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城里紧靠东门还有一间“还珠酒楼”,此时晌午已过,离晚餐的时间尚远,因而客人不多。
在临街靠窗之处,坐着主仆二人,主人是勾漏山主燕然“季伯玉”,仆人自然是辛大辛二。
季伯玉要去九华山找他的大哥关侯,今日午间刚刚赶到桂林。
天下的名山胜水,无出桂林之右,所谓桂林山水甲天下,他想游历一番。
距离他们的食桌不远处,另有两人正在对酌,一人文士打扮,约莫四旬上下,另一个身着轻装,只有三十出头。
此时他们干了一杯,文士打扮的咳了一声道:“封兄,咱们好像一年不见了,你还当镖师!”
姓封的道:“小弟别的不会,只有几斤蛮力,当镖师实在是无可奈何。”
文士打扮的道:“当镖师也不坏,闯荡江湖,多彩多姿,只不过……”
姓封的道:“黄兄似乎话中有话!咱们是好朋友,黄兄有话尽管说。”
文士打扮的叹了一口气道:“正因为咱们是好朋友,所以我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如果言语上有甚么不周之处,封兄千万不要见怪!”
姓封的道:“那怎么会呢,黄兄请说吧。”
文土打扮的道:“保镖这一行,干的是刀尖上的生活,是黑道朋友的对头冤家,请恕在下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夜路上多了,总有一天会碰到鬼的……”
姓封的怔了一会,道:“黄兄是听到甚么,请直说。”
文士打扮的道:“这个……咳,在下的确听到了一点消息,但道听途说之言怎能作准。”
姓封的道:“不要紧,咱们只是作个参考,黄兄请说。”
文士打扮的喝了一口酒道:“封兄一定知道孤竹帮了,该帮崛起江湖不过两年,但锋芒所及无人敢当,如果他们想打贵局主意,只怕是一件很大的麻烦!”
姓封的面色一变道:“黄兄在哪儿听来的消息?”
文士打扮的道:“十天前在岳阳楼无意中听到,可惜当时在下无暇分身,所以没追查下文。”
姓封的道:“他们怎么说?”
文士打扮的道:“他们说,贵局保一趟重镖去金陵,准备调集人手实行劫镖。”
姓封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吟良久,道:“这件麻烦,不过敝局还不致无力应付。”
文士打扮的道:“封兄,咱们是道义之交,请恕在下说几句不中听的言语,孤竹帮纵横江湖,无往不利,年前泰山一战,丧生在孤竹帮手下的各派一流高手达二十七名之多,不是在下说泄气的话,只要孤竹帮存心劫镖,贵局只怕无力自保!”
姓封的道:“这个……”
文士打扮的道:“封兄,咱们是好朋友,如果在下借箸代筹,不知封兄是否原意?”
姓封的道:“多谢,请黄兄指教。”
文士打扮的道:“当今武林能够使孤竹帮顾忌的只有一个……”
姓封的道:“是谁?”
文土打扮的道:“自然是武林第一家的主人擎天剑沈老爷子了,只有他老人家伸出援手,贵局的镖才能安如磐石。”
姓封的道:“擎天剑沈振山是高人,敝局只怕高攀不上。”
文士打扮的拍着胸脯道:“这件事包在在上的身上,七天内在下就可以请来一枚神龙令旗。”
姓封的道:“黄兄,这是一件大事,小弟作不了主,待请示敝局张总镖头后再给黄兄回话。”
文士打扮的道:“应该如此,在下就住在这间酒楼之内,晚间由在下作东。”
姓封的道:“好,小弟告辞。”
这两人离去之后,季伯玉哼了一声道:“无耻!”
辛大道:“主人,你……想管?”
季伯玉道:“辛大,你说咱们该不该管?”
辛大道:“小的不知道该不该管,只是主人以往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
季伯玉道:“不错,我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不过人是会变的,你说是么?”
辛大道:“主人说的是。”
辛二道:“主人,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个闲事,咱们如何管法?!”
季伯玉道:“那也不见得,我看张总镖头多半不会接受。”
辛二道:“这个小的就不明白了,那姓黄的好意相助,他为甚么要拒绝?”
季伯玉哈哈一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人!”
辛二道:“主人是说……”
季伯玉道:“姓黄的帮助镖局是用一枚神龙令旗,是么?”
辛二道:“不错。”
季伯玉道:“每一个镖局都有他特定的标帜,他们这个镖局自然不例外,如果他们的镖车之上插上一支神龙令旗,你说别人会怎么想法。”
辛二呆了一呆,道:“别人会说……他们是神龙镖局,或是这个镖局是武林第一家开设的!”
季伯玉长长一吁道:“武林之中,爱名重于惜命,你说那张总镖头会接受姓黄的提议?”
辛大道:“对,姓黄的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根本没有安着好心眼。”
季伯玉道:“你说的不错,好啦,咱们等着瞧戏吧。”
这是季伯玉三年潜修后,遇到的第一件江湖是非,这事既然扯上了擎天剑沈振山,他能不管?
