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虹侃侃而谈,蓝天一燕不禁暗自羞愧,缓缓垂首,沉默不言,这番话对他教训很大,可惜他已骑虎难下。
流星剑韦长虹,吐出满腹块垒,神气双清,才从案上摸起自己所抽的竹签,刚待下场,谁知那南山樵子董太古,却已走进圈中,韦长虹大感意外,不由看了看手中竹签,这真是天大的怪事,韦长虹那枝十九号的签儿,竟摇身一变,变成了三十二号?
这时圈内的董太古,却已笑嘻嘻地说道:
“喂!我说庄主,你和韦大侠的话说完了吧?”
“还没轮到阁下,你进圈作甚?”
“这可就奇怪啦,我听得很清楚呀,你刚刚不是喊到十九号了吗,怎么说还没轮到我呢?”
“十九号不错,那是韦太快所抽到的号……”
董太古不容蓝天一燕再说下去,回头对韦长虹说道:
“韦大侠请帮个忙吧,举举你那枝签。”
韦长虹无可奈何地举起签来,蓝天一燕不由皱了皱眉,暗中自忖,抽到三十二号签的韦长虹,适才干么要站起来?可是董太古却不让他有闲工夫想心事,嘻嘻哈哈地用玩笑口吻对他说道:
“这总没有错了吧?其实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早死晚死早晚是死,我说庄主,这话没错吧?”
“董太侠,你我怎样较量?”
董太古却不理这个碴,仍然笑嘻嘻地说道:
“庄主你真不含糊,杀人就像我砍木头似的,一点眉头不皱,身法和式子,比我砍木头的架子可好看多了,我南山樵子董太古,还真得跟你学学,这一次轮到我啦,庄主!咱们是怎样练法呀?”
蓝天一燕似是极端厌恶董太古的样子,寒着脸说道:
“董大侠何必延迟时间,就请出题动手吧!”
董太古仍然是那个腔调,慢腾腾地说道:
“哎哟我说庄主,你这可太着急啦,刚刚一会儿的工夫就走了两位,至少你也应该为判官爷和阎罗王想想,连挂号带报到,再加上那两位一诉苦,这要费多少时间才办得完,不管是你死还是我去,干吗不多等一会儿呢?”
蓝天一燕面色泛红,已有怒意,沉声说道:
“此非玩笑之地,在下不喜诙谐,请你放庄重些!”
董太古一撇嘴,一蹬眼,一皱眉,一声冷笑道:
“如此说来,阁下动辄杀人,是性之所喜了?”
蓝天一燕不由暴怒,一阵怪笑过后,厉声说道:
“董太古你住刚适才酒宴席前,我曾一再说明苦衷,并愿相赠奇珍宝物,免动干戈,尔等自误生机,蠢不量力,如飞蛾之扑火,愿寻死路又能怪谁?况动手出题,概由尔等选择……”
董太古不让蓝天一燕再说下去,接口问道:
“董太古讽浅才薄,愿向主人领教一事,武林中人互较手法印证所学,分胜负论强弱是极平常的事。庄主身怀卓绝的功力,造极的艺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何必定欲致人死地而后快呢?”
蓝天一燕却冷笑着反问道:
“董大侠饶舌不休,何不拿些真功夫出来?”
董太古似知对方已然无可理喻,一声哈哈说道:
“庄主干吗生这大的气,一再相逼早定胜负,想是恨煞了我,不过我仍然有几句不能不问的话要说,适才庄主已经说明出题由我,那位女英雄也曾问明动手的时限及何者为和,敢问这些可都作数?”
“多此一问。”
“只要不超出武术规范,题目是否都能任我选择?”
“只希董大侠能尽展所长,莫负今朝!”
蓝天一燕冷笑着答复,董太古一变刚才那种嘻笑的神色,正容说道:
“庄主也曾说过,若你败北,非只银盒藏书任凭胜者携去,那匣内珍宝和飞龙山庄也双手恭送,可是有的?”
蓝天一燕一声划破长空的暴笑,笑罢说道:
“诚然不错,如今还可再加添一物,若董大侠得胜,非只山庄、珍宝、藏书应归你有,蓝天一燕这项上人头,也任凭摘取!”
董太古摇头说道:
“董某生来命薄,无福消受珍宝山庄,大好头颅虽然可贵,但渴不能饮饥不能食,更不如山柴枯枝,随处可供我换酒一醉,庄主,咱们这么办吧,董太古输了,自无话说,有前鉴可循,若能侥幸得胜,愿得庄主自今之后不再杀人的千金一诺,董太古空手而来,也空手而去!”
