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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相持不下

金英锋带领着堡中三位剑士,乘骑来到了乔家镇上——这是距离剑堡最近的一个村镇。

剑先生金履祥断定令狐彰负伤之后不可能跑远,一定躲藏在附近几十里内的某个地方养伤,因此便派出儿子及堡中剑士,分成数批四出寻觅,希望在令狐彰镖伤未愈之前予以剪除,以绝武林后患。

这天下午,金英锋和堡中三个剑士刚好来到乔家镇搜索。

这个村镇不大,只有几百户人家,但因地处要冲,街上也有许多商店。

金英锋四人在这个村镇的街道上来回走了几趟,又向街上一些熟人打听令狐彰的行踪,因无令狐彰的下落,四人便上一家酒店打尖。

四人正围桌饮食,忽见两个和尚从门口走过,金英锋看出他们是少林和尚,立刻起身追出,赶到二僧前面,抱拳道:“敢问二位师父可是从嵩山少林寺下来的么?”

二僧正是少林和尚,闻言一齐煞足,带着怀疑的眼色,合十还礼道:“小僧正是从嵩山下来的,这位施主有何赐教?”

金英锋道:“在下金英锋,家父剑先生金履祥。”

二僧“啊”了一声,连忙再施礼道:“原来是金少堡主,小僧等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至。”

接着,他们自我介绍,一个法号明心,一个法号明镜,是少林寺第四代弟子。

明心道:“小僧二人奉命前往贵堡拜谒令尊大人,不想今日在此见到少堡主,真是太好了。”

金英锋问道:“二位师父趋访敝堡,莫非为了令狐彰盗剑之事?”

明心点头道:“正是,敝寺业已得知盗取‘死亡之剑’者是‘天鹤地蛇’的儿子令狐彰。他在盗剑时曾伤了敝寺一位师兄弟,后来又在路上打伤我师伯至德禅师,敝寺方丈甚为震怒,便下令二代弟子以下尽皆出动追缉该令狐彰,小僧二人则奉命拜谒令荨,希望了解全盘情况,然后回寺报告。”

金英锋道:“好极了,关于令狐彰最近的一切行为,在下知之甚详……但此非说话之处,二位师父且请入店歇歇脚,再容在下详细奉告如何?”

二僧欣然称善,三人于是进入酒店,金英锋先介绍三剑士与他们见面,再吩咐堂倌做几样素菜,然后便将令狐彰的来历以及最近的一切行动,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明镜和尚道:“小僧离寺之前,敝寺方丈曾言‘天鹤地蛇’并无后嗣,少堡主认为这令狐彰确是‘天鹤地蛇’之子么?”

金英锋点头道:“可能是的,也许当年的地蛇夫人确曾产下一子,为了安全起见,便托交天鹤先生的胞妹令狐玉兰抚养,之后‘天鹤地蛇’被歼,令狐玉兰便将令狐彰教养成人,要他为父母报仇。”

明心和尚道:“少堡主刚才说那令狐彰今早还曾去贵堡生事,后来中了少堡主一镖,那么令狐彰现在……”

金英锋道:“在下等正在寻找他的踪迹,据家父判断,他受伤逃走,应该不会跑得太远。”

明镜和尚道:“敝寺方丈认为令狐彰盗走‘死亡之剑’,只怕又要带给武林无尽浩劫,故下令必得将之擒回敝寺发落,可惜小僧迟了半日,若是早到半日,倒可碰上呢!”正说着,座上一位剑士忽然轻轻碰了金英锋一下,低声道:少堡主快看!”

说着,一指酒店外面的街上。

街上,一个小姑娘正从酒店门口走过去。

她是吕玉燕!

金英锋一见之下,又惊又喜,低声道:“这丫头在此出现……说不定令狐彰那小子也到了这乔家镇!”

他立刻向那剑士道:“建英,你快跟上去,看她落脚于何处,若见她和令狐彰在一起,切莫打草惊蛇,赶快回来报告!”

那叫建英的剑士点头应是,随即起身离座,走出酒店,远远地跟在吕玉燕身后……

约莫过了两刻钟,建英匆匆回到酒店,向金英锋报告道:“少堡主,那丫头进入一家药铺买了一包药,又在附近买了许多食物,此刻已转了回来,看那情形,她买药和食物必是要送给受伤的令狐彰服用,咱们机会来了!”

金英锋立刻叫来堂倌付了账,然后冷笑道:“好小子,这回你是插翼难飞了!”

说话之间,只见吕玉燕手上抱着两包东西又从酒店门口走过,快步向街尾走去。

金英锋四人和明心、明镜二僧等她走出一段路后,才走出酒店,在吕玉燕后面远远跟踪。

这时候,夕阳已沉,暮烟四合,他们远远尾随,走在前面的吕玉燕虽曾几次回头张望,却未发现他们六人……

她关心令狐彰的情况,因此走得很快,不久便已回到令狐彰藏身的山林中,一见令狐彰仍躺在原处,登时满心欢喜道:“令狐哥哥,我回来了!”

令狐彰撑起上半身,问道:“买到了没有?”

吕玉燕笑嘻嘻道:“当然买到了!是上好的金创药,我还买了几十个糕饼和一只烧鸡哩!”

一面说,一面将两包东西放在令狐彰面前,她先将那包金创药打开,说道:“我先替你换药,然后咱们再来吃东西。”

她说完这话,便替令狐彰解去上衣,将包扎伤口的布条解下,正要为他换药的时候——

令狐彰忽然面色一变,低声道:“吕姑娘,你被人跟上了!”

吕玉燕一怔道:“什么?”

令狐彰拿过放在身边的“复仇之剑”,轻轻地拔了出来,道:”你快躲开!”

吕玉燕惶然道:“怎么回事呀?”

令狐彰神情严肃下来,冷冷道:“有六个人进人林中来了!”

一语甫毕,金英锋六人已在四下现身,六个人所站立的位置,正好将令狐彰和吕玉燕困在核心!

吕玉燕一见之下,登时吓得花容失色,骇然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呀?”

她已知他们是尾随自己而找到这地方的,心中真是又惊又急又恨,恨自己太笨,竟被人跟踪而毫无所觉,想到这下要害死令狐彰了,心中悔恨愧疚已极。

在这一刻,她的想法是:要是自己能一死以解救令狐彰,她情愿立刻死掉!

她情急之下,抓起雪中送刀贝蟾遗留下来的那柄钢刀,高高举起,厉声道:“你们谁敢过来,我一刀砍死你们!”

那柄钢刀很重,她虽使力举起,却在空中晃来晃去,根本握它不牢。

金英锋冷冷一笑道:“吕姑娘,这儿没你的事,你走开!”

吕玉燕怒道:“不!你们敢上前一步,我就跟你们拼了!”

令狐彰没有站起,仍倚树而坐,手中的“复仇之剑”横在膝上,道:“吕姑娘!你愿意帮我一个忙么?”

吕玉燕道:“当然愿意,我帮你砍他们几刀!”

一副勇气百倍,视死如归之态。

令狐彰眉头一皱道:“如果你想帮我的忙,就请立刻站远一些!”

吕玉燕一愕道:“为什么?"

令狐彰道:“你在我身边,我施不开手脚。”

吕玉燕道:“不,我可以——”

令狐彰不待她说完,厉声道:“走开!”

这一声如雷也似的喝叱,使得她吓了一大跳,呆了呆道:“你干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是要帮你忙的呀!”

令狐彰沉声道:“你不会武功,在我身边是个累赘,你远远站开就等于是帮我忙了!”

吕玉燕不服气,嘟嘟嘴唇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可以跟他们拼命,好歹也要砍他们一下的,你要是不信——”

说到这里,忽然娇躯一软,髙举头上的钢刀叮当落地,人也跟着瘫痪倒下。

是令狐彰突然出手点了她的软麻穴。

她倒在地上,急得直叫道:“令狐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点我穴道?”

令狐彰不理她的叫嚷,目注金英锋冷冷道:“听着,我与这位吕姑娘的关系是:数月前我曾救了她一命,她童心未泯,想跟我习武,故一直缠着我不放,如此而已!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伤害她,不要视她为与我一伙的!”

金英锋冷笑道:“我明白,你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去伤害她。”

令狐彰道:"谢谢,现在请将她抱离此处,免得碍了你我的手脚。”

说着,伸出一只手托起吕玉燕的腰,微微运力向前一送,吕玉燕整个人便向前飞去,飞向少林明镜和尚——

明镜和尚一生未曾碰过女人的身子,忽见令狐彰将吕玉燕抛过来,顿时面红心跳,大感手足无措,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所幸他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反应十分敏捷,一见吕玉燕飞到自己跟前,当即身形一侧,伸手抓住吕玉燕的一只袖子,巧妙地卸去力道,再顺势扯着她的袖子跃出二三丈外,将她放落地上,动作颇为干净俐落。

令狐彰见他没有触碰到吕玉燕的身子,心中暗暗佩服,暗忖道:“看来少林寺的和尚不乏品行纯正之人,这个和尚十分规矩,是个好和尚。”

那明心和尚打从现身之后,眼睛就一直盯着令狐彰横在膝上那柄“死亡之剑”,这时便开口道:“这位小施主,你便是令狐彰么?”

令狐彰点头道:“不错。”

明心和尚道:“去敝寺盗取‘死亡之剑’的就是你?”

令狐彰又点头道:“不错。”

明心和尚道:“小施主为何要盗取这把‘死亡之剑’?”

令狐彰道:“因为这把剑乃是先父的遗物,我要让它复活!”

明心和尚道:“小施主当真是昔年‘天鹤先生’的后人?”

令狐彰道:“不错!”

明心和尚合十低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令尊当年只因大造杀孽,以致引起武林公愤,终致不得善终,小施主理应明辨是非,好好做人——”

“住口!”

令狐彰瞋目冷喝一声,道:“我父母当年为人如何,我心里明白得很,你少在我面前噜苏!”

明心和尚虽是少林寺的第四代弟子,却有很高的素质,深得寺中师辈们的赞许,加上他年轻气盛,今天难得遇上令狐彰,便想擒他回寺建一大功,这时见令狐彰态度恶劣倔强,也就不再客气,神色一冷道:"小施主胆大包天盗取‘死亡之剑’,又伤我师伯至德大师,贫僧等已奉得敝寺方丈之命要拿你回寺治罪,如今你是要乖乖随贫僧回寺领罪呢?或是要贫僧动手?”

