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第黄瓦红墙,楼阁不下十余幢。宅外花木扶疏,呈现着一片幽静和祥的仙气,大门上横挂一匾,上刻“别有天”三字,字体潦草而苍劲,浑然有致!
这时,在那大门外的一株老松树下,有两个老人正在持棋对奕,左边一个白发苍苍,浓眉大眼,身穿五色彩衣,背插一把铁扫帚;右边一个童颜银髯,脑袋光溜溜,身着黄袍,手拄一支龙头拐,神态飘逸出尘,像极了画工笔下的南极仙翁。
紫衣少女扯着上官慕龙正欲悄悄绕过二老时,只听那模样像“南极仙翁”的黄袍老翁开声问道:“小秋儿,你捉的那个少年是谁?”
他开口发问时,头并未抬起,两眼也紧盯着棋枰,似在凝神构思落点。
紫衣少女似乎原想避开二老,这一听黄袍老翁发问、不觉嘟嘴轻轻一跺小蛮鞋,无可奈何的微屈一膝,裣衽答道:“老爷子,婢子捉到了一个偷桃贼。”
黄袍老翁道:“带过来我瞧瞧!”
小秋儿道:“老爷子只管下棋,婢子带他去让小姐发落就是了。”
黄袍老翁道:“我说带过来让我瞧瞧!”
小秋儿不敢违拗,只得拉着上官慕龙走到二老身侧,黄袍老翁抬头把上官慕龙上下打量,含笑道:“小子并非渔人,为何来此荒岛?”
上官慕龙看不出他有一点狐狸气,心下稍安,拱手一揖道:“小可上官慕龙,来此仙人岛寻找一位老人,只因不知那桃子林是老丈的产业,一时忘情摘了几颗,就……就……”
黄袍老翁接口笑导÷道:“就被狐狸精捉来了?”
上官慕龙嗫嚅道:“是啊,请问老丈是不是……是不是……”
黄袍老翁又接口笑道:“是不是狐狸精么?”
上官慕龙点头道:“嗯,大概不是吧?”
黄袍老翁张口“哈哈”笑道:“谁说不是,小秋儿没有露尾巴给你看么?”
上官慕龙红脸道:“看了,不过……小可现在忽然想起来,那尾巴可能只是……只是一柄拂尘!”
黄袍老翁拂髯大笑,转望小秋儿道:“哈哈,小秋儿,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啦!”
小秋儿又羞又气,小嘴一噘,从裙里摸出一柄白拂尘丢还给黄袍老翁,扭身便往宅里飞奔,一忽儿就消失于宅院中了。
黄袍老翁哈哈大笑一阵,然后回望上官慕龙门道:“小子欲找何人?”
上官慕龙正要回答,那身穿五彩衣的白发老人忽然开口大喝道:“咄!你到底下是不下?每次输棋总要藉故东拉西扯,什么意思?”
黄袍老翁寿眉一皱道:“瞎扯,谁说我输了?”
白发老人嘿嘿笑道:“睁开眼看看吧,中央一条大龙生路缺缺,若是换了老夫,早就投子认输啦!”
上官慕龙在剑门关住了十多年,平日除了读书,就是和母亲奕棋娱乐,因此棋力颇高,这时看见他们起了争论,注目一看枰上,方知黄袍老翁持白子占了四个角,地域比黑子多,可惜中央一条大龙只有一个眼,情形很糟糕,若是活了便可大胜,死了却要大输,但看情形已无法硬做出两眼了。
黄袍老翁挺直上身,一本正经地道:“你别慌,且容老朽再想想,无论如何非救不可!”言罢闭目不动,有如老僧之入定矣。
上官慕龙望着那条“大龙”思考一会,忍不住开口道:“扳一手打劫或许可活!”
黄袍老翁面容一动,睁开眼睛向道:“如何扳?”
上官慕龙手指棋坪上的一个位置说道:“这样扳一手,黑子如点进来,白子可扑入打劫!”
黄袍老翁面上闪过一丝喜色,接着皱眉故作沉吟道:“这手棋老朽早就看出来,就怕劫不过他,唔……也罢,就跟你打劫试试!”
说着,拈起一子用力打了下去。于是,你来我往,最后白棋牺牲一条小尾巴,粘劫活净,赢了!
白发老人为之大怒,拂袖而起,指着上官慕龙瞪眼怪叫道:“好小子,谁教你多嘴?”
上官慕龙登时涨红了险,连连作揖陪罪道:“抱歉,两位老丈这盘棋下彩了么?”
白发老人怒吼道:“没有下彩你也不能说,你不知道他每次赢了棋还要讲风凉话,最是气人不过!”
黄袍老翁举手连摇,哈哈笑道:“慢来,慢来,你这鬼怪物怎可说是他教我的?像这样简单的一手棋,老朽还会看不出来么?再说,哈哈,你根本不是老朽的敌手……”
白发老人气得面色铁青,长袖一挥,气呼呼的走入宅院去。
黄袍老翁眉开眼笑的把棋子收入罐里,一面向上官慕龙问道:“少年人,你说要找何人?”
上官慕龙拱手恭声道:“小可要找一位三多老人。”
黄袍老翁笑道:“谁告诉你这里有三多老人?”
上官慕龙道:“今年端午之夜,小可在九嶷山附近的一间百姓祠停留,其时家母也在祠内,原欲躲避仇人的追踪后为仇人发现,家母乃于匆匆离去时,授与小可一块‘九龙香王佩’,那上面写了这么一个怪字要小可猜……”
边说边蹲身在地上写出那个“四”字,接着说明以之射“长恨歌”一句“山在虚无漂渺问”,然后,再向上射“忽闻海外有仙山”之句,觉得“三多老人”可能隐居“海外”这个“仙人岛”如此这般,因此就来到此地……
黄袍老翁注目倾听,听完,点了点头笑道:“你可是‘上官天容’的儿子?”
