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老少五人一起动身南下,第三天抵达杭州,神兵先生果然有一位表弟住在杭州市,他对表兄的到来极表欢迎,立刻置酒款待,百无忌乃于当天拜别二老,与白无常兄妹直奔金陵而来。
路上,白无华忽然提出一个疑问:“百无忌,你觉得神兵先生这个人怎样?”
百无忌惊讶道:“怎么,你怀疑他是……”
白无华道:“也许我是蛇影杯弓,不过如果黑衣教主确是某一位武林知名人物所扮演的,他当然也是可疑的了。”
百无忌笑道:“不可能。”
白无华道:“怎么说不可能?”
百无忌道:“家师与他相交多年,对他十分了解,他不是那种有野心又狡诈之人。”
白无华道:“可是,如果我是黑衣教主,我绝对不会让神兵先生冒充我去‘仙鹤独立’,那对我没有一点好处。”
百无忌道:“那是黑衣教主跟咱们开玩笑。”
白无华道:“只为了开玩笑,就把一个人释放出来?”
百无忌道:“神兵先生所珍藏的兵器已全被他劫去,他又已逼迫神兵先生为他打造了一把宝剑,没有利用价值了。”
白无华转对哥哥道:“哥哥,你同意他的看法么?”
白无常道:“我不知道。”
百无忌道:“神兵先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咱们不该对他有所怀疑。”
白无华听他口气肯定,也就不再多说了。
一路无事,第六天抵达金陵,三人化名投入金陵客栈,在房中密商策略,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到了这天晚上三更时分,三人悄悄下床,背上行囊,便蹑手蹑足来到掌柜的睡觉的房间门外,由百无忌举手轻敲房门。
“谁呀?”
掌柜的终于惊醒了,披衣下床开门,才看清百无忌的面貌,昏穴就被点中,登时软倒下去。
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已置身郊外的一处野地上,使他吓得魂飞魄散的是抵在他心口上的那柄利剑——
“啊……你是谁?你们这是干什么?”
百无忌冷冷说道:“掌柜的,你还记不记得我?”
掌柜的眼睛直盯着抵在心口上的那柄利剑,面孔一阵一阵收缩,颤声道:“我……我不记得你,我不认识你呀!”
百无忌道:“去年我曾投宿你们金陵客栈,和你掌柜的谈过话。”
掌柜道:“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我们开客栈的天天要见很多客人,哪能一一记得?是不是……是不是我去年得罪了您这位客官?”
百无忌道:“没有。”
掌柜道:“那……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
百无忌摆头四望一眼,含笑道:“你看,这附近荒凉无人,你若死在这里,只怕尸体烂掉了都没人知道……”
掌柜怕得全身发抖,道:“您……您到底要什么?我简大树可不是金陵客栈的老板,我只是个伙计,我没钱呀!”
百无忌道:“我不是强盗,我不要你一毛钱,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掌柜一听这话,大大地透了口气,道:“唉,要问我事情,何必把我抓到这地方来,差点把我吓死了!”
百无忌冷笑道:“如果你不据实回答,今夜这荒郊野外就是你简大树葬身之地!”
简大树忙道:“是,您客官有话就请发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您客官满意的。”
百无忌道:“去年我曾向你打听有关当年海堡姬正伦在你们客栈失窃之事,你还记得吧?”
简大树一怔,继之恍然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原来……唉,您要问的还是那件事么?”
百无忌点头道:“不错。”
简大树道:“我不是已经吿诉您了?”
百无忌道:“我要你再回答一次。”
简大树道:“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又是一件小小的失窃案,详细情形小的已不大记得,只记得那天上午姬大侠叫小的去他房中,告诉小的他放在包袱里的一把匕首不见了。唉,说真的,前来投宿的客人难免良莠不齐,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物都有,这种事情防不胜防,好在只是一把匕首……”
百无忌道:“这是实情?”
简大树道:“是呀!”
百无忌目光一凝,沉声道:“没说谎?”
简大树一瞥抵在心口上的利剑,表情怯怯地道:“这个……这个……唉,您客官要小的怎么说才满意呢?”
百无忌神色冷峻地道:“你刚才的回答,愿意拿性命来保证没有说谎?”
简大树不敢开腔了。
一旁的玉剑书生白无常冷笑一声,道:“这掌柜的不老实,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你就成全了他吧!”
简大树害怕百无忌立刻对自己痛下杀手,赶紧急叫道:“不!不要杀我,我实说便是了!”
百无忌道:“你说。”
简大树哭丧脸道:“唉,小的实在搞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姬亚侠给了小的五百两银子,叮咛小的要这样说,小的倒不是贪图那五百两银子,而是得罪不起他们海堡里的人,如今你们又来逼我,这叫我怎么说好呢?”
百无忌道:“你实话实说——姬亚侠什么时候送你五百两银子?”
简大树道:“三年前送的。”
百无忌道:“你把详细情形说给我们听听。”
简大树道:“您……您把剑收起来,让我坐起来说话吧?”
百无忌收剑入鞘,道:“你起来吧!”
简大树坐起之后,便开始述说三年前姬亚侠对自己进行贿赂的经过:“有一天深夜,小的已经上床睡觉了,忽然被人推醒,一看床前站着一个人,小的只道是劫匪,正要开口呼叫,那人已先开口说:‘别怕,简掌柜的,我是海堡的姬亚侠,有件事情特来与你相商。’小的一听他是姬亚侠,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了下来——”
“慢着,在那之前,你曾见过姬亚侠么?”
“没见过。”
“那你怎知他确是姬亚侠?”
“他说他是姬亚侠呀!”
“你所见到的姬亚侠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
“大约六十出头,身着华服,仪表极为不凡,至于五官,小的说不上来。”
“如果再见到他,还记得他么?”
“那当然记得。”
“好,说下去。”
“他打开一个包袱,从里面取出五百两银子放在小的床上,说是送给小的的,然后就交代小的:今后如有人来金陵客栈打听那柄匕首的事,就说他父亲十多年前曾来金陵客栈住宿,确在客栈失窃了一把匕首。”
“除了我之外,有无别人前来打听?”
“没有。”
“后来姬亚侠有没有再找你?”