沈振山不只是窃据了神龙令,还盗用武林第一家的名号,季伯玉是武林第一家的传人,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毁灭武林第一家的是太湖王路不平,但实际受惠的却是擎天剑沈振山。如果说沈振山是幕后主持者,并不是没有此种可能。
在这两三年之中,姓沈的功业声誉似已登峰,但并未造极,否则孤竹帮怎敢横行江湖?那姓封的镖师也就不会以不敢高攀而拒绝了,可见沈振山的基础并未稳固,所以他才想收揽人心,广植势力。
江湖动乱,纷争不已,季伯玉却像一叶孤舟,要在激流巨浪之中孤军奋斗。
他并没有恐惧,也不想退缩,要以破釜沉舟的决心,与铁石般的意志为师门血仇与敌人周旋到底……
辛大见季伯玉目露杀光,沉吟不语,他不明白季伯玉在想些甚么,却为他的主人性情大变而担心不已,良久,他忍不住咳了一声道:“主人……”
季伯玉收回纷驰的思绪,道:“甚么事!”
辛大道:“主人请回房歇息,由咱们钉住姓黄的,不会误事的。”
季伯玉道:“好吧。”
他歇息了约莫两个时辰,在傍晚时分,封镖师果然领着张总镖师前来应姓黄的约,此时季伯玉跟他们相隔一张食桌,以他一身超凡拔俗的内力,对方的谈话自然逃不过他的听觉。
张总镖头身材魁梧,形貌威猛,讲起话来声如宏钟,不必运用内力,也可以听得明明白白。
他首先双拳一抱道:“在下是阳朔镖局的总镖头张长弓,兄台是……”
姓黄的道:“原来是张总镖头,久仰,久仰,在下黄叔良,是武林第一家的门下,家师姓沙讳冲,总镖头也许有过耳闻。”
张长弓哈哈一笑道:“令师是武林第一家四大令使之首,张某岂能不知?听敝局封老弟说孤竹帮要动敝局,黄兄想义伸援手,但不知武林第一家有甚么条件?”
黄叔良道:“总镖头这么说就见外了,武林第一家沈老爷子岂是施恩望报之人?不过……”
张长弓道:“怎样?黄兄请说。”
黄叔良说道:“沈老爷子交待,为免途中多生是非,当镖车上道之时,不必悬贵局的长弓镖旗,只插神龙令旗就可以了。”
张长弓面色一变道:“沈老爷子是要收买阳朔镖局。”
黄叔良道:“总镖头不要误会,这全是为贵局打算。”
张长弓哼了一声道:“好意心领,告辞。”
这位张总镖头,不愧是武人本色,话不投机半句多,站起来转身就走。
黄叔良弄了个灰头土脸,也忿然离开了食堂。
辛二瞅着黄叔良的背影道:“主人未卜先知,算准了张总镖头不会接受,看那姓黄的愤怒的情形,阳朔镖局的麻烦只怕越来越多了。”
季伯玉道:“辛二去打听一下阳朔镖局何时起镖,咱们斗一斗姓沈的。”
辛二道:“是。”
车轰轰,马辚辚,行人弓箭各在腰,这是阳朔镖局走镖的情形。
他们共有三辆镖车,由总镖头张长弓亲自率领,计有镖师封强、祝三惠,总镖头的儿子张奕,及趟子手六名,伙计十名,出北门沿灵川,兴安之线,迳向衡阳奔去。
这一路之上,他们小心谨慎,着着为菅,一直到达醴陵,竟然平安无事。
他们平安无事,跟在他们身后的季伯玉却惹出麻烦来了。
板杉铺在醴陵以西,距离县城二十多里,阳朔镖局的车队已经过去了,季伯玉主仆却还在镇上打尖。
此时一名身着青衫的小老头儿,带着三名轻装大汉走了过来,双拳一抱,小老头哈哈一笑道:“燕兄弟,五六年不见了,可还得老哥哥?”
记得?季伯玉压根儿就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小老头儿,从何记起?
当然,他必然是勾漏山主燕然的朋友,如果说不记得,可能会弄出岔子。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淡淡道:“对不起,燕某曾经走火入魔,历尽生死,以往的事全都忘了。”
小老头呆了一呆,冷冷道:“这么说燕山主是变了,但不管怎么个变法,名满武林的勾漏山主总不会拦路剪径吧?”
季伯玉一怔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老头道:“燕山主听不明白?”
季伯玉哼了一卢,没有作答。
小老头道:“明人跟前不说假话,燕山主一直跟着阳朔镖局,是不是在打那批珠宝的主意!”
季伯玉冷冷道:“你管得太多了,辛大,咱们走!”
小老头面色一变,突然退后几步,横身拦住店门,他带来的三名大汉一起亮出长刀,摆出一副攻击的姿态。
辛大怒叱道:“姓刘的,你想留下咱们主仆?”
