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抱寒沉声一叹,哀伤地道:“一言难尽……”
“情天一魔”花无忌突然笑道:“施俊义一家,是‘断魂仙’长孙萼所杀,老头儿,你如果是想要‘灵猱软甲’,那么您尽管直讲,我本来就打算将这软甲作为你的酬劳,你不必多费心机了。”
诸葛辙突地惨笑一声,道:“诸葛辙微末之技,而且年事已高,这‘灵猱软甲’便算无主之物,我也无心占有。”
狄抱寒陡然悠悠叹道:.“施俊义一家虽非我亲手所杀,但系受我之累,老丈为友心热,狄抱寒感佩无已,这软甲老丈权代亡友收回,至于接续手臂之事,另作议论。”
“情天一魔”花无忌瞟了爱子一眼,倏地面色一霁,朝向诸葛辙笑道:“关于施俊义灭门之事,孰是孰非,姑且不论,反正你无力报仇,却是事实……”
狄抱寒见母亲大有威胁之意,心中不忍,插口道:“娘,咱们……”
“情天一魔”花无忌截住儿子的话头,继续朝诸葛辙说道:“接续筋脉,算不得绝世的秘技,我就不信除你之外,天下再无第二人能够。”
诸葛辙冷笑道:“那么你们赶快去另请高明,如果强迫诸葛辙动手,诸葛辙只须略使手段,保你悔之晚矣。”
“情天一魔”花无忌淡淡一笑道:“另请高明,也非什么难事,可惜崂山大会转眼即届,我这孩子,身系侠义道今后的命运,到时候非他出场不可。”
诸葛撤冷笑一声道:“蟧山大会,倒是听人提过,哼!凭他年纪轻轻,敢说身系武林安危?”
“情天一魔”花无忌放声一笑,说道:“老头儿,你何不来个借刀杀人之计?治好了吾儿的手臂,让他在崎山会上,死于仇家之手,那么一来,岂不等于你亲手为施俊义报了大仇?”
诸葛辙霍地双眉猛剔,嘿嘿一阵冷笑,半晌之后,始才狞声问道:“除了阴阳二怪外,对方尚有何人?”
“情天一魔”花无忌道:“多哩!‘兀南居士’韦翰、‘阴风手’古幽屏、‘恶祖’郅苍、‘雷震子’轩辕石矶、‘血影神幡’耿温,还有一个与花无忌一般厉害的女子,可惜你这无名小卒孤陋寡闻,俱未听人说过!”
诸葛辙突地凄厉一笑,喝问道:“这小儿可是断了韧筋?”
“情天一魔”花无忌淡淡的道:“一点不错。”
诸葛辙激动异常,接问道:“千年续断与合柔胶可曾到手?”
“情天一魔”花无忌懒懒地将头一点,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无灵药,你有本领治好吾儿的膀臂么?”
诸葛辙钢牙咬得格格乱响,突地转身朝那青衣小童喝道:“取我的‘麟角弓’与‘忘归箭’来!”
那青衣小童急忙奔入房内,抱出一副宽达六尺的角弓,和一根长达四尺,足有拇指粗细的长箭。
诸葛辙接过长箭,拿起桌上的“灵猱软甲”卷在箭杆之上,扯断一截束腰丝绦,将软甲缚扎停当,然后朝“情天一魔”花无忌冷声道:“诸葛辙臂力不够,花仙子如能开个满弓,将这‘忘归箭’朝门外东南方射出三里之外,诸葛辙立即动手,为令郎接续膀臂。”
“情天一魔”花无忌莞尔一笑,振衣而起,接过弓箭,款步朝门外走去。
“情天一魔”花无忌缓步走出门外,左手持定“麟角弓”,右手执定“忘归箭”,含笑自语道:“这副弓箭,看来是古代异宝,没有两千斤神力,势难将弓劲拉满。”说话之际,缓缓地将“忘归箭”往弓弦上搭去,心中却自千回百转,想找出一条两全其美的计策来。
“灵猱软甲”缚在箭杆之上,这一射将出去,实不知落在何处。
崂山大会迫在眉睫,“情天一魔”花无忌顾念爱子的安危,殊不愿失掉这副刀抢不入,水火不侵,并能抵挡任何内家掌力的宝甲。
诸葛辙见她按箭不发,陡地冷然说道:“花仙子如果自料射不出三里之外,不如掉转箭头,射向诸葛辙的心窝。”
“情天一魔”花无忌沉声一笑,道:“我只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灵猱软甲’是你故人之物,你何以忍心将其遗弃?”
诸葛辙狞声笑道:“这种武林至宝,人人有心掠夺,凭我那点微末之技,岂能保守得住它。”
“情天一魔”花无忌微哂道:“你的意思,是怕我事后将软甲夺回?”
诸葛辙冷冷地将头一点道:“艺不如人,只得防患于未然。”
“情天一魔”花无忌面露诡笑,道:“如果你接续过吾儿的膀臂后,我再动手杀你,你又如何?”
诸葛辙冷漠地道:“诸葛辙年事已高,得报故人之仇,死不足惜。”
“情天一魔”花无忌哼了一声,冷然道:“当真是‘如死一般强’,你既视死如归,花无忌只得向你低头了!”
说罢功凝双臂,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弓开满月,一箭朝东南方射去。
嘶---
一声撕裂人心的锐啸,划破长空,往云端上电掣而去。
那件曾被“天巧星”孟康称作不祥之物的宝甲,已随“忘归箭”一去不返了。
星空之下,重又宁静下来,只听诸葛辙淡淡地道:“请随诸葛辙来吧。”
“情天一魔”,花无忌揽住儿子的手臂,随着诸葛辙朝石屋中走去。
诸葛辙命那小童将大门关好,然后将花无忌和狄抱寒领进靠后壁的一间房内,烧起了两只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然后冷冷地说道:“医者有割股之心,诸葛辙既然自愿动手,你们勿须再存疑忌。”
“情天一魔”花无忌阴森森哼道:“无间地狱,亦不见得好受!”说着掏出囊中的“千年续断”和孟康交与的“合柔胶”,一并置在案上,然后替狄抱寒解上身的衣衫。
这间石室之内,除了堆满药材和瓷瓶瓦罐外,尚有一具上铺草席的木榻,“情天一魔”花无忌将狄抱寒看作孩童一般,脱光了他身上的衣衫,然后扶他躺在榻上,替他放好竹枕,怜爱横溢,无微不至。那青衣小童,早已将木案移近榻畔,案上铺着一块白绫,绫上列着十来把大小粗细不同的银刀和银夹。
诸葛辙拔开那只小瓶的木塞,在烛光下仔糊的看着,“情天一魔”花无忌盯在他的脸上,心头悴悴乱跳不已,暗自捏着一把冷汗,只怕他突然说上一句,这个合柔胶是假的。
一忽,诸葛辙将那碧玉小盒一推,道:“花仙子可有方法,将这小盒劈开。”
“情天一魔”花无忌拿起玉盒,右手拇指一屈,以指甲顺着玉盒边缘的白痕一划,只闻嗤的一声轻,玉一处,小盒一分为二。
狄抱寒躺在榻上,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咋舌道:“娘这指甲好厉害!”
“情天一魔”花无忌瞧也不瞧盒内装的什么,顺手放置案上,飘身飞至榻角,盘膝坐定,手抚狄抱寒的面颊,含笑道:“儿吃点苦,勿须多少时日,即可赶上为娘。”
诸葛辙拿起案上的玉盒,在烛火前仔细看了半晌,陡地大惊道:“这不是‘千年续断’,此乃‘獭膏’,虽然疗伤生肌,特具神效,但却不得接续韧筋!”
“情天一魔”花无忌狡黠地一笑,接着由囊中摸出另一只玉盒,劈开之后,向诸葛辙递了过去。
狄抱寒见母亲脸上,神色变了一瞬,不禁颤声问道:“娘,怎么啦?”
“情天一魔”花无忌抿嘴不言,美眸熠熠,紧盯在诸葛辙脸上。
诸葛辙拿着第二只玉盒看了半晌,自顾自地道:“这个是真的,罕世灵药,当真百年难得一见。”
“情天一魔”花无忌吁了一口长气,俯身朝狄抱寒笑道:“好险,两只盒内装着的一模一样,白糊糊的东西,若非孟康,咱们母子非上当不可。”
狄抱寒笑道:“娘也未看,怎知盒内的药物一样?”