“有,半年前他又来过一次,又送小的二百两银子,仍嘱小的若有人去客栈打听那回事,一定要照他吩咐的说,并警告小的若出卖了他,便要杀死小的全家……唉,如今你们逼我说出实情,要是被他知道了,小的一家人的性命只怕不保了。”
百无忌轻轻舒了一口气,长期以来压在心上的谜团,至此终于拨云见日,真相大白了。
他很高兴地转对白氏兄妹笑道:“好了,我们的推测完全正确,姬亚侠是箱尸命案的凶手没错,他也就是黑衣教主!”
玉剑书生白无常道:“你曾去海堡拜访过姬亚侠,他亲口告诉你其父所有之匕首于十多年前在金陵客栈失窃,两相对证,足证他向这简大树贿赂是事实,现在的问题是:你打算怎么去见姬亚侠?”
百无忌道:“小弟打算带着这简大树去见他,叫他无话可说,白兄以为如何?”
白无常道:“好是好,不过如此一来,咱们三人只怕出不了海堡。”
百无忌道:“白兄怕他老羞成怒,杀咱们四人灭口?”
白无常点头道:“不错。”
百无忌仔细一想,也觉姬亚侠可能如此,便问道:“依白兄之见呢?”
白无常道:“有两种方法,第一,若要带这简大树去海堡,就得邀请几位武林知名之士一起去,这样姬亚侠才不敢轻举妄动。第二,发出英雄帖广邀武林人士在某处见面,也将英雄帖发给姬亚侠,等大家到齐之后,当众宣布姬亚侠的罪行。”
百无忌思忖有顷,道:“这两种方法以后者为佳,只是要发英雄帖,由我百无忌署名的话,只怕分量不够吧?”
白无华插口道:“若由令师署名发出呢?”
百无忌道:“由家师署名,可以邀请到不少武林人士,但十二诸侯的后代未必肯赴约的。”
白无常道:“那么,何不请武帝出面?他的‘武帝金令’一发,十二诸侯的后人不敢不到。”
百无忌道:“好主意,但武帝早已息影林下,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发出他的‘武帝金令’……”
白无常道:“这是一件大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姬亚侠也可能是宋家灭门惨案的凶手,武帝既收宋世杰为徒,自然乐意帮徒弟报灭门之仇。”
百无忌道:“武帝又如何发出他的‘武帝金令’呢?”
白无常道:“如果他同意了,我可以请丐帮帮忙递送‘武帝金令’——我认识丐帮帮主云千羽,他们丐帮弟子众多,不出三个月,必可将‘武帝金令’送到每个人手里。”
百无忌沉吟道:“武帝曾要求小弟不要泄漏他隐居的地点……”
白无常道:“要是你不希望我们兄妹知道武帝的居处,我们兄妹可以不去。”
百无忌忙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白无常道:“我们兄妹保证不会泄漏武帝隐居之所。”
百无忌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一起去见他老人家便了。”
那简大树听出他们要带自己离开金陵,不禁发急道:“不成,小的忙得要命,不能离开客栈一步——”
百无忌不等他说完,截口道:“很抱歉,简掌柜的,你是唯一的人证,这回只好请你多多帮忙了。”
简大树又露出一脸哭丧之色,道:“我是金陵客栈的掌柜,金陵客栈一天没有我——”
白无常打断他的话,冷笑道:“简掌柜的,你大概还没搞明白,我们若是把你放回去,不出五天,你必死无疑。”
简大树面色一变道:“怎么说?”
白无常道:“姬亚侠会杀你灭口!”
简大树一听,脸色一阵苍白,叹气道:“不错,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姬亚侠警告我不得出卖他,违者便要杀害小的一家人,这下我惨啦!”
百无忌问道:“你家住何处?”
简大树道:“就在金陵城中啊!”
百无忌道:“一共几个人?”
简大树道:“我父母、妻子,还有我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百无忌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样好了,我们先带你回家,由你告诉你家中之人,叫他们暂时避去别处,等姬亚侠的罪行被公布于世之后,再搬回来住,这就不会有危险了。”
简大树搓手叹道:“也只好如此了!唉,我简大树真倒霉,无缘无故惹来一身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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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简大树在百无忌三人的“保护”之下安排好了他一家人的去处,即随百无忌三人动身离开金陵,取道幕阜山而来。
为恐姬亚侠获悉简大树被“绑架”而派人赶来追杀灭口,四人一路换车而行,晚上投宿客栈时,由百无忌和白无常轮流守在简大树的榻前,不让任何人接近。
晓行夜宿,车行十余日,终于平安地抵达幕阜山下。
百无忌付资遣走了马车,随即领路上山,简大树是城市人,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已累得喘不过气来,口中叫苦不已,百无忌索性将他背起,喝一声“走”,健步如飞,往深山之中奔去。
白无常兄妹一前一后随行保护,三人翻山越岭走了半天,到达一处峡谷中,百无忌放下简大树,说道:“到了。”
他捡起一块石头,敲打一面悬崖下的岩壁,连敲十二响,却未闻有人前来开门。
白无常道:“武帝就隐居在里面?”
百无忌道:“是的,这是一道秘门,用现成的岩石建造而成的,里面有座小洞天,他们师徒不开门,谁也看不出这是—道洞门。”
说着,又敲了十二下。
但是,里面仍无一点声响。
百无忌皱眉道:“奇怪,我记得就是这面岩壁,怎么没人出来?”
白无常道:“会不会是外出了?”
百无忌摇头道:“应该不会,武帝双目已瞎,平时仅在山中活动,不会远离幕阜山。”
当下,又用力敲门,同时开声道:“皇甫老前辈,小可是百无忌,请开门相见!”
洞中仍无声响。
白无常上前伸手一推岩壁,出乎意料之外,那岩壁竟应声而开!
百无忌一怔道:“奇怪,这门一向紧闭,今日为何……”
白无常道:“不管他,咱们进去吧!”
百无忌感到有点不寻常,当即走入洞中,快步向里面走去,边走边开声:“皇甫老前辈,小可百无忌,您老在么?”
四人进入洞中小天地,一看小天地上没有人,百无忌一指对面的一间洞室道:“那是他们师徒睡觉的地方,咱们快进去看看!”
