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往昔血洗“梅庄”的事情,汤家克图、克业小哥儿俩个,除唏嘘外,着实是无法能下合适的断语。
这是上一代的人,所留下来的错误,不论事情对否,下一代的人,都必须义不容辞的来承担,来解决!
兄弟二人,终于暂时放弃了谈论当年这段公案,改换了话题,首先是由克业开口,他说:“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克图微笑着说道:“可以,只是不许问我的武功!”
克业笑道:“大哥没有从前老实了。”
克图道:“怎见得?”
克业道:“从前大哥绝对猜测不出,小弟是想问些什么!”
克图一笑道:“所以才被你装成书呆样,骗了个苦!”
克业道:“小弟曾奉恩师严谕,故此不敢泄露,现在……”
克图接口道:“我是逗你的,就是你不问,迟早我还是告诉你。”
话锋一顿,长叹一声,又道:“不过说来话太长了!”
克业道:“大哥只捡紧要的说嘛。”
克图颔首道:“好吧,也只有这样。”
说着,他停了下来喝口茶,方始接着道:“提起这身功力,不能不说到当年,但想起当年那天所受的侮蔑,却仍然十分激动而无法自安!”
克业微吁一声,道:“其实这要怪小弟。”
克业道:“你那时已经走了,怎能知道……”
克业接口道:“大哥记性太坏,我明明说过,傲霜去叫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好了应用之物想走,但还没走……”
克图恍然道:“哦,这就难怪你知道了,二弟试想,蓝姑当着阿爷和奶奶,竟然那样作了明确的表白,在我……”
克业忍不住接话道:“大哥,你不能怪蓝姑的,她那种坦诚直爽的声明,也正表示了她本身的真挚,毫无虚假……”
克图叹了一口道:“话是不错,在我来说,却是深深受了侮辱,当然,直到今天,我也没怪过她,而是恨我自己!”
话锋一顿,他看了克业一眼,道:“二弟,有些话说岀来之后,你可别多心?”
克业诚挚的答道:“大哥你想我会吗?”
克图颔首道:“我知道你不会的,但是我却仍然应该先作声明。”
克业道:“小弟已使大哥受了不少苦,若能……”
克图接口道:“不许这样说,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若不是深受刺激,才发奋图强,又何来今天的成就?”
克业道:“这话也是,不过……不过……”
克图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岀来就是!”
克业道:“大哥的剑法,是昔日‘百禽先生’不传之秘,但‘百禽先生’早已亡故,大哥这剑法得来的也太奇怪!”
克图一笑道:“你还和当年那样的聪慧,事情是瞒不过去你的!”
克业道:“那‘糊涂和尚’前辈奇僧,生平没有看得中过任何一个后进,却偏偏传你神功,可见你……”
克业接口调侃一句道:“人言‘打虎亲兄弟’,现在又不是打虎,大哥却替小弟吹捧起来,这要被人听到,不笑掉大牙才怪”
克图也风趣的说道:“笑?哼!那个敢笑,你我兄弟联手,看不打落他两行狗牙才怪,只想掉上一个门牙就算了事,谈何容易?”
克业哎哟一声,摇头道:“咱们兄弟联手,就为打落人家的牙齿?”
克图道:“他若不服,就再加点别的零碎!”
克业道:“说得就!”
克图道:“怎么?放眼当代武林,怕还没人敢抗你我兄弟的联手攻势,这并非当大哥的吹捧,确实是……”
克业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笑着接话道:“大哥越说越没了谱,不用放眼当代武林,只说一位我们兄弟都曾见过的人,就足能打我们个落花流水!”
克图剑眉一皱,道:“是指海家船上的那位姑娘?”
克业道:“一点不错!”
克图道:“真有这样高超的功力?”
克业道:“小弟还会说谎?”
克图道:“她是什么来路?”
克业微吁一声,摇头道:“看不出,只是……只是……唉!”
克图瞥了克业一眼,改了话题,道:“咱们不是谈这个问题的,听我说自己的奇特遭遇吧,当年离家之后,毫无目的,东奔西走……”
克业似乎并没有在听克图的述说,楞楞的双目岀着神!