“情天一魔”花无忌莞尔道:“娘的眼睛比你尖,只须瞟着一丝,就看得一清二楚。”
接着黛眉一挑,道:“明非那贼秃太可恶,咱们回头将他了结掉。”
狄抱寒苦笑道:“算了,娘,得罢手时且罢手。”
诸葛赖将一柄银刀在火上烧了一忽,擦拭干净,重又排在白绫上,又将烛台移近榻畔,口中道:“有了这‘白獭膏’后,伤口可以迅速复原,大约明日午夜,即可完好如初了。”
说罢,俯下身躯,仔细检视狄抱寒臂上的创痕,然后拿起了银刀,徐徐地由创痕处切下。
血,由狄抱寒羊脂美玉般的皮肤下冒出。
“情天一魔”花无忌的两道眼神,像那支“忘归箭”,像那柄喂过毒的宝剑,一瞬不瞬地盯在诸葛辙脸上。
盯在诸葛辙的手上。
盯在那柄小小的银刀之上。
血,愈流愈多。
刀,愈切愈深。
逐渐地,“情天一魔”花无忌的额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
今日七月十五。
自城门开后,一批一批的善男信女,潮水一般地往二圣宫涌去。
五里阳关道上,挤满了穿红着绿,嘻嘻哈哈的男女。
蓦地--
二圣宫内,响起了嘹亮的钟声。
当--当--当---
钟声悠扬,直达平度州内,朝山进香的男女骚动起来,一个个兴奋异常,加快了脚步,彷佛赶着去朝拜新转世的活佛一般。
辰末已初,出城的人依然如流水似的源源不断,只是,人潮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伙伙高头阔臂,目光炯炯,步履轻健,身带兵刃的人物。
怪!道观开光,和尚亦去贺喜。
人丛之内,并肩走着四名老僧,最右一名,形似苍松古月,双手虚握在前,举步轻缓,气度好生高华。
这个老僧非是别人,正是三十年前,被江湖人士誉为拳技冠天下的“神拳大师”一印。
最左一名,左手拄着一根锡杖,右手缠着一串念珠,正是“神拳大师”的师弟一尘。
一尘身旁的和尚法号一虚,排行在一印一尘之间,这三人俱是上辈长老,俱着灰布僧袍,年龄俱在七旬之上。
神拳大师和一虚长老之间,是少林寺方今的掌门,法号了缘大师。
了缘大师身披一袭锦缎袈裟,手拄一根八宝禅杖,神态肃穆,宝相庄严,一眼望去令人油然生敬。
四人身后,一排又是四人,这四人俱是少林寺的三代弟子,元通亦在其内。
人丛之内,又出现了三个绝色的女子,一个是“玉蕊仙子”花青棠,一个是花紫云,一个是花墨兰。
三个人三种服色,青的、紫的、玄色的,但却是同样的美貌夺人。
这三人过去后,人丛中又出现了三个头挽高髻,肩插长剑的道人,江湖人士,称这三人为武当三子,公认是除掌教真人外,武当派武功最强的三人。
一忽,城门中涌出十七八人的一伙,为首一个老叟,生相威猛,神情瞿铄,顾盼之间威势凌人。
此人姓蔺名归,绰号“一指追魂”,乃是江北道上,水旱两路的绿林总瓢把子,黄河自河曲以下,统统归其管辖,坐地分赃,人称北地一霸。
这批人过去后,人潮之中,出现了一僧一俗,及两个老尼。
这僧人乃是衡山派的上座护法,法号大休,人称“铁面尊者”,此时手拄一根亮银方便铲,走在四人的最左。
右面两个老尼,一个法名昙云,一个法名净因,俱是峨嵋派支撑门户的高手,中间那俗家打扮的人年约五旬,肩插一柄古剑,此人乃是昆仑派的第一位高手,名叫“风云剑客”陆舒戊。
这批人之后,城中走出了“天巧星”孟康。
孟康昂首阔步,左顾右盼,神情得意之极。
他今天换了一袭全新的蜀锦宽袍,系一根羊叔子暖带,头戴员外巾,足踏一双雪白的千层底多耳芒鞋,青藜杖擦得油光闪亮,满面春风,不时与左右的人交谈,瞧那样子,倒像个朝山进香的富翁。
簇拥在他身外的,有崔千嫪,丁公望,“七海王”邓横,巢湖水寨的总寨主“过天龙”齐敖,伤势初愈,太原帅家门的掌门人帅遇春,以及“铁爪神刀”许玄等,十七八个,数也数不清楚,只是缺少“金陵三姝”之首的孟鸾音。
“天巧星”孟康等过去不久,城内走出八个人来,灵华派的铁云大师和集云大师走在前面,“美髯公”司徒彦和“天西一叟”瞿宫浩居中,再后面是李天琼和司徒砚梅,两人并肩而行,喁喁私语,神情亲密得很。
再后面是一老一幼,老的是白发盈头的卫天衙,幼的是他唯一的爱孙。
这孩子好惹人爱,十一二岁年纪,雪白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珠,琼口瑶鼻,满身灵毓之气。
非是卫天衙老悖,将爱孙往那数十年未见,眼看是腥风血雨,惨绝人寰的屠杀场带,实因这小孩独自一人偷偷地离家,间关数千里,跋涉五省,由阮州找到了平度。
钟声仍在响着。
往二圣宫去的人有增无减。
人人向西,未见一个回转一—
有去无回,这真是不祥之兆。
二圣宫,殿宇重重,金碧辉煌,占地数千亩,其规模之庞大,气势之雄浑,竟有直追嵩山少林寺,和龙虎山“上清观”之势。
此时宫前广场之上,万头攒动,人山人海,除香客和游客外,尚有出卖饮食和香烛的摊贩,人声鼎沸,情况热闹至极,这批人均因宫内无处容身,因而留在外面,等候敬完香的人让出地位来。
宫门之内,挤得水泄不通,每一重殿内,俱是黑压压一片,鞭炮劈拍,钟鼓齐鸣,汇成了一片令人头昏脑胀的声响。
但是……
没有一人想出去,每人均是挥汗如雨,却又拼命地往后殿挤去。
第五重大殿后,当路竖着一块高高的石牌,牌上镌着九个朱漆大字:
朝山进香者到此止步。
十二名身穿绽蓝绣银线八卦道袍的年轻道士,夹路列站在两边。
十余丈外,高高一座拱门,拱门右侧,并排站着四名老道,为首一人,正是阴阳双圣大弟子弘修。
这四人俱都穿着鹅黄朱线八卦袍,头戴星冠,肩插长剑,喜气洋溢,正在代师迎宾。
应邀赴会者,一批一批的由拱门中进去,入门之后,继续前行,足音渐远,终至了无声息,彷佛石沉大海一般。
第九重大殿后,赫然一大片广场,广场中央,以上好的纯白花岗石,砌了一座高仅三尺,直径十丈整的圆形平台。
平台之外一丈远处,盖了团团一圈,整齐划一,编竹为瓦的凉棚,凉棚下座椅胪列,此时业已大半有人。
广场后方,恰好居东,凉棚以栏枰隔了五丈宽的一段,其中坐满了奇装异服,扎眼之极的人物。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坐在最右,两人各自握着一根玉柄拂尘,疏眉细目之上,天师冠端端正正,绛红道袍,有如两团火焰,绣金八卦,熠熠生光。
两人身后,环列着八名黄袍弟子,弘法居首,双手合抱一柄宝剑。
向左去约四五尺远,一张高背太师椅上,盘腿坐着一个身躯高大,紫须绕颊的怪人。
此人双眉如戟,两眼深陷,白晰的面颊之上,两眼后侧,各有三条深深的紫纹,一眼望去,令人恐怖陡生,不寒而栗。
他——“兀南居士”韦翰。
在他身上,有一段惊神泣鬼的往事,一件足令鬼哭神号的秘辛。
这一段往事,这一件秘辛,举世之间,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狄抱寒的“师母”—一史兰因,一个是“情天一魔”花无忌,但是两人均不能对狄抱寒说明。
“兀南居士”韦翰之左,坐着“艳尸”花无畏。
这女人,依然是满面春风,丝毫不似大敌将临的样子,只见她隔不一忽,即对西棚将手一招,嘴皮动上半晌。
西棚之内,一身紫罗的花紫云盈盈而笑,不时将螓首摇上一摇。
“艳尸”花无畏过去,坐着一个鸠形鹄面,身穿皂色长袍的老叟,此人即是娄山的“恶祖”郅苍,目光磷磷,当真看看就怕人。
“恶祖”郅苍椅后,侍立着五名男女,除了年龄较大的两名男子生相较为狞恶外,余下白云飞和另外一男一女,长相倒也不俗。
再过去一人,乃是“阴风手”古幽屏。
古幽屏年约六旬,文士打扮,脸庞瘦削,表情极为深沉,这时闭目而坐,似在冥心思索着什么。
他的身旁,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头梳丫角,粉装玉琢,虽然年幼,却是明眸皓齿,十足一个美人胚子。
最左面,则是“雷震子”轩辕石矶,和“血影神幡”耿温,两人俱未携带从人,却都将寒光迸射的眼睛,在凉棚内四处环扫着。
白发上人公孙赞迄未到场,想是被孟康暗暗弄死了。
西面棚下,以栏枰隔了四丈宽一段,棚前悬挂着一块木牌,上写“寰宇五绝”四个大字。
这段凉棚划归“寰宇五绝”专用,显然地,今日之会,系因“寰宇五绝”而开。