蓝天一燕大感意外,神色庄重但极温和地问道:
“董大侠既不觊觎银盒藏书,又何必定欲较量?”
董太古微然一笑说道:
“个中因由不足与外人道,恕我张狂要出题……”
他话尚未完,那位蒙面女子却站起身子说道:
“董大侠且慢!”
说着人已走进圈中,笑问董太古道:
“董大侠,这一插让给我怎样?”
董太古不由双眉一皱,才待婉言回绝,霍地记起一事,那是当自己在韦长虹弹指毁剑慷慨而谈的时候,巧用“偷天换日”之技,和韦长虹互换了竹签,似乎听到这蒙面女子的一声轻笑,如今想来,那声轻笑怕不另有用意?
他不由用右手拇指,在握于掌中的竹签上轻轻一摸,心头一凛,看了这蒙面女子一眼,俯首无言退下!
蓝天一燕才待开口,蒙面女子却沉声说道:
“请将银盒及藏书取来,庄主似乎不应忘记大家赴约的原由,和‘君子不处嫌疑之间’的道理。”
“沈剑南,捧出银盒藏书,放置正中案上。”
蓝天一燕直待沈剑南将银盒放置妥当,才冷笑一声,缓慢而沉重地说道:
“女英雄吩咐之事,已经办妥,即请出题一战!”
“请将藏书取出,银盒交我。”
蓝天一燕闻言大笑,蒙面女子却在他笑声乍止的时候,冷冷地说道:
“我那题目,就在银盒之上。”
蓝天一燕咬咬牙,亲自将银盒递了给她,她接过银盒端详许久,点了点头,冷笑一声说道:
“庄主你可知道这银盒之中,还藏着些什么?”
“女英雄请恕我直言,猜谜的事,已越出武术规范,不算是今宵较技的题目,请另外更换一个吧。”
“假若是猜测那卷藏书呢?”
“女英雄出言虽然惊人,但却依然难算是题目。”
蒙面女子闻言笑道:
“庄主能说出‘惊人’二宇,总算不失武林英雄的本色,那卷藏书,果如庄主适才所说,是司徒雷手抄而未完的一篇佛经,并非谣传之物,只是庄主又何必不将它公诸于众,却宁舍珍宝,或……”
“女英雄不必多问,内中……”
蒙面女子话锋被他截住,并不恼怒,但这时却也接口说道:
“内中的原由我也清楚,司徒雷已把要留下来的话写完全了,自然不必一定将佛经抄全,庄主认为可对?”
蓝天一燕霍地退步,插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来此到底何干?”
“进这飞龙山庄的时候,我曾对贵庄总管常魂客沈剑南说过,来此赴约并非卖身投靠,不必称名道姓。庄主去岁洞庭留柬,曾有相约今朝而定银盒藏书谁属的话,我自然是为此而来,庄主又何必多问?”
“你却怎知藏书的内容?”
沈剑南在一旁却急忙接着问道:
“你又怎生知晓,我这‘索魂客’的称号?”
蒙面女子一声冷嗤,淡淡地说道:
“沈剑南,你中途插言,似乎不合总管的身分吧?”
沈剑南闻言一凛,强压着心中的惊恐,俯首肃立对蓝天一燕道:
“小的已犯庄规,愿去‘杖堂’领罚。”
蓝天一燕皱眉点头,并没说话,沈剑南斜目阴狠地瞪了蒙面女子一眼,才待退下,岂料蒙面女子冷笑一声道:
“沈剑南你这又何必,难道你连一点主都作不得?”
沈剑南面色陡变,霍地转身,疾行而去,背后传来那蒙面女子的咯咯笑声,蓝天一燕沉哼一声说道:
“你题外文章作得不少,何不言归正传?”
“庄主的意思,是要我快出搏战的题目了?”
“明知故问,岂不多余。”
蒙面女子一声娇笑,轻舒玉臂,柔荑双合,众人只听到一阵折钢断铁的暴响,面前寒光倏闪,银盒碎裂满地,那女子手中,却平添了一对光摇冷电,气凛清风,似飞泉,若泻月似的小巧宝刀!
众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双刀惊住,愣了一愣,蒙面女子却娇呼一声:“庄主,必欲一搏,请随我来!”话尚未毕,身形已然腾起,“请随我来”四字出口,人已穿窗而出,纤足微登窗棂,飘过玉莲荷塘,疾射而去!