因之克图话锋自停,剑眉皱起,扬声道:“二弟,你在想什么吧?”
克业打了个“冷神”,道:“哦……没什么,大哥你说你的,我在听。”
克图道:“算了,我所遭遇的事,没有什么好谈,只不过机缘凑巧,误打误撞,闯进了一个无人的谷洞……”
克图这样说,反而引起了克业的好奇之心,接口道:“是什么山?”
克图道:“有关系?”
克业颔首道:“百禽先生,当年纵横武林,转战江湖之时,共曾在三座名山有过长期居留,因此大哥必须……”
克图接口道:“二弟,你一再提起‘百禽先生’是何原故?”
克业道:“大哥难道不是得到‘百禽先生’的遗宝……”
克图一笑道:“二弟好眼力,就只一招,即泄尽秘密!”
克业道:“大哥说的轻宜,适才较搏时你那一招,换个人的话,怕不早已碎尸断首在广场之上了!”
克图脸一红,道:“不瞒二弟说,我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招会有那样大的威力,要不我怎会如此冒失!”
克业看看克图,道:“是大哥第一次用这一招?"
克图脸又一红,道:“谁说不是?”
克业眼睛一眨,突然换个问题,道:“大哥可是离开山区,才转上水程的?”
克图道:“是呀?”
克业哦了一声,道:“那大哥是从‘云阳’上船的喽?”
克图道:“真想不到,你对川省地理这样熟悉。”
克业没有回答克图这一句话,却道:“自大哥离家,到巧遇奇缘,再到现在兄弟重逢,大概你是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座山的谷洞!”
克业道:“对,不过二弟,你老是叮着问这个干嘛?”
克业笑了,道:“如今,小弟已能一口说出,大哥来自哪座山”
克图想了想,摇头道:“我不信!”
克业又笑了笑,道:“大哥,作兄弟的今天可要逼你一次了!”
克图诧然道:“逼我?逼我什么?”
克业道:“逼你赌一次!”
克图道:“赌一次?这这为什么?为什么赌?”
克业道:“赌我能否一口说岀,大哥从哪座山来!”
克图也笑了,道:“当年惯受你的捉弄之时,只认定你这‘书呆子’运气好些罢了,如今知道你了,怕不会再上你的当啦!”
克业道:“大哥不敢赌?”
克图道:“敢,若是赌来猜这座山的话,我当然敢!”
克图道:“题目就是它!”
克图道:“那我赌了,不知道要赌什么?”
克业道:“赌一件事,是一件由头至尾都要听命不误的事!”
克图道:“彼此皆同?”
克业道:“当然!”
克图想了想了,道:“算数了,你猜吧!”
克业微笑着说道:“是大巴山!"
克图一楞,道:“你……你由什么地方,猜岀是大巴山的?”
克业笑道:“是大哥告诉我的,怎么忘了?”
克图道:“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来?”
克业道:“你自己说是由‘云阳’登舟,自‘云阳’为中山,画个圈儿的话,只有一座‘大巴山’……”
克图恍然而悟,接口道:“想不到如今仍受你的作弄!”
克业道:“这次却对大哥百利而无一害!”
克图道:“何利之有?”
克业话题一变,道:“大哥,我再问你一件事情……”
话没说完,克图已摆手道:“恕不作答,免得又落入圈套之中!”
克业哈哈笑着,道:“这次并不赌什么,大哥怕……”
克图再次接话道:“你要承诺,没有捉弄之意才行!”
克业一笑道:“可以,保证是有必要才问!”
克图也一笑道:“此处就我们兄弟二人,不和你交谈吧,实在没有一个人说空话的道理,但若交谈起来,又必上你的当……”
克业接口含笑道:“当有利的时候,大哥却早把我给忘了!”
克图道:“算你利口,我说你不过,问吧!”
克业道:“大哥何故以纱罩蒙着头脸?”
克图道:“你不是曾经问过了吗?”
克业道:“不错,大哥说是为了躲避一个女子。”
克图道:“不错”
克业道:“小弟想知道是谁?”
克图道:“你这样聪明,何不猜猜!”