南北两面,俱未划分地段,赴会之人,各自选拣座位,无形之中,显示出南北棚下,俱是应邀观礼,权充见证的人。
然而——
东西两棚,虽是邪正混淆,善恶不分,南北两棚,却是黑白异趣,泾渭分明。
少林、武当、昆仑、华山、衡山、峨嵋,以及灵华派,卫家门等名门正派的人,俱都集中南面棚下,其他江湖侠客,如天西一叟,美髯公等人,亦都坐在棚内。
北面棚下,却大半是草莽间的好汉,南七北六,十三省内有名有姓的人物,几乎都赶来了此处,为数之多,竟在百名以上。
所有的目光,俱都不时朝西棚下瞟去,“寰宇五绝”享誉三十年,曾经见过全部的固少,一个也未曾见过的人更多。
西棚之下,右首坐着“玉蕊仙子”花青棠,和紫云墨兰三姐妹,左边坐着“天巧星”孟康和崔千嫪夫妇俩,其余则是虚位以待,尚无到场之人。
请柬之上,注明午时正,此时一轮炎阳,正往当顶靠近,午时正已快到了。
一忽,走道中并肩转出二人。
一男一女,男的是一身洁白绸衫,美如潘安宋玉的司徒瑾,女的则是螓首蛾眉,绰约多姿的孟鸾音。
二人向四周环顾一眼,然后低声讲了几句,接着司徒瑾走向南面棚内,孟鸾音走向西棚下,各自投向自己的老父。
蓦地——北面棚下的群豪,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百余道目光,一齐朝左侧的走道望去。
形容枯槁,瘦骨如柴的“鬼仙”申元化,带着小侯亮走在前面,一身玄黑,重纱掩面的长孙父女,举步在后面跟着。
“玉面毒心”长孙咎,“断魂仙”长孙萼,二个都是名震江湖的人物,此时双双以蒙面出现,不知内情的人,疑是疑非,真假莫辨,不禁交相探问,纷纷议论起来。
这四人刚刚落座,纷杂之声,倏地一瞬而断。
偌大一片广场,霍地变得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情天一魔”花无忌,狄抱寒缓步走出了通道。
全场的目光,俱都集中在二人的身上,绝无一人例外的。
大半的人,神色在激动着,有的因为爱,有的因为恨,有的因为仇,有的因为忌,但其关心则一。
大半的目光,都集中在狄抱寒的双臂上,甚至因而忽略了“情天一魔”花无忌的盛名,忽略了她绝世的风华,和夺目的美艳。
狄抱寒,身穿一袭海青儒衫,腰悬一柄松甲古剑,举步飘逸,徐徐的朝西棚走去。
“情天一魔”花无忌似乎满怀欣慰,与爱子走个并肩,不时转面顾盼一眼,喜悦之情,一丝隐藏不住。
走进西棚之后,狄抱寒首先朝“玉面毒心”长孙咎,和“鬼仙”申元化分别一揖,躬身道:“两位老前辈好。”
“玉面毒心”长孙咎将手一摆,道:“免礼,今日应该摒绝杂虑,专心对敌。”
狄抱寒肃容说道:“多谢前辈指教。”
说罢转望长孙萼,唤道:“萼妹。”
长孙萼坐在父亲身旁,这时静静地望了狄抱寒一眼,蒙面黑纱之后,樱口微微一张,却未吐出任何声音来。
“玉面毒心”长孙咎再度将手一摆道:“时刻已到,自回座中去吧。”
狄抱寒深深地凝视长孙萼一眼,转身朝“天巧星”孟康拱了拱手,然后走到母亲身旁坐下。
“情天一魔”花无忌见他坐下之后,不看对面的敌人,却向南面棚下的司徒瑾望着,遂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儿要听话,专心一志对敌,司徒瑾已算庞纣的叛徒,‘天魔秘籍’不应传授予他,吾儿暂行放开此事,日后再慢慢设法处理。”
狄抱寒收回目光,亦以内功传音道:“孩儿只防不测,误了庞纣的遗志,因而想将此事,转托一位可靠的人,再则也想与神拳大师商讨一下,有关‘达摩内典’的事。”
话声刚了,忽听广场后方,传来当……当……当三声钟响。
“情天一魔”花无忌柔声道:“强敌当前,时不我予,吾儿速即静神待敌,不可再存杂虑。”
说话之际,忽见“阴阳双圣”丙灵丙晟离座而起,冉冉飞出凉棚,飘然落在那花岗石的十丈平台边缘上。
刹那间,全场肃静无声。
只见阴阳双圣丙灵丙晟同时举起单掌,朝四外稽首一礼,扬声说道:“今日开光大典,承蒙天下道友赏光赴会,名山增色,蓬荜生辉,贫道兄弟,不胜感激之情。”说罢客套话后,顿了一顿,继续道:“在座之人,无非鲁殿灵光,一时之俊彦,贫道兄弟忝为地主,特备这三尺低台,以供天下道友各留雪泥鸿爪,以志今日之会。”
说到此处,霍地四目同射奇光,双双朝西棚望住,道:“寰宇五绝,驰誉江湖数十载,今日之会,敢请五绝为主盟?”
刹那间,数百道目光,一齐往西棚移来,看是何人,代表五绝答话?
西棚下,目光闪电般地交炽了一瞬,“寰宇五绝”四字,只是江湖人士的称谓,五人之间,既未结盟,亦未承认谁是五绝的首脑。
忽听“情天一魔”花无忌说道:“寒儿出去,与两个杂毛交待几句,如果由我方指名索战,你便先与他两人动手,能将他两人去掉,便可使局面混乱,能使局面混乱,便可寻出一条生路来。”
狄抱寒颔首受命,看看“玉面毒心”长孙咎等人没有异议,于是缓缓起身,举步朝前一跨。
这迈步一跨,与常人走路时毫无二致,只是才见他走了三步,人已移出十丈之遥,穿过平台,气定神闲地站在阴阳二圣身外八九尺处。
广场之内,弥漫着一片令人窒息的气氛,炎阳当头,人人心内暗暗生出寒意。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眼中奇光流转,朝狄抱寒打量一霎,齐齐稽首道:“狄公子玉体无恙,可喜可贺!”
狄抱寒双手一拱,道:“有劳挂念,狄某感激不尽。”
接着手按剑柄,朗声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寰宇五绝享誉已久,如今亦该避位让贤了。”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道:“国有国法,会有会规,两位道长身为主人,如何比划,只管吩附,寰宇五绝无不奉陪。”
只听“阴阳双圣”齐齐一笑,敞声说道:“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吩咐不敢,丙灵丙晟之意,先由寰宇五绝,指名赐教,如果三百招满,尚未分出胜负,立即换人上场,寰宇五绝轮完后,再由他人向五绝指名讨教,狄公子认为愚见如何,是否公平合理?”
狄抱寒朗声一笑,道:“如此甚好!”接着双手抱拳,肃容道:“先师见背,狄某不肯,滥竿充数,就向两位道长讨教几招吧。”
此言一出,南北两棚的人,俱都怦怦心跳,寰宇五绝中,以“乾坤一怪”朱问天的名头最响,如今到场的老少五人,亦以狄抱寒最引人注目,今日之会,眼见是个不死不休的局对,两方轮次挑战,先出场与后出场都无便宜,狄抱寒首先以一敌二,真不知结果如何?
忽听阴阳双圣哈哈一声大笑,道:“狄公子,今日的寰宇五绝,武功以你为首,临会之人,也大半是因你而来,丙氏兄弟只要命大,迟早与公子见个真章,眼前却碍于主位在身,只得请你暂缓一场了!”说罢纵声长笑,举掌一礼,飘身退回了东棚之内。
狄抱寒闪目朝东棚内扫了一眼,情知对方八人中,只有“雷震子”轩辕石矶,和“血影神幡”耿温二人稍弱,其余的人,俱都深浅难知,而且极可能武功皆在长孙咎之上。
忖念之间,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
当下飘身退回棚内,朝着“玉面毒心”长孙咎等人抱拳道:“那一位老前辈有兴先上?弟子听候各位前辈的调遣。”
“玉面毒心”长孙咎面庞一转,朝身旁的“鬼仙”申元化望了一眼,意思是要他先下场去,拣一个最弱的对手打上一场。
“鬼仙”申元化一理疏须,转朝“天巧星”孟康道:“孟老儿,你有家有室,难免死不瞑目,还是让你打第一场,先捞点本钱到手。”
申元化心高气傲,“天巧星”孟康却毫不客气,振衣而起,呵呵大笑道:“此计甚佳!”
接着将手朝孟鸾音一伸:“音儿将宝剑予为父一用。”
孟鸾音急将“倚天剑”摘下,递到父亲手内,“天巧星”孟康倒提剑柄,纵身一跃,飘落在五六丈处的平台中心,朝着东棚内扬声发话道:“耿温,孟康与你走上一场,见识见识你招魂幡的绝艺!”
“血影神幡”耿温,见孟康挑上自己,顿时厉啸一声,双足顿处,纵身扑到了台心。
“天巧星”孟康捋须一笑,语含讥诮的道:“打旗的先生,孟康拣点便宜,你快将那宝贝幡儿亮了出来!”