上官慕龙答道:“是的,访问老丈—一”
黄袍老翁继续点头笑道:“老朽三十年前曾见过你父亲一面,那时他还是一个少年人,想不到如今已有了你这么一个儿子,哈哈……”
上官慕龙惊异道:“老丈是—一”
黄袍老翁捻着银髯笑眯眯道:“老朽正是三多老人!”
上官慕龙惊呼道:“啊,真的?”
三多老人侧目讶笑道:“怎地,有何不对么?”
是的,的确有一点不对,上官慕龙原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希望能在这仙岛上找到九如先生的师弟—一三多老人,可是在他的想象中,三多老人应是一位很仁慈的清净无为的世外高人,而眼前这黄袍老翁的相貌举止,虽也十分合乎要求,然而桃子林中那个“吊死”的渔夫却给他一个极恶劣的印象,因为从刚才那个名叫“小秋儿”的丫环的神色上看,她并不是没有发现那桃树上吊着一个死人,但竟视若无见,由此可知那渔夫多半不是自己吊死的,换句话说,那渔夫极可能是死在这仙人岛上的人手里,那么,就算他不是死在“三多老人”的手里,以他“三多老人”的为人,岂可如此放任“宅中人”胡乱杀人呢?
因此上官慕龙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黄袍老翁就是三多老人,也不希望黄袍老翁是三多老人,他暗忖道:“尽管‘九龙香玉佩’已被‘降龙圣手’夺去,而自己仍可从三多老人练武,但三多老人如不是一位正派的人物,自己宁可不学他的武功!
是以他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呐呐答道:“是的,老丈请勿见怪,小可刚才在桃子林中曾见有一个渔夫吊死在那里……”
三多老人笑“哦”一声道:“原来如此,你以为老朽杀了人是不是?”
上官慕龙道:“小可还听渔夫们说,过去常有人来此摘桃子而没有回去……”
三多老人哈哈大笑道:“只有两个没有回去,老朽听说他们对其父母不大孝顺,所以罚他们在此打扫庭院,不信等一下你可以看到他们!”
上官慕龙又道:“然则那个吊死在桃林中的渔夫呢?”
话刚说完,蓦听宅院里又有个少女发出“噗哧”一声轻笑!
三多老人转头笑喝道:“燕儿,快给爷爷滚出来!”
又没有回音!
三多老人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回望上官慕龙道:“你听她们的笑声,就该知道那不是一个死人!”
上官慕龙一怔道:“哦,那不是死人?”
三多老人颔首笑道:“是啊:那只是一具草人,她们是怕麻雀把桃子吃光,就用它来吓唬麻雀,哈哈,女孩子们总是小气一些!”
上官慕龙这才恍然大悟,不觉举手搔头皮,羞惭地道:“这么说,您老人家当真是师祖‘三多老人’了?”
三多老人微笑道:“如你再不信,老朽还有一面‘大千宝镜’为证!”
上官慕龙再也不敢不信,连忙口喊“师祖”跪拜下去。
三多老人伸手扶起他笑道:“起来!起来!哈哈,老朽与外界隔绝三十年,不期今天还能见到天容师侄之子,你爹爹近来可好?”
上官慕龙低头垂泪道:“家父已亡故十多年了!”
三多老人神色一凛,登时敛笑凝目问道:“怎么死的?”
上官慕龙怆然道:“家母说他是被人害死的……”
三多老人目露逼人精光,凝声道:“详细道来!”
上官慕龙哪里能详细道出什么来,当下就从剑门关发现假坟开始说起,以至随病龙柴亦修上九嶷上观灯会,发现偷点灯的竟是自己母亲,以及获知“金龙上官天容”原是自己生父,后来母亲授“九龙香玉佩”嘱自己找师祖学武,说明武功练成后方能说出杀父仇人之姓名,当时因有人欲抢九龙香玉佩,遂与母亲分散,然后自己一路东来,途中曾有“凌霄堡”
的红巾武士及“弄月庄”的武土化装接近自己而被杀,今天自己雇船出海时,又遇假海盗劫夺,最后“九龙香玉佩”反被“降龙圣手”抢去,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三多老人听罢,沉思不语,过了好一会后忽然转向宅中高喊道:“老怪物!你出来一下!”
连喊三次,才见那个身着五彩衣的白发老人悻悻走出来,愠声道:“什么事?”
三多老人笑道:“老朽要派你一样事做!”
白发老人冷笑道:“好啊,老夫就知道你姓冯的最是小气,才吃了你几天的闲饭就想找回代价,罢了,老夫就替你把这庭院打扫干净就走!”说着,撤下背上的铁扫帚就要动手打扫。
三多老人大笑道:“哈哈,你以为打扫这庭院就行了么?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白发老人怒道:“那你要怎的?”
三多老人含笑问道:“先问你一事,你知道‘降龙圣手’其人么?”
白发老人目光一凝,颔首道:“听说过,只是不曾朝过相。”
三多老人问道:“他是怎样一个怪物?”
白发老人沉吟道:“据说武功极高,野心也很大,某些迹象显示他想取八龙之位而代之。”
三多老人微笑道:“武功比你如何?”
白发老人一愕道:“这个老夫如何能知?”
三多老人缓缓道:“那么,愿不愿意同他试试?”
白发老人凝然道:“这就是你冯三玄要派老夫的工作?”
三多老人颔首笑道:“正是,他现在躲在桃林中,你去把他扫出去吧!”
白发老人面容一动,立即抄起铁扫帚。不声不响移步向附近桃林走去,行动看似缓慢,然而两个跨步便已闪入桃林里去了。
三多老人目送白发老人闪入桃林后,回首望着上官慕龙笑道:“这个老怪物你大概不知道,几十年前,是武林道上令人闻名丧胆的家伙,号称‘五味怪侠毛扬尘’,手中三十六路铁扫帚厉害无比,囊中香、苦、酸、辣、臭,五味烟火弹更是叫人哭笑不得,以后你可以多多向他讨教几手……。”
上官慕龙答应一声,接着急问道:“师祖,您怎么知道‘降龙圣手’躲在桃林中?”