令狐彰仰天大笑道:“要拿我去少林寺治罪,当然要看你的本事了!”

明心和尚便向金英锋合十一礼道:“少堡主,贫僧有僭,幸勿见怪。”

金英锋笑道:“别客气,这小子不明是非黑白,今天不除,后患无穷,你请动手便是,在下当助一臂之力。”

明心和尚道:“这倒不必,贫僧若是不敌,少堡主再出手便了。”

说毕,解下背上一柄戒刀。

他见令狐彰坐着不起,心中十分不满,道:“令狐彰,你要坐着和贫僧过招不成?”

令狐彰点头道:“正是。"

明心和尚愠然道:“你不觉得这样太狂了?”

令狐彰道:“不。”

其实,他决定坐着应战并非卖狂,主要原因是他肩上的镖伤已流了很多血,心知若再起身与人搏斗,伤口一定又要大量流血之故。其次,他自知以受伤之身要迎战对方六人可能讨不了便宜,为免背腹受敌,他认为坐着倚树而战是最好的办法。

金英锋看穿其心意,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不愿把这个机会凭白让给少林和尚,当下不容明心和尚占先,抢先振剑刺出,大喝道:“狂妄小子,你认为我们收拾不了你么!”

剑光如虹,如电也似刺向令狐彰的胸口。

令狐彰容得他的利剑剌近自己胸口只剩数寸之际,才突然抬剑出招——

但见剑光一阵翻闪,如龙回旋翻腾,继闻“铮铮”两声锐响,金英锋好像遇上一股强劲怒浪,登时踉跄倒退三四步。

那三个剑堡门下见少堡主吃了亏,一齐仗剑冲上,同时吐剑猛剌猛劈,三把利剑皆攻向令狐彰的要害。

令狐彰仍然端坐未起,手中的“阎王剑”写大字似地一阵挥舞,只听“劈啪铿锵”一片金铁交鸣,三个剑士也像金英锋一样踉跄倒退。

其中一个剑士的长剑还被绞出手,飞向空中,所幸他身手不俗,立即纵身而起,抓回了长剑,稍稍保住了颜面。

金英锋原想讨个便宜,不料一出手之下,反闹了个灰头土脸,一时恼羞成怒,厉叱一声,再度运剑出击。

这次,他不敢轻敌,剑招也不敢走老,招中有招,势如灵蛇吐信,倏吐倏缩,采取轻巧的战法。

令狐彰长剑仍是挥写大字一般,分毫不差地将他的攻击一一挡开,动作漂亮极了。

金英锋连攻数次都近不了他的身,羞愤更甚,便把家传最厉害的剑法一股脑儿使出来,刹那间剑光蔽天匝地,强烈的剑风就如狂风扫过树梢,吐出的剑就如骤雨之密,攻势猛烈至极。

令狐彰怕牵动肩上的伤口,起初只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剑法卸去其强猛的招式,后来渐觉抵挡不住了,把心一横,立即运力硬挡硬架。

他在天山苦修十六年,内功已极雄厚,比之苦练一甲子的人并不逊色,这时运起真力之下,剑剑便有千斤冲力,奇强无比!

金英锋顿时招架不住,又被震得颠退下去。

那三个剑堡门下一看到这情形,立刻再度扑上,三柄利剑如枪猛吐,从正面及左右攻上,而且三人默契极佳,同进同退,每一出手,下面又有变招,攻势紧密无隙。

令狐彰一剑敌三剑,依然游刃有余,只是经过这一番猛烈的搏斗之后,终于又牵动肩上的伤口,他感觉出伤口又在汩汩流血,情急之下,突然挺身站起,大喝一声,剑光突如闪电连续迸开——

“哎呀!”

一个剑士惊叫一声,身形倏地暴退三丈,摔倒在地,大呼大叫起来。

原来,他的右手已被砍断,血淋淋的一只右腕和一柄长剑就落在令狐彰跟前。

另两个剑士也同时受了轻伤,一个左臂中剑,一个右腿被划开一道血口,幸好中剑不深,虽是血流如注,却未倒下。

他们仓皇跃退,不敢再上了。

令狐彰便又坐了下去,以无比冷峻的语气道:“你们走吧,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妄杀无辜!”

金英锋一见三个门下惨败,有些气馁了,回对明心、明镜二僧道:“二位师父,这小子一身修为已不在当年的‘天鹤’之下,咱们三人并肩上吧!”

明心、明镜二僧是少林寺弟子,他们平日深受佛门戒律的熏陶,宅心仁厚,这时眼见令狐彰肩伤流血不止,颇不欲乘人之危,更无意与金英锋联手对敌,明心和尚走上几步道:“令狐彰,你有伤在身,贫僧不想占这便宜,你还是跟贫僧走一趟少林寺,当年的是非曲直恩恩怨怨,敝寺方丈会与你交代明白的。”

令狐彰冷笑道:“少林寺我一定要去,但不是这个时候!”

明心和尚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令狐彰道:“当年杀害我父母的是少林无为老秃驴、武当玉虚老贼道和金履祥、庞德公、铁脚罗汉、满天林等七人,我已拟定好了杀人的名单,无为老秃驴和玉虚老贼道排在我名单的最后面,等我解决了前面四人之后,便是我上少林寺的时候!”

明镜和尚闻言大怒,喝道:“孽障不得无礼,吃我一刀!”

刀光一闪,倏地便砍到令狐彰身前。

少林戒刀是七十二艺中的一绝,刀法刚柔并蓄,变化无穷,令狐彰不敢大意,一见刀临身前,立刻横剑格出,但明镜和尚这一刀却是虚招,就在令狐彰横剑而起的一瞬间,忽然化砍为削,戒刀一翻,呼的一声,反向令狐彰的头上削去,变化极之快速巧妙,不愧是领袖武林的少林绝学。

令狐彰一身所学已可与当代第一流高手分庭抗礼,自然不会被这个少林第四代弟子所蒙骗,一见他肩头耸动,已知他下一招要怎么来,当下故作不知,等他刀面削近,无法再变招或撤回之际,才猛可挫腰低头,让他的戒刀从头上削过,然后突地一脚弹踢而出——

如此应对,明镜和尚哪里躲得开?只听“砰”然一响,腹部登时被踢个正着,整个人便似断线纸鸢直飞了出去。

明心和尚大吃一惊,身形一窜而上,伸掌托住了明镜和尚的身子,轻轻将他放落地上,急问道:“你没事吧?”

明镜和尚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道:“不妨事,我……我还撑得住!”

他立刻席地坐下,闭目运功调息起来。

这时候,令狐彰肩上的伤口仍在流血,前胸和背后的衣服已完全被鲜血所湿透,他知道再打下去,自己纵然不致被杀,也必会因流血过多而虚脱昏厥,因此便想速战速决,当下慢慢挺腰站起,满面杀气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再不走,莫怪我令狐彰剑下无情!”

明心和尚寒脸而立,没有撤退之意。

金英锋也仗剑跃跃欲试,他看出令狐彰已流血甚多,不可能支持太久,便向明心和尚一使眼色道:“明心师父,咱们一起上!”

语毕,挥剑进击。

明心和尚已知单打独斗一定无功,于是也扬刀而上,与金英锋联手左右夹击。

一剑一刀,绵绵攻上,却不敢太靠近令狐彰,稍进即退,不使令狐彰有反击的机会——

原来他们已取得默契,不想求胜,只想迫使令狐彰不停地活动手脚,要让他的伤口继续流血,把他累倒。

这个战术果然阴毒,令狐彰心中暗急,几次抢前猛攻,都被他们纵退避开,而他不再出剑攻击时,他们却又一齐上前抢攻,使得他空有一身绝技,却无用武之地……

这样进进退退纠缠了好一阵,令狐彰又流了不少的血,已感到脑门发晕,有些力不从心了。

被安置在数丈外的吕玉燕也看出令狐彰快要支持不住了,大叫道:“令狐哥哥,你快逃呀!你快逃呀!”

令狐彰心中只有苦笑,因为他自知已无力逃走,今天除了拼命之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他再度奋力抢前猛攻。

但金英锋和明心和尚仍不肯硬接硬打,一见他发动猛,立即左右跃开……

吕玉燕又大叫道:“令狐哥哥,你不能再打了,赶快逃命吧!”

令狐彰抢攻不成,便退回树下,倚着树身喘息,他觉得视力渐渐模糊,眼前的景物看来都在移动,心知自己快要晕倒了,内心悲愤已极,暗叹道:“爹、娘、姑姑,彰儿无能,不能替你们报仇了,请你们原谅……”

金英锋和明心和尚看出他已无力再战,便又一齐扑上,刀剑齐发,准备痛下杀手——

忽然,金英锋闷哼一声,往旁颠出数步,怒吼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

原来,他右腿上被一支不知从何射来的“吹箭”所射中。

而就在他发出怒吼之际,忽从树梢上掠下一名蒙面人,来人手握一段粗如人臂的树枝,身形一泻落地之后,刚好截住明心和尚,手中树枝猛挥,磕开了明心和尚的戒刀。

明心和尚冷不防之下,登时被震退三步,但他身手非常灵活,一退之后,顺势一个旋身,戒刀“呼”横扫而出,大喝道:“来者报上名来!”

蒙面人不答,身形一侧,闪开数尺,紧接着绝招迸发,一口气打出七八招,又将明心和尚迫退好几步。

令狐彰见来人以一截树枝为兵器,使的却是很高明的刀法,心中甚是不解,暗忖道:“这人是谁?他为何要蒙着脸?他所使的分明是刀法的招式,一个刀法练到这样高强的人,他应该有一把刀才对,这人为什么不用刀而使用木头呢?”

仔细一看蒙面人的身材,似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而且有一样怪异之处:衣衫不整。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和一条长仅及膝的短裤,那情形就如刚从床上起来,还来不及整装就匆匆忙忙赶来似的。

明心和尚弄不清怎么会在这荒山树林中突然冒出这么个衣衫不整的蒙面客来,他一面抵挡蒙面客的攻击,一面大声道:“少堡主,此人是谁呀?”

金英锋脸色一片铁青,沉声道:“在下不知,可能是个疯子吧!”