进入洞室中,但见几件原有的家具还摆在那里,而武帝师徒却不见踪影!
百无忌转去灶前,伸手一摸灶口,发觉灶内没有一点热温,心头为之一凉,道:“糟了,看情形他们师徒已不住在此处了!”
白无常满怀希望见见武帝皇甫金鼎,没想到竟扑了个空,不禁大感失望道:“确定了么?”
百无忌道:“数月前小弟在此盘桓三个月之久,这口灶从没熄火,如今灶内无火,这表示他们师徒已不住在此处了。”
白无常嘿然道:“他们师徒有搬家的理由么?”
百无忌默然半晌,才答道:“也许有……”
白无常道:“要是他们师徒被一般人发现,根本无须迁居他处,若是被黑衣教所发现,那么不论他们迁去何处,都不可能摆脱黑衣教的跟踪。”
百无忌微微点头道:“不错,武帝双目已盲,行动不便,这不是他们师徒迁居的理由呀。”
白无常道:“还有别的理由?”
百无忌又沉默了一会,面露一丝苦笑道:“我猜他们师徒若是迁居他处,必是宋世杰出的主意。”
白无常道:“怎讲?”
百无忌苦笑道:“这话小弟本来不想说,那宋世杰虽是名家之后,心胸却略嫌狭窄,当初小弟在此之时,他对小弟似乎不太欢迎……”
白无常道:“怕武帝传技给你?”
百无忌道:“是的,他口虽不言,但小弟从他眼神中看得出来。”
白无常轻哼一声道:“这样的人,武帝怎会收他为徒?”
百无忌道:“人与人之间,有时是很难说的,武帝收他为徒也许有原因,不过宋世杰在武帝面前始终表现得很恭敬。”
白无华开口道:“我看咱们先仔细地察看一下,再来下断语比较好些。”
百无忌和白无常觉得有道理,三人便开始细査洞中情形,结果将小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都看过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事物。
白无华又道:“咱们再等他半天,天黑下来的时候,如仍未见他们师徒回来,便可确定他们已不住在这里。”
四人便在洞室中坐下等候,约莫一个时辰后,天已黑下来了。
白无常道:“看样子,咱们这趟幕阜山是白跑了,早知如此,直接前往海堡才对。”
百无忌叹道:“他们师徒若是迁居他处到没关系,小弟担心的是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故……”
白无常问道:“黑衣教知道武帝隐居在此么?”
百无忌道:“应该不知道,不过也很难说,小弟曾与宋世杰去西陵峡再回到此处,说不定我们二人的形踪被黑衣教发现而跟踪到此,后来小弟离开此处之后,他们便对武帝师徒施以袭击。”
白无常道:“武帝功力还在吧?”
百无忌点头道:“还在,他只是双目失明而已。”
白无常道:“武帝武功盖世,虽然双目失明,大概还没有人能够伤害他,也许你离开此处之后,黑衣教确曾对他们师徒采取行动,他们师徒怕麻烦不断,乃迁地为良。”
百无忌道:“若是如此,宋世杰应该设法与小弟联络才是啊。”
白无常道:“有这个必要么?”
百无忌道:“有,黑衣教杀害了他母亲,他因此断定当年杀害他们全家的仇人必是黑衣教主,一再要求若找到黑衣教总坛所在地,务必先通知他,他要亲手杀死黑衣教主,报灭门之仇,所以他们师徒若迁离此处,头一件事就是设法与我联络。”
白无华道:“可是刚才你说他好像不欢迎你。”
百无忌道:“他不喜欢我与他们师徒相处是一回事,希望我找出黑衣教总坛是另一回事。”
白无常道:“你行踪不定,他可能正在找你,只是找不到而已。”
百无忌道:“可能。”
白无常道:“现在怎么办呢?”
百无忌道:“天已黑了,咱们索性在这洞中过一夜,明早再下山,先去太湖与家师见面,由家师署名发帖,由白兄商请丐帮帮忙递送英雄帖给各地英雄豪杰,邀请各方英豪在某地聚会。然后当众抖出姬亚侠的罪行,届时武帝师徒若听到这消息,一定也会赶到会场——这样好不好?”
白无常道:“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四人便在洞室中鹄候等待天亮,百无忌三人在任何环境下都能适应。
只有简大树不能,他一直处在焦虑恐惧之中,加上连日的奔波劳累,这一夜忽然发起高烧来,神智陷入昏迷中,嘴里不断发出呓语,有时大叫“救命”,有时哀求“不要杀我”,急得百无忌赶紧喂他喝水,用湿布敷在他头额上,在旁细心照顾。
闹到下半夜,简大树终于沉沉睡着了。
那白无华也不惯熬夜,已倚坐榻上睡着,百无忌和白无常没有睡意,两人信步走出洞室外面,在小天地上散步聊天。
白无常道:“百无忌,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坦诚回答。”
百羌忌道:“好的,白兄请说。”
白无常道:“舍妹对你似乎有情,你有没有看出来?”
百无忌点头道:“看出来了。”
白无常道:“你对她呢?”
百无忌有点难为情,窘笑道:“小弟乃草野小民,只怕配不上令妹……”
白无常不悦道:“你不喜欢她?”
百无忌道:“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你们兄妹是——”
白无常一摆手,制止他说下去,道:“不要再提起我们兄妹的出身,皇室家谱上没有我母亲和我们兄妹的名字,我痛恨那一切!”
百无忌道:“白兄可以不留恋过去的一切,但不必痛恨。”
白无常道:“我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我白无常是谁生的儿子,我们兄妹也放弃了原有的姓名,我们现在跟你一样是小老百姓。”
百无忌微笑道:“既然如此,白兄就得改掉愤世嫉俗的毛病。”
白无常道:“我已经改了啊。”
百无忌道:“那么,如果白兄认为小弟是令妹足托终身之人,小弟至感荣幸。”
白无常道:“你这个人不错,本来我希望舍妹嫁给文人为妻,现在她既看中了你,我也不反对,不过我对你有个要求。”
百无忌道:“请说。”
白无常道:“不要让舍妹变成寡妇。”
百无忌一怔道:“这话什么意思?”
白无常道:“你是习武之人,毫无疑问你今后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是么?”