小老头道:“凭我毒童子刘逑,的确留不下你们,不过这三位么,嘿嘿……”
这三位可能不是常人,季伯玉早就对他们留了心,他们从出现到现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他们那股冷肃之气,却能使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不是常人,这样的人的武功也不是常人所能应付的。
不过季伯玉主仆也不是常人,他们虽然已经瞧出这是三个十分可怕的强敌,依然毫无犹疑的迎了上去。
辛大先将背上的长剑送交季伯玉,然后兄弟俩一左一右护卫着他们的主人。
此时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搏杀眼看一触即发,食堂的客人吓得纷纷走避,连店小二也躲进柜台里面去了。
斗场上是三对三,一人迎着一个。
双方相距约莫五尺,都不再向前进了。忽然寒光急闪,三名大汉同时挥出了一刀。
这一刀不只是快如电光石火,而且霸气横溢,凌厉无比,在当代武林之中,习有此等刀法的极为罕见。
季伯玉师门的九子连环剑法,也是以快速见长,他是三剑连环,一气呵成,当年武林第一家的老主人商粹,威慑黑白两道,博得武林第一家的荣誉,九子连环剑法应居首功。
如今季伯玉在勾漏山三年潜修,已经功力大进,而且身负两家之长,自非昔日可比,来敌虽是强悍,他们可应付裕如。
长剑一颤,后发先至,不待敌人的刀风迫体,剑芒已经触及敌人的左肩。
在一般搏杀的情形,必是先求自保,再求攻敌。
他的剑锋迫临敌人的左肩,敌人必然会撤招后退。
令人骇异的是此人毫无退缩之盘,居然抬高了左臂,迎上季伯玉的剑锋,长刀仍以急雷撼山之势,猛劈他的胸膛。
好一个凶悍的打法,一臂换一命,季伯玉岂不立陷险境!
可惜此人犯了一项绝大的错误,他忽略了季伯玉是一发三剑。
剑锋掠过敌人的左肩,并末作丝毫停留,一颗斗大的头颅,立即被剑锋挑得飞了起来。
失去六阳魁首的敌人,自然会招出无功,长刀还没有够上部位,他就已血流五步,尸身栽倒下去
一剑克敌,季伯玉再扭头瞧吞辛氏兄弟,光所及,他忍不住心头一怔。
原来辛氏兄弟所遇的两名敌人,同样骠悍无比,他们已经失去了一条左臂,辛氏兄弟的前胸却也留下一道血槽。
这是因为勾漏轻功天下无双,辛氏兄弟才能免去开胸破肚的危机。
现在敌人断掉一条手臂,攻势却依然凶悍绝伦,看来除了将他们杀死,他们的攻势是决不会停止的。
季伯玉曾经闯过江湖,也见识过不少搏杀,但是,像这三人如此惊心动魄的骠悍,却是前所未有的。
好在辛氏兄弟已经改变了打法,他们展开独步武林的轻功,几个来回的攻击,终于将敌人劈倒在地。
季伯玉吁了一口气道:“你们伤得怎样?快敷上药歇歇。”
辛大道:“主人放心,这点伤算不了甚么。”
站在店门之内观战的毒童子刘逑忽然接口道:“这点伤的确算不了甚么,只不过如若来回十次八次,甚或更多,那就不太好办了。”
辛大怒叱道:“你想试试?”
刘逑道:“辛大,别忘了我是你们主人的朋友,何况我说的全是实话。”
季伯玉冷冷道:“适才的机会不错,放弃了十分可惜!”
刘逑哈哈一笑,道:“以后的机会很多,这次算我刘逑聊尽一点朋友的道义,听我的劝,燕山主,财宝人人喜爱,但生命却不是财宝能够买来的。”
季伯玉道:“你在威胁我?”
刘逑道:“小老儿说的是实话,三名马前小卒,已经能使辛氏兄弟负伤,如果本帮不断的派出高手,燕山主能够保证安全?”
季伯玉道:“这么说刘兄是来自孤竹帮了,贵帮主是哪位高人!”
刘逑道:“很抱歉,小老儿无法奉告,其实燕山主不必知道敝帮主是谁,要紧的还是为你自己打算打算。”
季伯玉道:“多谢指教,辛大,给店家一点银子,这些尸体请他们代为处理一下。”
辛大道:“是。”
刘逑没有阻止辛大去找店家,却摇摇头道:“燕山主,生命无价的,希望你不要一意孤行,告辞。”
他带来的人横尸在地,他都不管了,语音一落,转身急驰而去。
由醴陵至江西省的萍乡县,需要经过一段险要的山隘,自铁关起到峡山口为止,这一截二十多里的山道,由于山势险恶,道路崎岖,一般行人多视为畏途。
这大晌午刚过,阳朔镖局的车队到达铁关。总镖头张长弓向前面的山势打量一眼,扭头对走在身后的封镖师道:“此处地形险恶,咱们要多加一份小心,封镖师立即带一个人前去探道。”
通过铁关险道,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及到达一片平坦的山坡之上,意外终于发生了。
前面一排立着五人,面目冷峻,满脸杀机,横身阻住他们的去路。
封强一挥手,曹居安立即拨马头,向后面的镖隘驰去。
总镖头张长弓见多识广,一见曹居安驰回,就知道前途有险,他迎几步道:“有人阻路?”
