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无人回答!
华云翔摆头四下望望,亦不见附近有人,于是用力一推木门,木门应手而开,一眼望入,只见屋中陈设简陋,只有一些必需的床榻桌椅,和一些炊事用具,而屋中无人,大醉侠华玄农不在屋中。
不在屋中,那必是在灯塔中了。
华云翔把木门关好,便折身往灯塔走来。
灯塔下也有一个门,门已腐朽,敞开着,里面摆着几桶油,此外别无他物。
华云翔走人塔中,果见塔中有一道螺旋梯,直通塔顶,他仰头望去,看不见甚么,于是又大声喊道:“喂!有人在么?”
声音在塔中回响,如绕梁之音,听来令人不由产生一种恐怖之感!
而余音落后,仍未听见“大醉侠华玄农”回答!
华云翔暗忖道:“嗯,那中年渔夫说叔叔经常驾着帆船在岛边巡视,莫非叔叔又巡视去了?”
思忖一过,不觉举步登上石梯,一级一级向上登去。
塔上很静,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华云翔不禁打了个寒噤,但仍继续拾级而上,走上五六丈高,见有一个窗口,乃探身出窗,向塔外搜望。
塔外,也是静悄悄的,不见一点人影!
华云翔于是又循着螺旋石梯向上登去,又走上五六丈高,又见一个窗口,乃又趋前向外张望。
就在这时,蓦然一道掌风由身后疾袭而至,同时听得一声嗓门暗哑的怪笑道:“下去!”
华云翔悚然一惊,连忙闪开一大步,大叫道:“不要动手!”
“蓬!”然一声巨响,凌厉的掌风撞上窗口,底下的两块巨石登时应声掉向塔外!
而华云翔也被掌风边沿撞中,身形一晃,竟由缺口向外跌去!
离地十多丈,这一跌出去,非摔个稀烂不可!
华云翔震惊欲绝,大叫一声,右臂疾探,在间不容发之下,扳住了缺口下的一块巨石,整个人就虚悬在塔外的石壁上。
石块松动着,似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马上就要跌下去了!
华云翔吓得魂飞魄敌,不敢用力攀上去,急叫道:“快拉我上去!”
一颗蓬发垢面的头,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人年约五十出头,长得一张扁平的面孔,细细的眉,细细的眼,鼻是蒜头,嘴巴甚大,散发披肩,乍见之下,足可吓死胆小的人!
他站在缺口边上,咧嘴“桀桀”怪笑道:“小子,老子现在只要轻轻一推,就叫你跌个粉身碎骨!”
说着,果然把手按上华云翔扳住的那块松动的巨石,做势要将它推下。
华云翔大惊道:“不,快拉我上去!”
怪人仰头大笑,道:“拉你上来?哈哈哈,别做梦了,我为甚么要拉你上来?”
华云翔急道:“您是不是‘大醉侠华玄农’?”
怪人摸了一把睑,又怪笑道:“哼!你小子不用拍马屁,你口里称呼我为‘大醉侠’,其实心里却骂我‘大醉鬼’、‘大混蛋’,对不对?”
华云翔冷汗直冒,道:“不,你老若是华玄农,我便是您老的侄儿!”
怪人面色一变道:“你说甚么?”
华云翔道:“小侄是华云翔,华玄圃的儿子呀!”
怪人惊讶道:“你是玄圃的儿子?”
华云翔道:“是啊!”
怪人脸上没有一丝喜色,表情变得很复杂,目露精光道:“你来干甚么?”
华云翔道:“叔叔请先拉小侄上去,再容小侄详细禀告吧!”
怪人冷哼一声道:“你自己上来!”
说罢,后退两步。
华云翔要跳回塔中并不难,怕的是双手用力之下,石块要松落掉下,故不敢尝试,这时一看他不肯拉自己上去,毫无叔侄之情,心中大是不满,但因初见面不便发怒,只好恳求道:“叔叔,您拉小侄一把吧?这块石头已经松动,不能再用力了!”
怪人道:“放心,你只管用力,它不会掉下去!”
华云翔心中又惊又怒,但他天生一副倔强个性,当下也不再相求,慢慢移动双手,小心翼翼的靠向右边,然后一手扳上缺口的另一块巨石,觉得巨石还很牢固,这才用力一扳,飞身跳入塔中。
怪人笑道:“这才像是华玄圃的儿子!”
华云翔努力平息心中的恼火,拱手一礼道:“你老是不是我叔叔华玄农?”
怪人点头笑道:“不错!”