蓝天一燕怒啸一声,抓起案上藏书,箭疾迫上,董太古瞥了众人一眼,低声说道:
“怪事,要看热闹这可正是时候。”
众人无不会心,大方禅师捧起百化大师尸体,不约而同纷纷纵起,越过荷塘,紧随蓝天一燕的身后驰下。
等他们闯出飞龙山庄的时候,蓝天一燕的影子,已扑到右方半里以外的那座树林边沿,闪了一闪,形踪已渺。
众人互望一眼,才待蹑后追上,左后方数丈以外,突然有人说道:
“诸位幸脱死约,何不就此归去?”
惊凛中大家霍地转身,正是那位蒙面女子,不知何时已到了众人的身后,韦长虹首先一声慨叹,拱手说道:
“女英雄的心意我等尽知,恩德容留后报,飞龙山庄中人,个个诡谲阴险,女英雄却要仔细些才好。”
蒙面女子并不回答,也不言谢,众人却不失礼,相率道声“珍重”,转身飞纵疾行而去。
她直到众人走没了影子,才霍地腾身而起,捷逾云燕二次投进飞龙山庄,这次她却是隐避着身形,掩蔽在拂云阁外,暗中窥探。
拂云阁中,沈剑南正在熄灭所有的灯火,仅留下正中那盏,他不知有啥急事,并未收起那匣珍宝,就退下阁来,纵过荷塘,才放开脚步疾射离去。
蒙面女子暗中点头,但却绝不挪动,似有所待,就在寓她藏身之处十数丈外的暗影中,这时有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老二,是动手的时候了。”
“再等一下,姓沈的那个小子适才走的太怪。”
“他有急事,再说也想不到咱们敢来……”
“有急事他怎不穿窗纵出,反而由楼梯上下来?大哥你没注意,他是退着离开拂云阁的,纵越荷塘之后,才敢放开脚步,他这是为什么?”
“故布疑阵罢了。”
“他又为什么布这疑阵呢?只要收起珍宝……”
“老二,时不我与,再说咱们又怕过谁来,何况适才对那冒牌的房汉臣,已经留了人情,真到万难……”
“大哥噤声!”
谈话声音骤止,半天不闻声响,四外悄静异常,蒙面女子却暗中窥笑,稍时语声又起,音调更低。
“老二,刚才是什么事?”
“像是有人轻笑了一声。”
“再耗下去也许你又听到有人哭了,我早已不耐,看我击灭那盏灯笼的时候,仍照预计,左右分扑而上。”
这人话罢,傲然抖手,十数丈的距离,那盏灯笼竟是随手熄灭,两条人影随即腾起,如脱弦之箭,一左一右,分别扑上拂云阁中。
身形微晃。已停步在那置放紫檀小匣的案前,赵璧越玉奇珍异宝,堆满匣中,各吐瑞彩,相映争辉。
由宝光彩霞中,这才看清,两人竟是“白骨双魔”穆氏兄弟,此时两人面现喜色,五阴神君云飞抢先将小匣阖闭,宝光倏隐,阁内漆黑一片,他悄声对二弟毒指神穆三飞说道:
“老二捧着宝匣,由后庄……”
他话声未完,伸手再摸案上宝匣,竟然不翼而飞,立即吓出一身冷汗,作声不得,毒指神君穆三飞尚不知情,迭声问道:
“宝匣呢?要走这正是时候!”
穆云飞还没答出话来,晴处有人冷峻地说道:
“宝匣在此!尔弟兄还打算生出我这飞龙山庄吗?”
白骨双魔功力本高,行事狠毒,心性狡狯,善于应变,闻言并不答话,身形一闪,已飘向墙角暗处。
在他弟兄的心意,敌暗我明,易受袭击,既然被人发觉,再逃也已不及,莫若投身暗影之中,静待变化,讵料暗中之人一声冷笑,随即听到一丝极轻微的擦物声响,不远地方陡地亮起一点火星,冉冉飞升,投进正中灯笼,准确无比,正落于烛心之上,阁内立即光明。
穆氏兄弟这才看清,一人背身坐于正中太师椅上,银发披肩,身着蓝衫,腰系金带,那紫檀宝匣,仍然放在案前原先地方,此时穆氏兄弟,已知遇上了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就只凭这人适才点燃灯笼的那手奇绝功夫,已足够自己兄弟练一辈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今朝绝难生出这飞龙山庄了。
这时背身而坐的那人,冷酷无情地说道:
“老夫赐尔兄弟片刻时间,容尔选择死法!”
白骨双魔虽知搏必难胜,但却怎肯束手待毙,何况这人话语忒也狂妄,不由勾发凶性,穆云飞嘿嘿冷笑说道:
“穆氏兄弟愿与匹夫你并骨做堆,就怕尔不敢!”