三多老人道:“猜的,他既抢去了‘九龙香玉佩’,第二步行动当然想得到老朽的‘大千宝镜’,是以师祖相信他必然已跟踪你来到此地!”
上官慕龙恍然一哦,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三多老人轻叹一声,继续道:“孩子,你刚才说的一切,师祖也不大明了,不过师祖愿意尽力使你达成愿望,惟有一点,那面‘九龙香玉佩’如不能抢回来,光凭你在师祖身上所能得到的武功,只怕无法出人头地……”
上官慕龙讶然道:“为什么不能出人头地?”
三多老人道:“原因是老朽师兄‘九如先生’的武功主攻,而老朽的主守,你能从师祖身上学去的只有‘挨打’和‘逃命’两种本领,此外师祖的攻击手法只有三招,这三招手法也不会比载于九龙香玉佩上的武功强……。”
上官慕龙追问道:“那三招是何种武功?”
三多老人道:“掌法,名曰:‘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人山人海’,好比程咬金的三斧头,不过这三招掌法也必须你练成‘挨打’和‘逃命’的本领才好练习!”
上官慕龙迷惑地道:“什么叫‘挨打’和‘逃命’的本领?”
三多老人微笑道:“所谓‘挨打’,乃是一种内功心法,名叫‘无相神功’,但较老朽师兄的‘九转归无心法’倒要高明一点,练成后可不惧任何歹毒的掌力;至于‘逃命’,乃是一种身法,名叫‘九秋蓬’,练熟后一经施展,普天之下敢说无人能困得住你!”
上官慕龙道:“那么,弟子就先”
话未完,近处桃林突现一条人影,一晃便至老松树下,原来是白发老人—五味怪侠毛扬尘回来了!
三多老人面上始终带着笑容,抬目问道:“如何?被他跑掉了么?”
五味怪侠老脸微赤道:“正是。老夫赶到岛边时,他已乘着一艘黑色帆船逃去了!”
三多老人笑道:“不妨,他如不能得到老朽的‘大千宝镜’,那面‘九龙香玉佩’就等于废物,总有一天,他还会再来的!”
五味怪侠在棋枰边的蒲团坐下,目注上官慕龙问道:“老冯,此子何来?”
三多老人刚要开口,忽见那个小秋儿由大门奔过未,朝三多老人裣衽道:“老爷子,小姐说要代您传授这丑小子‘挨打’和‘逃命’的本领,他说老爷子若不答应,她就要回金华去了!”
三多老人一怔,忽然张口哈哈大笑,边笑边向上官慕龙挥手道:“去!去!你快去见见她,她是师祖我第十六小儿所生的第十二小女儿,名字叫冯燕燕,由她传授你内功和身法,正是最恰当不过!”
上官慕龙听他说有十六个儿子,而他的第十六小儿,又生有第十二小女儿,不禁暗暗惊奇,心想照此计算,这位师祖的子孙只怕有数百人以上,怪不得他的三招掌法中有一把名叫“人山人海”,敢情他的掌法是以自己多福多寿多子孙而命名的;一时好奇心起,便想赶快进入宅院中看看,当下向五味怪侠施礼拜见后,就随着小秋儿走入院中。
一路行入,只见宅中各处空荡而幽静,只有两个中年家仆在打扫庭院,他猜想他们可能就是那两个不孝顺父母的渔夫,此外再不见一人,上官慕龙诧异地道:“小秋姑娘,这里的人都不在家么?”
小秋儿道:“除了我们小姐,其余的人你都见过了!”
上官慕龙愕然道:“那么,刚才师祖说的……”
小秋儿接口脆笑道:“不错呀,我们老爷子,有十六个儿子,一百五十四个孙子,二百八十二个曾孙,他们都分布在大江南北居住,每年老爷子华诞之日才来拜见一次!”
上官慕龙吃惊道:“他们会武功?”
小秋儿笑道:“不,我们老爷子不喜欢他的子孙在刀口上讨生活,所以一律不曾传授他们武功,只有我们小姐例外,因为老爷子特别喜欢她,而她也特别会撒娇,老爷子不知不觉就把武功传给她了!”
上官慕龙又问道:“你的武功是你小姐教的?”
小秋儿浅笑道:“嗯,她不教我还行么?”
上官慕龙奇道:“怎么不行?”
小秋儿脸露狡黠之色,吃吃笑道:“最初她也不肯教我,我就处处找她麻烦,譬如在她衣裳上偷偷放一条毛虫,或者端给她的菜肴里多放一点盐,弄得她哭笑不得,后来她没有办法只好教我了!”
她说到得意处,又吃吃娇笑一阵,然后问道:“喂,丑小子,你怎么长得这样难看?”
上官慕龙摸了一把脸,笑笑道:“大概没有洗睑的缘故吧?”
小秋儿噘嘴道:“哼,像你这个样子,洗了脸也一样难看!”
上官慕龙笑道:“这倒不见得……”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一幢阁门外,小秋儿“命”上官慕龙站住,自己奔入楼阁大叫道:“小姐,那个丑小子来啦!”
只听楼阁上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带他上来!”
于是,上官慕龙被带上楼阁精致的厅房,一眼瞥见厅房中背立着一个红衣少女,体态婀娜,看年纪不会超过十六岁,可是这时只见她两手插腰,模样像个雌老虎!
小秋儿遥遥道:“小姐,他来了!”
红衣少女头也不回一下,仍冷冷道:“老爷子答应了没有?”
小秋儿道:“答应了,老爷子说由小姐来传授他武功正是最恰当不过!”
红衣少女道:“好,叫他行拜师之礼!”
