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中年人十分潦倒,毫无半点仙气,但两小不远千里而来,突然发现之下,也不由心神大畅。
这工夫那柳半仙已走到楼前正面,面向太白楼,放下竹桌及竹凳,把木盒放在桌上。
两小正自微感失望之时,突见来往之人,见了柳半仙,都深深施礼,对他十分恭敬。
水灵鸾道:“人不可貌相,更不能光重衣冠!他能博得所有之人的尊敬,亦非易事,最低限度,此人的人缘甚好……”
只见那桌幛上柳半仙三个大宇下面,绣着“相面、算命、占卦、测字”等八个小字。
再下面是“兼治疑难百病,富者加倍收费,贫穷孤寡免费治疗”等字样。
岳群道:“照此看来,此人竟是一位风尘奇人了,不知他会不会武功?”
水灵鸾道:“冷前辈既然知他之名,且叫我们专程找他,想必也是武林侠隐之辈……”
岳群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他站起来付了帐,和水灵鸾向封摊走去。
就在这一会工夫,柳半仙摊子上已经来了生意,围拢了十余个商人和贩夫走卒。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衣衫褴楼的中年人向柳半仙深施一礼,道:“小的患风湿症多年,只因家境贫寒,无力治疗,以致拖延至今,风闻半仙济世求人,不取分文,所以小的才敢前来求医……”
柳半仙瞪了那肥胖之人一眼,道:“那一只脚有风湿病?”
胖子道:“小的双脚都有……”
柳半仙道:“把袜子脱下来,让我看看!”
那胖子立即脱下鞋袜,指着两脚背部,道:“就是脚背上酸痛,每逢阴天,就更加厉害!有时整夜无法安眠!”
柳半仙道:“现在痛不痛?”
胖子道:“现在也痛,不过不太厉害!”
柳半仙伸手在他的膝上一捏,道:“好了!现在不痛了吧?”
这简直等于儿戏一样,众人都不敢相信,一齐向胖子望去。
那知胖子大声道:“先生神术也,小的果然不痛了……”
柳半仙微微一笑,道:“既然好了,请付手术费五十两!”
此言一出,胖子面色大变,正色道:“小的一贫如洗,风闻先生对贫穷之人免费治疗,才敢斗胆前来就教,五十两银子,足够小的一年生活所需,岂非要小的难堪?”
此刻观众也都极为同情那胖子,因他衣着褴褛,一脸油泥,绝非富有之人。
岂知柳中仙哂然一笑,道:“在下一生相人无算,岂有走眼之理,相术有六,穷人不生富相,富人不生穷相,尊驾家财万贯,良田千顷,岂有付不起五十两银子之理……”
众人见柳半仙侃侃而谈,似不像敲诈之态,又一齐向胖子望去。
只见他虽是一脸污泥,却掩不住一脸红光,分明是脑满肠肥,饱食终日之辈。
天庭虽不饱满,地阁却极方圆,绝不像贫穷之人,不由又向柳半仙望去。
柳半仙淡然道:“本人时间极是宝贵,现在只得加倍取费,以摊来兹,非纹银百两不可!”
胖子脸上肥肉一抖擞,沉声道:“这简直是诬诈,小的早知如此,拼着受罪,也不会移樽就教……”
柳半仙冷冷地道:“那很简单!在下把毛病再退给你也就是了……”
说着话,出手甚快,已在脖子膝摸了一下,胖子微哼一声,立即皱起眉头。
柳半仙挥挥手道:“请尊驾让出位置,本人也好招待其他顾客!”
胖子冷笑道:“你这人分明是个骗子,各位可别上他的当!”
但那些就医问卜之人,并未受胖子的盅惑,也许是太相信柳半仙之故,反而不屑地望着胖子,希望他早点离开此处。
胖子见群情对他不利,只得缓和下来,兜头一揖,道:“小的身上拥有三五十两银子,那不过是刚刚为人做长工,拿到一年的工资……”
柳半仙道:“以自己的劳力换来的钱,治疗自己的宿疾,正是极为应该之事,尊驾要不要治疗?”
胖子道:“要……要!请先生原谅则个……”
柳半仙再次在他双膝上一摸,那胖子风湿症已愈,想回身挤出去,那知柳半仙比他侠了一步,伸手一抓他的左腕,一个白色镯子已到了柳半仙手中。
胖子骇然止步,沉声道:“怎么?青天白日之下,你想抢劫?”
柳半仙冷冷一笑,根本不予理睬,却擎着镯子道:“各位看到没有,这镯子乃是地道白金打造,净重三两五钱……”
胖子陡然一震,道:“你怎知这镯子是三两五钱?”