克业悄悄瞄了克图一笑,道:“大哥在诱人作赌!”
克图摇头道:“你可心里想,我可不上这个当了!"
克业竟也肃色摇头道:“小弟一向不作必输的赌,这次我心没想什么,任凭大哥是‘欲退故进’,抑或‘欲进故退’全骗不成!”
克图心中一动笑了笑道:“二弟,你实在太聪明了些!”
克业愕然道:“大哥何故突作是语?”
克图道:“知难而退,岂非聪明?”
克业一笑道:“小弟与大哥分手三载有余,其间谁知大哥有多少奇特遭遇,有多少知已红颜,要我猜,我怎肯上当!”
克图转一转,道:“二弟,说你知难而退是聪明,固然。但知难则退,却也又算不得是超人一等的聪明了,因为……”
克业接口道:“因为真聪明人的心目中,从来没有难字,对吗?”
克图以手拍膝道:“正是正是!”
克业摇头,但却也说道:“正是正是!”
克图嗯了一声,道:“你这‘正是’二字,怎样讲?”
克业道:“大哥以‘正是’二字,迫我诱我入壳,但小弟却用‘正是’二字,坚定自己不作超人一等聪明人的心志!”
克图蓦地长叹一声,道:“是呀!人总是人,聪慧自有限度,二弟自难例外!”
克业神色一正,继之以不甚悦服的口气道:“这却未必!”
克图道:“当然当然,人所以不能再超越自然者,就为了一个‘嗔’字,因之也有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蠢行!”
克业反驳道:“大哥误矣,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仁亦勇,怎能说是蠢行?况最后之结局,未必不能达到……”
克图摆手接话道:“强辩,譬如我们所谈的这件事吧,你就知难而退,没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何也?”
克业语塞,似是有些急了,道:“这……这只是小弟不想空费心思罢了!”
克图微笑着说道:“让人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或所知有度,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二弟你这个态度和说法,我并不惊奇!”
克业更急了,道:“要是大哥这样说,我就再赌这一次!”
克图摇头道:“算了吧,这容易赢了一场,再输掉岂非冤枉?”
克业坚决的说道:“不!我决定一赌!”
克图道:“万一输了呢?”
克业道:“怎样赌,东道是什么,概由大哥作主!”
克图道:“这样吧,你胜的话,我算欠你两件事了,我胜的话,所欠你的那件事情,一笔勾销,如何?”
克业道:“好,就这样!”
克图道:“那你猜吧!”
克业正色道:“大哥,请抵掌为信”
克图一笑道:“怕我赖帐?”
克业道:“以示郑重而!”
克图笑着伸岀右手,克业以掌相轻合,发出一声脆响!脆响声后,克业一扫适才他那焦急故作的愁容,道:“大哥,你可又上当了!”
克图哦了一声,笑嘻嘻的说道:“这次上当的,怕是你这聪明人呢!”
克业道:“大哥不信?”
克图道:“别说闲话,猜吧!”
克业道:“首先我猜大哥以杏纱蒙罩头脸,不是为了避人!”
克图哈哈大笑道:“这虽是不在东道之赌中的附猜,但你已经猜错了!”
克业不慌不忙的接说道:“大哥蒙遮面目,是在找一个人,一个女子!”
克图一楞,尚未说岀话来,克业又道:“这女子,曾使大哥蒙过耻辱,受过……”
克图突然起立,扬声接口道:“她是谁?”
克业道:“蓝姑!”
一声“蓝姑”,叫走了克图的一身气力。他颓然跌坐位上,缓缓垂下头去,不用说,克业又猜对了!
克业这时却将坐位移近些许,成了促膝之势!
接着,以诚恳的声调,低低的说道:“好叫大哥喜欢,小弟见到过蓝姑!”
克图猛的拾头,但继之又垂下来,无方的说道:“又能如何?”
这四个字,非身受者,实难了解衷苦!
是的,蓝姑一心于克业身上,任他汤克图感情那般,又有何用?又能如何?到头来只是落个惆怅无已罢了!
但是克业却安慰道:“大哥,你我兄弟的心目中,是应无“难”字的呀?”