小秋儿便向上官慕龙使了个眼色,上官慕龙觉得这位三多老人的小孙女冯燕燕,口气有点不善,好像自己前世缺了她什么似的,心里有些不快,当下硬着头皮朝她背影深深的揖道:“小可上官慕龙拜见冯姑娘,请冯姑娘转过身子来好么?”
冯燕燕冷然道:“先跪拜再说!”
上官慕龙抽了一口冷气,只是睁大了眼睛。
冯燕燕又冷冷的一字一字道:“拜师父要三跪九叩首!”
上官慕龙失声道:“但是冯姑娘只不过是代令祖父传授武功,且令祖父也非要小可拜你为师啊!”
冯燕燕道:“我不管,我就要做你的师父,你非叩头不可!”
上官慕龙听她说得太骄横,不禁失笑道:“哈哈,你的年纪比我小,做我的师父不觉难为情么?”
冯燕燕冷哼一声道:“谁说的?岂不闻学不分老幼,达者为师。你不会武功,我会,我就可以做你的师父!”
上官慕龙道:“所言极是,但这里是仙人岛,管见以为不应讲究世俗之礼,小可心里尊敬你就是。”
冯燕燕冷笑道:“如此也无不可,不过,哈哈,常言虽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可是我们女孩家都很小气,三天就想报了!”
上官慕龙听得满头雾水,讶问道:“冯姑娘是说;我们之间有仇?”
冯燕燕道:“正是!”
上官慕龙惊问道:“仇从何来?”
冯燕燕娇躯徐转,现出一副俏丽娇憨的容貌,但却面罩寒霜地冷笑道:“丑小子,看看我是谁?”
上官慕龙瞧清她的面貌之下,登时“蹬蹬”倒退两步,张目骇叫道:“啊,原来是你!”
原来这个冯燕燕就是三天前在东阳附近因坐骑倒地,要搭车而被上官慕龙拒绝的那个红衣少女。
三天前,她偏巧在“红巾武士”及“弄月庄武士”被杀之后出现,上官慕龙当然以为她也是谋夺自己“九龙香玉佩”的人物之一,因此拒绝她搭车,想不到她竟是三多老人的孙女儿,如今她得了机会,自然要“报仇”泄恨了。
上官慕龙大感尴尬,拱手呐呐道:“冯姑娘,关于那天的事,你愿听小可解释么?”
冯燕燕耸肩一笑道:“不必解释,你有权力拒绝我乘车,现在我也有理由要你下跪拜,不是么?”
上官慕龙只觉一颗心往下直沉,深深感到这个姑娘相当棘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为之呆立不动。
冯燕燕跺脚气叫道:“喂,你到底跪是不跪?”
上官慕龙搔搔头皮道:“这个……冯姑娘请容小可考虑一些时候如何?”
冯燕燕咬唇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转向小秋儿道:“小秋,你带他去宾房让他考虑,让住我说的那个房间……”
于是,上官慕龙被带到了东厢一间卧房;这间卧房陈设并不劣,只是似已很久弃置不用,房中家具积满灰尘,蜘蛛网结满一室,肮脏已极!
上官慕龙心知这是冯燕燕向自己‘报仇’的一个手段,当下故意表现得很不在乎向小秋地笑道:“小秋姑娘,烦你打一盆洗脸水给小可好么?”
小秋儿瞪眼叫道:“好呀,你刚刚来的人也想使唤我么?”
上官慕龙忙道:“不不,你知道小可刚到此,人生地不熟,不知那儿有水可用,所以冒昧麻烦你一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罢,连连作揖。
小秋儿被“揖”得开心了,于是含笑返身出房,不久便端来一盆洗脸水放到盆架上,上官慕龙打开包裹,取出一包药粉撤入盆水中,小秋地看了惊异道:“喂,那是什么东西?”
上官慕龙微笑道:“一种药粉!”
小秋儿讶道:“洗睑用的么?”
上官慕龙点头笑道:“嗯,家母告诉我说:假如有哪个姑娘骂你难看,你就用这种药粉泡入水中洗脸,立刻就会变好看了!”
小秋儿噘嘴道:“哼,瞎说!要是有这样灵的药粉,我早就去买了!”
上官慕龙不同她多说,弯身淘水洗脸,转眼便把脸上“易容膏”全部洗脱下来,恢复了一副令女孩家心醉的英俊面孔!
这情形,瞧得小秋儿脸色大变,她一声低呼,转身奔出卧房去了。
不一会,上官慕龙刚换好一袭文士装时,冯燕燕和小秋儿已双双出现于卧房门口。
无论如何,上官慕龙的恢复本来面目—一由丑变俊对姑娘们总是一桩可喜的变化。
冯燕燕呆了半晌之后,略带责备的口气道:“好,原来你以前面孔是假的—…·”
上官慕龙长揖道:“是的,家母怕小可遭遇危险,所以才这样做,如今小可已来到此地,自然应该恢复本来面目了。”
冯燕燕嘟嘴道:“你决定向不向我跪拜?”
语气平和,显然她刚才的凶焰已被某种东西溶化了。
上官慕龙含笑道:“小可决定去请示令祖,如令祖认为小可必须向姑娘下跪,届时再照办便了!”语毕举步使欲走出卧房。
冯燕燕连忙张开双臂拦住,讪讪一笑道:“慢着,我有个折衷办法,你暂时不必向我跪拜,就算记帐好了,好不好?”
上官慕龙暗暗好笑,心知她已软化,便顾左右道:“好吧,不过小可还得去见见令祖,小可觉得这间卧房似乎太脏了一点!”
冯燕燕忙向小秋儿叱道:“小秋,谁教你带他到这间房子来的?”
小秋儿一愣道:“是你呀,小姐!”
冯燕燕玉颊飞上两朵红云,顿足叫道:“胡说!我明明叫你带他去东厢第一间卧房,你却糊里糊涂的带他到这间来,真是个笨丫头!”
小秋儿大感不平,委委屈屈地道:“哼,难道是我听错了?”
