到武维宁身边,把武维宁的身子翻转过来,又伸手入武维宁的怀中摸索,也将武维宁身上的几百两银子掏出,然后走去拔出贯穿赖皮猴丁七的那柄钢刀,转回武维宁身边,高举钢刀,??怪笑道:“姓闻的,老娘与你无仇无恨,但是老娘杀死无仇无恨的人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你自认倒霉吧!”
话落,对准武维宁的脖子砍了下去。
“噗!”的一声,一道水箭突由武维宁的口里喷出,喷中了她的面门!
“啊哎!”
姚月娇发出一声惨叫,抛下钢刀,双手掩脸,倒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号叫道:“天哪!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瞎了!”
是的,鲜血由她的指缝里流出,她的双目已被武维宁运气喷出的水箭打伤了!
这道水箭,便是武维宁刚才喝下的那杯渗有蒙汗药的凉茶,原来他早已看出姚月娇心怀不轨,乃佯作不知,将药茶喝下,暗中运功逼住,不使药性发作,想看着她要玩什么花样……
他并不同情无影脚向连之死,但对姚月娇的心黑手辣却甚为痛恨,所以吐出药茶击伤了她的眼睛。
自从服下千年人参果后,他的功力已不下于一个修练四十年的武林高手,故此刻运功喷出的水箭,劲道异常强猛,有如一蓬铁沙,不仅打烂了姚月娇的两眼,并且打得她满面火红,好像被烈火灼伤,使得她痛彻心肺。
他慢慢站立起来,对姚月娇的打滚哀号视若未观,取出怀中名单,将“无影脚向连”五个字勾去,然后找来一条方巾,将自己的银子连同向连的八百两纹银一起包好背起,举步便往屋外走去。
姚月娇突然探手向他右脚抓到,嚎叫道:“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武维宁错开一步,冷冷道:“杀了你才能走么?”
姚月娇一把没有抓中他的脚,又继续乱摸乱抓,厉声道:“要走可以,放下银子再走,那些银子是我的,你不能拿走我的银子!”
武维宁万想不到她在双目受伤之后,还念念不忘银子,心中甚觉她可笑复可怜,不由冷笑一声道:“你是说,向连的八百两银子是你的?”
姚月娇不顾满脸鲜血,循声向他扑去,尖叫道:“不错,你还我!”
武维宁闪身避开,问道:“向连是你什么人?”
姚月娇双目已盲,一扑未中,整个人便撞上了墙壁,由于用力过猛,两条手臂竟穿过了墙壁木板,再抽回时,臂上已是鲜血淋漓,但她仍不顾一切的返身再度扑出,撕心裂肺的叫道:“他是我的丈夫!所以那八百两银子是我的!”
武维宁一闪出屋,不再理她,拔步奔向官道,因知附近没有客栈,故决定再走一个晚上的夜路。
加上这个晚上,他已有两天两夜未曾歇息合眼,体力和精神确已到了极度疲惫的地步,他很想倒在道旁痛痛快快的睡一觉,但是一想到俞盟主等四人的生死系在自己手里,只得强打精神奔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