他腿上中了一支吹箭,此刻已经拔出,但因射入太深,而且箭簇有倒钩,拔出时造成了很大一个伤口,正在包扎止血,已无法再战了。

他们六人已有五人负伤,只剩一个明心和尚没有受伤挂彩,但是蒙面客手中一截树枝招式神妙莫测,已攻得明心和尚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眼看不须多久也要落败了。

不料就在这时,蒙面客突然停手不再攻击,口中发出重浊的声音道:“你们走吧!”

明心和尚自忖不敌,故不敢逞强,当下恨恨问道:“施主请报个姓名,贫僧异日当再讨教!”

蒙面人粗声粗气道:“你这和尚再练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还是死了心吧!”

明心和尚一瞥师弟明镜,见他面色仍是一片苍白,心知他内伤不轻,觉得救人要紧,便不再开腔,走去扶起师弟明镜,径自出林而去。

金英锋见到这般情形,也不敢再战,便示意那两个轻伤的门下去搀扶那断腕的门下,然后向蒙面客冷冷一笑道:“阁下不敢亮身份,谅必有苦衷,但我们剑堡还是有办法摸出你的根底,一箭之赐,金英锋永志不忘,你我后会有期!”

交代过了场面话,便向三个同门一招手,强忍腿上的伤痛,大步而去……

令狐彰没有看见他们离去,因为他在明心明镜二僧离去之时,便已陷入昏迷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躺在树下,只是上身的血衣已被脱去,身上的血迹也经人清洗干净,肩上的伤口还包扎得十分之好。

他摆头定睛一望,夜下林间有交错的月光,只不见蒙面人和吕玉燕,他便开声道:“吕姑娘,吕姑娘,你还在么?”

“我在这里!”

吕玉燕在十几丈外应着,疾步奔跑过来,原来她去附近一处山泉为令狐彰洗涤血衣,听到令狐彰叫唤,一边拧着湿衣一边跑回来。

令狐彰甚是感动,不禁长叹一声道:“吕姑娘,你实在不必对我这么好。”

吕玉燕笑道:“为什么呢?”

她一面说,一面将衣服晾在树枝上。

令狐彰没有回答,他不忍心吿诉她:自己的一颗心已属于司马丝丝,此生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人了。

吕玉燕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思想,晾好了衣服,便将糕饼和烧鸡摊在他面前,笑眯眯道:“令狐哥哥,你失血过多,快吃些东西补充补充吧。”

令狐彰的确饿了,拿起一块糕饼来吃,一边吃一边问道:“他们都走了?”

吕玉燕也拿起糕饼吃着,答道:“是的,统统走了。”

令狐彰道:“那个蒙面人呢?”

吕玉燕道:“也走啦!”

令狐彰道:“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肯对我施以援手,真是稀奇……他是谁?”

吕玉燕道:“金英锋等人走了后,他也跟着走了,我曾请教他的姓名,他摇摇头,跳上树梢就不见啦!”

令狐彰道:“他武功不俗,定是名家之后,只不知为何不肯以面目示人?”

吕玉燕微微一笑道:“他不肯以面目示人,自然有原因,我知道原因!”

令狐彰讶异道:“你知道?”

吕玉燕点头道:“不错。”

令狐彰问道:“原因是什么?”

吕玉燕笑道:“原因是:他不愿被金英锋和少林和尚认出他是谁。”

令狐彰哑笑道:“我这也明白,他和金英锋等人可能认识,为了避免与他们交恶,因此才以蒙面客的姿态出现。”

吕玉燕噘嘴俏皮一笑道:“我还知道他是谁,他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令狐彰神色一振,急问道:“他是谁?”

吕玉燕故意刁道:“你先猜一猜吧!”

令狐彰摇头道:“我自从天山下来至今,除了你和司马姑娘之外,还没结交上一个朋友,你要我怎么猜啊?”

吕玉燕笑道:“你猜猜看嘛!”

令狐彰又摇头道:“真的猜不出来。”

吕玉燕道:“你今天还曾经见到他,怎么猜不出来呢!”

令狐彰一呆道:“你说他是……满家欢?”

吕玉燕点头笑道:“正是!”

令狐彰惊异不置,发呆良久,才说道:“不可能吧?我要杀他父亲报仇,他怎么会反过来救我?”

吕玉燕道:“这个我也弄不懂,反正我知道他是满家欢,绝对错不了的!”

令狐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吕玉燕道:“第一:他的身材与你完全一样,我很熟悉;第二:他为了怕被认出,故意脱去外衣,可是他脚上那双靴子没有换掉;第三:他虽然故意改变声音,可是我还是听得出来。”

令狐彰回想蒙面人刚才与明心和尚动手的招式,与满家刀法极为相似,现在再经吕玉燕这么一说,亦认定蒙面人必是满家欢不错。这使他的心弦起了一阵震荡,情绪甚是激动,眉头深深皱起道:“他为什么要救我?他为什么要救我?”

吕玉燕道:“我猜,他见你长得与他一模一样,对你产生一种亲切感,因此不忍见你被杀,便以蒙面人的姿态现身救你。”

令狐彰神情痴痴的,喃喃说道:“他今天上午离去之前,要求我在找他父亲报仇之前先打听他们满家的情况,又要求我以本来面目和他父亲见面,不知他这样要求是什么意思?”

吕玉燕道:“这个我也搞不懂。”

令狐彰吃了几块糕饼和烧鸡,觉得精神体力好了许多,便站了起来道:“咱们离开此地吧。”

吕玉燕忙道:“不行,你伤口尚未复合,又流了很多血,不能再动了。”

令狐彰道:我知道,不过我宁可再流一些血,总比死在这里好。”

吕玉燕不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令狐彰道:“剑堡金家父子一直想杀我,我若不赶快离开此地,他们一定还会来的。”

吕玉燕一想不错,便问道:“你有力气行走么?”

令狐彰点头道:“有的。”

吕玉燕便将晾在树上的湿衣收起,再将未吃完的食物包好,说道:“咱们走吧,但去哪里较好?”

令狐彰想了想,道:“我记得剑堡附近半里处有一片树林,咱们去那树林里躲藏几天便了。”

吕玉燕发嗔道:“你发疯了?怎么反要到剑堡的附近去?”

令狐彰笑道:“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会躲在剑堡的附近,所以我认为越接近剑堡的地方越是安全。”

吕玉燕道:“可是这样太冒险了,万一被发现,跑都跑不掉。”

令狐彰道:“不会,我只要好好静养三五天,伤口便可复合……”

他抿了抿嘴唇,又冷笑道:“等我伤势痊愈之时,我还要去剑堡找金老贼!”

吕玉燕虽觉不妥,但见他态度坚决,只好顺从其意,当下两人连夜动身下山,抄荒路往剑堡赶去……

将近破晓时分,他们已赶到距剑堡约仅半里的一座山坡树林中,两人进入树林之后,才发现这是一片枣林,有枣子可吃。

令狐彰找了一处隐蔽处歇下,说道:“我还想睡一觉,你也睡一觉吧。”

两人就在林下半坐半卧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吕玉燕又替令狐彰换了一次药,然后两人便在树荫下相对而坐,有一答没一答地闲聊,后来吕玉燕问起令狐彰父母当年被杀的详细情形,令狐彰便将一切经过告诉她。

“你姑姑武功很高是么?

“是的,我的武功都是她传授的。”

“既然她武功那样高强,为什么不协助你报仇,而要你一个人来?”

“父母之仇,应由为人子者来报。”

“话是不错,但她仍该从旁协助呀!”

“为了传授我武功,她在天山绝顶苦了十六年,如今我艺业已成,她应该歇一歇了。”

“可是,难道她不担心你万一报仇不成……”

“反被仇人所杀,是么?”

“是啊!譬如昨天,你和金履祥打斗时,虽然没有落败,结果却中了金英锋的一支镖!”

“那是我一时大意,以后再不会有那种情形了。”

“令狐哥哥……”

“嗯?”

“你认为你姑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当然!”

“可是……”

“可是怎样?”

“满家欢也曾告诉我一切,他说的跟你不一样,他说……他说……”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我怕你生气。”

“我不生气便是。”

“他说‘天鹤地蛇’没有儿子,也没有一个名叫令狐玉兰的妹妹。”

令狐彰面色微微一沉。

吕玉燕慌忙道:“你说过不生气的,怎么又生气了?”

令狐彰淡淡道:“我没生气——满家欢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吕玉燕道:“我不敢说了。”

令狐彰道:“你但说无妨。”

吕玉燕连连摇头道:“不要,不要,我若说出来,你一定会大发雷霆,不跳起来才怪呢!”

令孤彰木无表情道:“他说我父母当年杀人如麻,积恶如山,是不?”

吕玉燕怕他生气,而说道:“他那样说,当然绝非事实,不过你也不要怪他,他年纪跟你一样大,哪里知道当年你父母的情形,多半是道听途说的。”

令狐彰冷冷道:“那不是道听途说,那是恶意中伤!”

吕玉燕道:“他又说……唉,不说了!不说了!你看树上的枣子好熟,我上去摘些下来给你吃!”

令狐彰不等她起身,伸手按住了她,道:“让我来吧。”

他检起地上的小石子,一颗一颗曲指弹上去,树上的枣子便纷纷掉下来。

吕玉燕很高兴,捡起枣子,一颗一颗擦拭干净,递给令狐彰吃,她自己也吃起来。

令狐彰边吃边问道:“他还说什么?”

吕玉燕道:“别提了!别提了!”

令狐彰道:“你不说,就表示你相信他的话。”

吕玉燕道:“我没相信呀!”

令狐彰道:“那就说吧。”

吕玉燕道:“他说‘天鹤地蛇’如何如何,我不相信,他就说此事人尽皆知,说什么江湖黑白两道一听到‘天鹤地蛇’四个字,莫不咬牙切齿的,说要是不信,随便找个武林前辈问问就知道了。”

令狐彰神色平静地问:“你知道曾参杀人的故事么?”

吕玉燕点头道:“我读过。”

令狐彰道:“金履祥等七人妒嫉我父母的武功和名望,便联手杀害,然后到处传播我父母如何邪恶毒辣,如何杀人如麻,这种谣言只要多说几次,自然就有人相信了。”

吕玉燕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这叫恶人先告状,颠倒是非黑白,太可恶了!”

令狐彰扬扬剑眉,恨声道:“那天我落入金老贼手里,他们把我放入棺中,要送我去少林寺,后来在路上金老贼一再想杀死我,如果他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要杀我呢?”

吕玉燕又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叫杀人灭口!”