曹居安道:“禀总镖头,有五个人拦住去路。”
张长弓一提马缰,首先驰到山坡,举目向拦路的五个人一瞧,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这是几个陌生人,在江湖道上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也瞧得出这五名陌生大汉,每一个都与有分极高的武功,镖队中除了他跟封强尚可一战,其余的镖师只怕很难讨得便宜。
此时镖队已经找到一个有利的地形将镖车圈好,由镖师祝三惠及张奕领着趟子手作最后戒备。
五名拦路者瞧着镖队在作出应变准备,他们却不不动,几乎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那份令人莫测高深的沉稳,使现场凭添了不少紧张的气氛。
待镖队准备就绪,张长弓才跃下坐骑,向拦路者双拳一抱道:“在下张长弓,是阳朔镖局的总镖头……”
拦路者五人之中,一名年约五旬,身着青衫的老者道:“我知道你是张总镖头,咱们兄弟想跟你打个商量。”
张长弓道:“朋友是……”
青衫老者道:“在下姓沙名仁,这四位姓李,单名叫此、路、不、通。”
此路不通,还要杀人“沙仁”,这班人分明是心存戏弄,张长弓怎能不大为气恼。
不过强敌当前,他不能自乱脚步,因而强抑怒火道:“沙朋友有甚么指教?”
沙仁道:“一件小事,你们只要留下镖车,咱们兄弟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张长弓道:“没有别的选择?”
沙仁道:“还有,将咱们兄弟撂在这里。”
张长弓怒哼一声道:“既然如此,朋友不妨划下道来。”
沙仁伸手一摆道:“李通,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李通约莫三十上下,怀中抱着一柄柳叶长刀,应声跨出五步,长刀一挺,道:“总镖头请。”
张长弓摘下了背上的铁胎宝弓,正待出手应战,封强说道:“慢一点,总镖头,这一场请让给属下。”
张长弓道:“封镖师当心一点。”
封强道:“属下知道:“
阳朔镖局的几位镖师,以封强的武功最为出色,而且头脑冷静,机智果敢,是镖局中不可多得的人材。
他摘下一对金笔,手握笔柄在身前摆下一个八字,一股凌厉的气势便已奔放而出。
李通原本已准备挥刀劈出的,此时不由神色一呆。
他想不到镖局之中竟然会有如此高明的人物,无论从那一个角度出招,似乎都无法攻破封强的守势。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何况封强摆出的原是一个攻守兼备的架式,李通这么神色一呆,他已经注定失败的命运了。
但见金光耀眼,劲风如潮,当地一声巨响,封强左手的金笔业已碰上李通的长刀。
这一笔是蓄势而发,立将李通的长刀荡开,右手金笔趋势急吐,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噗的一声,刺进李通的胸膛。
这一招有如天外来鸿,快速凌历兼而有之,汽待封强拔出金笔,李通的光之中,还是一片不信的神色
“好,好,沉着冷静,功力不凡,阳朔镖局有这等出众的人材,勿怪敢于跟本帮作对。”
说话的是沙仁,他的同伴被人一笔洞胸当场横死,他居然一连叫出几个好字。
张长弓道:“朋友是孤竹帮的吧,敝局只是替客人达送货物而已,无意跟贵帮作对。”
沙仁不理会张长弓的解释,手一挥道:“李路、李不、去,别再替本帮丢人。”
李路,李不面无表情的跨了出来,刀光一闪,分别攻向张长弓,封强。
不说一句话,不打任何招呼,只要够上距离,就一刀劈了出去。
适才封强奇袭成功,是捡了一次便宜,如果当真凭实力来拚斗,他就算能够战胜,也不会那么轻松。
现在向他攻的是李不,一刀挥出,风雷俱动,那猛威凌人的骠悍攻势,迫得他连退三步。
李路一招占得上风,得理绝不饶人!刀光再闪,攻势连绵,封强先机尽失,情势立陷险境。
攻向张长弓的李路就没有李不那么好的运气了!他第一招就被原封逼回,张长弓宝刀上的强大暗劲,几乎使他立足不稳。
不过这帮孤竹门下,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只攻不守,生命好像是别人的,那股凶悍之气,当得是江湖罕见。
李路的功力原本较张长弓为差,但连拚十余招,张长弓竟然占不到半点便宜,他如果拚着受伤必然可以杀死李路,只不过杀死此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还有两个强敌在虎视眈眈,这个险他如何敢冒?
此时一声闷哼忽然由一侧传来,他心头一怔,宝弓全力击出一招,然后扭头向闷哼之处瞧去。
他担心封强的安危,才一招迫退李路,想扭头瞧看一个究竟。
宝弓神箭名满江湖,在当今武林,张长弓算得是一位高人,他这全力一击,自信李路一定招架不住。
他没有猜错,李路的确无法招架,宝弓迎风急驰,一条左臂跟着掉了下来。
张长弓久闯江湖,搏杀的经验极为丰富,这本无伤人之意的一招,为甚么会遇到阻力。
他心知大事不妙,刀锋却已迫近他的后脑,此时无论他功力多高,反应多快,也难以逃过这一刀之危。
虽然如此,他还是弹身急窜,拚着背部挨上一刀,总比丢掉脑袋要好得多了。
待跃出五尺,李路的长刀并未劈中他的背部,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不由旋身一瞥。
李路倒下去了,但绝不是因为断了一条左臂,他的喉管上嵌着一枚铜板,才是致命的一击。
这枚铜板自然不是镖局同伴射的,连他自己算上,阳朔镖局无人具有如此高明的绝技。
那是有人援救他们了,因为封强也是一枚铜板救了他的性命。
他没有猜错,三条人影正向斗场急驰而来,这三人张长弓全都认识,他却感到十分宅异。
勾漏山主亦正亦邪,不能算是白道中人,而且此人极端自私,要是说他会出手救人,那才是一件怪事。
但来人的确是勾漏山主,他出手救人也是活生生的事实。
张长弓只是呆了一呆,立即双拳一抱道:“山主久违了,多谢救命之恩。”
勾漏山主自然是季伯玉了,他虽然不认识张长弓,却知道勾漏山主与他必是旧识,因而微微一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张兄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寒暄之际,剩下的两名敌人已经拔腿开溜,辛大道:“主人,要不要截下他们?”