“血影神幡”耿温狞笑一声,右手大袖一扬,咔嚓声中,腥红如血的八尺长幡,高高地举到了手中。
“天巧星”孟康呵呵笑道:“好戏尚多,我们不要耽误了时间。”
话声中,倚天剑幻起满天精芒,朝“血影神幡”耿温飞袭而去。
只听弘修在场边道:“一——”
原来阴阳双圣派了大弟子数记招数。
“血影神幡”耿温,狞笑连声,绛引幡带起震耳惊风,朝“天巧星”孟康迎面扫来。
刹那间,平台突现奇观。
“天巧星”孟康的倚天剑,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宝刃,黑夜之中,亦是寒光闪闪,此时炎阳当顶,将那宝剑照得毫芒乱射,刺人双目,剑法展开后,更令人耀眼难睁。
才一接手,“血影神幡”耿温便陷入了危境,这时展动长幡,将自己裹得风雨不漏,脑中则千回百转,筹思对策。
他的绛引幡如血似火,骄阳之下,但见一团丈许方圆的红光,在台心闪闪地幻动。
一道矫夭银龙,盘绕这团红光飞扑不已。
弘修仅仅数了一招,第二招便无法再数,无奈之下,只得转面向师父望去。
阴阳双圣,四条疏眉一般地紧皱,脸上的神色,难看到了万分。
由于烈日与宝刃,四座之中,已无人数得出孟康的招数,即令“兀南居士”韦翰,“情天一魔”花无忌和狄抱寒等也不例外。
今日之战,寰宇五绝,都无逃生的把握,狄抱寒唯恐母亲伤痛,因而将一腔愁绪,密密地埋藏在心底。
“情天一魔”花无忌为爱子的安危,多少日来,芳心欲碎,但恐馁了爱子临敌的勇气,亦是丝毫不敢将忧虑表露出来。
“玉面毒心”长孙咎,“鬼仙”申元化,这两人早将生死置于了度外。
只有“天巧星”孟康,略略有一点逃生的把握,虽然如此,仍然须要捕捉一点一滴的时机。
璇玑剑法,施展到了极致。
“天巧星”孟康竭尽了毕生修为的功力。
倚天剑,彷佛闹海蛟龙一般。
蓦地—一“血影神幡”耿温与“天巧星”孟康同声厉吼,嘶嘶乱响中,八尺绛引幡被倚天剑绞得寸寸而断,连同幡内激射出的毒液,布满了两丈大的一片台心。
“天巧星”孟康快如星旋电射,窜到了三丈之外,也只有他,始有能力对付这种诡辣的兵器。
今日之战,是不死不休,并非点到为止。
“天巧星”孟康一退即进,快如电光石火,场外惊噫之声,尚未竭止,他已二度朝耿温扑上。
“血影神幡”耿温勉强支持了百合,这时长幡已失,只剩两尺长的一截铜杆,眼见漫天银芒涌袭而到,只得足下急挫,飘身往一旁暴闪。
东棚之内,阴阳双圣一齐转面,朝“兀南居士”韦翰望去。
“兀南居士”韦翰缓缓地将头一摇,冷森森的道:“任他去吧,三百招还差得太远,咱们为他报仇就是。”
话声中,只见“天巧星”孟康倚天剑乱震,洒出满空银星,直往狂窜不迭的耿温罩落。
这一招“众鬼撬门”,出于“天巧星”孟康手内,其威力岂同小可。
耿温眼看一片银网疾罩而至,知道无法逃遁,情急之下,厉吼一声,双掌猛力朝前推去。
一阵呼啸的劲风,直往漫天精芒内投去。
“天巧星”孟康一点亏不吃,身形电闪,飒然往耿温背后转进。
比轻功身法,耿温岂是天巧星的对手,以掌对剑,耿温无法与孟康周旋。
三五招才过,蓦听“天巧星”孟康轻哼一声,但见倚天剑重使一招“众鬼撬门”,耿温已发出半声凄厉慑人的惨嘷。
“天巧星”孟康一剑直刺,在耿温胸上贯心而过。
“血影神幡”耿温的尸体尤未倒下,“天巧星”孟康业已双足点地,飞身纵回了西棚。
进入棚内,“天巧星”孟康反握剑柄,朝“玉面毒心”长孙咎等人抱拳一拱,然后自回座中,自始至终,了无得意之色。
“玉面毒心”长孙咎朝申元化道:“你先上,我再等一场。”
“鬼仙”申元化怪笑一声,双袖一抖,闪身往台心飞去。
耿温的尸体已被抬走,纯白的花岗石平台上,遗下了一滩殷红的血渍。
申元化满身鬼气横溢,细眼连翻,朝东棚内瞅了半晌,始才阴森森地道:“雷震子,老夫看来看去,只有你满脸晦气……”
“雷震子”轩辕石矶未待申元化将话讲完,冷哼一声,纵步到了台上,瞋目道:“老鬼不必啰嗦,今曰总要将你赶回鬼门关去。”
“鬼仙”申元化啾啾一笑道:“咱们结个伴!”
声甫落,黑影一闪,鸟爪一般的五指,快捷无伦地抓去,飘忽诡异,令人目眩神迷。
雷震子唇角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飘身一掠,蓦地倒射,瞬息之间,狂风暴雨般地还了五招,掌、指、肘、腿,俱都引用上了。
“鬼仙”申元化足踏“乱五行迷仙遁法”,“五鬼阴风爪”嘶嘶不绝,有若漫天浓云,满台飞卷,似欲将雷震子呑噬下去。
“雷震子”轩辖石矶心头雪亮,知道申元化与孟康一般,自料不是韦翰等人的对手,因而先弄一个垫背的。
激怒之下,双掌连环迸发,掌影千重中,一波一波的内家罡力,海潮般的汹涌劈出。
狂飙腾腾,呼啸震耳,锐风嗤嗤,撕裂人心。
两团淡影,翻翻滚滚,阴辣凶狠,睹之令人悚然。
两人愈战愈为亡命,宛如不世深仇,申元化行动飘忽,轩辕石矶出招猛悍,劲力澎湃中,俱都是掌爪相连,迅捷无匹。
恶斗正烈之际,霍地听得阴阳双圣齐声尖叫道:“三百招满!”
“鬼仙”申元化岂肯停手,五鬼阴爪连施杀着,冀将雷震子留在场内。
二圣宫方面的高手较多,彼等早经布署,只要将第一轮搪塞过去,立即以上驷对下驷,将寰宇五绝逐个消灭,此刻雷震子一听三百招满,顿时厉喝一声,双掌回环迸扫,连劈一十二掌。
如山掌力,在两人间布下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彼此武功相埒,猝然之间,“鬼仙”申元化那能攻得进去。
但见“雷震子”轩辕石矶震声狂笑,身形倒射,直往东棚内纵落,半空中手指申元化哂然道:“老鬼勿须心急,时辰未到,你赶紧下去调复原气吧!”
“鬼仙”申元化冷森森一哼,宽袍大袖往下一拂,轻飘飘地退回了西棚,自归座位,谁也不加理会。
狄抱寒离座而起,走到“玉面毒心”长孙咎身前,见他业已站起,遂将悬在腰间的宝剑摘下,双手托住道:“老前辈如欲下场,请用萼妹的这口宝剑。”
“玉面毒心”长孙咎一言不发,冷冷地在狄抱寒面上扫了一眼,接着一瞥静坐椅上的爱女,身形一幌,闪眼出了凉棚。
狄抱寒凤目一掠,只见孟康在闭目调元,崔千嫪与孟鸾音望着场内,侯亮正襟危坐,一扫平日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情,长孙萼如寒潭止水,静穆得无以复加,瞟也不瞟自己一眼,想起她在石上留字,谓男子不可辞母就妇,不由心下一酸,戚然不克自己。
蓦地——几声惊噫陡起。
狄抱寒转面一看,只见“玉面毒心”长孙咎对面,卓立一位须发斑白,肩背长剑,一身粗布短装的老者。
原来长孙咎闪至台上,眼望东棚,尚未开口发话,南面走道之旁,突然跃出这个老叟来。
“玉面毒心”长孙咎打量来人一眼,冷冷问道:“尊驾何人?”
那老叟神情凝重,沉声说道:“有一个化龙剑凌九皋,那是老朽的师侄……”
“玉面毒心”长孙咎双目之内,杀机一闪,摆手道:“不必细说,人是我杀的,你亮剑动手!”
那老叟淡淡一笑,摇头道:“老朽不杀徒手之人!”
话声刚了,东棚内一人纵声道:“长孙咎,看剑!”一柄精钢长剑,流矢经天而至。
“玉面毒心”长孙咎攫住剑柄,闪目望去,见那抛剑之人,原来是恶祖邮苍,遂将长剑仔细检视一遍,扣指一弹,转朝短装老叟冷然道:“长孙咎杀人无数,不论有仇无仇,剑下绝不留情,你自行打量就是。”
那老叟脸色一沉,严峻地哼了一声,反手一抽,横剑在手,道:“你请!”
“玉面毒心”长孙咎只感到心头一烦,冷哼一声,挥剑揉身而上。
剑动风辔,寒光电驰,刹那间,两道精虹交织来去,剑罡浪卷,一层一层的往四外扩散。
狄抱寒立在西棚之内,心情之沉重,简直无法言喻,万想不到,此时此地,掀起了微山湖的旧事。
台上二人,任何一个丧命,对他均是惨痛无比的打击。
日影偏西,时已未末申初。
倏而——幽眚指风响起,显然地,单凭“森罗九九剑法”,长孙咎无法取胜。
天下之大,当真奇人辈出,这无名老叟使的不过一套“披风化龙剑法”,但那绝对在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没有丝毫瑕疵的招式,任他“森罗九九剑”如何凌厉狠辣,终是攻不进去。
这种以快打快的上乘内家剑术,三百招来去,半个时辰便已告满。
狄抱寒宅心仁厚,事属施俊义一案余波,因而不忍再见正派侠士丧亡,又恐玉面毒心殒命,长孙萼沦为孤女,故尔两人才一交手,他即暗暗默数招数,此时一见三百招告满,立即提起一口丹田真气,纵声喊道:“三百招已满,两位暂请停手!”