令狐彰长长叹息一声,以无比坚定的口气道:“等着瞧吧!当我伤势痊愈之后,我要把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以慰我父母在天之灵!”

他说完这话,忽地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不要说话,有人来了!”

吕玉燕吃了一惊,低声道:“会不会是剑堡里的人?”

令狐彰示意她勿开口,然后拉着她悄悄躲人一丛野草里面,屏息静伏着。

俄顷,一片脚步声由远而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胜儿,今年雨水多,我就说今年枣子又要丰收了,果然不错。”

一个青年人的声音道:“爹,您坐下歇歇吧。”

“不累,不累,爹已好久不到枣林来,今天爹精神很好,要走动走动。”

“那……孩儿先打下几颗给爹尝尝。”

随后是一片竹杆拨打树上枣子的声音……

“胜儿,你多打一些,下午送一些去剑堡,给金堡主尝尝新。”

“好的。”

“爹到前面去走走。”

“爹小心哪。”

“我知道。”

然后,一种奇怪的脚步声,从数十丈外慢慢响过来。

说脚步声“奇怪”,是因它的声音与众不同,发出的是“嗒嗒嗒”的异声。

很快地,一个老人出现了。

原来,他是个断了一条腿的老人,右腋下撑着一根木杖,以它代替断去的右腿,这就是他走路为什么发出“嗒嗒嗒”异响的原因。

老人年约七十来岁,头发已灰白,一身庄稼人打扮,不过气质迥异一般农人,他浓眉虎目,古铜色的面孔虽然满布皱纹,却残留着几分威武,倒像是一位历尽江湖风险而退隐林下的武林前辈。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物。

他撑着木杖走到距离令狐彰和吕玉燕藏身之处约莫三丈远的地方停住,摆头四望果实累累的枣树林,面上浮现一抹欣慰之色。但忽然间,他的面色变了,双目突露精光,转对令狐彰二人藏身的草丛,沉声道:“谁在那里面?”

原来,吕玉燕未习武功,不似令狐彰之镇静,看见老人走近,心情一紧张,气息便浊重,被老人听到了。

令狐彰一看躲不住了,先将阎王剑藏在草下,然后拉着吕玉燕走出草丛,含笑向老人拱手一礼道:“老丈请了。”

老人惊讶打量他们一遍,问道:“你们躲在这儿干么?”

令狐彰恭敬答道:“在下兄妹路经此地,因为走累了,便到这林中歇歇脚。”

他笑了笑,又道:“方才在下偷摘了几颗枣子来吃,听到有人过来,便赶快躲起来,还望老丈原谅。”

断腿老人听了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这山坡上的枣林是老夫的产业,你们喜欢吃,就多摘一些不妨。”

令狐彰称谢不已。

断腿老人接着问道:“老弟贵姓大名?何方人氏?欲往何处去?”

令狐彰道:“在下姓吕,贱名一个彰字,敝兄妹家在虎牙山下,只因家乡闹了水灾,耕地尽被大水冲去,想去蜀东投亲,今日路过此地,舍妹走累了,便到此休息休息。”

说到此,又拱手一揖道:“承老丈见谅,在下感激不尽,就此别过。”

语毕,便要与吕玉燕离去。

断腿老人忙道:“别忙,别忙,你看头上太阳正热,你们多歇一歇再走——吃过饭了没有啊?”

令狐彰道:“在下带有干粮,刚才已经吃过了,多谢老丈关怀。”

说着,又欲离去。

断腿老人瞥见他肩上有伤,便问道:“老弟怎么受伤的?”

令狐彰道:“这个……唉,说来话长,前天黄昏时分,在下兄妹路经一处荒径,忽然窜出一名剪径贼,所幸在下略谙拳脚,就跟他打了起来,那贼子使的一把枪,在下赤手空拳,结果虽然把他打跑了,肩上也中了他一枪。”

断腿老人问道:“严重么?”

令狐彰道:“还好。”

断腿老人道:“你坐下,老夫替你瞧瞧。”

令狐彰道:“在下已敷了伤药,不要紧了。”

断腿老人道:“你伤口分明还在流血,怎说不要紧?老夫略知医道,自制一种治伤灵药十分有效,你且解开让老夫瞧瞧,说不定老夫的灵药能使你的伤口很快复合呢。”

令狐彰本想拒绝,又怕他起疑,只得解开布条,让他诊视。

断滕老人一看就说道:“是昨天受的伤,你怎说是前天?”

令狐彰道:“是,是昨天上午,在下说错了。”

断腿老人道:“看你这伤口,你在受伤之后一定未曾立刻止血,而且又赶了很长一段路,因此伤口没有复合,你所敷用的金创药非上品,幸好今天遇上老夫,否则一两天之内,伤口必腐烂,那后果就严重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大声道:“胜儿!你过来一下!”

一个青年应声而至,见到令狐彰和吕玉燕,甚是惊诧,问道:“爹,他们是什么人?”

断腿老人道:“先别多问,你快回家去将爹的药箱取来。”

青年应了一声,放下竹杆,拔步奔去。

令狐彰拱手道:“还没请教老丈贵姓大名?”

断腿老人道:“老夫复姓司空,名春。”

令狐彰一惊道:“您老莫非是昔年名满江湖的神医‘起死回生司空春’老前辈?”

在天山十六年,令狐玉兰说给他知道的武林名人没有几个,这位“起死回生司空春”便是少数人之一,令狐玉兰曾说这位司空春的医术高明举世无双,她早年曾经受伤,幸得司空春的抢救才保住了性命……他对此感受深刻,故一听老人自称司空春,立刻便想到了“起死回生”司空春。

老人果然正是“起死回生司空春”,他点头笑笑道:“老夫息影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不想老弟还知道老夫这号人物,你是听谁说的?”

令狐彰道:“听我姑姑说的,她说很久以前曾经身受重伤,多亏您老施救才得以保住一条命,她对您一直感激在心呢。”

司空春“哦”了一声道:“你姑姑是……?”

令狐彰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我姑姑叫令狐玉兰。”

司空春侧头寻思有顷,摇摇头道:“时间太久,老夫不记得了,当年她是怎么受伤的?”

令狐彰道:“我姑姑说她遭遇数名黑道人物的围攻,受到很重的内伤,本已奄奄待毙,后来遇上您老才幸得不死。”

司空春有点感慨道:"老实说,当年老夫在江湖上行医时,曾经救活人无数,记也记不得了,后来……对了,你姑姑是在什么地方遇上老夫的?”

令狐彰道:“这一点她倒没说。”

司空春道:“记忆中,老夫曾经救了几个生命垂危的女人,但好心没好报,老夫这条腿即是被其中一个女人砍断的!”

说这话时,他脸上流露出愤慨之色,似乎心中仍有难消怨恨。

令狐彰惊讶道:“您老是说:您曾救了一个生命垂危的女人,后来那女人却将您老的一条腿砍断了?”

司空春道:“不错,从那以后,老夫便不再行医,也发誓此生绝不再为女人医病。”

令狐彰道:“那女人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

司空春叹道:“这一点,老夫至今也还想不明白……”

令狐彰问道:“详细情形是怎样?”

司空春道:“有一年,老夫路经函谷关,在一间破庙中发现一个伤重垂死的女人,她年约二十七八岁,容貌极是俏丽,老夫见她躺在庙中奄奄一息,连忙拿药救她,经过三四天的悉心治疗,终于把她从鬼门关口拉回来。老夫问她姓氏和受伤经过,她却一句话也不肯说,老夫见她坚不吐露,也不再追问,老夫行医只为救人,既然把人救活了,目的已达,便想离去,不料那女人竟不让老夫走,突然动手攻击老夫,所幸老夫曾经习武,未被所乘,那女人武功非常高强,要不是她重伤刚好,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老夫只怕接不了她十招……唉!我们从庙中打到庙外,大约打了三十多招,老夫这条右腿便被她一刀砍断……”

令狐彰骇然道:“她为什么要杀您呢?”

司空春摇头道:“老夫不明白,也许她受伤而致神智错乱吧!”

令狐彰道:“她砍断了您老一条腿之后呢?”

司空春道:“当时老夫倒地不起,她正要再补上一刀之际,也是老夫命不该绝,忽然来了一位救星,那女人一见有人赶到,顾不得再伤害老夫,一溜烟似地逃了。”

令狐彰问道:“来的那位救星是谁?”

司空春道:“剑先生金履祥!”

令狐彰心中一惊,却佯作不太清楚道:“剑先生金履祥是什么人?”

司空春翅起大拇指道:“他是一位剑术大家,几十年前就已名满天下,如今是举世无双的大剑客,他所居住的‘剑堡’距此只有半里远,站在这山坡上就看得到……那年他与武林中的几位高人联合围剿那为害江湖甚巨的‘天鹤地蛇’夫妇,把他们打下巫峡之后,途经函谷关,刚好救了老夫一命。”

他长叹一声,又道:“要不是他适时赶到,替老夫止血,老夫这条命早就完了。”

令狐彰道:“那‘天鹤地蛇’又是何许人物?”

司空春“嘿”了一声道:“提起那‘天鹤地蛇’夫妇俩,那真是罄竹难书,他们是黑道上的一对巨魔,武功之高,可说无人能敌,却专干那杀人越货伤天害理之亊,他们夫妇凶暴成性,杀死一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毫不在乎,死在他们夫妇手里的侠义之士不计其数——”

令狐彰打岔道:“您老见过他们杀人么?”

司空春道:“老夫虽未亲眼见过,但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老夫一位表兄就死在他们夫妇的掌下,还有一位好友也被地蛇夫人的‘蛇舌镖’打死。”

令狐彰道:“他们夫妇后来是怎么死的?”

司空春道:“由于他们手段太过残酷,因此引起武林公愤,剑先生金履祥便联合少林武当二位掌门人以及丐帮帮主铁脚罗汉、霸王拳庞德公、千手怪侠司马天虹、金刀大侠满天林六人一起围攻他们夫妇于巫峡之上,一场血战之后,他们夫妇终于恶贯满盈,双双被打死,葬身于滚滚长江之中。”

令狐彰竭力压抑住胸中的怒火,不露声色地问道:“天鹤地蛇有没有儿子?”

司空春道:“没听说过,你问这干吗?”