冯燕燕杏眼一瞪道:“当然是你听错了,还不快带他东厢第一房去!”
小秋儿有些欲哭无泪的样子,叹了一声道:“是!上官公子,请随婢子来……”
于是乎,上官慕龙开始从冯燕燕勤练“无相神功”和“九秋蓬”身法,空暇时则陪她踢毽子荡秋千,还要陪三多老人和五味怪侠—一他是一位退隐江湖奇侠,因与三多老人私交甚笃,放经常留居仙人岛奕棋,因而忙得不可开交。
秋去冬来,匆匆三个月过去。
在这三个月中,一件预料会发生的事竟未发生,那就是降龙圣手并未再来仙人岛觊觎“大千宝镜”。
这时,上官慕龙的内功和身法已有一点根基,再加有一次五味怪侠毛扬尘因赢了他一盘棋,一时高兴之下,竟传授他一套“惊虹剑法”;据三多老人说;这套剑法放诸武林除水晶宫主人秃龙严公展的“游龙剑法”之外,已无一种剑法可与匹敌,因此虽是短短的三个月,上官慕龙的实力已可与一般武林高手一较长短了!
严冬的一天晚上
月色昏暗,屋外狂风怒号,上官慕龙在大厅上正与五味怪侠毛扬尘奕棋,三多老人和冯燕燕坐在旁边作壁上观,这时棋枰上还只在布局阶段,三多老人忽然摇头道:“不好,好像有一股血腥味儿!”
五味怪侠仰头抽着鼻孔嗅了嗅,面现一丝冷笑道:“不错,味道还很浓呢!”
三多老人笑道:“如此黑夜,不应有凶杀场面发生!”
五味怪侠侧望他问道:“老寿打算怎样?”
三多老人垂目缓缓道:“老朽希望能避兔!”
冯燕燕以为他们真在谈棋,因此表示反对,双手连拍膝盖叫道:“你们杀得越凶越好,我就爱看杀棋!”
五味怪侠移目望她微微一笑道:“老夫年轻时亦喜打杀剧烈的棋,如今年纪大了,倒觉令祖的看法有道理,能避免搏杀就尽量避免,或者寓攻于守,制敌于机先!”
冯燕燕抿嘴吃吃笑道:“老爷子和我爷爷还不是一样臭棋一把,居然也敢讲大理论,等下杀起来不面红耳赤也就很难得啦!”
五味怪侠笑笑不答,由怀中摸出三颗形若鸡蛋的东西,右手疾抬一扬,三颗“黑鸡蛋”
猛可分三路如电而出,穿破纸窗飞出大厅外面。
冯燕燕眼睛一直,骇叫道:“啊哟,毛老爷子您打出臭弹干么?”
话声未了,大厅外忽而火光连闪,接着响起“蓬!蓬!蓬!”三声闷响,和一片脱口喊出的惊叫:“不好,是五味怪侠的臭弹!”
“哇!大家速退!”
三多老人和五味怪侠同时大笑而起,有如两道飞电掠疾出厅,一闪不见。
到这时,上官慕龙和冯燕燕方知来了敌人,两人立时由椅上跳起,双双掠向厅门正欲扑出之际,突遇一股带着奇臭的黑色浓烟迎面卷到,这股黑烟味臭如狐屁,上官慕龙一闻之下,心头一阵恶心,只觉腹中翻腾直欲作呕,大叫一声,忙不迭往后倒退。
冯燕燕一看“徒弟”不支,连忙将厅门关上,跳回问道:“好徒弟,你怎样了?”
上官慕龙掩鼻叫道:“我的天,好臭啊!”
冯燕燕拉起他往厅后一道门里跑,一面道:“这是毛老爷子的‘臭弹’,他对付恶人就饷以这种臭弹—一咱们快到后面楼阁上看看!”
上官慕龙接口急问道:“来了什么恶人,小师父?”
—一所谓“好徒弟”和“小师父”也者,乃是他们两人“私底下”的戏呼,多少带着一点亲昵之味
冯燕燕道:“我也不知道,只怕是‘降龙圣手’率众来犯吧?”
上官慕龙吃惊道:“如是,师祖和毛老前辈能不能打败他们?”
冯燕燕道:“当然,普天之下还有谁的武功高过我爷爷呢!”
两人由厅后转上一幢楼阁,居高往下俯瞰,发现那弥漫在大厅四周的臭弹黑烟已渐渐被夜风吹散,此时但见那地上躺着四个黑衣人,而三多老人和五味怪侠正在宅门外与八个黑衣人拼斗,两人身如蝴蝶盘旋飞舞,将八个黑衣人逼得手忙脚乱。
上官慕龙低叫道:“十二个!他们一共来了十二个!”
冯燕燕问道:“这些‘黑衣人’你以前见过没有?”
上官慕龙摇头道:“没有,我想他们一定是‘降龙圣手’的部下没错了!”
冯燕燕顿足道:“可恨那些臭弹味道太难闻,要不然咱们也可以去捡几个便宜。”
上官慕龙问她道:“那臭弹味闻了会怎样?”
冯燕燕掩口笑道:“上吐下泻!”
上官慕龙紧张道:“啊!那我怎么办?”
冯燕燕笑道:“你只闻了一点点,不要紧的!”
上官慕龙疑道:“师祖和毛老前辈刚才也闻到了,他们怎么不怕?”
冯燕燕道:“他们冲出大厅前已先闭住气,所以不怕!”
上官慕龙扼腕道:“唉,你怎么不早说?否则刚才我也可以出去一展身手!”
冯燕燕笑道:“我的好徒弟,你请仔细的看看,要想闭住气跟那些黑衣人打架,你还差很远呢!”
上官慕龙运目仔细观望,果觉那八个黑衣人,虽不敌师祖和毛老前辈,但是个个身手异常了得,忖度自己若下场参战,准是一个也敌不住,当下回望冯燕燕问道:“你呢,小师父?”