柳半仙哂然道:“本人的手比秤还要准确,诸位不信,只管拿东西来考验一下。”
此言甫毕,突闻有人在人丛沉声道:“好狂的口气!你秤秤这玩艺有多重……”
只见一道白光在空中划个半弧,“蓬”地一声,插在竹桌隙缝之中,竟是一支三棱巨镖。
众人哗然暴退,大惊失色。
柳半仙却连连摇手道:“诸位不要惊慌!这算不了什么!那位高人若是有意伤人,早就有人躺下了……”
众人半信半疑,望着柳中仙,只见他拔下巨镖,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在手中颠了三下,道:“此镖净重十五两半!”
突然有人惊噫一声,道:“尊驾怎知不是一斤净重?”
柳中仙哂然道:“此镖刚刚铸成之时,确是净重一斤,一两不多,但因使用十余年之久,磨损消耗,恰巧减轻半两……”
突见一个大汉大步走迅,大声道:“算你猜对了!拿来……”
他伸手要接那巨镖,只见柳半仙往前一送,那大汉惨呼一声,抖手抛了巨镖,落在地上。
众人向地上望去,不由目瞪口呆,原来那巨镖乃纯钢打造,已经赤红,地上冒起轻微的青烟。
那大汉惊愕一下,知道遇上了高人,转身就跑,连镖也不要了。
观众立即宏声大笑起来,只有那胖子面色大变。
柳半仙道:“小庙的鬼,见不得大香火!这位仁兄连饭吃的家伙都不要了!真是虎头蛇尾……”
他擎着白金镯,郎声道:“如今市价,白银十两约值黄金一两,黄金二两约值白金一两。”
他微微一笑,续道:“二两五钱白金约值黄金十两半,十两半黄金约值白银百余两,在下索价百两纹银已超出此镯所值。此镯没收,余数也就算了……”
那胖子面色大变,呐呐地道:“尊驾这等行为,简直是不画脸的强盗,诸位,你们评评理。”
柳半仙道:“你也不必危言耸听,在下按身价收费;穷富贫贱,从未出错!尊驾乃是采石矶一带知名富户,也是附近最吝啬之人,百两纹银,实在不多。”
众人不由一怔,其中有两人仔细一看那胖子,立即惊呼一声道:“你不是李百万大爷么?”
李百万到此为止,已知无法隐瞒,恨恨地道:“百两纹银,又可以买一亩良田,老夫……三月之内……无法安眠……”
说毕,垂头丧气,就要离去。
柳半仙招招手道:“李先生请记住,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今后若能厚道点,做些善事,尊驾或能多活几年……”
李百万陡然一震,须知爱财之人,亦极惜命,一个人有了钱,就希望自己长寿,甚至于永远不死。
李百万又打消了走意,道:“先生请看看我能活多少岁?”
柳半仙道:“相面润例分为二种,大相十两,小相三两……”
李百万咧咧嘴道:“不相也罢……”
柳半仙叹道:“只怕尊驾活不到……”
李百万刚要抬腿,又回过头来,道:“咱们商量一下,你只要告诉老汉,我能活多少岁就行了!相费减半如何?”
岳群不由暗暗叹道:“此人家财万贯,竟是这等吝啬!莫非世上富有之人都要这样才能……”
只闻柳半仙道:“去!去!本人在此摆摊十余年,还没有人为我更改过润例……”
李百万硬着心肠道:“好吧!我给你二两,这总该成了吧?”
柳半仙看也未看他一眼,却向另一面:“哪一位再上来……”
李百万大声道:“好啦!三两就三两,你快说吧!”
柳半仙仔细一端量李百万,道:“尊驾少运坎坷,白手成家,到二十五岁之后,才出人头……”
李百万点头道:“不错,不错!老夫二十五岁之前,为人看牛……”
柳半仙续道:“三两银子,只能小相,在下仅能自山根处相起……”
他微微摇头道:“四十岁走‘山根’运(即两眼之间处),四十二走‘精舍’,四十二走‘光殿’(仍是鼻梁靠近两眼之处),四十四走‘年上’,四十五走‘寿上’,四十六、四十七走两颧,四十八走‘准头’,四十九、五十走‘兰台’和‘廷尉’……”
李百万连连点头,众人也都十分佩服。
柳半仙面色一肃,道:“五十二定‘人中’,也叫作‘人冲’,即鼻子以下与上唇之间部位,此处为人生一大关键,因为由鼻头高处,一下子落下来,会事败业散,所以有人往往于五十一岁而亡……”
李百万大惊道:“我的人中如何?”