令狐彰忙道:“没什么,在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语声微顿,继道:“听您老之言,天鹤地蛇的武功分明高于当代所有武林高手之上,他们为何不自重自爱,善自珍惜名誉,却要自甘堕落,干出那许多坏事,会不会这中间另有隐情?”

司空春一怔道:“隐情?什么隐情?”

令狐彰道:“譬如说:由于‘天鹤地蛇’武功天下无敌,因此遭嫉?”

司空春哈哈笑道:“不是!不是!‘天鹤地蛇’所行所为人神共愤,这是人人知道之事,那年他们夫妇死亡的消息传开之后,各地武林人士都燃放鞭炮,人人额手称快哩!”

令狐彰不想再问下去了,他觉得再昕老人说下去的话,自己可能会忍耐不住而发作——自己受伤未愈,此地又距剑堡咫尺之近,必须隐忍。

吕玉燕知道令狐彰的感受,她可不管当年的“天鹤地蛇”是好是坏,她只认定令狐彰是个很好很好的青年,故听了司空春的一席话,心知令狐彰一定很难过,这时忍不住开口道:“令狐哥哥,你——”

司空春面色大变,失声道:“什么?你……你原来就是令狐彰!”

吕玉燕这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吓得呆了。

令狐彰倒是很镇静,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正是令狐彰!”

司空春惊骇得后退几步。

令狐彰走去草丛下取出阎王剑,道:“老前辈不用害怕,冤有头债有主,您老有恩于我姑姑,我不会伤害您的,不过我要告诉您,您刚才所说关于我父母的一切绝非事实!”

语毕,向吕玉燕一招手,举步向山坡下走去。

他和吕玉燕走到快到平地的时候,遥见司空春的儿子手上提着一个药箱赶过来,便拉着吕玉燕躲入左方林中,俟那青年走上山坡枣林中,才又拉着吕玉燕快步穿林疾行,绕过大半个山坡,才在一处隐蔽的林间停下来。

吕玉燕莫名其妙道:“令狐哥哥,你在跟谁捉迷藏啊?”

令狐彰低声道:“不要大声说话,我猜那司空老儿既知我是令狐彰,一定会叫他的儿子赶快去通知金老贼,因此不出半个时辰,剑堡之人可能会大批赶到。”

吕玉燕惶然道:“那咱们快逃呀!”

令狐彰微笑道:“不必,方才咱们下山坡的方向是南方,如今咱们已转到山坡的背面,金老贼必以为咱们已远离此地,因此我觉得还是躲在这里较为安全。”

吕玉燕道:“他若发动门下搜山,咱们不是免不了要被找到么?”

令狐彰道:“是的,但现在若逃离此处,不论逃向何处,一样会被追上。”

吕玉燕道:“怎么会呢?”

令狐彰苦笑道:“金老贼一定会派出许多门下四出追击,而你没有武功跑不快,我又不能丢下你不管,所以咱们若离开此处,结果一定会被追上。”

吕玉燕一听这话,大生愧疚,低下头道:“是我拖累你了,不过你可以不必顾虑我,我跟他们没有仇恨,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言下之意,是要令狐彰自顾逃命,不必管她。

令狐彰当然没有在此时此地弃她而去之理,闻言笑了笑道:“不用担心,当真躲不过,我还有杀几个人的能力!”

吕玉燕摆头四顾道:“这山坡上要是有山洞就好了,咱们可以躲到山洞里去。”

令狐彰没有接腔,他想起刚才从司空春口中听到的那些话,胸中就好像塞着一块石块,非常非常地不舒服,觉得这个世界好冷酷,为什么碰不到一个替自己父母说好话的人?

他感到很孤单很寂寞,好像置身于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岛上,不知何以自处。

吕玉燕眼睛溜来溜去,一直希望找到一处更隐蔽的藏身地点。

忽然,一只野兔从他们面前窜过,没人一丛杂草里面,她一时好奇心起,便起身走过去,走入那丛齐人高的杂草里面——

“令狐哥哥,你快来看!”

好像有了什么发现,声调透着兴奋。

令狐彰起身走过去,问道:“你找到一个山洞了不成?”

吕玉燕兴奋地道:“正是,这草下有个洞穴可以藏身喔!”

她拨开野草,果见一面斜坡下有个洞穴,只是洞口不大,仅可容一人匍匐而人。

令狐彰蹲下一看,发现洞穴似乎很长,而且里面的洞道较洞口为宽,当下拔出阎王剑道:“我先爬入看看,如果洞中没有毒虫巨蛇,又可以藏身的话,我再叫你进去。”

说罢,匍匐爬入,手上的阎王剑伸在前面,提防洞中的毒虫巨蛇窜出。

爬入二三丈深,但见洞道较洞口宽大约一倍,已可跪着爬入,而洞内虽有一股尿便的臭味,却未见毒虫或巨蛇窜出。

再深入三四丈深,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令狐彰感觉已置身于一间天然洞窟中,他取出火镰子,借短暂的光亮一瞥,看出确是一间天然洞窟,更可喜的是洞窟中并无蛇虫野兽,只有三只小如老鼠的小野兔在一处角落下跳来跳去,那是刚生下没有多久的小兔子。

令狐彰觉得这洞窟甚宜藏身,便向洞外叫道:“吕姑娘,你可以进来了。”

吕玉燕爬入洞来,因见洞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心中发慌道:“令狐哥哥,这洞中好黑,我看不见你呀!”

令狐彰循声靠近她,说道:“别怕,这洞中没有野兽,只有三只小兔子,咱们就在这里面躲几天,等我伤愈再出去。”

吕玉燕用手摸索着地面,道:“这地上有枯草,你打一束火棒点上火好不好?”

令狐彰道:“不行,点上了火,浓烟会弥漫整个洞窟,而且也容易被发现。”

吕玉燕一想也是,便紧靠在令狐彰身边,欢悦地道:“咱们躲在这儿,神不知鬼不觉,不愁被金履祥找到。只是……那司空神医说你的伤口会腐烂,这可怎么办?”

令狐彰道:“不会,我体内有抗毒能力,绝不致发烂。”

吕玉燕道:“什么抗毒能力?”

令狐彰道:“我在天山习武的时候,我姑姑为恐我将来行走江湖遭人暗算,便训练我吃毒药,开始时只吃一点点,慢慢增加分量,如今我已练成抗毒的本领,一般毒药是毒不死我的,所以我肩上的伤口不会发烂,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吕玉燕问道:“现在还痛不痛?”

令狐彰道:“一点点。”

吕玉燕轻叹一声道:“那金英锋真卑鄙,乘人不防暗镖伤人,太没——”

令狐彰迅速伸手掩住她的口,低声道:“不要说话,有人来了!"

吕玉燕登时噤若寒蝉。

便在此时,只听洞外有人在说话,但因洞道曲折长达七八丈,故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好像是两个人在洞外交谈而过,俄顷不复闻,似是走开了。

令狐彰凝神运耳谛听了一会,才向吕玉燕低声道:“是剑堡的人不错!”

吕玉燕小声问道:“走了?”

“嗯。”

“他们说些什么?”

“其中一人好像在说咱们不可能躲在这山坡上的枣林中,其余的听不清楚。”

“幸亏找到这个山洞,要不然一定躲不掉。”

“你为何叹气?”

“我觉得很窝囊,我本来不必躲着他们的……”

“都是为了我,是么?”

“……”

“令狐哥哥。”

“嗯?”

“我知道我给你增加了许多麻烦和不便,可是我……可是我……”

“好了,别再说了。”

“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你决定要练么?”

“是啊!”

“好,我现在就教你。”

“现在就教我?这洞中黑漆漆的,怎么教啊?”

“我先传授你一门内功心法的口诀,你照着练习,等内功略有小成——”

一语未毕,蓦听得“喳”的一声轻响,洞窟中突然爆现一片光亮。

令狐彰惊得跳了起来。

洞窟中有人?

不错,有人!

在洞窟的一角,一块形如屏风般的岩石后面,有人点起了一盏油灯。

灯光,顿时照亮了整个洞窟。

但,那人没有现身,仍蹲伏于岩石后面。

令狐彰万料不到洞窟中竟有人住着,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拔剑出鞘,轻喝道:“什么人?”

吕玉燕惊得直发抖,躲在令狐彰身后,战战兢兢道:“吓死人啦,敢情……敢情这洞窟有人居住?”

令狐彰见那人不出来,只将那盏油灯放在岩石上,心头也为之发毛,当下又喝道:“朋友,你是何人,请出来吧!”

岩石后面,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竟是女人的口音。

令狐彰浑身毛骨悚然,道:“你……你是个姑娘!你怎么躲在这洞中?”

“唉……”又是一声叹息!

令狐彰剑横胸前,准备应变,又喝道:“你是何人?再不回答,我可要动手了!”

藏身岩石后面的姑娘这才吐出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你……你是令狐彰?”

令狐彰心头一懍,答道:“是啊!我是令狐彰,你是何人?”

那姑娘“哼哼哼”地发出一连串的苦笑,道:“是……是你姑姑告诉你这个地方的吧?”

声调,充满痛苦和悲愤。

令狐彰骇然道:“你究竞是谁?你怎么认识我姑姑?”

那姑娘沉默不言。

令狐彰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震荡的心情安静下来,然后横剑走上三步道:“你快现身回话,否则莫怪我无礼!”

那姑娘好像很怕他走近,立刻发出颤栗的声音道:“不!不!请你不要过来!”

令狐彰驻足道:“那你自己走出来吧!”

那姑娘道:“不……不……我不能出去,我……我不能……不能和你相见……”

令狐彰问道:“为什么?”

那姑娘道:“你……还有那位姑娘,你们请接受我的要求,不要……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忍受不了啦!”

语声哽咽,似在哭泣。

令狐彰诧异道:"我何曾折磨你?你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快报上名来!”

那姑娘悲声道:“报上名来?你还要我报上名来?令狐彰,你……你……你太可恶了!”

令狐彰听了这话,真所谓“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自己和吕玉燕无意之间进入这个山坡下的洞穴,像这样的洞穴天底下何止千千万万,却不料竟在这洞穴屮发现了一个姑娘!更怪的是她居然叫得出自己的姓名,还要求自己不要折磨她,自己何曾折磨过她来了?

他心中的震惊和困惑,已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当即再举步走过去,要把她拖出来看个明白——

“不!你不要过来!”

那姑娘突然发出哀鸣,那种惊慌失措的声音,使人听了便产生一种感觉——她若被令狐彰看见,可能会立刻死去!