季伯玉道:“让他们去吧,封镖师受伤不轻,总镖头快去瞧瞧,此地形势险恶,咱们还得尽快离开这里。”
张长与道:“好,山主请歇息,在下处理一下立即起程。”
封强的伤势虽是不轻,经过包扎后已无大碍,他由一名趟子手扶着,特地前来向季伯玉道谢:“大恩不敢言谢,今生山主如有所命,封某万死不辞。”
季伯玉道:“封兄言重了,一点小事算不得甚么,在下配有疗伤的灵药,对封兄可能会有一些帮助。”
封强接过季伯玉赠送的疗伤灵药,服食后精神果然大为好转。镖局的伙计此时已经埋掉死者,人队镖车立即相率上道。
他们当晚赶到萍乡,落店之后,张长弓叫店小二在客房设下一桌酒席。
“山主,在下敬你。”
“咱们随意喝,张兄不必客气。”
他们互饮一杯之后,张长弓咳了一声道:“山主已有几年不入江湖了,此次再度出山,是为了畅游名胜?”
季伯玉道:“在下想到九华山找一个朋友,顺便到各处瞧瞧。”
张长弓道:“目前的江湖已不同于往日了,可算得狼烟遍地,危机四伏,山主游历的兴趣,只怕会遇到一些不尽如意之事而打折扣。”
季伯玉道:“张兄说的不错,眼前的事已是一个最好说明。不过不要紧,平淡的生活过多了,来点刺激也是好的。”
张长弓吁了口气道:“孤竹帮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为敝局而使山主惹上这么个可怕的强敌,在下感到十分不安!”
季伯玉哈哈一笑道:“如果怕麻烦,就不必找刺激了,张兄不必替在下担心,倒是张兄应该当心一点。”
张长弓道:“山主说的是,只待将这趟镖走完,在下就歇业收山了,山主,金陵六朝金粉,水秀山明,山主有没有意思前往一游。”
季伯玉道:“在下门有这个意思,如果时没有甚么不方便之处,咱们不妨结伴而行。”
张长弓大喜道:“这正是在下衷心盼望的。老实说,如苦山主不愿与敝结伴同行,在下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将镖货送达地头。”
季伯玉道:“张兄太谦虚了,宝弓神箭岂是徒拥虚名。来,咱们干。”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顿酒自然是尽欢而散。
一夜歇息,封强的伤势已经好了十之七八,虽然还不能过份用力,只要再休息三五天必然可以全部复元。
翌晨他们沿宜春、清江的大道直奔南昌,所幸没有遇到任何岔子。
由南昌北上是通往九江的官道,这条路并不难走,当他们到达庐山的东麓之时,却遇到了一个险道。
那是两座山峰之间悬空而架的一条吊桥,山间罡风凛冽,就算没有人走在桥上,它也会来回不停的动荡。
有人在上面走,自然更是抖动不己。
桥下怪石嶙峋,深逾五十余丈,一旦摔落桥下,必然会粉身碎骨。
阳朔镖局—行人,每一个都身负武功,吊桥虽能令人眩神摇,他们绝不会心生怯意。
最先踏上吊桥的是镖师祝三惠及趟手曹居安,他们牵着马匹,一步步的缓缓前进。
季伯玉书仆跟在曹居安的身后,然后才是镖车,一路鱼贯而行。
他们进吊桥不过数丈,四条人影忽然扣桥头出现,来人提着明晃晃的钢刀,似乎想斩断吊桥的缆索。
此时镖队距离桥头约莫二十余丈,在吊桥动荡不停之际,张总镖头的宝弓神箭很难派上用场,季伯玉纵使轻功荡绝世,也有鞭长莫及之感。
及回头向桥尾一瞥,也有四条人影在向吊桥扑近,他们的目的自然是想斩断缆索了。
干镖局,原是刀尖上舔血,只要干上三年,谁都会遇到九死一生的凶险阵仗。
但无论怎样凶险,至少可以舍命一拚,如果技不如人,死了只能怨命。
现在的形势就不同了,贼人只要斩断缆索,他们就会摔到壑底,连拚命的机会都没有,岂不是太过窝囊。
他们只不过呆了一呆,另有三条纤小的人影忽然扑上桥头,原先四名贼人似乎没有料到有此一变,其中两人竟然被后来者劈翻倒地。
季伯玉瞧得精神一振道:“总镖头以神箭招呼桥尾的敌人,不会有问题吧?”
