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他和无情女到达前厅之时,那位应聘而来的郎中,却已不在厅内,桌案上摆着那郎中的简陋药箱。
无情女皱眉说道:
“这个人真岂有此理,怎么随意……”
笑面银豺沉哼一声道:
“人早走啦,你还啰嗦什么?”
“怎么会,他这药箱……”
“哼!这药箱是故意留给我的,去,打开它。”
笑面银豺经多见广,但他阴险成性,料到药箱定有文章,自不肯轻身犯险,去吩咐无情女去替他打开。
久处老贼凶威之下的无情女,虽然此时也已明白了药箱有诈,但却不敢违令,紧咬着银牙走到桌案旁边,笑面银豺站在她的身后,那只凶狠的独目,闪射着冷酷残忍的光芒,静待无情女开启药箱。
老贼呼出的热气,正好喷在无情女的后颈,她知道再也迟疑不得,强捺着不安的心神,伸手掀开箱盖。
箱盖雪白底板之上,赫然入目的是
“笑面银豺,别来无恙?”八个大黑字。
无情女陡地心头一凛,全身猛抖冷汗立即冒出,这多年的哑谜,今朝解开,原来这飞龙山庄的老庄主,竟然是那昔日以阴、狠、绝、毒为江湖中人所凛惧的笑面银豺欧阳易。
笑面银豺欧阳易在无情女的身后,嘿嘿地冷笑了起来,半晌才歇止了笑声,冷漠无情并且似有所指的说道:
“你很幸运,八十灵燕只有你一个知道我是何人,而又偏偏此时此地仅有你我两个人在,真是太幸运了!”
无情女颤抖着哀求地说道:
“我……我发誓……誓不向任……何人说……”
欧阳易蓦地一声震笑道:
“这一点我深具信心,你是绝对不会向别人说了!”
无情女听出老贼话中已存杀机,悲声祈求道:
“请您仍然点我的哑穴,我……”
“你还有两只手?”
无情女觫着才待开口,欧阳易已沉声说道:
“就算再去掉你的两只手,你还有两只脚足以泄露机密!总之,只要你能动,就有漏消息的可能。”
“除非点你的五阴,伤你的三脉,不过像你这样一个娇美柔媚的佳人,落到那个下场,岂不是太过悲惨了吗,所以……”
老贼话才说到此处,无情女竟然一声悲号,全身猛颤,死于地上,那只掀过药箱的柔荑玉腕,黑肿得状若水牛小腿一般,老贼桀桀狞笑,伸手自案上取过压物的镇尺,将药箱推到一旁,自语道:
“这倒省了老夫一番手脚,”
说着俯首向箱内一望,只见箱中空无一物,白板箱底上,是用极浓的黑墨,写着六个大字
“欧阳易,我来了!”
下面所具的名字,赫然竟是“及东风”三十字!
笑面银豺非但毫不凛惧,反而仰颈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这暗中弄鬼的人物,不免高明,及东风夫妇死已多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如今欧阳易……
笑面银豺想到这里,笑声骤止,残眉直竖,现在他才发觉暗中这人高明的地方,不禁惊心动魄!
杀及东风夫妇的事,天下只有四个人知道,那是死者夫妇和自己及掌门弟子索魂客沈剑南。
暗中捣鬼的这个人,是怎生晓得的?
最最使自己凛惧惊悚而不安的是,天下知道这独目丑陋的白发老者,即是当年貌若潘安人称笑面银豺欧阳易的人,却只有两个,那是自己和沈剑南!
这暗中捣鬼戏弄自己的匹夫,怎地他也知道?
虽然当年及东风夫妇巧换梅梦生,必是另有接应,但那个人顶多知道梅梦生的家世,却无法晓得自己的姓名。
笑面银豺越想越怕,因为按照今宵所遇的怪事,这个暗地里弄鬼的人物,除掉沈剑南外,无人再能办到。
但这却又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他不由徨徨无策。
突然厅外传来一声尖酸的冷笑,欧阳易怒叱道:
“什么人?”
厅外有人接话道:
“过路客。”
欧阳易冷哼一声道:
“既是过路之客,请候老夫肃迎。”
话罢他慢慢地打开厅门,迎门三丈外的墙头上,果然有个夜行之人,欧阳易决定要将此人留下,拱手说道:
“尊客何不请下一谈?”
墙头上的夜行客冷冷地说道:
“盛情心领,在下今宵无暇。”
欧阳易敞笑一声道:
“老夫怎敢如此慢客,说不得要强留阁下了。”
那夜行客闻言哈哈大笑道:
“怕由不得你吧?”
欧阳易沉声说道:
“这句话阁下似乎言之过早!”
“过早”两个字出口,欧阳易肩头微沉,身形已如电掣般疾扑上墙头,右臂轻舒,五指已扣向那夜行人的左腕。
讵料就在欧阳易五指即将扣锁住对方左腕的刹那,这夜行客一声冷笑,左腕倏地猛缩,竟然脱出欧阳易的手掌,紧跟着这人暴出二指,点到欧阳易的右目,好快的身手,好俊的功夫。
墙面宽仅尺二,欧阳易没有料到对方应变如此迅捷,非但躲过了自己的擒拿,并且还能出手还击,冷哼一声微然甩头,右手五指陡地再伸,仍然施展刚刚那招极平庸的擒拿术,再次扣锁对方左腕。
这夜行客却不再斗,双足一顿,斜投向墙外邻家。
欧阳易一声轻叱道:
“老夫倒要看你如何脱逃。”
话罢双臂微拂,如脱弦之箭疾射追上,已经超越这夜行客的身前,端地迅速绝伦,其快无比。
不想前逃的夜行客,却霍地下沉,脚下正找在邻家的旁屋顶角之上,一顿一登,又倒纵而回。
欧阳易追扑过快,竟遭夜行客的戏弄,大怒之下,他竟施展出云漫中天神功,凌虚用掌,身形顿止,左臂力拂,突然回旋,矫捷若凌云飞燕,疾厉似泻地沉雷,再次电射追到。
谁知道这夜行客果有惊人的技艺和超人的聪明,料敌如神,欲退故进,就在欧阳易电旋而回疾厉扑到的刹那,他蓦地仰天一
声长啸,身形斜拔而起,高有四丈,恰自欧阳易头顶交错而过,疾射远去。
欧阳易数遭对方的戏弄,已然怒极,厉叱一声
“匹夫,任你上天入地,老夫也必擒尔归来!”