那人闻言只冷哼了一声,动也不动,穆三飞一言不发,蓦地十指暴弹,无比的十股寒煞阴劲,突向那人打去。
弹指阴力,交无阻拦,也未试出有反扑的功劲,显然是一齐中的,打在那人的身上,按说白骨双魔应该大喜过望才对,岂料他兄弟却惊呼一声,你左我右分路欲逃。那人并不拦阻,却冷凛地沉声说道:
“谁先离开阁楼一步,必遭粉身碎骨惨死!”
说着缓缓转过身来,白骨双魔这才知道,那正中的主座,竟是一把能够旋转的太师椅,等再看清座上这人的相貌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兄弟已是出名的难看,若与此人相比,却是小巫之见大巫了。
这人的丑怪,难以形容,左目已失,除去右眼右眉及挨近眉跟数分地方的皮肤,红白均润外,余皆是残伤的疤痕,大者如钱,小者若豆,还有六七处显然是被人用刀削伤的裂缝,长短不一,色呈深褐,衬着一头雪白乱发,看来越发挣狞可怖!
阴狠毒辣杀人从不皱眉的白骨双魔,也不禁惊凛地退步不迭,可惜身后已无余地,否则借此逃走,最趁心意。
这丑怪仅剩一目的白发人,目睹双魔惊惧的神色,竟自仰颈椅背之上,震天的哈哈狂笑起来!
笑罢独目闪射着寒光,死盯在双魔的身上,手指着穆三飞沉声说道:
“刚才是你暴下毒手暗算于我?”
穆三飞全身一颤,竟没敢答话,穆云飞才待开口,面前人影倏地一闪即去,再看二弟,已被这丑绝的怪人抓到座前,穆云飞凛惧胆寒之下,口不择言急忙说道:
“你若不杀我二弟,我有医治你脸伤的办法。”
丑恶狰狞的怪人,左手抓着穆三飞的肩头,右手已然缓缓举起,闻言一顿,冷酷地哼了一声说道:
“说你的办法,老夫听听。”
穆云飞明知稍微迟疑,二弟必死怪人手中,他兄弟出名的阴险绝情,自私忘义,此时更无顾忌,立刻说道:
“穆云飞有一朋友,他的尊亲为江南名医,善……”
“忒噜嗦了,拣要紧的话说!”
“江南名医章性初,武林人称……”
“够了,我当年就曾找过此人,他早已不在江南。”
“不错,他为避一仇家,很早就潜隐到蓉城……”
“穆云飞,你能保证老夫,蓉城必可会到此人。”
“月前我兄弟尚在彼处做客……”
怪人突然再次狂笑,穆云飞不由暗自怍愧,临危卖友,难怪丑鬼发笑,只好故作不解,怪人却又接着说道:
“老夫一生,恩怨分明,从不欺人,才落得今日这般模样,如今恩怨仍旧分明,却发誓不再被欺,穆三飞暗下毒手,本是死数,看在你指出章性初隐身地方的份上,暂时饶他一命。
尔兄弟再次潜进山庄,所为不过是这匣珍宝,蓉城若能见到章性初时,老夫即将此匣珍宝相送!设若是你虚言欺我,穆云飞,老夫要不把你挫骨扬灰,身受万剐而死,就誓不为人!”
“穆云飞决无虚言,立即动身也无不可。”
“老夫倒不忙在一时,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请先放下舍弟,还有…… 尊驾……”
“老夫的姓名你不必知道,穆三飞一时决死不了,勿须挂心,适才老夫曾说,一生恩怨分明,穆三飞虽然暂时免死。却又怎能轻易放过他暗算我的罪孽!老夫问你,章性初可能医好我这左目?”
“已失之物,怎能复原,这未免强人所难了。”
“不错,昔日痛失此目,就作错一事,是故至今不能忘怀,俾这只眼睛永远不能复原一样,令人难以忘记。穆云飞,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要照实说来,这句话和你关系极大,你看章性初可有把握医好我这满脸伤痕?”
“穆云飞曾亲眼目睹,他医好被虎抓伤的猎户。”
“老夫这满腔伤痕,已有多年,怕不好办吧?”
“我曾问过章性初,他说只要不是先天残伤和麻瘢,无不可医,年久年浅无关紧要,因此穆云飞敢保证必能医好。”
“既是如此,老夫倒想起了个责罚穆三飞的办法!”
穆云飞听出要糟,尚未发话阻拦,怪人已然发出震天的狂笑,右手陡下,耳闻穆三飞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厉吼,听来令人毛发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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