张长弓道:“风力虽强,这几丈距离大概不会出错。”
季伯玉道:“好,在下到桥头去,辛大、辛二跟我走。”
他们轻功之高,在当代武林不作第二人想,二十余丈的距离,自然眨眼可到。
但在这眨眼的时间,桥头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剩下的两名贼人功力极高,而且攻势凶猛,骠悍绝伦,双方在几招互攻之后,竟有三条人影先后仆倒下去了。
现在贼人只剩下一个,却以他功力最强,但见刀光如雪,着着抢攻,守卫者虽然拚命护着桥头,却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不到十招,守卫者已无法抵御贼人的强悍攻势,身上连中三刀,已经摇摇欲仆。
虽然如此,他仍然紧紧守护着桥头,纵使溅血当场,也不肯退让一步。
季伯玉此时距离崖边不足八尺,他瞧出守护桥头的是一个轻纱蒙面,全身翠绿的女郎。
一个妇道人家,豪勇不让须眉,虽是剑伤被体,仍然浴血苦战,这奋不顾身的勇气与情谊,使得季伯玉为之心弦大震。
一声龙呤般的清啸,他以天马行空之势向崖边急扑,长剑挟着严霜,直射贼人的头颅。
当地一声巨响,贼人攻来的长刀已被震飞,长剑去势不衰,直贯贼人的胸膛。
这几下仿如电光石火,飞身毙敌,不过指顾之间。
他无暇瞧着贼人的生死,返身仲出右臂,一把捞着绿衣女郎的柳腰。
因为她的娇躯正向桥下摔倒下去,如果不一把将她捞着,岂不要遗憾终身。
一声轻轻的喘息之后,绿衣女郎微弱地一叹:“谢谢你,燕然,我几乎来慢了一步……”
季伯玉一怔道:“你是俞涵梅?”
俞涵梅道:“是我,燕然,我……好……困……”
她失血太多,又脱了力,此时精神一经松懈,自然要晕过去了。
在季伯玉的眼中,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但不管她如何不好,她却救了他们主仆,也救了阳朔镖局,这是无法抹杀的事实。
而且她牺牲了两名婢女,自己又负重伤,这份恩情也是不容抹杀的,那么不管今后如何发展,他必须治好她的创伤。
此时镖队已经渡过危桥,适才俞涵梅力战强敌,死守桥头的事,他们都瞧得明明白白,因而阳朔镖局自张总镖头以下,对这位洗剑宫主都起了一片崇敬之心。
张长弓是一个老江湖,当然知道俞涵梅曾经是勾漏山主的妻子,人家夫妇几度舍命相救,这种云天高谊,真不知道叫他说什么才好。
他搓着双手,讷讷道:“山主,尊夫人不要紧吧?”
季伯玉道:“不要紧,我已经喂给她疗伤灵丹,可以保住伤势不生变化,待到达九江再跟她好好的调理。”
俞涵梅一直晕迷未醒,只好由季伯玉抱着,好在此地距离牯岭不远,不足一个时辰,就已赶到镇上。
落店之后,季伯玉立即用他自己配制的疗伤灵药,为俞涵梅内服外敷,内服容易得很,外敷就发生困难了。
俞涵梅的前胸有两处刀伤,必须脱掉上衣才能敷药。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不是燕然,不是她的丈夫,如何能够脱掉她的上衣。
她的伤势十分沉重,伤处必须敷药,才能防止溃烂,不脱上衣又怎能够医治。
这的确是一个不易解决的难题,也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后他长长一吁道:“我是医生,她是病人,医者有割股之心,为了救人只得从权一次。”
其实此种从权当然不只一次,因为伤处所敷之药,必须按时更换。
他们在牯岭住了两天,俞涵海的伤势已经大有起色,第三天他们离开牯岭,由九江搭船直驶金陵。
此后一路平安,直到金陵再也没有发生任何波折,不过此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季伯玉的内心却波澜起伏,有着极大的震动。
说来也许不信,他的震动,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洗剑宫主俞涵梅不正是一个女人,而且俏丽妖艳,风骚入骨。
季伯玉是一个君子,秉性敦厚,不尚浮滑,像他这样的人,对声色是不大会动心的。
但他是一个男人,而且血气方刚,如果他遇到一个妖姬,一个尤物,再经过某种情形的挑逗,谁敢担保他不为美色所动。
季伯玉的情形正是这样,一代妖姬俞涵梅几乎整天都跟他泡在一起。
原因是俞涵梅救了他的生命,却为他身负重伤,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必须涌泉以报,对俞涵梅的伤势,他自然要尽力的治疗及照顾了。
他习得高深的医术,为俞涵梅疗伤难他不倒,问题是换药之时必须裸露半身,这就使他心神难安了。
更绝的是他们这批同伴之中,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他纵然不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
他原想以医生对病人的心情来做这项工作的,但那雪肌椒乳,艳光夺目,他的心弦怎能不为之震动。
最初他还在尽力的克制自己,俞涵梅的伤势好转之后,这女人竟然眉挑目语,使出了浑身解数。
待到达金陵之后,季伯玉不敢再待下去了,好在阳朔镖局已经交了货,他不致落个为德不卒之讥,俞涵梅的伤也不会再有变化,为甚么不撒腿一走?