华云翔听了仍然有一份喜悦,再拜道:“小侄拜见叔叔。”
华玄农冷笑道:“不用多礼!”
华云翔很尴尬,也很困惑,问道:“叔叔,您老人家不喜小侄来访吗?”
华玄农道:“哼哼,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着好心肠,别以为我不知道!”
华云翔大诧道:“叔叔,此话怎讲?”
华玄农眼望着他,冷冷道:“你自己心中明白!”
华云翔心中不明白,而且还十分困惑和苦恼,如果面对的是一个外人,他早就掉头离开,但现在他不得不强忍愤懑,低声下气的恳求道:“叔叔,请您说清楚一些好么?小侄直到一个多月前,才知道有您这位叔叔,因此关于您老人家与家父的一切,小侄都不知道。”
华玄农冷哼一声道:“那么,你爹命你来这儿干甚么呢?”
华云翔道:“不是家父命小侄来的,小侄是从跛脚仙的口中获悉叔叔隐居于此,故此专程赶来向您老请安问好。”
华玄农眼皮一抬,惊讶道:“哦,如此说来,你爹并不知道你来此找我了?”
华云翔道:“家父已于月前遇害身死,他老人家生前一直未说起您老。”
华玄农似乎吃了一惊,问道:“你爹死了?”
华云翔点点头。
华玄农面上忽然现出一丝诡笑,道:“他怎么会死?哼哼,你别想欺骗我!”
华云翔努力压抑心中的不满,道:“叔叔,您甚么都以怀疑,但不该怀疑小侄诅咒家父!”
华玄农一听此言,面上陡露狂喜之色,转身往塔下飞奔下去。
华云翔呆了呆,才拔步跟下,叫道:“叔权!叔叔!您老怎么啦?”
华玄农不答,旋风也似的奔下旋转梯,奔出灯塔,冲入石屋,取出一个酒瓮,倒了一大碗酒,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华云翔跟入石屋睁,正见他喝完了那一碗酒,又见他纵声大笑,其情其景,正如在欢愉一个仇家的亡,不禁怒从心上起,大声道:“叔叔!你老这是什么意思?”
华玄农道:“别叫,叔叔我在伤心或在高兴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喝一杯!”
华云翔念然道:“家父的死,令您老感到愉快么?”
华玄农道:“不,我在伤心。”
说到此,忽然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华云翔不觉呆住,他开始觉得叔叔果然是个怪人,喜怒无常,忽笑忽哭,真像一个疯子,不由暗忖道:“他真是我的叔叔么?我的叔叔为甚么竟是这样一位人物?他的脸型一点不像,脾气更加不像,父亲怎有这样一个弟弟……”
华玄农嚎啕大哭一阵后,突然一下停止,又到了一碗酒喝下,破涕为笑道:“痛快!痛快!”
华云翔哭笑不得,只好默默的在他对面坐下,默默的望着他。
华玄农望望酒瓮,强笑道:“你要不要喝一些?”
华云翔摇头道:“不要!”
华玄农道:“不要最好,你年纪轻轻,不该喝酒,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滴酒不进。”说罢,宝贝一般,把酒瓮捧去床下放好。
华云翔不在乎他的吝啬作风,说道:“叔叔,我们来谈谈好么?”
华玄农道:“你饿不饿?”
华云翔道:“不饿。”
华玄农笑道:“不饿最好,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一天也只吃一顿饭。”
他回到桌前坐下,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把你爹遇害的经过说给我听听……”
天色渐黑,屋外风声渐大。
华玄农走去关上木门,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然后才又坐下听取华云翔的叙述。
当听完了华云翔所说一切之后,他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半天,才突然抬头发问道:“你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么?”
华云翔点头道:“是的!”
华玄农面有狐疑之色,凝望他半响,又问道:“你没有骗我?”
华云翔苦涩一笑道:“叔叔,这世上您还有甚么亲戚?”
华玄农摇头道:“没有,只你一个。”
华云翔道:“那么,小侄的话如不能使您相信,还有谁能使您相信呢?”
华玄农道:“外人说的话,我比较肯信,至于你嘛………嘿嘿嘿,只能相信一半!”
华云翔愕然问道:“这是为甚么?”
华玄农冷笑不语。
华云翔叹了口气道:“叔叔,您和我爹感情不睦的原因是甚么?”
华玄农好像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怀疑,反问道:“你怎知我和你爹感情不睦?”
华云翔道:“不然,你们何以老死不相往来?”
华玄农又反问道:“你真不明白么?”
华云翔道:“是的,不明白!”