柳半仙微微摇头道:“你的人中太短,而且那一道沟又太浅,乃是短寿之相,除非……”
李百万面色大变,焦灼地道:“除非怎样?”
柳半仙肃然道:“所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也就是说心地好坏,必形之于外,是为相貌,而人之相貌仍可以更改……”
众人微微私议,似对“相貌可以更改”之语,不以为然。
柳中仙道:“如果一个人心术由善变恶,相貌必定变坏,反之,若由恶向善,相貌则由坏变好,本人曾亲眼见过一位相貌由坏变好之人,现在作为例证,以供各位参考!”
他想了一下,道:“有一年黄河泛滥,某地立成泽国,淹毙之人不可胜计,那时在洪水附近有一富家子弟,自幼浪荡逍遥,不务正业,某相土为他看相曰,公子双龙入口,将来必定饿死(双龙即嘴角两旁之纹)。哪知事隔年余,那相士又见到那位公子,不禁大惊道:公子袍貌已变,非但不会饿死,且后福无穷矣!”
李百万道:“请问那公子何处改变了?”
柳半仙道:“他那两条龙纹,本是伸入口中,但一年后却向两旁伸展开去,扬大福之相,相士问他在这一年之中,是否做过大善事?那公子想了一下,道:半年前黄河泛滥,死伤无数,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立即贴出告示,凡是在洪水中救人一命者,给纹银十两,两命二十两,余类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附近船家及壮汉,都纷纷前往救人,共计救了五百多人。相士大声道:对了,这正是你积了阴德,冥冥中自有神明护佑于你,你今生不会再有衣食之虑了……”
众人虽不敢相信此事是否正确,却十分感动。
柳半仙道:“你若能广行善事,或能延长寿命!在下言尽于此,尊驾请吗!”
李百万似乎大为折服,道谢而去。
柳半仙电目一扫,目光落在岳群身上,朗声道:“这位公子面有忧色,是否有意问问吉凶?”
岳群立即挤上前去,抱拳道:“在下岳群,正有一事想请指教,不过……”
柳半仙立即会意,收起摊子,向观众抱拳道:“今日在下就此收摊,各位若有所教,明日请早……”
说毕挟起竹桌和木匣,挤出人丛,急步而行,向郊外走去。
不久来到采石矶伸入江中犄角处,其实只有此处才算采石矶,传说晋温峤曾燃犀照妖于此,是以有燃犀亭,以及捉月亭。
而柳半仙正是居于岩壁之上一个石屋之中。
柳半仙指着石屋道:“前面乃老夫居处,二位有何见教?”
岳群又是一揖,道:“有人被人面蜘蛛咬中,九死一生,据说半仙乃当代疗毒名家,晚辈特来相求施药……”
柳半仙沉声道:“哪个叫你们来的?”
岳群道:“七重天主人冷枫……”
此话一出,柳半仙厉喝一声,向岳群劈出掌。
岳群大为震骇,此人内力之深,绝不在他之下,只得集八成力道双掌逼上。
“蓬”地一声,岳群又被震退一步。
水灵鸾大声道:“前辈有话好说,何必动武……”
柳半仙嘿嘿冷笑道:“无怪老贼放心你们前来了,原来真有一套……”
说着,连劈数掌,狂攻不已。
岳群再也不敢大意,全力相拼,打得难分难解,心道:“原来此人和冷师伯有仇!奇怪了!既然双方有仇,冷师伯当时何不说明?”
他突然一震,心道:“是了!这正是借刀杀人之计,看来胡小蝶的猜想仍然未错!”
水灵鸾大声道:“前辈请住手!您和冷枫有仇,与我们并无关系!”
柳半仙道:“你们能为他前来取药,岂能没有关系?分明想前来暗袭老夫!”
“蓬蓬蓬”!二人又接实三掌,平分秋色,土石横飞,黄尘暴卷。
三五十招过去,岳群沉声道:“住手!”
他立即倒纵五尺,道:“前辈若要真打,请撤出兵刃来!”
说着,撤出鬼头杖一抖,“铮”地一声暴涨三尺。
柳半仙微微一怔,道:“你是娄子云的什么人?”
岳群道:“他是在下的长辈,也可以说是在下的师傅!”
柳半仙道:“到底是哪一个中毒了?”