冯燕燕柳眉一场,目望宅外那八个人轻蔑地道:“我当然不怕他们了!”
上官慕龙笑道:“我也不怕,问题是”
冯燕燕忽抢口道:“奇怪!怎么一位不见小秋儿”
话未完,蓦闻后面一栋楼阁下传来小秋儿的惊叫:“啊哎!不要脸,救命呀!”
上官慕龙一听就知小秋儿在浴室里,不觉大惊道:“不得了,原来小秋儿在浴室里洗澡!”
冯燕燕花容骇变,转身便往楼下冲击,骏叫道:“糟糕!咱们快去救她……。”
两人如飞冲下楼阁,奔至浴室房外时,正听小秋儿在浴房中气急交迸的哭叫道:“快把衣服还给我,你这不要脸的老贼!”
一个低沉的老人腔调“嘿嘿”狞笑道:“衣服还你可以,只要你说出三多老人的卧室在何处!”
听到这声音,上官慕龙心头一震,疾忙刹住脚步,向冯燕燕低声道:“他就是降龙圣手!”
冯燕燕拉着他跳到一面屋角下,轻声道:“咱们先别动,瞧瞧他要怎样!”
上官慕龙着急道:“这还用瞧?他要逼小秋儿说出师祖的卧室以便抢夺大千宝镜呀!”
冯燕燕颦眉道:“你别急,让我想个法儿激他出来……”
上官慕龙也皱眉道:“咱们干脆打过去,何必想甚么法儿……”
冯燕燕白他一眼道:“你我都不是他的敌手,打进去也救不了小秋儿……”
刚说到这里,只听那降龙圣手开口吓唬道:“你说不说,不说老夫就把你拉出水桶。”
小秋儿叫道:“你敢拉我,我就狠狠咬你一口!”
降龙圣手怪笑道:“好,你咬咬看!”
听声音似已动手要提小秋儿拉出水桶,只听小秋儿发急地尖叫道:“站住!再敢过来我泼你脏水,这桶水我已洗让身子,泼你一下,管教你倒八代霉!”
降龙圣手哈哈笑道:“你泼吧,未出嫁的姑娘,洗身水只香不臭,哈哈哈……”
也不知房中情形发展到何种程度,旋听小秋儿骇声大叫道:“老爷子,小姐,救命呀!”
降龙圣手桀桀怪笑道:“你喊破喉咙也没用,那两个老家伙此刻正自顾不暇哩!”
“救命呀!”
“嘿嘿……”
上官慕龙一听就知里面情况已到相当“危急”的地步,情急之下,突然发出劲而宏亮的声音喝道:“降龙圣手你出来!”
他模仿了三多老人的声音。
浴房中的降龙圣手似乎吃了一惊,只听他一声沉哼,竟由浴房门内抛出一堆女人的内外衣裳来,同时浴房左边的一堵木壁“轰!”的一声被击成粉碎,一条瘦小的黑影如电飞出,跃上一栋楼阁的飞檐,再一个晃身,顿时消失不见。
上官慕龙一怔,失声道:“咦,他不是降龙圣手。”
冯燕燕正欲腾身追赶,闻言也一怔,不觉刹住去势,诧声道:“他不是?”
上官慕龙道:“是啊,真正的降龙圣手身材异常雄伟,而这人身躯又瘦又矮,分明又是一个冒牌货……”
话刚说完,楼阁转角处人影一闪,五味怪侠毛扬尘倏然而至,他目注冯燕燕沉喝道:“小丫头,怎么一回事?”
冯燕燕道:“刚刚有个假降龙圣手闯入浴房,威胁小秋儿说出我爷爷的卧房,已被我徒弟吓跑了!”
五味怪侠神色凛然,急问道:“往那一方向跑的?”
冯燕燕举手一指假降龙圣手消失的方向,五味怪侠一声不响,身形一仰,起如鹰隼冲空,一闪而没入黑茫茫的夜空中。
冯燕燕拉起上官慕龙叫道:“快,咱们赶去看看!”
两人顿足欲起,忽听浴房中的小秋儿急叫道:“不,小姐……”语声焦急而又哀怨,似乎有话不能说,急得要哭了。
上官慕龙和冯燕燕这才想起小秋儿尚未“脱离险境”,两人连忙顿住身子,掉头一看,视线由那破壁洞口透入,只见那浴房里只有一个大木桶在冒着氛氛热气,却不见小秋儿的一点影子。
冯燕燕呆了一呆,开口喊道:“小秋,你在哪里?”
浴房里一声哗啦,小秋儿的头突然由大木桶里的热水中冒出,她满脸通红,紧闭着眼睛高叫道:“我在这里—一”言未竟,扑通一声,又钻入热水里去。
冯燕燕骂道:“傻丫头,你还不出来,老呆在水里干什么?”
上官慕龙以肘碰她一下,手指散落在地上的衣裳,尴尬一笑道:“小师父,她没有衣服穿,不敢出来啊!”
冯燕燕恍然一哦,玉睑微晕,连忙伸手推他说道:“正是,你快走开!”
上官慕龙微微一笑,拔步便往前面飞奔,经过厨房左侧,发现那两名仆人直挺挺躺在地上,趋前一看,知他们被点了穴道,当既运指为他们解开点穴一门,在一般成名武师授徒的过程中,均视为应练的基本武功,故他早已在“小师父”的指点下学会了点穴功夫
—一横身然后再拔步走向宅外。
奔出宅门,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个蒙面汉子,个个呆瞪着一对眼睛,一看即知麻穴受制,只不见了三多老人的踪影!
上官慕龙略一顾视,左脚一抬,正欲奔入桃子林到海边看看,忽听前面林中人语声响,三多老人和五味怪侠已双双飘步出来。
三多老人神态悠闲,哈哈笑道:“这些人想夺‘大千宝镜’,那至少还得等上一年!”