华玄农笑道:“不明白最好,明白了对你我都无好处……”
他说到这里,起身走去壁间取下一盏气死风灯,把灯蕊点上火。
华云翔站起间道:“叔叔何处去?”
华玄农道:“我要去塔上点火,你坐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说着,提起气死风灯走去开门,开了木门后,又掉头叮咛道:“记住我的话,不要出来!”
咧嘴一笑,关门而去。
华云翔为之满腹疑惑。
在来此之前,他虽曾听跛脚仙和中年渔夫说过,得知叔叔性情怪异,但总认为不致“怪”
到把侄儿视为外人:可是现在他发觉自己的猜想错了!
叔叔的确是个怪人!
他对自己哥哥的惨死似乎并不伤心,而且反有一种快慰之情!
此外,他看来还是个多疑善忌,吝啬刻薄之人!
为甚么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难道父亲不与他往来就是这个缘故?
华云翔愈想愈觉失望,如果不是希望从对方口中获得一些父亲被害的线索,他真想立刻离开这个毫无温情的地方。
他在石屋中负手踱步,忽然想到叔叔郑重“警告”自己不可出屋很不合情理,当下走到门前,伸争一拉木门,但一拉之下,立刻发觉木门已在外面下了锁,心中不禁一震,暗忖道:“噫!这是甚么意思?他为甚么要把我关在这屋子里?”
一种不祥的感觉立时闪入他脑际,他连忙用力拉门,同时喊叫道:“叔叔!叔叔!您怎么把门锁住了?”
灯塔就在数尺之外,照说华玄农不致听不到他的叫喊,但他没有回答华云翔的话。
华云翔更感不安,大叫道:“叔叔,小侄要破门出去了!”
蓦然,华玄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冷冷说道:“你要出来干甚么?”
听声晋,竟似他一直躲在屋外守候,还没上灯塔去点灯呢!
华云翔不禁吸了一口冷气,问道:“叔叔,您老为甚么要把小侄锁在这里面?”
华玄农冷笑道:“因为怕你丧命!”
华云翔一惊道:“怎么说?”
华玄农道:“这岛上夜间毒蛇到处窜行,你若出来,准会被咬死!”
华云翔半信半疑,道:“哦,真的么?”
华玄农嘿嘿冷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不愿见你横死,所以暂时把你关禁着,现在你给我乖乖的呆在屋中,再叫一声,我立刻撵你回去!”
说到未了,人似已经远去。
华云翔感到沮丧,退回桌前的凳子下,发闷起来。
他现在愈发觉得叔叔古怪得可怕了,他感觉叔叔把自己视为敌人,正在时时刻刻提防自己,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的一件事,难道叔叔还不相信自己是他的侄儿?
不,要是他不相信,一定不肯让自己留下来。
而既然肯让自己留下来,又为甚么以这种满怀敌意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呢?
他仍是想不通,只好闷坐着等待。
足足等待了半个时辰之久,才听到开锁的声音,然后木门被推开,华玄农提着那盏气死风灯走进来了。
他反手掩上木门,把灯吹熄,挂回壁上,这才开口道:“你打算在此住多久。”
语气冷冰冰,毫无真情!
华云翔真想不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心中更感不快,答道:“叔叔若不喜欢小侄留下,小侄明早离开便了。”
华玄农道:“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生活困难,无力供养你,你若要多住几天的话,须得一天付给我一两银子。”
华云翔不禁笑道:“这简单,小侄给您就是了!”
说罢,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放到桌上。
华玄农取出银子仔细看了看,掂了掂重量,道:“这是几两?”
华云翔道:“五两。”
华玄农摇头道:“我看只有四两呢!”
华云翔道:“那就算四两好了。”
华玄农面上才有了笑容,他谨慎的收下银子、然后由菜橱里取出几个馍馍,一小碟咸鱼,一壶白开水,笑道:“来,咱们来吃饭!”
华云翔见食物不好,倒替他难过,问道:“叔叔在此看守灯塔,每月可得多少银子?”
华玄农道:“三两,外加伙食,苦得很!”
华云翔道:“那为何不离开?”
华玄农耸耸肩,笑道:“离开?嘿嘿,我为甚么要离开?我才不傻呢!”
华云翔道:“甚么意思?”
华玄农咬了一口馍馍,道:“吃吧!不要说话……”
华云翔也拿起一个馍馍来吃,觉得淡而无味,便举箸挟了一块咸鱼,合着馍馍吃起来。
华玄农看他两三口便吃下一块咸鱼,似甚心痛,皱眉道:“那咸鱼咸得要命,你不能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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