此时的狄抱寒,内力之雄厚,已至惊世骇俗的程度,他情急发话,用了全力,四座之人,俱感耳鼓嗡嗡作响,如闻殷殷雷鸣。
只是,恶斗方酣的二人,谁也不肯罢手。
狄抱寒微一幌身,直飘六丈,到了剑影丛边。
忽听“玉面毒心”长孙咎厉叱道:“退下,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西棚之内,“情天一魔”花无忌扬声道:“吾儿回来,人各有志,不必牵强过甚。”
狄抱寒眼看二人激斗之烈,势非有一人丧命不可,心如刀割之下,一步一步,勉勉强强的倒退,瞥眼南面棚内,人人神情激动,人人有按捺不住之势。
玉面毒心如果杀了无名老叟,南面棚下,将不知有多少人向他索命。
霍地,厉喝声中,“玉面毒心”长孙咎激射而起,腾身三丈高处。
一片丈余方圆的浓云,漫天铺地,往台心疾罩而下。
一片耀眼难睁的精芒,在浓云下闪掣不已。
那无名老叟,足踏子午,剑指当空,皓首微翘,凝然如渊亭岳峙。
“呛!呛!呛”连响,一阵紧密的金铁交鸣。
“罗网罩魂”一招,电掣般的一闪而逝,“玉面毒心”长孙咎二度腾上了半空。
血!一滴一滴,连成一串,由半空落下。
无名老叟的左手四指,被玉面毒心齐掌削断,殷赤的热血,随着手臂挥动,洒成了几匝圆圈。
没有喊叫,有的只是冷森森的哼声。
长剑星旋电转,“九幽令到”,一片刺眼精芒,泰山压顶而下。
无名老叟耸立台心,精钢长剑霍地一阵扰动,是欲化龙飞去。
火星飞溅,金铁交鸣声荡漾不绝,半声闷哼,长孙咎电激射起。
血!雨点般地自空下落,玉面毒心胸肩两处,皮开肉绽,出现两道尺许长的创口。
无名老叟的左脸之上,自发际至颈项,被伤了一条半寸深的血槽,拳骨外露,怵目惊心。
这一场搏杀,惨烈之状,令人不忍卒睹。
霍地,“玉面毒心”长孙咎厉吼道:“狄抱寒,萼儿交给你!”
吼声中,惊虹轮转,波及一丈的一片银芒,朝地面疾罩而下。
“天罗九转”,森罗九九剑中最为凌厉凶狠的一招,出于绝代凶人长孙咎之手,大罗金仙,亦无从逃遁。
震天惨嘷过去,血肉横飞,“砰砰”连响,玉面毒心与那无名老叟,双双损落在地上。
那无名老叟,头颅被绞得稀烂,齐颈以上,业已空无所有。
“玉面毒心”长孙咎,被那个无名老叟临终一剑,自左肩至心口,活生生地被劈开。
雪白的花岗石台上,血!肉!尸体,还有木然而立的狄抱寒。
还有,武功已失,黑纱掩面,跟跟跄跄奔来的长孙萼。
“断魂仙”长孙萼仆身奔到台心,一看父亲业已无救,突然变得沉静下来。
她呆望着父亲的尸体,眼中没有半滴泪水,有的只是一片茫然的神色。
她,“断魂仙”长孙萼,受乃父熏陶,视人命如草芥,但她从来未曾想过,自己的父亲亦会死去。
如今,父亲居然死了,她尚未来得及悲伤,已经为震惊所怔住,反是狄抱寒,满眶都是泪水。
一个劲装少年纵到台心,与狄抱寒默然相顾一眼,狄抱寒与他相识,他是铁云大师的弟子。
二人同时俯身,各自抱起一具尸体,狄抱寒抱着玉面毒心血淋淋的遗体,朝长孙萼含泪道:“萼妹,咱们先退下去。”
“断魂仙”长孙萼漠然望了他一眼,缓缓地弯腰,拾起父亲用过的那柄精钢长剑,转面朝东棚下望去。
人影一幌,“艳尸”花无畏倏地到了台上。
狄抱寒修眉一蹙,柔声道:“萼妹,咱们走,待一会去安葬你爹爹的遗体。”
“艳尸”花无畏哑然一笑道:“除非你怯战突围,这样一个一个打下去,你想活命,真是痴人说梦!”
说罢转向长孙萼道:“你这孩子,就跟着我吧,你父亲与我本有渊源,我不会亏待于你。”
狄抱寒愁苦不胜,冷冷地朝花无畏道:“你自信逃得过今日一劫么?”
“谁的命长,不久便见分晓,如果我先你而逝,她也只有依靠于你。”
接着将手一伸,道:“来,随着我去,包你有本领去杀花紫云,杀花墨兰,杀孟鸾音,想杀谁就杀谁!”
“断魂仙”长孙萼怔怔地望了她半晌,突然娇躯一转,伸手来抱父亲的尸体。
狄抱寒后退一步,瞋目喝道:“萼妹,我是寒哥!”
突然间,一阵柔风飘起,花无忌降临在台心。
“情天一魔”花无忌冷冷地扫了花无畏一眼,转朝狄抱寒道:“寒儿退下去。”
狄抱寒双手托着玉面毒心的遗体,反身走了两步,转脸向长孙萼温柔地说道:“萼妹,跟寒哥来。”
“断魂仙”长孙萼茫然不知所措,看了看狄抱寒,转面又向花无畏望去。
“艳尸”花无畏莞尔一笑,挥手道:“你就先随他去吧,回头我再来接你。”
“断魂仙”长孙萼怔了一瞬,终于拖着那柄长剑,随着狄抱寒走了回去。
“艳尸”花无畏突然格格一笑,娇声道:“师姐,那怪物死了,你不殉情自戕,岂非有损‘情天一魔’的雅号?”
“情天一魔”花无忌面色一沉,寒声道:“若要你随我回宫听候发落,想你必然不肯甘心,如今废话休提,我先看看你的武功长进了多少!”
“艳尸”花无畏吃吃笑道:“试试看吧,他们都想你先尝尝丧子之痛,然后再取你的性命,我们师姐妹就先玩三百招,待你那儿子死了,再来见一见真章。”
“情天一魔”花无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双袖忽扬,露出一对玉掌,微一幌动,无声无息的印了过去。
“艳尸”花无畏娇笑连连,身如随风柳絮,闪眼与情天一魔互换了位置,双掌翻飞,一招拍出了八掌。
这一对同门姐妹,人是一般美艳,武功路子亦复相同,打来悄无声息,轻飘飘地不着边际,但在少数高手眼中,却看得出两人身上的每一寸罗衫,都隐藏着追魂夺魄的杀机,只要沾上一点,顿时便得横尸就地。
“情天一魔”花无忌名震武林,在正邪各派的心目中,都是一个最为难惹难缠的人物,在场之人,除花无畏外,俱未见过她的真实功夫,此时人人摒息静气,盯住场内一瞬不瞬。
西棚之下,“断魂仙”长孙萼席地而坐,抱着父亲血淋淋的尸体,双目茫然,视而不见的朝台心望着。
狄抱寒伫立在她身旁,目如利箭,随着台上四只手掌不停的幻动,母子连心,使得他的面色变得如万丈寒潭一般的深沉。
侯亮双手抱膝,蹲在长孙萼的身旁,“玉蕊仙子”花青棠姐妹,俱都暗暗地流着冷汗。
一百招!两百招!三百招!杀机隐隐中,“情天一魔”与“艳尸”花无畏终未分出胜负来。
狄抱寒陡地颤声大喝道:“三百招满!”
“艳尸”花无畏吃吃而笑,双袖连拂,飘身后闪道:“师姐大概不愿撇下爱子,因而不肯全力以赴,三百招已满,停会再斗吧!‘”
“情天一魔”花无忌亦不追击,阴阴一笑,飘身返回棚内。
四座之人,逐渐紧张起来,每人都知道,蟧山之会,由此进入高潮了。
一种惨淡的凶杀之气,逐渐渗入了场中,每个人的鼻端,开始嗅着了血腥的气味来。
许多人突然暗暗不安,后悔来到了此处。
“情天一魔”花无忌亲自动手,替狄抱寒脱下外罩的儒衫,露出一身海青紧装,然后替他将宝剑系好。
“就由‘阴风手’古幽屏下手吧。”情天一魔温柔万分的说道:“儿不杀人,人必杀你,设战速决,尽量保持原气。”
狄抱寒点了点头,眼瞥着痴坐在地上的长孙萼,期期的道:“娘……”
“情天一魔”花无忌柔声道:“儿只管放心对敌,娘会代你照顾着她。”
狄抱寒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反身一跃,冉冉飘降至台心立定。
人至场中,不觉精神一振,豪气陡生,小立一瞬后,朝着东棚抱拳道:“狄抱寒敬请古老前辈莅场!”