岳群沉声道: “家师司马长虹、娄前辈以及在下的师姑等五人……”
柳半仙撤下一柄短戟,沉喝一声道:“死了活该!接招……”
岳群一肚子怒火,今天才有机会发泄,立即施出师门的“霹雳神杖”,风雷乍起,杖影如山,将柳半仙重重罩位。
但柳半仙也不是易与之辈,戟浪重重,上下翻飞,仍能脱出杖风之外。
岳群全力施为,不给他半点喘息时间,厉声道:“把解药拿来!”
柳半仙力扫七戟,地动山摇,只闻水灵鸾道:“岳群,我来帮你……”
岳群沉声道:“不要来!我一个人足够应付!”
柳半仙冷冷地道:“小子,你若能接下我的绝命三招,解药照给不误!”
岳群道:“好……”
柳半仙招式一变,突然缓慢起来,那短戟斜斜伸到岳群胸前,岳群以杖去拨,竟未拨动,不由猛吃一惊。
他只得疾闪三步,但短戟又跟踪递到,乍看极为缓慢,但却快速无比。
岳群大喝一声,倒扫一杖,乃是“霹雳杖法”中的精粹。
“当”地一声,杖戟乍分,两人都感到虎口发热,而柳半仙的短戟父到了岳群的小腹之处。
岳群冷冷一笑,以十二成真力,施出更辣手的一式,类似普通招式“拨草寻蛇”。
“当”!柳半仙闷哼一声,踉跄退了两大步,慨然叹道:“司马长虹的武学,果然是广陵绝响!”
两小见他前倔后恭,不由大感不解。
柳半仙道:“老夫与令师乃是至友,昔年往还时,他尚未收徒,想不到十年不见,竟调理出这等徒弟来!”
岳群深施一礼,道:“晚辈刚才失礼,尚请前辈见谅……”
柳半仙道:“不防!不过是老夫试验于你!看看你能否面临重大考验?”
岳群微微一怔,道:“晚辈不解前辈之意!”
柳半仙肃然道:“你等来此求药,为时已晚!回去时必将面临危机,也可能有杀身之祸,所以老夫必须相试,实有深意!”
两小陡然一震,道:“前辈是说家师等已经……”
柳半仙道:“大概也差不多了!不过,你们回去之后,不论是死是活,你们把此药为他们服下……”
他掏出一大包药,交与岳群,续道:“切记,切记!一定要为他们服下!”
岳群茫然地道:“设若死了也要服下!”
柳半仙道:“不错!”
水灵鸾道:“莫非此药能生死人而肉白骨?”
柳半仙道:“也许!但你们必须按照老夫的话去做,不然不话,后悔莫及!”
岳群道:“前辈怎知家师等人已经无救了?”
柳半仙道:“老夫并未说明等人无救,只是生机极端微渺而已!”
岳群黯然道:“前辈仙机妙算,晚辈钦佩不已……”
柳半仙哂道:“刚才应付那李百万,不过是见风转舵而已,其实老夫也只懂得一点皮毛!”
水灵鸾道:“前辈以手作秤,也是假的么?”
柳半仙道:“那是真的!世上任何事只要下点工夫,都能有所成就,那并不是难事!”
岳群道:“莫非老前辈已知七重天所发生之事?”
柳半仙道:“七重天大会,老夫略有所闻,我虽未去参加,也能猜出大概情形……”
水灵鸾道:“莫非冷前辈,心怀叵测?”
柳半仙道:“此事老夫不便预言,总之,此番回去,杀机四伏,一不小心,就有杀身之祸,如此而已,你们赶快回去吧!”
岳群深施一礼,道:“前辈是否认识一个麻面老人?”
柳半仙道:“当然认识!不过现在若告诉你们,可能于事无补,而且有害无益,你们回去,设若能将此药暗中为他们服下,那是最好,在冷枫面前,只说未找到老夫!若是因情形不许可,以任何方式为他们服下都行,不过必须谨记,为他们服下解药,不论死活……”
说毕,转身向那石屋中走去。竟无意让他们进屋少坐。
岳群道:“小鸾,我们走吧!”
两人下了采石矶,岳群也不管是否惹眼,背起水灵鸾,向西疾奔。
水灵鸾道:“岳大哥,你说这柳半仙的话是否可靠?”
岳群道:“近来连遇奇事,连我也弄不清楚,我认为他没有理由害人,因为几位前辈已经九死一生,即使不加害他们,只要任其恶化下去。过了时限,即无药可救……”
水灵鸾道:“他说不管死活,都要把解药服下去,难道他能救活死人?”
岳群道:“当然不会,我认为他有些话十分含蓄,不便说出,好像冷枫这人有问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