吕玉燕就有这种感觉,忙道:“令狐哥哥,你别过去,先问清楚再说。”

令狐彰也被那姑娘的哀鸣所感动,只得停下脚步,以温和的声音道:“姑娘,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好么?”

那姑娘惨笑道:“你既能找上此洞,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呢?”

令狐彰道:“我确实不知道你是谁,我和这位吕姑娘为了逃避敌人的追击,无意之间进入此洞的,我根本不知你在这洞穴中——你好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何躲在这洞穴中?又为何怕和我相见?”

那姑娘哭道:"如果你真的不知我是谁,那么你们赶快离开此洞吧!”

令狐彰道:“为什么?”

那姑娘道:“因为……因为你姑姑说不定快回来了。”

令狐彰心弦剧烈一震,道:“你是说……是我姑姑带你到此的?”

那姑娘道:“难道你姑姑没有向你提起?”

令狐彰终于听出来了。

这一瞬间,他只觉好像遭到雷殛,脑门“轰”的一响,整个人为之僵硬,浑身阵阵发寒。

他僵立了片刻,才震骇欲绝地大叫道:“是你——司马丝丝?”

藏身岩石后面的姑娘,正是司马丝丝,她哭泣道:“难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

令狐彰当然知道这件事,他还是亲眼看着姑姑将她带走的,那天他姑姑告诉他要将司马丝丝带回静心禅院,说要暂时“看管”她,等他将金履祥等六个仇家一一诛杀之后,才同意让他和司马丝丝成亲——

“姑姑,请善待这位司马姑娘!”

“傻孩子,这还要你吩咐么?你报完了不共戴天之仇后,便去静心禅院见我,姑娘保证还你一个鲜蹦活跳的司马丝丝!”

这是当日令狐玉兰给他的保证,但为什么司马丝丝不在静心禅院?却在这山坡下的洞穴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在这一刹,令狐彰心中的震惊和愤懑,使他第一次对姑姑产生了反感,他气得掉下眼泪,在心中大叫道:“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你不是答应我要善待她么?为什么却将她囚禁在这臭气冲天的洞穴中?”

他激动地向那岩石冲去。

“不要过来!”

司马丝丝尖声大叫,忽然将岩石后那盏油灯扑灭,整个洞穴顿时又陷入黑暗中。

令狐彰刹住了脚步,惊问道:“丝丝,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怕和我相见?”

司马丝丝哭道:“我……我没有穿衣服!你姑姑把我一身衣服脱了去……”

令狐彰大怒道:“岂有此理,她怎可如此对待你?太……太过分了!”

司马丝丝伤心地悲泣道:“她将我带入这个洞穴,脱去我全身衣服,用意是不让我逃跑,我……我被困在这里已好多天了,她只在前天才回来看我一次,带来了一些干粮和水果……

令狐彰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裤,回对吕玉燕说道:“吕姑娘,你快将这衣服拿给她穿上!”

吕玉燕应了一声,摸索上前,接过他手上的衣服,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司马姑娘,请你把灯点上,穿上这两件衣服。”

司马丝丝道:“不,你把衣服扔过来,等我穿上了再点灯。”

吕玉燕知她害臊,便将衣服扔过去。

司马丝丝摸索着穿上,然后才将油灯点亮,慢慢地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她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头发又乱又脏,玉容憔悴,嘴唇干裂流血,那是缺少水分的现象。

令狐彰心如刀割,激动得哭了,道:“她不该这样对待你!她不该这样对待你!那天她说要带你去静心禅院,还答应善待你,为什么却将你带到这里?”

司马丝丝体力十分衰弱,走出岩石后,便在岩石前坐下,流着眼泪道:“现在你总该了解你姑姑的为人了吧?”

令狐彰低头哭泣道:“我对不起你,要是没有我令狐彰这个人,你也不会受到这许多痛苦!我……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吕玉燕吓了一跳道:“死?别瞎说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死?你姑姑对不起你,那你以后不再理她就是了嘛!”

不再理她?

令狐彰心头好像挨了一拳,心情一下沉重到极点,暗自问道:“不再理她?我能不理她么?她是我姑姑,她为了造就我,使我能为父母报仇,牺牲了她的青春,陪我在那冰天雪地的天山之顶受苦十六年之久,她为的是什么?我怎能因为她虐待司马丝丝就不认她是姑姑了?”

可是,一想起姑姑脾气暴戾手段残酷,他又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忽然觉得司马丝丝应该赶快离开此地,若能在姑姑回来之前将她弄走是最好的办法,当下上前问道:“丝丝,你还能走么?”

司马丝丝身上只穿着一件外衣裤,见他走近,甚是羞急,道:“你别过来!”

令狐彰以诚恳的态度说道:“你必须赶快离开此地,能不被我姑姑撞见最好。”

司马丝丝垂着头道:“我穿这样的衣服,怎么可以出去见人?”

令狐彰想起吕玉燕还随身带着一个包袱,便回对她问道:“吕姑娘,你包袱中还有衣裳吧?”

吕玉燕点头道:“有呀!我穿一套带两套,只不知合不合这位司马姑娘的身子?"

令狐彰道:“不管合不合身,先借给她一套穿上再说,我……我到洞口去看看。”

说毕,转身出洞。

他爬到洞口附近,见洞外阳光普照,估计约是快近午时,心想剑堡的人可能尚在附近搜索,自己若在此时带她离去,一定会被剑堡的人撞上,还是等天黑之后再走为佳。

主意一定,他便匍匐在洞道上等候,好让司马丝丝有时间换上衣服。

正等着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人语声,好像有两个人一边谈话一边走过来。

“真是怪事,那小子受了伤,身边又有个不会武功的姑娘,怎么一下就被他逃得无影无踪了?”

“正是,他伤势不轻,流了很多血,不大可能带着那吕玉燕脱身……”

“没有……对了,那边有个洞穴,经常有野兔窝居其内,小儿曾经爬入一段,据他说洞道甚窄,似不可能藏人。”

“在哪里?”

“就在那边。”

“去看看。”

“好。”

令狐彰已听出来者二人正是剑先生金履祥和起死回生司空春,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爬回洞窟中,急声道:“快熄灯,金老贼和司空春过来了!”

这时候,司马丝丝已换上吕玉燕的一身衣裳,她闻言急将油灯扑灭。

令狐彰跳到吕玉燕身边,低声道:“你快躲到岩石后面去,千万不要出声!”

吕玉燕倒也乖巧,赶紧爬入岩石后面,屏息静气地躲着不敢动。

令狐彰又向司马丝丝低声道:“你也躲进去吧,他们说不定会入洞察看呢!”

司马丝丝穿上一套衣裳,心情踏实多了,也恢复了她一向的矜持,冷冷道:“来的如是金堡主,我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令狐彰一想有理,他宁愿自己落入金履祥手里,也不愿司马丝丝被姑姑所控制,乃点头道:“不错,不错,等下他们若然入洞,你大可乘此……”

语至此,倏地住口。

因为他已听到剑先生金履祥和起死回生司空春走到洞口了。

只听司空春惊咦一声道:“金堡主请看,这洞口上有着人爬过的痕迹!”

然后是金履祥的冷笑声,道:“好极了,这回可以‘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了!”

司空春道:“金堡主要不要入洞去瞧瞧?”

金履祥道:“我看不必,他们八成躲在洞中不错,如今老夫只要……”

说到这里,声音一低,便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旋闻司空春沉吟道:“这样做妥当么?”

金履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那小子是‘天鹤地蛇’的儿子,今天若不将他除去,来日便成武林祸害,不知有多少人要惨死在他的魔剑之下。”

司空春道:“可是,如果那位小姑娘与他一起躲在洞中,那不是……”

金履祥叹了口气道:“顾不了这么许多了,这是处死令狐彰的大好机会,老夫绝不错过!”

两人交谈至此,便未再听到声响,过了约莫一刻钟,洞窟中的令狐彰三人突然闻到一股烟味,这才知道金履祥在洞口放火,要把他们活活熏死。

浓烟,慢慢地飘入洞窟中,吕玉燕首先忍受不住,开始咳漱起来。

在洞外的金履祥一听咳嗽声,不禁哈哈大笑道:“他们果然躲在洞中!哈哈哈……那小子这下死定了!”

令狐彰不忍心司马丝丝和吕玉燕陪葬,正要开口要求他放过她们两人之际,司马丝丝突然大叫道:“救命哪!救命哪!我是司马天虹的女儿——司马丝丝呀!”

在洞外的金履祥听得一怔,连忙大声问道:“洞中是什么人?”

司马丝丝大叫道:“我是司马丝丝,司马天虹的女儿!”

这次,金履祥听清楚了,他大吃一惊,赶紧将洞口的火堆拨散扑灭,又问道:“司马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司马丝丝答道:“我是被那令狐玉兰抓来的——你是金老前辈么?”

金履祥答道:“老夫正是!”

司马丝丝道:“金老前辈快救侄女出去,侄女受不了啦!”

金履祥惊问道:“你怎么了?”

司马丝丝道:“侄女被那令狐玉兰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啊!”

金履祥又问道:“洞中还有什么人?”

司马丝丝道:“没有别人,就只侄女一个呀!”

金履祥甚是惊疑,再问道:“司马姑娘,令狐彰那小子没跟你在一起么?”

司马丝丝道:“没有,我没有见到他——金老前辈,请您快救侄女出去吧!”

金履祥虽知她与令狐彰有情,对她甚是不满,却也不敢因此而杀死她,当即爬入洞中,爬过一段洞道,双手便碰到躺在地上的司马丝丝——

司马丝丝叫道:“是我!”

金履祥隐约看见她躺在洞窟靠近洞道之处,他运目想把整个洞窟看清楚,因洞中太黑,实在看不见什么,便问道:“你哪个穴道受制?”

司马丝丝道:“软麻穴。”

金履祥便为她解开穴道(其实司马丝丝的穴道并未受制,但这却是任何武林高手所无法测知的),在她软麻穴上推拿了一番之后,继问道:“那女人为何把你带到这里?”

司马丝丝苦叹一声道:“唉,说来话长,先让侄女出去透透气再谈好么?”

金履祥于是倒退出洞,司马丝丝随着爬出,司空春对此自是惊异万分,若非亲眼目睹,他真不相信自己这座山坡枣林下的一个小小的洞窟竟出了这种怪事——本来认定令狐彰和吕玉燕躲在洞中,结果竟是司马天虹的女儿!