东棚下,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响起,“阴风手”古幽屏人随声至,冷然道:“古幽屏匪号阴风手,生平不用兵刃,使掌使剑,阁下尽管随意。”
狄抱寒朗盘遒:“狄某甘愿领教掌法!”
“阴风手”古幽屏冷冷遒:“请!”
狄抱寒朗朗一声:“有僭!”
声甫落,飘身而进,左掌虚晃,罩定古幽屏胸前八大死穴,右手食指微曲,朝古幽屏眉心点去。
“阴风手”古幽屏一招便被激急,嘿嘿冷笑声中,挫步旋身,挥掌向狄抱寒胁下猛击。
霍地,狄抱寒左手一拂,化解敌掌,右手变点为削,横划古幽屏咽喉,双腿起处,猛地交叉踢去。
他双手玄奥,两腿诡异,俱是武林前所未睹,率意而发,自己也不知名称。
“蓬!”然一声,劲风怒卷,古幽屏避掌发招,双手斜斜朝前劈出。
一阵悠悠柔风,与狄抱寒双腿激发的刚罡劲气一撞,古幽屏只感身心一震,摇摇退了一步。
以足代掌,武林从来未有,除少数见过狄抱寒施展的人外,无不骇然色变,矫舌难下。
狄抱寒脑中,闪电般的掠过一个思想:“母亲与萼妹的生命,均系在我的身上,少一个强敌,就多一分生机!”
思忖中,身形似电,疾闪向前,右掌一挥,猝然击了过去。
古幽屏掌力阴毒,伤人于无形,正要看看狄抱寒沾着掌风余波后有何反应,如山暗劲,业已当胸撩来。
危急之下,双掌一竖,拍的一声,古幽屏连退五步。
狄抱寒身形幌了一幌,欺身而进,抡臂又是一掌。
这一掌来势凌厉,古幽屏不敢硬接,侧身暴闪中,双手连展奇学,“游魂幻音”、“九幽传籁”、“诸天魅影”,勉强化解了狄抱寒一掌。
东棚之下,阴阳双圣的两张面孔,恍若两只紫茄一般,“恶祖”郅苍牙根乱咬,“兀南居士”韦翰满脸狞笑,喉间咯咯作响。
“阴风手”古幽屏的武功,在“玉面毒心”长孙咎之上,数十年前,不知多少一流高手,懵然无知的丧在他的掌下,但却万想不到,与狄抱寒相较,竟然所差恁远。
掌风盈耳下,狄抱寒蓦地身形上拔,双腿连环并发,朝古幽屏头面处乱踢不已。
“阴风手”古幽屏气急败坏,运掌狂挥,节节后退。
他比内力不如,拳掌招式,又不及“天疑九势”,狄抱寒贴胸佩着袪毒至宝“天螭珠”,他的阴毒掌力又不生反应,力穷势蹇,不禁羞怒交加,心胆欲裂。
日落黄昏,习习夜风,悄然由东南海上吹来。
凉棚之内,许多人离座而起,啧啧有声。
原来狄抱寒身躯离地六尺,双腿飞踢,飕飕进逼,竟然直赶五丈距离,将“阴风手”古幽屏逼到了石台边缘。
“阴风手”古幽屏竭尽平生所学,虽然步步后退,却终于将这震古烁今的一百余腿,全数化解了过去,其武学之精奥,功力之悠长,端的亦无人可比。
此时眼看后无退路,前面漫天腿影,情急势迫,不禁脱口一声厉啸,双掌飞攫,快捷无伦地朝狄抱寒双足抓去,同时塌腰一扭,欲待贴地面逃生。
狄抱寒舍掌不用,心头原有成算,这时双腿疾幌,左脚使出神拳大师所授“天龙四象拳”中的一招“带珠藏雨”,陡然踢上了古幽屏的左腕。
“阴风手”古幽屏面色早已全变,这时蓦感左腕一震,骨痛欲碎,立桩不稳,身形倏地一转。
狄抱寒右腿早藏左腿之后,足尖翘处,恍若惊霆迅雷,猛地踢上了古幽屏的后颈上。
半声嘶吼,古幽屏人如断线风筝,直往一丈外的凉棚内飞去。
血!狂喷如水箭,“阴风手”古幽屏颈骨粉碎,只剩几片皮肉相连。
突然间,东棚内响起一阵尖嫩的嘶喊。
狄抱寒扭头一看,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在棚内又哭又叫,迸力挣扎,“恶祖”郅苍的那个女弟子拉住女孩的手腕,不放她挣出棚外。
“情天一魔”花无忌忽以千里传音的内功,朝数丈外的儿子道:“寒儿回来!”
狄抱寒有点心惊肉跳,闻唤飘身一跃,匆匆飞回棚内。
这面刚刚归座,“恶祖”郅苍已屹立台心,狞声发话道:“孟康老儿,还不出来领死!”
“天巧星”孟康手提倚天剑,震声狂笑,一跃六丈,直泻郅苍身前。
“恶祖”郅苍鄙夷不屑地一瞥孟康,冷冷说道:“看掌。”
声歇之后,始才扑身向前,挥掌击出。
“天巧星”孟康横剑而立,哈哈狂笑不已,郅苍骄狂,正合他的心意。
只听掌风震耳欲聋,怒涛奔浪般的掌力,呼啸翻滚而至。
“天巧星”孟康笑声一歇,欸然斜闪数步,左手摧心掌一招“情箭诛心”,右手倚天剑“玉璇滴露”,同时向郅苍袭去。
“恶祖”郅苍狞笑不绝,身形原地一转,右掌疾挥而出,硬以排山倒海的掌风,隔空震袭“天巧星”孟康。
暮色四合,夜风中充满了腥咸的味道。
突地-——
蓬然一声暴向,“恶祖”郅苍探手剑幕之中,一掌击在天巧星胸上。
“天巧星”孟康哼也未哼一声,身躯去如流矢,被击得斜飞五丈,直往台面栽落。
“恶祖”郅苍一掌击实,掌上陡生异感,瞿然一惊之下,左胸忽被倚天剑一划而过,皮翻肉卷,顿时半身浴血。
四面棚下,俱有惊诧之声响起,。
狄抱寒突然脱口道:“娘,‘灵猱软甲’在孟康身上!”
“情天一魔”花无忌脸色气得铁青,顿了半晌,方始冷森森的道:“想不到老儿如此贪生怕死,竟然在花无忌头上,也弄起狡狯来!”
狄抱寒失笑道:“孟康也算厉害,居然打通了诸葛辙的关节。”
说话中,“天巧星”孟康早已一跃而起,与惊怒交迸的“恶祖”郅苍,二度打在一处。
“天巧星”孟康精神百倍,倚天剑如闹海神龙,夹杂左手的摧心掌力,与“恶祖”郅苍抢制先机,力争主动。
他所着蜀锦宽袍,胸上已被击得稀烂,剑风掌劲下,破布飘扬,果然露出贴身穿着的宝甲。
“恶祖”郅苍一时大意,胸上吃孟康划了一剑,鲜血汨汨,功力大打折扣,又知孟康身躯要害不畏掌击,只得将全部招式,转往他头面四肢攻去。
“天巧星”孟康不是泛泛之辈,虽然武功原本不及郅苍,但有“灵猱软甲”护身,加上一柄吹毛断玉的宝剑,再加郅苍业已带伤,牵扯起来,也足可放手一搏了。
“恶祖”郅苍半身浴血,这时左手握住袍带,单凭一条右手臂,力敌“璇玑剑法”和“摧心掌”两般绝艺,招招进逼,仍是丝毫不让。
“天巧星”孟康暗暗忧急,耽心三百招内,收拾不下郅苍,留下无穷的祸害,只是任他如何拼命,如何行奸使诈,依然是奈何不下“恶祖”郅苍。
攸地,“兀南居士”韦翰悄然到了台前,阴沉沉地道:“三百招已满,郅道友权且退下!”
“恶祖”郅苍连劈三掌,闪退数尺,双目寒电暴射,罩定“天巧星”孟康道:“下一轮你不找我,再下一轮我就找你,你敢逃遁,郅苍包你家中鸡犬不留。”
“天巧星”孟康冷冷地道:“老儿狂吹什么大气,有种就与老夫上凉棚一战!”
“恶祖”郅苍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扭转身躯,径自往东棚跃去。
“兀南居士”韦翰对身前的孟康视若无睹,眼望西棚,阴沉沉喊道:“申元化,轮到你了!”
西棚之内,狄抱寒突然离座而起,纵声道:“韦翰……”
“鬼仙”申元化面庞一转,冷冷地道:“谁命你讲话了?”
狄抱寒楞了一楞,默然坐了下来。
“鬼仙”申元化转向侯亮道:“我一丧命,你立即奔回山去,绝对不要多留一刻,阴风爪练成之前,不许踏入江湖一步!”
话声峻削,字字如刀,讲完之后,幌身出了凉棚。
“天巧星”孟康刚刚回转,尚未就座,突然朝着孟鸾音说道:“为父如果不幸,尔等立即隐迹潜踪,不可在江湖上露面,不过临走之际,最好放一把火,将这劳什子的二圣宫烧掉!”