五味怪侠讶笑道:“怎么说还要等上一年?”
三多老人笑道:“明年秋末是老朽大限之期,到那时老朽一躺入棺材中,自然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二老对答至此,已走到上官慕龙跟前,上官慕龙听师祖说到明年秋末便是他老人家的大限之期,心中暗惊,但此时也不便追问,当下趋前施礼道:“师祖,那另外三个敌人呢?”
三多老人含笑道:“跳海逃去了,他们似乎宁可死在海中也不敢留在此地,好像把祖师当作吃人的恶魔似的!”
五味怪侠冷笑道:“嘿,那假降龙圣手身手颇高,可能是首领人物,但他怕泄漏身份就应该把这十个人救走!”
上官慕龙开口道:“那假降龙圣手的身材有点像一个人……”
五味怪侠目光一凝,问道:“像谁?”
这时冯燕燕和小秋儿赶到,上官慕龙抬目看了三多老人一眼,迟疑半晌方才答道:“他有点像我六师伯‘病龙’柴亦修,不过,也许不是……”
一听提到病龙柴亦修,五味怪侠便默然不语,三多老人亦自敛目沉默了良久,方始长叹一声道:“唉,是或不是,咱们问问这十人即可明白!”
语毕,走到一个蒙面人身边,俯身伸手解开他的麻穴,含笑问道:“你这位壮士,可愿回答老朽的问题么?”
那蒙面人不答也不动,两眼仍是直瞪瞪的,看似尚未舒过气来。
三多老人等了片刻,又含笑问道:“如何,现在可以回答了吧?”
那蒙面人依然躺着不答不动。
三多老人见他毫无反应,不由仔细的打量他两眼,忽地脸色一变,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黑巾,惊呼道:“噫,死了?”
被扯下面巾的是个中年人,脸上七孔流血,嘴角尚在汩汩流出黑血,敢情刚死去不久。
这一变化顿时震动了老少五人,大家连忙动手把其余九个蒙面的面巾扯下,一看情形竟全部相同,个个都七孔流血,其中只有一个还没断气,二老立即动手施救,结果也没把他救活;五味怪侠早年以“五味弹”扬名武林,对于毒药一门亦是大行家,他用树叶蘸起一点黑血闻了一下,摇头叹道:“这是一种极厉害的烈性毒药,可使人五脏断裂,怪不得救不活!”
三多老人轻叹一声,抬眼望着上官慕龙问道:“孩子,你刚才来到此地时,有无发现别的敌人?”
上官慕龙道:“没有,弟子来时只见这十人已躺在这里。”
三多老人皱了皱寿眉,移望五味怪侠说道:“老怪物,你是用毒的老手,可知道这十人是怎样中毒的?”
五味怪侠凝声道:“毒由腹中发出,看样子这些人是预先服下毒药的!”
三多老人惊异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事先服下毒药,准备抢劫不成,便自杀而死?”
五味怪侠点头道:“也许是的,但也许这些人自己也不知道服下毒药,哼!那个首领人物的手段倒真是够狠毒!”
三多老人叹道:“如此一来,今晚这一群人的身份倒成了个谜……”
上官慕龙忽然想起七位师伯各人所属的部下其衣着都有标志,当下就动手解开蒙面人的衣扣搜查,哪知搜遍每具尸体也没见到一样什么标志。冯燕燕道:“别搜了,这些人准是七龙之一的部下无疑!”
三多老人不悦道。“小丫头别胡说。这些人安知就不是‘降龙圣手’的部下?”
冯燕燕噘嘴道:“若是「将龙圣手」的部下,刚才闯入宅中那人也不会自称降龙圣手了!”
二老和上官慕龙一想倒也觉得有道理,三多老人沉吟半晌,旋命小秋儿去叫两个仆人来掩埋尸体。然后转向上官慕龙正色说道:“孩子,师祖明天要考验你的内功和身法,现在你回房睡觉去吧!”
上官慕龙恭应一声,遂与冯燕燕回到院中。他走到东厢卧房门口,正想向冯燕燕道晚安,冯燕燕却一把拉住他说道:“不成,你现在不能睡觉!”
上官慕龙一呆道:“为什么?”
冯燕燕一本正经地说:“你跟我到后花园去!”
上官慕龙已摸熟她的个性,素知她最喜欢卖弄,此际要自己去后花园,若不跟她去,再问“为什么”也没用,于是点头一嗯,跟着她来到后花园。
冯燕燕双手一插腰,摆出一副“师傅面孔”问道:“你知道我爷爷为何明天要考验你的功夫么?”
上官慕龙道:“考验合格,便要开始亲授我「三多神掌」是不是?”
冯燕燕点首道:“不错,所以我要你现在把所练的功夫全部练习一遍,要不,明天我爷爷若是看了不满意,让他数说我这个做师父的不会教徒弟,我可受不了!”
上官慕龙微笑道:“你一向就有些懒惰,如今倒要我临时抱佛脚么?”
冯燕燕大怒道:“瞎说,我几时懒惰过了?还不是你自己悟性太差,教一样忘一样,成天只会—一”
上官慕龙接口笑道:“只会踢毽子,是不?”
冯燕燕不由有些尴尬,耸耸肩道:“你踢毽子倒比我来劲!”
上官慕龙笑道:“如今请吩咐下来吧!”
冯燕燕道:“我想那‘无相神功’只能与日俱增,我爷爷大概不会太苛求,只有‘九秋蓬’身法一点也不能含糊,你就开始练习身法好了!”
上官慕龙含笑应了一声“遵命!”,随即展开身法练习,冯燕燕忽又摆手制止道:“且慢,从头开始何谓九秋蓬?”
上官慕龙道:“即是九月的秋蓬!”
冯燕燕又问道:“为何身法以‘九秋蓬’为名?”
上官幕龙道:“九月风大,草蓬随风飘荡,风由哪道来,草蓬就往哪边倒,摇摆不定,曼妙多姿,故名!”