当晚二更之后,他背起长剑及包裹,由水西门越城而出,再回头向那巍峨的城堞瞥了一眼,禁不住叹出一口长气。
六朝金粉,秦淮风月,金陵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他却已入宝山,空手而回,连游览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怎能不叫他叹息。
谁知他一口气刚刚吁出,身后不远之处也有人幽幽一叹。
季伯玉大吃一惊,猛一旋身,冷冷道:“出来吧!朋友,既是等待在下,又何必藏头露尾!”
丈外一棵大树之后,果然现出一条人影,季伯玉举向那人一瞥,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
一惊之后,他又勃然大怒道:“俞涵梅,你为甚么要冤魂不散……”
来人果然是洗剑宫主俞涵梅,季伯玉的行动不只是没有瞒过她,而且她还在路上等着。
此时她再度幽幽一叹道:“你怎能这么说,我是你的妻子啊。”
这是一个好理由,只要他是勾漏山主燕然,就不能不承认俞涵梅是他的妻子。
季伯玉略作沉吟道:“你的丈夫是勾漏山主燕然?”
俞涵梅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季伯玉道:“此话怎讲!”
俞涵梅道:“如果你的形相是燕然,燕然自然是我的丈夫,如若你的形相不是燕然,我的丈夫自然也不是燕然了。”
季伯玉错愕半晌道:“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逍我是谁了。”
俞涵梅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你不是勾漏山主,如果你那左耳根后添上了一颗绿豆大小的红痣,那就连我也分辨不出了。”
季伯玉迫:“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勾漏山主,为什么还要跟来!”
俞涵梅道:“勾漏山主燕然已经死亡,王爷也不要我了,你却摸触过我的身子,我只有跟随着你了。”
季伯玉道:“不,俞宫主,在下替你疗伤,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你千万不能认真!”
俞涵梅道:“那你是太看轻女人了,除了丈夫,医生也不能叫一个女人脱去衣服。”
季伯玉道:“这个……咳,这是在下的疏失,不过宫主的伤势必须脱衣敷药,当时别无替换之人,请宫主多多原谅。”
俞涵梅幽幽道:“公子,俞涵梅就是这么不屑一顾么?”
季伯玉道:“宫主艳丽无比,风华绝代,只是在下无福消受而已。”
俞涵梅哼了一声道:“只是这样。”
季伯玉道:“在下的年龄,与宫主可能相差了十年……”
俞涵梅道:“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相差十年算不了甚么!”
季伯玉道:“如果是女人三十,男人二十呢?”
俞涵梅愕然道:“此话当真。”
季伯道:“在下怎敢欺骗宫主。”
俞涵梅道:“公子,俞涵梅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摘下人皮面具让我见识一下。”
季伯玉道:“对不起,官主,在下有难言之隐,不得不有违尊命。”
俞涵梅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甚么事不可以说的?”
季玉道:“这个……咳,在下因为容貌太过丑陋,才戴上人皮面具,宫主何必强人所难。”
俞涵梅撇撇嘴道:“公子,俞涵梅也许比你痴长几岁,但绝不相信你是个丑人,摘下面具吧,公子,这样会对你有好处的。”
季伯玉道:“哦,摘下面具就会对我有好处,宫主语含玄机,在下不懂。”
俞涵梅道:“公子假冒勾漏山主,一旦被辛氏兄弟发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难道公子连这个都不懂!”
季伯玉道:“你是在威胁我?”
俞涵梅道:“不,涵梅怎敢,只是提醒公子而已。”
季伯玉道:“我如果摘下面具,就不会被辛氏兄弟发现?”
俞涵梅道:“摘下面具,你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他们自然不会发现,就算有甚么问题,还有我帮你!”
季伯玉摇摇头道:“好意心领,宫主如果别无他事,在下就此告辞。”
俞涵梅伸手一拦道:“来不及了,不信你回头瞧瞧。”
她没有说错,的确来不及了,两条人影来势如风,眨眼之间就已经到达他们的身前。
来人果然是辛氏兄弟,他们是发觉季伯玉不辞面别才匆匆赶来的。
这两兄弟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叫了一声主人,就垂手侍立于季伯玉的身后。
俞涵梅叹息一声道:“好一对忠心不二的仆人,实在叫人羡慕,只可惜……”
“只可惜”三字之后,自然还有下文,她却卖了一个关子,并没有说下去。
不说就是威胁,她那一双盈盈似水的妙目,正紧紧向季伯玉凝视着。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而又极度紧张的场面,皆大欢喜,与反脸成仇,这两种可以发生的情况,只在季伯玉一念之间。
令人难以理解的还是季伯玉,在这个节骨眼里,他居然面含微笑,一言不发,静静的等待事情的发展。
他这种满不在乎的神色,勾起了俞涵梅的怒火,柳眉一挑,冷冷道:“不要怨我,公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语音一顿,转向辛氏兄弟道:“你们认为他就是勾漏山主?”
辛大道:“不错。”
俞涵梅道:“如果他不是燕然呢?”