他见司马丝丝嘴唇干裂流血,不禁吃惊地问道:“这位司马姑娘被困洞中很多天了吧?”

司马丝丝呻吟道:“十多天了!她只给我一些干粮和水果吃,我……我快渴死了!”

金履祥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土灰,道:“洞中确无旁人么?”

司马丝丝道:“好像还有两只小兔……”

金履祥道:“老夫知道令狐彰那小子躲在里面,因此打算放火熏死他,却不料竟然是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丝丝没有立刻回答,以痛苦的表情道:“我……我口好渴!我要喝水,给我水喝好么?”

司空春道:“这枣林中没有水——金堡主,你还是先带她去贵堡,给她水喝,然后再详细问她为是。”

金履祥点点头,上前搀扶司马丝丝,说道:“老夫的剑堡就在附近,走吧!”

于是,老少三人离开了枣林,远远而去。

躲在洞窟中的令狐彰听出他们已经远去,这才透了一口大气道:“好险!”

吕玉燕从岩石后面爬出,悄声问道:“他们把司马姑娘带走了?”

令狐彰道:“是的。”

吕玉燕问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令狐彰道:“一言难尽。”

吕玉燕忽然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是不?”

令狐彰道:“是的。”

吕玉燕沉默了下.来。,

令狐彰叹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惜她的父亲却是杀我父母的凶手之一……”

吕玉燕又沉默了半晌,才问道:“这怎么办?”

令狐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她父亲已不幸遇害,我不会把仇恨算在她身上的!唉,只是我姑姑她……她一直逼着我杀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吕玉燕道:“刚才她若说出你在这山洞中,咱们就死定了。”

令狐彰道:“可不是,所以我说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她救了你我两人的命。”

吕玉燕道:"你姑姑为何把她带到这里来?”

令狐彰皱眉道:“她……她原说要带司马姑娘去静心禅院的……”

吕玉燕道:“令狐哥哥,你姑姑是个坏女人!”

令狐彰听了这话,有些恼怒,道:“我不准你批评我姑姑,她虽然脾气不好,但她毕竟是我姑姑,她对我恩重如山,要不是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令狐彰现在不知成什么样子呢!”

吕玉燕道:“可是,她如果爱护你,为什么又要欺骗你呢?”

令狐彰道:“你是说她把司马姑娘囚禁在这洞窟的事?”

吕玉燕道:“是啊!”

令狐彰道:“她是司马天虹的女儿,而司马天虹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之一,所以她对司马丝丝没有好感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实在不应该如此对司马丝丝,这太残酷了。”

吕玉燕道:“你姑姑既将她囚禁于此,她可能也在这附近一带潜伏,如今你如何是好?”

令狐彰想了想,毅然道:“我要见见她,和她谈个明白!”

吕玉燕道:“怎么谈个明白?”

令狐彰目放精光,咬咬嘴唇道:“如果她不放过司马丝丝,那我……那我……”

吕玉燕道:“怎样?”

令狐彰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泄了气道:“那我只好一死了之!”

吕玉燕发嗔道:“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动不动就死啊死啊的?”

令狐彰长叹一声道:“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脱痛苦!”

吕玉燕道:“瞎说。”

令狐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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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燕道:“他们都说‘天鹤地蛇’没有儿女,说不定是事实,你为什么不先弄明白?”

令狐彰怒道:“你也相信他们的鬼话?”

吕玉燕忙道:你别生气,你想想看,如果你不是‘天鹤地蛇’的儿子,那么一切不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令狐彰声音一沉道:“但我确确实实是‘天鹤地蛇’的儿子!”

吕玉燕道:“谁说的?"

令狐彰道:“我姑姑!”

吕玉燕问道:“你几岁跟她在一起?”

令狐彰道:“好像是三四岁吧。”

吕玉燕道:“在那之前呢?”

令狐彰道:“我想不起来了。”

吕玉燕道:“你不可能自出生之后就离开你的父母吧?”

令狐彰道:“我只隐隐约约记得我们家原有很多人,后来……有一天……我睡醒的时候,家人都不见了,我大哭起来……”

吕玉燕道:“那是什么地方?”

令狐彰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一切都很陌生,后来我姑姑就出现了。她对我很好,百般疼爱我,给我吃好的穿好的,我渐渐地就跟她混熟了,到了十岁那年,她便带我上天山绝顶,开始传我武功。”

吕玉燕道:“你从未向她问起你的身世?”

令狐彰道:“问过好多次,她都说等我长大再告诉我,后来我长大了,她又说等我武艺大成之后再告诉我……一直到我下山向庞德公、司马天虹、金履祥三人挑战成功,她才告诉我她是我姑姑,说我的父母是‘天鹤先生’和‘地蛇夫人’,说他们当年死于金履样七人的联手围攻,要我为父母报仇。”

吕玉燕道:“你坚信不疑?”

令狐彰点头道:“当然!如果她不是我姑姑,怎肯牺牲一生青春在天山绝顶教我武功?”

吕玉燕道:“正是,她若不是你父亲的妹妹,一定不肯这样做,这样看来,她是你姑姑不错了。”

令狐彰听了她这句话,才稍稍开心,笑了笑道:“所以,她既然是我姑姑,那么‘天鹤地蛇’自然是我父母了。”

吕玉燕叹了口气道:“你的事情很复杂,我实在搞不清楚……对了,你的伤还痛不痛?”

令狐彰道:“好多了。”

吕玉燕道:“那位剑先生金履祥已经走了,你把灯点起来好么?”

令狐彰便将油灯点亮,但为恐灯光外泄,仍放在岩石后面,说道:“今天晚上,我姑姑也许会到这洞中来,你看咱们要不要等她?”

吕玉燕道:“我看最好离开为是,那位金履祥可能会来此埋伏等你姑姑,你伤势未愈,不能再跟人动手了。”

令狐彰道:“可是,我姑姑可能尚不知司马丝丝已被救走,咱们如不等她,她岂不是要中了金履祥的埋伏?”

吕玉燕颦眉道:“正是!这可如何是好?”

令狐彰道:“天黑之后,咱们先离开此洞,躲在枣林中等候我姑姑,只要不让我姑姑进入此洞,一切就没问题了。”

吕玉燕道:“怕的是那位金堡主不等天黑便会派人来此埋伏,那样一来,咱们如何出得去呢?”

令狐彰一想有理,不禁咧嘴一笑道:“吕姑娘,你真聪明,凡事都能设想周到。”

吕玉燕苦笑道:“哼,聪明有什么用?我倒希望我不是吕玉燕,要是能让我做一天司马丝丝,我死了也甘心!”

令狐彰一怔,默然良久,才轻叹一声道:“吕姑娘,你希望练成一身本领,我一定让你达成这个愿望,至于别的……我恐怕……”

吕玉燕低下头道:“我知道,你不要说了。”

令狐彰道:现在我先出洞去看看,要是山坡上没有人,咱们便爬到树上去躲起来,好不好?”

吕玉燕道:“好吧。”

令狐彰于是悄悄地爬到洞口,探头四下张望了一阵,见无人在山坡上,便叫她一起出洞,然后两人蹑手蹑足地走到距洞口不远的枣林,爬了上去。

这时,正是正午时分,碧空无云,视界清晰,他们从树上向四下瞭望,看见南方半里外有座大庄院,令狐彰认出它是剑堡,心中很高兴,说道:“那就是剑堡,咱们躲在这树上,正好可以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吕玉燕道:"记住,咱们留下来是为了怕你姑姑中了埋伏,你可不能再跟人动刀舞剑了。”

令狐彰没有回答她的话,因为就在这时,那半里外的剑堡之中,有一幕情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发现剑堡的练武场上出现了五辆篷车,接着便见几十个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手执弓箭跑上练武场,在场上排成一个队伍,整齐地列队站立着。

他心头一动,断定剑堡将要采取某种行动,便指给吕玉燕看,低声道:“要是我料想没错,那批人可能就是要到山坡上来埋伏的!”

吕玉燕不禁忧形于色道:“那么多人一起来山坡上,还有咱们藏身的余地么?”

令狐彰道:"正是,我看最少也有五十个人,每人一副弓箭,若是前来山坡上埋伏,那咱们就不能再在此处停留了。”

正说着,忽见一人走到那队伍前,对着队伍训话,由于距离太远,看不出他是谁。

不久,那人训话已毕,只见那队伍迅速散开,分别登上那五辆篷车,然后鱼贯驶出剑堡大门,朝山坡这边开了过来。

吕玉燕紧张起来了,忙道:"咱们快走!”

令狐彰便扶着她下树,一面发出疑问道:“奇怪,现在才是中午,他们这么早来干什么?”

吕玉燕道:“他们既决定到此埋伏,自然要提早到达,若是等天黑再来,一定会被你姑姑发现,那就不成其为埋伏了。”

令狐彰对她分析事物的能力甚是佩服,暗中决定一俟自己报了父母大仇之后,便传授她武功,使她成为一代杰出的侠女。

当下,他拉着她往山坡的北边跑,穿越过半座山坡,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干涸河床,他见河床上散布着许多巨石,觉得可以藏身,乃与她躲入巨石下,利用巨石掩护身形。

吕玉燕道:“这地方距离山坡穿林太近了吧?”

令狐彰道:“不要紧,他们大概不会到这河床上来埋伏,若是距离太远,今夜我姑姑回到山坡上时,我就无法通知她了。”

吕玉燕问道:“你姑姑若到山坡上,你又如何得知而通知她趋避?”

令狐彰道:“她如从别的方向上山坡,我当然无法知悉,不过刚才我在树上看过地势,觉得今夜我姑姑若来,八成会从这边上去,咱们见她到达时,告诉她不要上山坡就是了。”

吕玉燕忽然问道:“你姑姑武功很高吧?”

令狐彰点头道:“是的,我的武功都是她教的,她武功有多高,你就可想而知了。”

吕玉燕道:“那么,她为何不帮你报仇?”

令狐彰道:“她是在帮我报仇呀!”

吕玉燕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武功已不输于金堡主等人,再加上你姑姑,你们大可堂堂正正地上门报仇,一定可以手刃亲仇,为什么却让你单独一人——”

语至此,倏地住口,然后是目瞪口呆。

因为,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好像突然从隐身术中出现身形一般,一霎眼便赫然立在他们面前,以致使得吕玉燕瞠目结舌,傻住了。

但是,令狐彰所受到的惊吓比她更大,因为吕玉燕不识得来人是谁,而他却识得!