侯亮听到“放火”二字,知道孟康是讲给自己听的,但因悬念师父的安危,已无心加以理会。
此时直径十丈的白石平台,边缘上每隔一丈,插上了一根特制的牛油巨烛,火焰闪闪,环照一圈,映得台上磷磷生辉,煞是美观。
台上两个奇形怪状的人默然相对了一瞬,“兀南居士”韦翰突然磔磔一笑,极其轻蔑地道:“你还不动手,要等什么?韦翰三掌打你不死,立即扭头奔回山去,绝不在此多留一刻。”
“鬼仙”申元化,岂能忍受奚落,怒极一笑,纵身而扑,双爪齐扬,全力抓将过去。
韦翰喉间突地咯咯作响,凝立不动,任由申元化抓来。
“五鬼阴风爪”岂同小可,申元化见他垂手不动,顿时十指朝下,凝足功劲,迸力往他双胁下一插。
“鬼仙”申元化早已豁出性命,根本不管他是否还击,指风锐啸,霎眼触上了韦翰的肋骨。
他数十年苦修的内功,全部凝聚在十指尖上,韦翰纵是铁铸铜浇,金刚不坏之身,也得为之洞穿,更别说什么金钟罩,铁布衫,蛤蟆气了。
岂料,他这里十指刚刚触上,一阵刚猛无俦的罡劲,蓦由韦翰双胁下疾震而来。
咔嚓一响,“鬼仙”申元化十根手指,尽被折断,鲜血涔涔,根根骨节错出皮外。
“鬼仙”申元化浓眉紧皱,咬牙闭口,双足一挫,闪电般地飘身后退。
“兀南居士”韦翰并不立即出手还击,只将一对慑人心魄的怪眼,罩定申元化的身形。
“鬼仙”申元化一退八尺,身形刚刚立定,韦翰霍地磔磔怪笑,眼角紫棱一阵跳动,右手一挥,劈空遥击过来。
呼的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掌风,轰然疾涌而至。
“鬼仙”申元化岂肯束手待毙,脚踩乱五行迷仙步,鬼魅地滑步外逸。
“兀南居士”韦翰睹状之下,咽喉咯咯一阵乱响,腾身而起,俯卧半空,四肢舒张,恍若一只怪鸟,直往申元化头顶罩下。
“鬼仙”申元化怒哼一声,双足疾绞,飕然朝外暴闪。
蓦而,韦翰讥诮之极的一声冷笑,笑声中挥掌下击,遥遥劈向申元化的后脑。
这一掌凌厉至极,劲网罩定了两丈方圆。
“鬼仙”申元化陡感身形一滞,彷佛遽然陷身泥沼之内,情知性命休矣,不觉怒气横生,猛力一扭身躯,双腿暴弹,两臂高举,血淋淋的十指,直往韦翰面孔上抓去。
韦翰轻藐地哼出声来,左臂随手向下一挥。
“拍哒!”一声,“鬼仙”申元化被震落在地,七孔溢血,僵卧不动,石台四周的烛火却呼呼一阵摇幌。
人影一幌,狄抱寒到了申元化身旁,接着一阵狂风卷到,来了小丧门侯亮。
侯亮满头青筋暴露,俯身一探申元化的鼻息,发觉师父业已气绝,顿将身形一挺转面朝韦翰瞪着。
狄抱寒叹了口气,道:“亮弟不可妄动,申老前辈尸骨未寒,你若违背师命,他老人家灵魂难安。”
侯亮陡地牙根一错,右足猛力一跺,接着扭头如飞而去。
韦翰冷冰冰地道:“小子,轮到你了。”
狄抱寒双眉一挑,满露厌恶之色道:“等一等。”
说着,抱起申元化的尸体,跃回西棚之内。
放下申元化的遗体后,狄抱寒走到母亲身畔,俯身笑道:“娘,该由孩儿和韦翰一拼啦!”
“情天一魔”花无忌强颜一笑,道:“打不过就逃,那也不算丢人,韦翰当年不逃,岂不早死在你父亲手内。”
狄抱寒知道母亲言下之意,是希望自己见机逃命,于是朗声一笑道:“孩儿省得,其实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天咧。”
“情天一魔”花无忌佯笑道:“别争意气,使宝剑对敌,稳扎稳打,待机而动!”
狄抱寒含笑点了点头,转向“玉蕊仙子”花青棠亲热地唤了一声“大姐”。
玉蕊仙子神情激动,口齿微启,竟然发不出声来,狄抱寒一扫花紫云和花墨兰二人,不再讲话,转身跃到长孙萼身畔,柔声唤道:“萼妹。”
“断魂仙”长孙萼面庞一仰,茫然向他望了一眼。
狄抱寒心如刀割,却不敢泄露出来,见她抱着父亲的尸体,手中尚抓着由场内拾回的那柄长剑,不禁心神一颤,伸手道:“萼妹,把剑给哥哥用一用。”
“断魂仙”长孙萼一听,双手将长剑紧紧地抓住,连连地摇头不迭。
狄抱寒热泪一涌,沉吟少顷,缓缓地蹲下身来,右掌按在她的额上,将一股绵绵的内力,透入她的“神庭”穴,一面柔声问道:“萼妹,你认识我么?”
“断魂仙”长孙萼望了狄抱寒一眼,缓缓地将头一点。
忽听“兀南居士”韦翰敞声道:“狄抱寒,后事交待完了没有?”
狄抱寒扭头纵声道:“你再等等!”
突地,南北东三棚之内,起了一阵骚动。
“火!”有人脱口道。
狄抱寒游目一扫,只见第六重正殿处,有火光透出屋顶,接着钟鸣之声,由火场传来,同时隐隐有“失火啦失火啦”的喊声。
东面棚内,人影连闪,阴阳双圣的六名弟子,由凉棚顶上往火场驰去。
忽听“天巧星”孟康低声道:“音儿去将那批东西截住,别让他们伤了那黑炭。”
孟鸾音会意,身形一幌,由棚后溜了。
“情天一魔”花无忌朝着玉蕊仙子一使眼色,眨眼之下,花青棠的座上空空如也。
只听“兀南居士”韦翰厉声道:“狄抱寒,你再不出来,老夫要移樽就教了。”
狄抱寒大喝逍:“来了!”
接着朝长孙萼沉声道:“萼妹,叫我一声!”
“断魂仙”长孙萼呆了一瞬,终于轻声唤道:“寒哥!”
狄抱寒见她神志尚还清醒,于是劈手夺下她手中的长剑,拉开长孙咎的尸体,将她往胁下一挟,飞身一纵,直跃向南棚神拳大师的身前。
这一跃八九丈,全场哗然中,狄抱寒跪在神拳大师面前,垂泪道:“弟子惶愧忧悒……”
四面棚下,俱有人影走动,阴阳双圣的六个大弟子,星驰电掣,分由两面驰走。
南面一重偏殿上,又有火头冲天而起。
“神拳大师”一印截口道:“老衲愿意照看这个孩子,只是耽心她心伤旧事,自绝生机!”
狄抱寒沉吟半晌,陡地将长孙萼拥近身前,以聚音成缕,传音入密的功夫,向她耳中道:“为兄代替庞纣,收你作为闭门弟子,‘天魔秘籍’藏在广西点苍山,天琴壑,如果为兄死了,你要好好地自练武功,替师门及为兄报仇!”
说罢沉声喝道:“记住!”
吩咐既毕,转朝神拳大师扑身一拜,腰肢一拧,飞身纵落于台心。
霎时间,北面偏殿,及东面的后院,皆有火头冒起,阴阳双圣的十二名涕子,竟然截不住纵火之人。
狄抱寒纵落台心,亦不答话,反手一拔,摘下肩后的宝剑。
寒光闪耀,长孙萼喂在剑上的剧毒,已被狄抱寒洗掉。
刹那间,剑气烛天,风涛怒卷,台心二人的身形俱失。
火,大有燎原之势。
天干物燥,加上海风猎猎,顷刻之间,四面“劈拍”之声大作,浓烟随风弥漫。
后院之中,突然传出妇女的哭喊之声,其声震耳,想来总有百名之多。
阴阳双圣,和“恶祖”郅苍的五名弟子,俱都赶向了火场,西棚之下,花紫云,花墨兰,崔千嫪俱已不在,只剩“情天一魔”花无忌,“天巧星”孟康,和地上的两具尸体。
四处有人在奔走,南北两棚之下,人心惶惶,却无一人离去,所有的人,俱都凝目注视台心,无论瞧不瞧得真切,皆不肯放过一生一世,难得一见的拼斗。
一道长达丈余的惊虹,在满台腾腾地翻滚,时而地上,时而天空,盘绕飞旋,成为一片奇景。
身剑合一,武林之中但闻其名,未得一见的上乘剑术,今日出现在举世群豪的眼前。
一片迷离的淡影,紧附在那段惊虹的四外,时而在前,时而在后,一忽在左,一忽在右。
似龙戏珠,似珠逗龙。
片刻间,台缘三十余根牛油巨烛,俱为台上漩回不定的罡风剑气所扑熄。
东绷之下,“恶祖”郅苍突然朝花无畏道:“花道友,局势难料,我看还是同时动手吧!”