百无忌道:“是的,讲好听,小弟是在行侠仗义摘奸发伏,讲得不好听,小弟是无业游民。”
白无常道:“我不反对你伸展你的抱负,但如果你娶舍妹为妻,希望你好好珍惜你的生命,不要太争强好胜,要知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万一——”
才说到这里,忽然住口,转头向洞门那边望去。
百无忌也同时听到洞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以为是武帝师徒回来了,不禁色喜道:“是他们师徒——”
不料一语未毕,洞外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小天地一阵震动,一股硝烟碎石从外面的洞道冲入洞中小天地,刹那间整座洞府充满了刺鼻的硝烟气味!
“火药!”
百无忌大叫一声,赶紧扑地卧倒。
白无常被暴风冲着,整个人被震得在空中翻了几转,摔倒在地。
百无忌惊问道:“白兄,你没事吧?”
白无常答道:“没事,咱们快入洞室去!”
话声中,身形一掠而起,扑入洞室中去了。
百无忌也随后飞入洞室,而在榻上睡觉的白无华吓得目瞪口呆,惶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简大树也从梦中惊醒,大呼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山崩了!山崩了!咱们要被活活埋死啦!”
一边惊叫,一边满地乱爬。
百无忌急道:“别叫,这不是山崩,是有人在洞口引发火药!”
爆炸所产生的暴风吹灭了洞室中的一盏油灯,百无忌摸黑将油灯点亮,一看白无常的白衣上出现几处血渍,不禁大吃一惊道:“白兄,你受伤了!”
白无常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胸前已被碎石击伤,正在流血,他看过几处伤口,说道:“是皮肉之伤,不要紧。”
白无华满面惊恐道:“是谁在洞外引发火药?咱们是不是被困住了?”
百无忌道:“我去看看。”
他抓起长剑,纵身出了洞室,赶到洞道前一看,果然洞道已被炸垮,被许多大小石块堵死了。
白无常仗剑随后而至,看见洞道已被堵死,不禁冷笑道:“真不含糊,他们居然跟踪到这里来了!”
百无忌却苦笑道:“这是小弟最感苦恼的一件事,自从小弟开始追査箱尸命案起,不论小弟走到那里,他们总是跟在我后头。”
白无常望着被堵死的洞道,说道:“这洞道长达十余丈,要把它挖通只怕不容易吧?”
百无忌抬头仰望小天地的上方,道:“不知道能不能从上面爬出去……”
小洞天的上方是个谷口,高在百丈以上,四面都是峻坂如削的岩石,而且下宽上窄,整个空间形如一支瓶子,这种情形,即使身怀第一流的轻功,也只有望谷口而兴叹了。
白无常也抬头打量谷口的情形,道:“咱们二人可以冒险一试,但不能在夜间攀登,太危险了。”
百无忌耸耸肩道:“他们既然使用火药炸垮了洞道,也可能在上面的谷口有所布置,咱们先回洞室歇息,天亮再作计较。”
两人回到洞室中,把情况告诉白无华,然后往地上一倒,放心入睡。
洞口被炸垮,他们出不去,敌人也进不来,所以大可先放心睡一觉了。
不料刚入睡不久,忽听洞室外面响起一片淅沥淅沥之声,白无华一惊道:“下雨啦?”
百无忌心弦一震,跳起冲出洞室一看,登时凉了半截,暗骂道:“好个姬亚侠,手段这样狠毒!”
原来,他所看见的情形是:一道瀑布般的水正从谷口上挂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下雨,而是有人在谷口上引来一道水潭,让水源注入谷中的小天地!
白无常兄妹和简大树闻声出视,也不禁脸色大变,心知这是敌人赶尽杀绝的一种手段,玉剑书生大怒道:“可恶,他们打算把我们淹死么?”
百无忌道:“白兄说对了,他们正是这个意思!”
白无华花容失色,道:“这怎么办?”
百无忌临此局面,也感束手无策,但仍力持镇静地安慰道:“别慌,水势不强,要把这座小洞天注满,最快也要五天的时间,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
白无常道:“我上去跟他们拼了!”
语毕,脱下长衫,准备强行攀登百丈岩壁。
百无忌劝阻道:“白兄稍安毋躁,此刻天黑地暗,视界不淸,绝不可能攀登成功,还是等天亮再来吧。”
白无常不听,一个纵身飞上三丈多高的岩壁,双手十指猛力抓住岩壁,然后手脚并用,向上攀登。
白无华也觉得哥哥不可能在黑夜间爬上百丈高的岩壁,怕哥哥失足掉下来,忙道:“哥哥,使不得,你快下来!”
白无常充耳不闻,一鼓作气地向上爬,碰上平滑坚硬的岩石,便施展壁虎功向上游,或以大力金刚指生硬硬地插入岩石,一段一段向上爬去。
百无忌判断他无法攀登成功,便站在下面密切注意,防他失足掉下来。
而从谷上冲下的水,仍在哗哗而下,冲落小天地上,激起白濛濛的水雾,已在地上积了半尺深的水。
简大树认定必死无疑,不禁抱头痛哭起来。
不久,玉剑书生已攀登了二十几丈高,在下面的百无忌和白无华几乎快看不见他了;百无忌木放心,大声道:“白兄,不要勉强,上不去就下来啊!”
白无常再向上攀爬四五丈,终于不得不停下来了,因为他碰上了一面凸出的岩壁,其形状有若屋檐,宽达五六尺,他的双手无法伸上去,而若要以大力金刚指插入上方的岩石,整个人就得悬空。
他忖度大力金刚插入上方岩石时,绝不可能承受自己的体重,势非掉下不可;他总算还知道爱惜生命,不敢再硬上,怅然而返。
百无忌和白无华见他下来,一颗抽得紧紧的心才为之一松,同声问道:“怎么样?”
白无常恨恨地道:“上不去,这座洞府好像一支瓶子,我看只有爬虫才爬得上去。”
百无忌道:“正是如此,所以想硬爬上去是行不通的。”
白无常见地上已积水盈尺,眉头一皱道:“难道咱们就这样被活活淹死不成?”
百无忌道:“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白无常道:“挖通洞道?”