这个人是金刀大侠满天林!

那次,令狐彰去金刀庄找他报仇时,是遵照姑姑的指示蒙着脸去的,而今天,令狐彰的庐山真面目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了。

令狐彰见他突然在此出现,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肩伤未愈,绝非其敌,快逃!

因此,他立即纵身疾起,像怒矢离弦,向河床下游电射而去。

金刀大侠满天林神色大愕,叫道:“家欢,你怎么啦?”

叫着,便要追上去。

吕玉燕脑筋十分灵活,一听便知他认错了人,也知道他必是满家欢的父亲,这时她的反应也跟令狐彰一样,认为令狐彰肩伤未愈,绝不能让满天林追上他,是故忙叫道:“喂,你别追他!”

满天林闻言一怔,就没有追去,以诧异的眼光望着吕玉燕问道:“为什么?”

吕玉燕道:“他现在不便和你见面……”

满天林更为惊诧道:“为什么?你知道他是老夫的什么人么?”

吕玉燕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是‘金刀大侠满天林’,是么?”

满天林点头道:“正是,老夫原是派他来剑堡拜谒金堡主的,如今他怎么……”

他望着已远远而去的令狐彰,满面困惑。

吕玉燕含笑道:“您老请坐下,让小女子来慢慢告诉您他不能和您相见的原因吧。”

满天林转回头,凝视着她,问道:“你是谁?”

吕玉燕道:“请坐下说话好么?”

其实,她并不打算告诉他什么真话,她只想尽可能拖住他,好让令狐彰安全脱身罢了。

满天林却认为这其中必有缘故,当下满面怀疑地慢慢在一旁的石上坐下,道:“你贵姓芳名?与小儿家欢是何关系?”

吕玉燕道:“我姓吕,名叫玉燕,今年十六岁,家住安泽县,几个月前,我陪着爷爷奶奶要去见我姑姑,不料在路上碰上通天寨的一批强盗,他们杀了我爷爷,把我抢劫上山,多亏一个青年救了我……”

她慢慢地叙述,将“那个青年”如何杀入通天寨救她下山的经过,详细不遗,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目的,只为拖住满天林,不让他去追令狐彰而已。

满天林起初以为她所说的遭遇必与儿子满家欢有关,后来越听越觉不对,便打岔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吕玉燕道:“差不多三四个月了。”

满天林摇头道:“不对,三四个月前,小儿家欢并未离家外出啊!”

吕玉燕道:“是的,我知道,您老请耐心听我说吧,这件事十分有趣……那个青年把我们祖孙送回县城后,就那么飘流而去!他临走的时候,曾答应再去安泽县看我,谁知竟是一去没消息,因此我便离家出走,决定下江湖去寻找他……”

“那个青年到底是谁?”

“别急,等下就会说到……我到处找啊找的,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在一家酒搂找到他了!您知道那时我有多髙兴,可是他却说不认识我,死不肯承认曾去通天寨救我,我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反正我认得你是我救命恩人不错!’,后来我就跟着他了。”

“他究竟是谁?”

“就快要说到了……后来我和他一起离开了酒楼,却在路上碰上两个人,那两个人一个名叫‘雪中送刀贝蟾’,一个名叫……不,我暂时卖个关子,姑且称他为‘某青年’吧,他们俩忽然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指责他——我的救命恩人——光天化日之下拐蹁良家妇女,他们口中说的‘良家妇女’就是我,您说可笑不可笑?”

“后来呢?”

“那‘雪中送刀贝蟾’一再怂恿‘某青年’动手杀死那个青年,‘某青年’迟迟不肯动手,贝蟾就拔刀攻击那个青年,结果反被那个青年杀伤,‘某青年’这才出手与那个青年对打,两三下就将那个青年打败了。”

“吕姑娘,你这么说,老夫实在听不懂,到底那个青年是谁?某青年又是谁?”

“别急,别急,就快要说到最精彩的了……‘某青年’打败了那个青年,倒没有伤害那个青年,我便和那个青年继续上路,他仍然不肯承认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天晚上,我们在一户农家借宿,那农家姓孟,他招待我们喝酒吃饭,不料竟在菜汤中下了蒙汗药,我们不察着了道儿,等到神智清醒的时候,已被五花大绑在剑堡的一间地下室中!”

金刀大侠满天林听到“剑堡”二字,耸然动容道:“那孟姓农人是剑堡门下?”

吕玉燕点头道:“正是。”

金刀大侠惊讶道:“他为何将你们二人迷倒?”

吕玉燕道:“因为他误认那个青年——我的救命恩人——是令狐彰!”

金刀大侠一惊道:“他是令狐彰么?”

吕玉燕摇头道:“不是,他是令郎满家欢——我认错了,他们也认错了!”

金刀大侠惊跳起来道:“你是说,那个青年的面貌长得与小儿家欢很相似?”

吕玉燕道:“岂止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金刀大侠震惊已极,急问道:“后来又是怎样?”

吕玉燕便将金履祥错认满家欢,差一点就将满家欢杀死,后来令狐彰恢复本来面目前往剑堡寻仇,终告真相大白,自己后来便跟着令狐彰,以及后来又发生许多事情,一件一件地说了出来。

金刀大侠神情激动极了,又惊又喜道:“那么,刚才那青年即是令狐彰了!”

吕玉燕估计令狐彰已去甚远,便点头道:“不错,他正是令狐彰。”

金刀大侠眼睹直瞪着令狐彰逸去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语,整个人似已“神往”了。

吕玉燕笑道:“满老前辈,令郎与令狐彰长得一模一样,这是很有趣的事情,只可惜你是令狐彰的仇人之一,否则的话——”

金刀大侠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非常激动地问道:“你说,刚才老夫所见的令狐彰,是他的真实面貌么?”

吕玉燕吓了一大跳,痛叫道:“放手!放手!您老把我抓痛了!”

金刀大侠这才醒悟自己失态,连忙松开手掌道:“快告诉老夫,那是不是他的真实面貌?”

吕玉燕揉着被抓痛的手腕,有些不乐意地点点头道:“不错,那是他的本来面貌。”

金刀大侠面部突然涨红,并且起了强烈的痉挛,情绪激动得不能自持,道:“难道他是……难道他是……天哪!这可能么?”

吕玉燕也看出他心情很激动,不禁讶然道:“满老前辈,您说他‘难道他是’什么呀?”

金刀大侠用力搓着手,道:“他……他……他可能是……”

说到这里,他的态度忽然冷静了下来,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吕玉燕追问道:“什么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金刀大侠眉头深深皱起,严肃地沉思了好半晌,才答道:“吕姑娘,你认为在何种情况下,才有两个人面貌长得一模一样?”

吕玉燕道:"双胞胎才会长得一模一样。”

金刀大侠长叹一声道:“不错,只有孪生兄弟面貌才会相同……而老夫刚好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就是满家欢,另一个叫满家乐!”

吕玉燕问道:“满家乐在哪里?”

金刀大侠道:“失踪了。”

吕玉燕惊奇道:“怎么失踪了呢?”

金刀大侠道:“他五岁多的时候,有一天和他哥哥满家欢一起在庄门口玩,后来就不见了!”

吕玉燕呆了呆道:“这么说来,那令狐彰莫不成竟是……你的儿子?”

满天林面上浮起一抹艰涩的惨笑,道:“如果他是我儿子,怎么他叫令狐彰,还自称是‘天鹤地蛇’的儿子呢?”

吕玉燕道:“那是令狐玉兰那女人吿诉他的,刚才您老出现之前,我正好也问起他的身世,他告诉我三四岁以前只记得他家有很多人,不知怎么搞的,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当下,又将令狐彰所言复述一番,然后她的态度也严肃起来了,道:“我看他很可能就是您的儿子,令狐玉兰那女人偷偷把他抱去抚养,伪称是他姑姑,利用他来报仇……这女人好毒的心肠!”

满天林双手抱头,表情十分痛苦,叹着气道:“可是,令狐玉兰这女人又是谁呢?”

吕玉燕道:“她如非‘天鹤先生’的妹妹,也必是‘天鹤地蛇’极为亲近之人,因此才要利用令狐彰来替他们夫妇报仇。”

满天林道:“据老夫所知,当年的‘天鹤地蛇’并无子女,他……令狐彰一直相信‘天鹤地蛇’是他的父母么?”

吕玉燕点头道:“是的,但如果他不是的话,这也不能怪他,因为打从他懂事开始,他就一直跟令狐玉兰生活在一起,两人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当然只有相信令狐玉兰一人了。”

满天林忽然抬起头,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将逃去何处?”

吕玉燕播头道:“不知道。”

满天林道:“他刚才为何一见老夫就跑?”

吕玉燕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他中了金英锋一镖,伤势不轻,由于没有好好静养,还一直在流血,刚才他就是怕打不过您才跑的。”

满天林叹了口气道:“可惜没有机会与他谈谈,如果他是我儿子满家乐的话,老夫也许有办法唤醒他的记忆……”

吕玉燕道:“不要紧,机会一定有的,就怕他不肯相信您老的话,他最恨人家怀疑他不是‘天鹤地蛇’的儿子,那好像对他是个奇耻大辱似的。”

满天林道:“刚才你说令狐玉兰将司马丝丝囚禁在山坡下的洞窟中,这么说,令狐玉兰很可能会回那洞窟探视司马丝丝了?”

吕玉燕道:“是的,金堡主这么推测,因此他派出大批门下埋伏在山坡上,令狐彰和我也这么想,因此我们便躲藏在此等候令狐玉兰,怕她中了埋伏。”

满天林注目而问道:“吕姑娘,你站在哪一边?”

吕玉燕道:“我当然站在令狐彰一边啦!”

满天林道:“可是,你现在已知令狐彰可能是老夫那失踪已久的儿子满家乐,所以在你的心目屮,老夫应该不是敌人吧?”

吕玉燕道:“我也希望令狐彰是您老的儿子,那就太好了。”

满天林道:“这件事,我得去和金堡主谈谈,你去不去?”

吕玉燕暗忖道:“令狐哥哥已不知去向,我不如跟他去剑堡见见那司马丝丝,对她多了解一下也好。”

于是起身道:“好的,我跟您老去剑堡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