辛大平静道:“他还是辛大兄弟的主人。”
俞涵梅愕然道:“辛大,他戴着人皮面具,他冒充你们的主人……”
这位姑奶奶说则已,一说就毫无保留的抖了出来,看情形她是非逼着季伯玉摘下人皮面具不可了。
季伯玉曾经顾虑过的事,终于被洗剑宫主抖开,险恶的事端就在眼前,他如果为了自救,必然要作一番准备。
令人想不到的,他没有作任何准备,险恶的事情也没有发生,看来洗剑宫主俞涵梅是枉作小人了。
按常情,俞涵梅指出辛氏兄弟的主人不是燕然,更说季伯玉戴的是人皮面具,辛氏兄弟是被欺骗了,以这双兄弟的性格,他们怎肯善罢甘休。
然而,辛氏兄弟依然神色不变,垂手侍立,此等反常的情形,使得俞涵梅惊讶不已。
她错愕半晌之后,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辛大,辛二,我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
辛大道:“听到了。”
俞涵梅道:“此人不是燕然,你们还要叫他主人?”
辛大道:“这是咱们主仆间的事,你何必多管闲事!”
俞涵梅一怔道:“可是,你们的主人是勾漏山主燕然,他是戴着人皮面具冒充的,你也不查查燕然的生死,以及他冒充燕然的目的!”
辛大叹息一声道:“燕山主跳江自尽,他的遗骨是咱们兄弟寻获后亲手埋葬的,你叫咱们查岂不是多此一举,再说,他并没有冒充燕山主,是咱们兄弟发现了他,将他拥去勾漏山的。”
俞涵梅啊了一声道:“你们为甚么要这样!”
辛二道:“没有甚么,只因为咱们兄弟需要一位主人。”
辛大道:“我说过,俞宫主,这是咱们主仆间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敢情辛大兄弟早就知道季伯玉不是燕然,只因他们需要有人领道,需要有人指挥,名年积习难改,季伯玉才碰上这个巧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像辛氏兄弟这种习惯的却不多见。
俞涵梅呆立良久,忽然叹息一声道:“不是我要多管闲事,因为你们的主人不是我的丈夫,你们既然认定他是你们的主人,我也只好认为他是我的丈夫!”
辛大道:“这是你跟主人的事,咱们兄弟不便过问。”
俞涵梅道:“你们说几句公道话总该可以吧!”
辛大道:“对不起,咱们不敢。”
俞涵梅幽幽一叹,扭头对季伯玉道:“我很累,相公找个地方我歇歇吧!”
闹了半天,她还是一厢情愿,季伯玉可就为难了。
她身负重伤,是为了救他,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做一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只是他对这位妖姬没有好感,要他娶这咩一个老婆,说甚么也不能接受。
他这一阵迟疑,俞涵梅已经支持不住了,她的伤势原就没有痊愈,此时一声呻吟,竟然软软的向地上仆倒下去。
季伯玉心头一惊,无暇多作细想,急忙伸手一捞,一把搂着俞涵梅的娇躯,回头对辛氏兄弟道:“走,咱们找个地方歇歇。”
辛氏兄弟应了一声,立即放步向前面驰去。此时俞涵梅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季伯玉无可奈何,只得抱着她向前急勉,前行了约莫十里,辛二迎了上来,道:“主人,前面有一个小镇,辛大已经叫开店门了。”
季伯玉道:“很好。”
落店之后,他先给俞涵梅服食疗伤灵丹,再给她更换伤口的外敷药物,经过一阵忙乱,天色已经露出曙光了。
待俞涵梅睡熟之后,季伯玉吩咐辛大道:“明天找一辆车,几匹马,咱们要去九华山。”
辛大道:“是,主人歇息一会吧,找车马的事不会误事的。”
这双仆人果然没有误事,待他一觉醒来,车马都已齐备,早餐之后季伯玉扶着俞涵梅上车,她真像一个柔顺的妻子,任何话都没有问,只是含着浅浅的笑意坐到车上去了。
季伯玉一马当先,辛大紧跟在他的身后,辛二赶着马车在后面跟随着,沿着长江的南岸,迳向当涂奔去。
他们这是一个极端奇妙的组合,假夫妻,居然乳水交融,当真像一家人似的,季伯玉在迎风驰骋之际,有时会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天到达繁昌,迎面碰到一对双十年华的青衣少女,她们见到季伯玉,立即奔了上来,道:“青霜、青娥奏见山主。”
季伯玉一怔道:“两位姑娘免礼,你们是……”
坐在车内的俞涵梅已经掀开车,道:“你们来做甚么?”
青霜、青娥躬身一礼道:“参见宫主,小婢是来找宫主的……”
俞涵梅道:“有事?”
青霜道:“宫主忘记沈公子的婚事了?沈大侠已经定了婚期,却找不到宫主的踪迹,小婢姊妹到过勾漏山,又一路追寻下来,终于被咱们找到了。”
俞涵梅向季伯玉瞥了一眼道:“急甚么,我知道沈大侠所定的门期,还早得很呢!”
青娥道:“日子虽然还有将近三个月,但宫主是媒人,有关纳采下聘的事都少不了宫主。”
她们主婢在为沈振山之子的婚事讨论去留,季伯玉只是面无表情的在一侧旁听,他当然希望俞涵梅离开他,而且越快越好。
谁知俞涵梅竟然扭过头来叫他询问道:“你说呢?相公,我要不要去。”
季伯玉估不到她会如此一问,一时之间实在难以作答。
他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妻子,也不想要这个妻子,但俞涵梅相公长、相公短地呼叫,她将肉麻为有趣,季伯玉就有点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