百无忌摇头道:“挖洞道已来不及了,而且崩塌的岩石有重达数千斤者,不是人力所能搬动的。”
白无常道:“那你说的一线生机是……”
百无忌道:“黑衣教主引水注入此洞,手段虽然毒辣,却不怎么高明,要知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当水注满这座洞府时,咱们不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浮上谷口么?”
白无常眼睛一亮道:“不错,我倒没想到这一点,这么说咱们可以安心等待了。”
白无华道:“要是他们不将水注满呢?”
白无常一呆,回望百无忌苦笑道:“舍妹说得对,要是他们不将水注满,咱们又如何上得谷口?”
百无忌搔搔头道:“这个……果真如此,那的确不妙,那时只有听天由命了。”
白无常看看那道“瀑布”,又看看地上的积水,道:“照这进水的迅速来看,大概不须一个时辰即可注满一丈高,也就是说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得泡在水里了。”
百无忌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咱们先在上面挖个立足之处,免得泡在水中难过。”
当下,他与白无常选好一面比较容易攀登的岩壁,爬上四五丈高的地方,用剑挖掘,在岩壁上挖出一块三尺宽五尺长的梯阶,准备避水之用。
三更将尽,注入洞里的水已达寻丈深,他们四人也早已坐在四五丈高的梯阶上,只等天亮视界淸楚时,再作打算。
天,终于亮了。
而洞地上的积水已达两丈深,那间洞室已被淹在水中,一些木制家具漂浮在水面上。
百无忌仰头观察上面的岩壁,发现二十几丈高的地方也有一大块凸出的岩层,那是一段无法攀登的难关。
想到这回可能要葬身此洞,最使他感到不安的是拖累了白氏兄妹,不禁长叹一声道:“白兄,除非水注满到谷上,否则咱们只怕没有逃生的机会……”
白无常道:“我看最难攀登的就是上面那段凸出的岩层,如果水涨超过那段岩层,咱们就有救了。”
百无忌道:“敌人很狡猾,他一定也会想到这一点,而可能在尚未涨到那段岩层之前截断水源。”
白无华问道:“如果水源不断,何时可涨到那段岩层上?”
百无忌道:“大概今天下午。”
白无华道:“那么,咱们还得再开凿几条梯阶,免得被泡在水中。”
百无忌道:“当然,不过……白姑娘,我很抱歉拖累了你们兄妹,那黑衣教主原是冲着我一人而来的……”
白无华笑道:“你别为此内疚,我倒觉得很好玩哩。”
百无忌苦笑道:“好玩?”
白无华道:“是呀!打从我离开金陵,这回的遭遇最够惊险剌激了。”
百无忌道:“你不怕死在这里?”
白无华道:“我没有这种感觉。”
白无常哈哈笑道:“妹妹,哥哥我一直不让你下江湖,看来是错了,敢情你还具备游戏风尘的习性,比哥哥我更豁达。”
白无华微笑道:“哥哥的看法不完全正确,我之所以无所恐惧,是因有你们在啊。”
那简大树见他们居然聊起天来,大为愤慨,道:“喂!你们三位怎么回事?现在生死关头,你们要赶快想办法呀!”
白无常瞪他一眼道:“你少啰嗦,惹得我性起,一剑砍下你的吃饭家伙!”
简大树自分必死,也不怕他了,顶他一嘴道:“你少摆威风,有本事你就爬上去,威胁我这个没武功的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白无常大怒道:“你找死?”
百无忌连忙劝解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白兄,咱们再上去开凿一条梯阶吧。”
正要向上纵去,忽见从谷上垂下一条长绳,不觉大喜道:“看,有人来救了!”
那长绳飞快的落下,刚好落在他们停身的梯阶上!
长绳的末端绑着一块木板,百无忌一眼瞥那木板上有字,立刻伸手抓过来看——
“只准简大树一人上来。”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
白无常一哼道:“这是什么意思?”
百无忌道:“意思就是他们准许这位简掌柜上去……”
他接着转对简大树道:“他们要救你上去,你接不接受?”
简大树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道:“我要上去!我当然要上去!这是我们简家祖上有德,所以——”
百无忌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你先听我分析利害关系,然后再作决定如何?”
简大树兴冲冲地道:“你不用分析了,他们要救我上去,当然是因为我跟他们没有任何瓜葛,他们不忍心害死我,所以才要救我上去!”
百无忌道:“错了,他们要你上去,是想杀人灭口!”
简大树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
百无忌道:“你是唯一的证人,他们只要把你杀了,我们就无法指控姬亚侠了。”
简大树脸色一阵苍白,但想想又不同意百无忌的看法,道:“不,要是他们要置我于死,何必放下这条长绳,他们只要多等几天,我不被淹死也会活活饿死的呀!”
百无忌道:“他们没有把握一定能把我们困死于此,所以想引诱你上去,只要把你杀了,他们便可高枕无忧了。”
简大树默然良久,毅然道:“我不接受,迟早也难逃一死,我还是上去吧!”
说着,抓过长绳便要系在腰上。
白无常冷冷道:“慢着!”
简大树光火道:“你不让我上去?”
白无常不理他,转对百无忌道:“要是你或我利用此绳上去,你猜结果如何?”
百无忌道:“很简单,当他们发现上去的人不是简掌柜时,便会割断绳子。”
白无常道:“那时距离谷口已不远,我可以攀登上去。”
百无忌道:“当你在攀登的时候,他们会以各种方法攻击你,你人在峭壁上,能够躲避攻击么?”
白无常道:“还有一个办法——”
百无忌微笑道:“穿上简掌柜的衣服,冒充简攀柜上去?”
白无常点头道:“不错。”
百无忌道:“这可以一试,但须由我来。”
白无常道:“为什么?”
百无忌道:“我精通水性,当他们发现我冒充简掌柜而动手攻击我时,我可以跳下来,地上有水,摔不死我。”
白无常道:“好,就由你上去。”
百无忌回对简大树道:“简掌柜的,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冒充你上去,一旦得手,我会垂下长绳救你们上去。”
简大树不肯,忿然道:“这不可以,万一不成功,他们会生我的气,那时他们再也不肯救我上去了!”
百无忌道:“你若上去,必死无疑,还是由我来吧。”
简大树坚拒道:“不,我要上去!”