冯燕燕满意的一笑道:“有诗为证么?”
上官慕龙怔了一怔,举手搔头道:“我只记得曹植有一首吁嗟篇,诗曰:‘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泉,惊飚接我出,放归彼中日,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存,飘飘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曹植这首诗是以“蓬”来比喻自己的颠簸,若只形容草蓬,未免太夸张了一点……”
冯燕燕笑道:“可是形容我们的‘九秋蓬’身法却一点也不夸张!”
上官慕龙一想不错,不觉兴致大起,登时展开身法飞舞起来。
但见他身如飘絮,时高时低,忽东忽西,俄而又像一片枯叶被劲风吹得老高,猛可又回旋而下,真个轻飘美妙,多彩多姿!
冯燕燕瞧得满面惊奇,待他练习完毕,不禁失声道:“咦,你进步很快嘛!”
上官慕龙兴犹未尽,暮然一个飞身闪到一株冬青树前,右掌挥处,一声“喀嚓”,竟将碗口大的树身当腰劈断,树身哗然倒下,激起一片蒙蒙尘烟。
冯燕燕惊叫道:“这是‘无相神功’的力道,好呀,你可是背着我偷练的?”
上官慕龙含笑道:“正是,只因为白天要陪师父您踢毽子玩,所以只好等您睡觉以后再来练习!”
冯燕燕生气道:“哼,这样说来,若再让你练成三多神掌,岂非要超过我了?”
上官慕龙深深一揖道:“这应是你做师父的光荣,不是么?”
冯燕燕其实并非真在生气,闻言也就转“怒”为喜,一扬黛眉吃吃笑道:“好吧,总算没有枉费我一番苦心,不过,明天我爷爷若称赞你聪明,你可要说都是我教你的!”
上官慕龙忍住笑,毕恭毕敬地道:“是,小师父!”
冯燕燕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挥玉掌讪讪地道:“好,回房睡觉去吧!”
第二天早饭后,三多老人把上官慕龙喊到大厅上,冯燕燕以一种“光荣”的姿态随同入厅,朝三多老人裣衽一福,娇声娇气道:“爷爷,这几月以来,燕儿已尽力把‘无相神功’和‘九秋蓬’传授给他,只是燕燕没有教徒经验,若是他练不好,爷爷可得担待则个!”
三多老人拂须哈哈大笑道。“放心,爷爷不会称赞你!”
冯燕燕一嘟小嘴道:“爷爷怎么说这个话,他脑筋笨得很,燕儿那敢指望爷爷称赞?”
三多老人笑道:“既然如此,你昨晚说的「明天我爷爷若称赞你聪明时,你可要说都是我教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冯燕燕登时羞红了脸,那敢再停留,一跺小蛮鞋,举袖掩脸匆匆奔出大厅去了。
三多老人哈哈大笑一阵,然后转望上官慕龙道:“孩子,师祖一向不大称赞练武练得好的人,不过昨夜看了你表演的内功和身法后,觉得你竟在短短的三月内能有如许成就,委实值得称赞,从今天开始,师祖亲自传授你三多神拿你过去临摹过王羲之字帖没有?”
上官慕龙喜不自胜,但听他最后一句忽然问起书法一道来,不觉愕住,满脸迷惑地道:“弟子曾临摹过他的‘兰亭集序’和‘乐毅论’,只是始终不及他那种庄严肃穆气象万千的笔力。”
三多老人点点头,手指摆在桌上的文房四宝说道:“你写出五个字给师祖瞧瞧永成家风飞。”
上官慕龙原是满腹疑惑,再听他说要自己写出“永成家风飞”五个字,心头更是一懔,原来书法中以这五个字最难写好,他以前虽曾写过,但总未去专心练习,此际因疑惑再加胆寒,实在全无把握能够写成,当下硬着头皮走近桌边,见案上纸墨均早就准备好,只得举轻若重的提起笔,就在纸上点下‘永'字上面的那一点。
三多老人一见便摇头道:“重来过,这一点点得太拘泥,一看就知你心里战战兢兢,你要把心情放松,再专心致志,然后任性发挥!”
上官慕龙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换过一张纸铺好,闭目摒去脑中杂念,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提笔潇然而落,随之走笔如龙的挥写起来。
眨眼挥就,自觉不坏,哪知三多老人看了仍不满意,皱着眉头道:“飘逸有余,力道不及,以后还要多多练习!”
上官慕龙唯唯而应,心里却嘀咕道:“你原说要教我三多神掌,这会却要我临摹王羲之的字体,岂非风马牛不相及么?”
三多老人似已看出他心中的疑问,不由微微一笑道:“从今天起,你就专心临摹王羲之的书法,练习十二个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人山人海’。每天二十张,直到师祖满意为止!”
上官慕龙一听他念出三多神掌的招式名称,顿时恍然大悟,惊喜地道:“啊,原来师祖竟是寓武功于书法之中?”
三多老人笑道:“不错,师祖不妨先临空写一遍给你看!”说着,掳袖出掌,就在空中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上官慕龙凝神观看,发现师祖手掌挥动如龙飞凤舞,所写的每一个字均极苍劲老到,轻重适度,俊逸处,如风飘雪舞;凝重处,似挥剑切玉,不觉瞧得目眩神驰,心神俱醉。
自此,上官慕龙天天临池挥毫,如是勤练了四个月,他每次写出的字已几可乱真,于是三多老人改教他以双掌临空挥舞。
半年之后,三多神掌已浑然而成。
这时已是第一年的暮秋,而在过去的十个月当中,虽曾有数起人偷入仙人岛来,但均属刺探性质,一被发现即仓皇而遁,其中从未发现降龙圣手的踪迹。
九月下旬,五味怪侠毛扬尘忽然离岛他去,三天之后,竟乘船载回一具棺材,而且居然把棺材运入大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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