克图摇头,吁唏半声,道:“二弟,‘匹夫不可夺志也’!”
克业正色,道:“大哥当知,小弟别有所属!”
克图颔首道:“那是二弟你的礼份!”
克业道:“况昔日小弟以大哥之名相告蓝姑,衷心已有……”
克图接口道:“这个我知道,但是你我无权,强勉他人!”
克业道:“小弟自有妙策!”
“妙策”二字,说的克图眼睛一亮,抬起了头来!他深知自己二弟之能,由是心中油然而兴无限希望。
克业接着说道:“小弟到苏州旧居之地时,无巧不巧遇上了她,她竟暗中相随小弟身后,直到长江,因此迫使小弟蒙面而行!”
“由巫峡返此,小弟认为业已将她抛落中途,岂料昨日突又发现,她竟再次相随于后不远……”
克图接话道:“没有交谈过?”
克业看了大哥一眼,摇头道:“没有!”
克图叹息一声,道:“你太苦她了!”
克业正色道:“大哥怎这样说?”
克图道:“难道她配不上你?”
克业道:“那三不可?”
克业道:“师长父母议婚及嫁,是她和大哥……”
克图哼了一声,道:“不通,那是因为你冒我名,才出了这种事,她心目中,不是要嫁个姓名,是要嫁给那夜的意中人!”
克业道:“大哥请莫激动,这个小弟知道,但当婚嫁议定之后,则名份已有决属,否则即背伦常,此一不可!”
克图怒哼岀声,道:“必是书上说的,好道理!好借口!”
克业不管克图说些什么,又道:“其二,大哥说过,匹夫不可夺其志也,小弟志不在此,婚姻大事,终身幸福,小弟何敢轻弃!”
克图道:“自私之见!”
克业一笑,又道:“其三,傲霜……”
克图接话道:“傲霜如何?”
克业道:“她也离开了我们家!”
克图哦了一声,道:“为什么?”
克业微吁一声,道:“我知道,她是为了找我!”
克图道:“现在人呢?”
克业摇头道:“已有三年不知音信了!”
克图道:“你在等她?”
克业道:“不该?”
克图颔首道:“情有独钟,是该得的!”
克业接着克图的话锋,道:“所以了,大哥应当知道这三不可,小弟……”
克图长叹一声,接口道:“天可怜,她怕要孤苦终生了!”
克业摇头道:“决不会!”
克图沉声道:“我记得清楚,她在当天所作的声明……”
克业接口道:“对!她也是因为‘名份’问题,迫而忍痛……”
克图也插了话,道:“是了,一因名份问题无法解决,二有你这根本上忽略她苦心的人在,试问,她不孤苦今生何待?”
克业笑道:“小弟自有妙策!”
又是一句,妙策,但却提醒了克图,于是他问道:“什么办法?”
克业道:“大哥想听?”
克图瞪了克业一眼,道:“这可是应该笑谈的时候?”
克业于是神色正起,低低和克图说出‘妙策’的内容,足足说了有半顿饭的光景,并且始终比手划脚不已!
正说着,克图突然扬声道:“我不干,这到了最后……”
克业也扬高声调道:“大哥非这样干不可!”
克图沉声道:“我就偏不!”
克业道:“大哥忘了赌的东道啦?”
克图一楞,道:“你……你就为此事,才和我作赌?”
克图道:“当然喽!”
克图骂声道:“你在发现我的真面目时,就作了安排?”
克业颔首道:“作兄弟的,难道不该为哥哥安排一下?”
克图双手猛地握住克业的两臂,道:“你……你太坏……也太好了!”
克业却诚恳的说道:“其实,小弟也是在为自己打算,大哥有句话说的我很对,我很自私,当初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克图却摇头道:“不,天下能行事利人于已者,几何?”
克业扑哧笑出了声,道:“想来那‘百禽先生’,生前必然也是个‘酸人’!”
克力脸一红道:“难道我偶而上一句文,就使不得?”
克业摇头道:“使得,使得,小弟保证并有意外之利!”
克图明白,克业所指是蓝姑,微笑着低头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