白无常脸色一沉,右手握上剑柄,道:“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简大树见他满面杀气,心中一怯,只好乖乖的脱下衣服。
百无忌穿上他的衣服,又取过他的布帽戴上,将长绳系在腰上,扯了扯长绳,示意要上去了,便抓着长绳爬上去。
谷口上的人帮着他往上拉,故不消一刻时,百无忌已然爬到距离谷口只有二十几丈的峭壁上。
这时,他悄悄解开系在腰上的绳子,准备若被识出,一有机会便向上纵,强登谷口。
就在这时,谷口上有人发话道:“你是简掌柜的么?”
竟是女人的声音!
而且,百无忌听出是解语花,不由心头一沉,暗忖道:“这下完了,为什么来的竟是她?”
但事已至此,总得姑且一试,当下故意发出沙哑的声音答道:“是,我是金陵客栈的简大树,姑娘快拉我上去。”
不想谷口上的解语花仍听出他不是简大树,而发出格格娇笑道:“百无忌,你是不是伤了风,倒了嗓子了?”
百无忌正欲飞身向上扑去,只听谷口上的解语花喝一声“打”,刹那间从谷上滚下几十颗石块,排山倒海般砸了下来!
这种攻击,比任何暗器的威力都大,百无忌眼看强登无望,也不可能以肉掌拍开那几十颗石块,连忙一顿足,飞身纵离峭壁,从七十多丈高的空中,垂直的往下投落。
只一转眼工夫,人和石块同时落入谷下的水中,溅起片片水花,百无忌直没入水中,无影无踪!
白无华大惊道:“百无忌!百无忌!”
百无忌没有冒上来,似已昏厥过去了。
白无华急向哥哥道:“哥哥,你快下去拉他上来,快呀!”
白无常犹豫道:“我不谙水性……”
白无华怒道:“你不下去,我下去!”
说着,便要跳入水中。
白无常阻止她下水,自己随即跳下,他虽不谙水性,倒还懂得闭气,潜入水中后,便开始乱摸乱找。
他的武功第一流,潜水却是头一次,不懂得划水的动作,在水中摸了一会,感觉闭不住气了,只好向上浮起。
白无华急问道:“找到了没有?”
白无常喘气道:“没有。”
白无华道:“再找!”
白无常一翻身,又潜了下去。
过了一会,只见白无常又从水中冒出,大叫道:“妹妹.我找不到他呀!”
白无华急了,奋不顾身的往下一跳,也潜入水中寻找。
她和白无常一样,也是生平第一次潜水,不懂得潜水的技巧,在水中乱摸乱抓一阵,没有找到百无忌,心中一急,一个闭气不住,登时呛了一口水,待要向上冒起时,忽觉左脚被人一把抓住,一时心慌意乱,又呛了几口水,顿时昏厥过去了。
原来,抓住她左脚的人是白无常,他三度潜入水中,在水中摸索时,抓到了白无华的脚,以为找到了百无忌,便抓着她向上冒起,到了水面上一看是自己的妹妹,大吃一惊道:“咦,是你呀?”
一看妹妹已陷入昏迷状态,便想拉她上岸,但他本就不谙水性,要拉一个人上岸谈何容易,一阵挣扎拉扯之下,他自己也呛了一口水,就此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百无忌从数丈外冒了上来,在梯阶上的简大树大叫道:“他们兄妹灭顶了!”
百无忌一听,赶紧一头钻入水中,他能在水中睁目视物,很快就发现在水中挣扎的白无常,连忙潜游过去,一手托住他的腹部,一手抓住白无华的胳臂,将他们兄妹托上水面。
白无常并未失去知觉,到了水面上,呼吸了空气,立刻恢复了行动能力。
百无忌以立泳的功夫将他们兄妹拖到岸边,白无常先爬上岩壁,再将妹妹拉上去,三人到了梯阶上,却发现简大树已抓着长绳爬上去,人已在四五十丈高的峭壁上了。
百无忌先让白无华俯卧于地,双掌在她背上连压,使她吐出腹中的水,一面仰头大叫道:“简掌柜的,你快下来,他们一定会杀你灭口!”
但简大树不听,继续往上爬。
他没有练过武功,可是今天面临生死关头,把人的潜能发挥了出来,居然手脚俐落,爬得很快。
白无常拿起放在梯阶上的剑,说道:“我掷剑斩断那长绳如何?”
百无忌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留他在此,只怕迟早也是一死,就让他去碰碰运气吧。”
不久,白无华悠悠苏醒过来了。
她见百无忌蹲在自己身边,又惊又喜道:“百无忌,咱们都没死么?”
百无忌笑道:“没有,我刚入落水时,由于冲力太大,一时昏了过去;你不会潜水,不该下去,要不是我适时醒过来,你们兄妹只怕要灭顶了。”
白无常抬头看着在峭壁上攀爬的简大树,说道:“他快爬到谷上了。”
百无忌叹息道:“但愿他福大命大……”
白无常道:“他若被杀害,就更证明黑衣教主即是姬——”
—语未毕,蓦听得谷上传下一声凄厉的惨叫!
百无忌三人抬头一望,便见一个人正从谷上直掉下来,正是简大树!
果然不出所料,谷上的人把简大树杀害了。
只一瞬间,简大树已掉入谷下的水中,蓬然一声巨响,水花四溅,人已没入水中,冒起一团红水!
百无忌即从梯阶上跳下,潜入水中抱起简大树,游到岸边,跳回梯阶上。
简大树左胸口直冒鲜血,那是被利剑刺中的,是致命的一剑,但居然尚未断定,还有一口气在呢!
百无忌默默的望着他,心中很是歉疚,心想这个人原是很单纯的客栈掌柜,不幸卷入这场武林是非,落得慘死此地,虽然杀他的不是自己,也可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
简大树显然不甘心立刻死去,竭力的提起精神,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没料到他们……我要……我要说出一个秘密!”
百无忌一怔道:“什么?”
简大树道:“姬……姬亚侠没……没有向我贿赂,那……那是他们教……教我这样说的!”
百无忌急问道:“他们是谁?”
简大树道:“我……我不认识,他……他们给了我五百两银子,教我……这样说的。”
百无忌又急问道:“那么,十多年前,姬正伦确实在金陵客栈失窃了那柄匕首?”