“艳尸”花无畏咯咯一笑道:“这火古怪,凭他几个小辈捣蛋,岂有扑之不灭的道理!”
说罢懒洋洋地离座而起,遥遥望了南面棚下的长孙萼一眼,然后朝郅苍道:“看这势头,也只好了结一个算一个啦!”
“恶祖”郅苍双手一拱,道一声“请”,两足一垫,斜飞六丈,跃上了南面凉棚的竹顶之上,厉喝道:“孟康老狗,还不滚出来受死!”
“天巧星”孟康长笑一声,仗剑激射,直扑南面棚顶。
“艳尸”花无设却飘身上了北面棚顶,朝着八九丈外的“情天一魔”花无忌将手连招,笑盈盈地喊道:“师姐快来看,有人在放火烧山!”
“情天一魔”花无忌悬心爱子安危,正自全神留意场中,闻言怒哼一声,飘身飞起,直往花无畏所立之处降下。
人在空中,果然看清漫延极速,大有合围之势的熊熊烈火之外,道观外面,上风处的树林之中,冒起了四五处火头。
“艳尸”花无畏吃吃笑道:“师姐,我们打不打呢?我看不如一齐让大火烧死掉算了!”
“情天一魔”花无忌阴沉沉一笑,娇躯一幌,双袖交拂而至。
转眼间,两边棚上,四条人影,分别恶斗起来。
石台上,狄抱寒与韦翰鏖战方酣,孰胜孰负,谁生谁死,尚未露出端倪。
蓦地,劈拍之声乱作,第八重大殿即紧邻广场的一座偏殿,屋顶上同时冒起了火光。
烈火造成的疾风,开始呼呼的响起。
似飞蝗乱窜一般,不知何人领头,棚下的人大都纵上了棚顶。
大部的人集中在东西两面棚顶,只有丁公望等十余人,趋近了孟康和郅苍近处,少林寺的八名僧人,移至了平台边上,卫天衙和司徒彦等人,也都环立在台边。
倏地!“阴阳双圣”丙灵丙晟手提宝剑,气极败坏的奔了回来,朝着少林寺的方丈了缘大师嘶声大吼道:“史兰因已到多时,你们尚在此处瞪什么眼!”
元通和尚厉喝道:“不得无礼!”
了缘大师朗宣一声佛号,向着一印一虚稽首道:“烦请两位师叔,前去相迎史檀樾至此。”
一印一虚同时合掌一礼,一虚大师手提锡杖,直往阴阳双圣的来路闪去,“神拳大师”一印则长臂一探,将长孙萼挟在胁下,往偏左的一处殿顶纵去。
少林寺的僧人,算准了史兰因定必到场,因而守株待兔,要当面向她追讨达摩内典。
一阵阵浓烟,随风送入了广场,转眼之间,满天赤黑,遮没了当空的皓月。
咳嗽之声,此起彼伏,人人感到炎热难耐,人人感到心下惶恐。
蓦地——震天一声大响,远远处的一重大殿,被烈火烧塌下来。
场内情势大乱,站在东西两面棚顶的人,陡地往二圣宫外呼啸而去。
少林寺的方丈了缘大师,突然以佛门“叩心钟”的无上禅功,朝恶斗中的六人,震声大喝道:“诸位道友,大火就要封闭出路,各位赶紧逃生吧!”
倏地!西南方一座尚未烧塌的大殿屋顶,现出一位手持拂尘,眉目如画的道姑,火光照耀之下,彷佛天仙下凡一般。
了缘大师等不及一印一尘两位师叔回转,喝一声“走”,径自率领一尘和四名弟子,朝道姑立身处奔去。,
少林寺的僧人一走,阴阳双圣霍地朝场边站立的“雷震子”轩辕石矶嘶声喊道:“轩辕道友,上啊!”声甫落,三条人影,激射而起,不约而同地朝花无忌扑去。
原来狄抱寒与韦翰的武功太高,三人均无法插手,“恶祖”郅苍对孟康本有余裕,不料动手不久,丁公望和邓横倏地加入了战圈,三人连手对付郅苍,阴阳双圣与雷震子本欲拢去,却因孟康一边尚有十五六人守在一旁,三人年老成精,唯恐陷入泥淖,少时无法脱身,因而都不肯贸然过去。
转眼工夫,赴会观光的人俱已退尽,只剩“美髯公”司徒彦等人。
离开广场的人,一个也未兄回转,显然地,广场之外,另外尚有人恶斗。
阴阳双圣和雷震子围攻花无忌,司徒彦等人见了,俱都心下踌躇,一时无法决定,是否应该看在狄抱寒份上,助花无忌一臂。
忽听“艳尸”花无畏娇喘道:“师姐,你要死了!”
阴阳双圣的两柄宝剑,雷震子的一根三棱镇天尺,加上“艳尸”花无畏的一对玉掌,狂风骤雨般地朝花无忌猛攻。
狄抱寒身剑合一,已与“兀南居士”韦翰恶斗了一千余招,这时瞥见母亲临危,自己又无法脱身相助,急愤填膺之下,不觉张口发出一声震天的厉啸。
这郁怒一啸,声震霄汉,“美髯公”司徒彦等人,心下俱都为之一震。
卫天衙本来抱着他那爱孙,这时陡然将他放落地上,怒吼一声,朝雷震子身后激窜而去。
蓦地,哗啦哗啦一阵暴响,殿宇倒塌之声,震耳欲聋。
整个蟧山条麓,成了一片火海,只有东面尚有一条窄窄的出路。
一声厉啸,划空而起,“恶祖”郅苍人如流矢经天,疾投东面而去。
“天巧星”孟康等人,恍若殒星之后的光芒,尾随“恶祖”郅苍飞遁。
刹那间,火海之内,只剩狄抱寒对韦翰,花无忌对花无畏,卫天衙对雷震子,司徒彦和瞿宫浩双战丙灵丙晟。
铁云大师和集云大师,守住卫天衙的那个孙儿。
还有,靠东面的台边,静悄悄地站着古幽屏带来的那个女孩,她一双小眼,充满了恨毒的仇火,追着狄抱寒的那道剑光,始终不眨一下。
铁云大师一见卫天衙不是雷震子的敌手,急朝集云大师道:“师弟抱起孩子!”
声未落,人已提杖跃去。
讵料身在半空,陡听“波”的一响,卫天衙半声闷哼,雷震子大声一阵惨嘷。
卫天衙,脑壳已被雷震子的三棱镇天尺砸碎。
“雷震子”轩辖石矶,被那豪气干云,宅心仁厚,不到临危不施展毒手的卫天衙,由袖内飞出一只水晶球体,炸裂出的天蚕棼、碧蜍气,金蟆涎合练的毒液沾上,顿时身中剧毒,转眼便得化为一滩黄水。
蓬!蓬!蓬连响,“情天一魔”花无忌和“艳尸”花无畏同挥玉掌,连连硬拼不已。
卫天衙那孙儿,在集云大师臂中嘶声狂喊,挣扎不休。
火,烧上了四面凉棚,石台彷佛一块炉中的烙铁。
蓦而——
一股疾风由东面火缝隙中吹至,一个急迫的声音喊道:“寒儿退下!”
狄抱寒闻声,知道师母史兰因驾到,赶紧撇下韦翰,半空中回身盘旋,厉喝道:“各位前辈快退。”
喝声中,长虹怒卷,惨嘷顿起。
丙晨被一剑腰斩,丙灵右臂齐肩削下,凌厉长啸中,拖着淋淋血雨,疾投东方而去。
狄抱寒一剑挥罢,转望花无畏头顶飞去。
忽听“情天一魔”花无忌厉喝道:“寒儿先走,为娘要亲自惩治叛逆!”
话声中“蓬!蓬!蓬!”巨响不绝,十余掌硬拼后,情天一魔与“艳尸”花无畏同时口喷鲜血,摇摇似欲倒下。
狄抱寒杀红了眼,惊芒过处,已将“艳尸”花无畏由顶劈作两半,接着左臂一探,将摇摇欲坠的母亲抱入臂中。
这都是瞬息间的事,狄抱寒反身欲抱卫天衙的尸体,突然心意一变,拾起雷震子遗下的三棱镇天尺,身形闪处,已将集云大师臂中的孩子夺过手来。
“走!”狄抱寒大喝道。
一声慑人心魄的急啸,摇曳长空,直往东面火海中射去……
“兀南居士”韦翰,挟着姓古的那个女孩遁走了。
五六条人影,衔尾疾追而去。
忽听朱夫人史兰因急声道:“诸位请挽住手!”
“美髯公”司徒彦等人才将手掌相次握住,史兰因突地抓住司徒彦的膀臂,急喝道:“寒儿,快!”喝声中,首尾相衔的一条淡影,直往业已无路可循的火海中投去。
呼啸不已的旋风,在火海上空狂乱地盘旋。
血海行舟,该当灭顶的人,均已灭顶!
看!一片归帆,在如血的火海中,缓缓地移动着。
(全书完,感谢“孤鶴”提供图档,“淡淡的笑着”校对,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