简大树道:“是的,是的,那……那才是事实——我真傻……以为……以为他们不会杀我。”
他长叹一声,头一歪,死了!
百无忌呆住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简大树临死前的这几句话,他相信是真实之言,但这却带给他很大的震撼。
他从种种迹象判断姬亚侠就是黑衣教主,原以为一切谜团已经解开了,却不料竟是走入了敌人的圈套,要不是简大树临死吐真言,岂不陷姬亚侠于万劫不复之地?
想到这里,他不禁全身发寒,倒抽了一口冷气,摇头叹息道:“幸好他没立刻死去,否则……唉!黑衣教主的手段真是毒辣无比啊!”
白无常冷哼一声道:“这家伙该死,他要是早说实话,咱们便不会让他上去送死。”
百无忌双眉紧锁,陷入极度的困惑之中,好像面对一团乱糟糟的蚕丝,不知如何理出一个头绪来。
白无华调息了一会,已恢复正常情况,这时便开口道:“他能在临死之前说出实话,总算消弭了一场误会,虽然咱们不知道黑衣教主是谁,至少已知不是姬亚侠,这是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百无忌点点头。
白无常道:“谁是黑衣教主,现在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如何逃出此洞。”
话声一顿,又道:“我猜在咱们未饿死之前,他们绝不会离开谷口。”
百无忌也感一筹莫展,苦笑道:“很抱歉拖累了你们兄妹……”
白无常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百无忌望着那道“瀑布”,说道:“希望他们不要截断水源,只要积水涨过上面那段凸出的岩层,咱们就有希望爬上去。”
谷下的积水已达三四丈高,但距离上面那段岩层尚有二十来丈,要是水源不断,也还要等候两天以上。
这时候,积水已快淹上他们停身的梯阶,他们只好再向上攀登,在靠近岩层下凿出一条梯阶,准备待机而动。
百无忌仰望着头上的岩层,观察了老半天,忽然说道:“白兄,你看上面这段岩层宽仅三尺,要是咱们能把它凿开一道裂口,说不定可以爬越过去,你看成不成?”
白无常道:“死马当活马医,咱们来试试看吧!”
于是,两人用剑向上挖刺,敢情上面的岩层并不很坚硬,他们挖剌了一会,居然把一大片岩层挖下来。
白无常很兴奋,道:“再挖下一尺,咱们就可上去了!”
两人继续使劲挖刺,到了这天下午,那三尺厚的岩层已被他们挖出一道沟口。
百无忌道:“白兄,小弟站在你肩上,让小弟试试能不能通过。”
白无常便蹲下身子,让他站上自己的双肩,然后站立起来。
百无忌上半身伸入沟口,发现上面仍有一段倒斜的峭壁,便又继续用剑挖掘,忙了半天,终于挖通岩层的阻碍,可以攀登上去了。
不过,他们三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等天黑再上去,以免被敌人发现而遭受攻击。
这天晌午时分,积水又上涨了一丈,但他们三人已置身于二十丈高的峭壁上,对他们已无一点威胁,唯一的威胁是饥饿,因为他们己整整两天没吃任何东西。
白无常为此怏怏然道:“百无忌,我很后悔认识你,打从上次去小岛找你挑战之后,这是我第二次饥寒交迫。”
百无忌笑道:“抱歉。”
白无常道:“以前,我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日子过得好惬意。”
百无忌道:“小弟是扫把星,谁跟我在一起谁就得倒霉。”
白无常道:“不过跟你在一起也有一种乐趣——步步惊险,紧张刺激。”
百无忌微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喜欢惊险刺激,有时就得吃些苦头。”
白无常道:“今夜咱们若攀登成功,得好好的大吃大喝一顿。”
百无忌道:“是,小弟请客。”
两人正在闲聊时,忽见那道“瀑布”的水势已在慢慢减弱,不多久便完全停止了。
白无华道:“他们截断水源了。”
百无忌冷笑道:“那解语花是个非常聪明狡黠的女子,她当然会想到——”
白无华忽然惊叫起来:“看,有人掉下来了!”
不错,有两个人从谷上掉下来,只一转眼工夫便冲入谷下的水中,发出卟通卟通两声巨响,当水花平息之时,那两人已浮在水面上,显然已气绝死亡!
白无常呆了呆道:“这是怎么回事?”
百无忌道:“好像是黑衣教徒,我下去看看。”
说毕,从二十几丈高的峭壁上跳入水中,游近那两具死体,察看过致死的原因,随即游回,爬回峭壁上。
白无常急问道:“他们是谁?”
百无忌道:“不认识,是两个中年汉子,从衣着上看,似是黑衣教徒,致命伤是被人以重手法拍碎天灵盖。”
白无常色喜道:“这是否表示有人来救咱们了?”
百无忌道:“可能,不过我想不出谁会预料到咱们会被困在此处。
白无常道:“必是武帝师徒返回此处,他们发现洞口被炸垮,便爬上峰顶一一看,有长绳垂下来了!”
一条长绳快速的落下,刚好落到他们置身的峭壁上,旋闻谷上有人大声道:“宋世杰,是你么?”
百无忌抬头大声道:“我是百无忌,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谷上之人似感意外,叫道:“你是百无忌?你怎么会被困在那下面?武帝师徒呢?”
百无忌道:“他们已不在此处,请问你是谁?”
谷上之人道:“老夫云出岫!”
百无忌一听大喜,回对白氏兄妹道:“原来是巫山的云老前辈到了,咱们可以上去了!”
白无常有点怀疑道:“他怎么知道宋世杰在此随武帝习武?”
百无忌道:“巫山云家与西陵峡宋家是世交,两家的友谊极为深厚,当年宋家慘遭灭门,是云家收留宋世杰母子的;云出岫当然知道宋世杰在此随武帝习武。”
白无常道:“你见过云出岫?”
百无忌道:“见过。”
白无常道:“口音没错么?”
百无忌道:“没错。”
白无常道:“那就上去吧。”
百无忌原想让他们兄妹先上,但想想也有些不放心,便道:“小弟先上去,万一不对,小弟可以跳水逃生。”
说罢,抓过长绳扯了扯,仰头大声道:“云老前辈,小可上去了。”
有长绳攀援,自然远比空手攀登来得安全和快速,他手抓长绳,脚踩峭壁,很矫捷的往上爬,不久已接近谷口,看到了站在谷口上的云出岫,乃放心的继续往上爬。
不料,就在他即将爬上谷口之际,那云出蛐突然口发一声厉叱,双手猛扬,六支丧门钉猝然从他手中飞出,射向百无忌全身!
百无忌在见到他时,戒心已全消除,想都没想到他会对自己施以狙击,幸好他眼明手快,一见他打出暗器,双脚赶紧在峭壁上一点,身形借力飞出数丈,在空中翻了几转,便如殒星般直泻谷下。
“卟通”一声,水花四溅,人没入水中两丈多深!
不过这回他没有昏厥过去,很快就从水里冒出,游到岸边,爬上峭壁。
百无忌兄妹惊骇万分,同声惊问道:“那人不是云出岫?”
百无忌坐下歇了口气,才答道:“他是云出岫没错!”
白无华忽然大惊道:“百无忌,你腿上中了一支丧门钉!”
百无忌从谷上飞下时,心弦一直处在激荡中,这时听到白无华的惊叫,低头一看,才发现左腿上果然中了一支丧门钉。
丧门钉通体乌黑,显然淬有剧毒!
白无常面色一变,连忙替他拔下丧门钉,再解下自己的腰带,将他大腿上部绑紧,然后道:“快躺下来,我替你放血!”
百无忌这时已感觉出腿上伤口有点发麻,当即躺下来,恨恨地道:“我想都没想到那云出岫竟然——”
白无常沉声道:“不要激动!”
他抽出腰内的一把匕首,割开百无忌的裤管,再在伤口上划了两刀,接着用力在他腿上压挤,迫使有毒的黑血流出来。
白无华对百无忌早已钟情,这时见他中了有毒的暗器,芳心自是着急万分,不停的问道:“你觉得怎样?你觉得怎样?”
百无忌强笑道:“放心,幸好打在腿上,毒性尚未进入体内,死不了的。”
白无常一直压挤他的腿部,直到看见流出红血才停止,接着用腰带替他绑好伤口,透了口气道:“好了,大概没事了——你见到的那人当真是云出岫么?”
百无忌道:“不错。”
白无常道:“这就怪了,他既然杀死了两个黑衣教徒,又怎么出手攻击你呢?”
百无忌道:“我也想不通,如果说云出岫是黑衣教主,那是绝对说不通的,他们云家与宋家是世交,宋家慘遭灭门之后,宋老夫人和宋世杰还由他们安排匿居在三峡山上……”
白无华接口道:“他当然不可能是黑衣教主,如果他是黑衣教主,岂肯让你看见他的面貌?”
百无忌一听此言,心头一动,道:“可是,云出岫又为何不掩饰他的面貌呢?”
白无常冷笑道:“我看他必是黑衣教主不错,他为了哄骗你上去,故意杀死两个部下使你不疑有他,至于未掩遮其面貌,也是为了不使你生疑的一种措施,以便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百无忌道:“他难道不担心万一失手,他的身份便将暴露无遗?”
白无常道:“他当然没想到你能躲过他猝然而发的攻击。”
百无忌摇摇头道:“不,不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云出岫都不应该是黑衣教主,那太不合情理了。”
白无常道:“不错,如果他是黑衣教主,他就是宋家灭门惨案的凶手,也就不会将宋世杰母子安排匿居在三峡山上,更不会等到十多年后再去杀害宋老夫人,这太没道理了。”
白无常似觉有理,道:“那么,既然他不是黑衣教主,有何理由要杀害百无忌?”
白无华道:“可能因某种误会而引起的杀机。”
白无常抬头望望谷上,又道:“咱们从下面看不见上面的情形,他从上面当然也看不见下面的情形,你看他是不是认为百无忌已经摔死了?”
白无华道:“刚才百无忌落水后游回岸边的情形,他应该看得见。”
白无常道:“这么说,他大概不会就此离去——百无忌,你今晚能不能行动?”
百无忌道:“如果伤口不恶化,大概没问题。”
白无常道:“你好好躺下休息,今夜咱们爬上去,再不脱离此处,咱们三人只怕要饿死于此了。”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这天晚上,约莫初更过后,百无忌三人开始行动,悄悄的往上攀登,为了避免被守在谷口上的云出岫发觉,三人爬得很慢,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距离上面的谷口只有七十丈髙,但由于峭壁太陡,中间有几段很艰攀登,必须用匕首挖掘才能攀踩上去,故费时达—个时辰之久,才爬到谷口附近。
三人在拒谷口只有两丈高的峭壁上静伏下来,先凝神谛听上面的动静,可是听了好一会均未听到一点声音,玉剑书生白无常忍耐不住,双足一顿,飞身猛扑而上!
他预料会遭遇猛烈的伏击,故身子扑上谷口时,立刻就地打滚,以此扰乱敌人的视觉。
百无忌和白无华亦随后扑上谷口,也采取白无常同样的动作。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预料的伏击并未出现,谷上静悄悄的没见一个人影!
三人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随即迅速跪起,横剑在胸,准备迎击,但一看四下静谧无人,不禁都呆了。
白无常目光如电四扫,一看没有任何情况发生,大感错愕道:“咦,怎么回事?”
百无忌也大感意外,哑笑道:“咱们走了空招,敢情他已走了。”
白无华诧异道:“他为何走了呢?”
百无忌慢慢站起,含笑道:“大概他也等待不耐烦返回巫山去了,好在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咱们去巫山找他去!”
说完这话,他精神一松懈,忽然脑门一阵晕眩,继之双脚一软,顿时跪倒在地。
白无华大吃一惊道:“你怎么啦?”
百无忌双手抱头,皱眉道:“我头好晕,全身无力,可能是那支丧门钉的毒没有完全……”
—语未了,眼前一黑,就此昏迷过去。
他自己的判断没错,日间他中了一支丧门钉后,虽然白无常即时为他放血而得以不死,但伤口上的毒并未完全去掉,之后他为欲逃离险境而一直强打精神支撑下去,如今已逃离困境,精神一松弛,人便支持不住,终于昏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