说着他拧身抖臂,紧随前逃的夜行人影飘射追上。
两条人影快似星坠,眨眼消失在远处。
适当此时,一条矫捷的影子投入厅内,飘落在倒卧地上的无情女身旁,伸手捏开她的牙关,放人一粒米黄色的药丸,稍停之后,无情女那只肿胀的手臂,已经复原,人也醒转过来。
那矫捷的影子不容无情女开口,当先低声说了几句话,无情女沉思片刻,才毅然点头,随即双双飞纵而去。
稍时笑面银豺自外回转,从他那深沉的神色上看来,他失败了,并没有擒获那个夜行客。
当他发觉无情女也已失踪的时候,残眉紧皱,突然惊呼一声“不好”,立即飞身而出直奔后楼。
他甩手震窗而人,果然早已人去楼空,他连连顿足,蓦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怪啸,倏然穿窗飞纵出去。
一连三次起落,已飞身于前庭一株参天古木之上,注目遥望远处,陡地发现一丝红影,他狞笑一声疾射追上。
讵料欧阳易的人影刚刚消失在暗中,自他这所临时住宅内,又腾飞出一条人影,正是那卧伏橱顶上的姑娘。
天蓉姑娘未脱天真纯洁,她卧伏橱顶之上的用意,是不信天下还有像笑面银豺欧阳易这种无情阴狠的人物,她要暗中窥探一下虚实,更因为自己已经答应了别人,带他去见老父,不能失信,故而决不离开。
可是那个假装受伤的女子,却情真怕极,是故天蓉姑娘告诉了对方自己的住处,井以药囊为信,则老父必然收留此女,而自己也不致失信于人。
当那个没能看清面目的夜行客,倏然而来又飘忽而去的时候,她已有些相信这白发老者是位狠毒的人物了。
如今目睹老人震窗而去,她毫不思索,相随于后,要暗中追踪老人,倒要看他是想干些什么?
只是她这一身功夫,差人多多,等她纵上前庭屋脊的时候,欧阳易已因发现远处红衫人影,电掣追去。
所幸有此,设若远处红衫人影再晚出现刹那,欧阳易必然会发现天蓉姑娘,那姑娘的遭遇就不堪设想了。
天蓉姑娘却适巧看到欧阳易消失在远处的人影,她摇摇头,暗忖今宵真是碰上了怪人怪事,她已经没有再逗留不去的事情了,又惦念着那位去投奔老父的姑娘,逐飞身纵驰回转家中。
而此时的神手仙医章性初,却已频遇意外。
原来他三更离家,并不急欲早到,是故顺着街道,缓缓前行,刚刚走出里数路来,迎面一条血红人影,疾驰近前,他故作不见,仍然彳亍走着,红影已自旁一闪而过,他瞥见红影手提之物,不由大骇,这时红影已经越过身后丈余,迟则无及,章性初陡地舌绽春雷大喝一声道:
“姑娘留步!”
随即拧腰飞身拦住了对方的进路。
那红衣女子行走正急,蓦地听到有人呼喝留步,随声面前平添一位老者,她双足微蹬已倒纵而出,娇叱说道:
“你为何拦住我的进路?”
章性初双目神光向这红衣女子脸上一扫,暗皱眉头,并已谨慎戒备,表面却若无其事地含笑问道:
“姑娘要到何处去?探更夜半……”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截断了章性初的话锋道:
“你睁大点眼睛看看!我要到什么地方去你问得着吗?深更夜半怎么样?莫非你还敢拦路劫财!”
章性初仍然含笑说道:
“姑娘言重了,老汉若无问得着的理由,这大年纪当不致于如此冒失,姑娘贵姓,由何处来,到何处去?”
红衣女子秀眉微蹙,低声问道:
“莫非你是官衙中人?”
章性初摇摇头,才待开口,红衣女子已怒声说道:
“既非官役,趁早闪开,否则莫怪姑娘手辣!”
章性初长眉一扬,沉声说道:
“姑娘,你手提之物由何处得来?”
红衣女子面色陡变,厉声叱道:
“你问不着……”
讵料红衣女子话声未歇,面前人影倏地闪飞,左手微觉一麻一松,所提之物已经到了章性初的手中!
红衣女子这才知道,对面老者乃是一位武林高手。
章性初轻取红衣女子所提之物后,竟冷笑着说道:
“你若再不说出此物的来源,老夫可要得罪了。”
红衣女子此时已知不敌,暗中准备突下毒手,并立即狡狯地说道:
“是一位要好的朋友托我送人……”
她说到这里,已经准备妥当,是故存心拉长了“人”字的尾音,最后又像是霍然记起了什么事情似的改口道:
“这位朋友还附着一封信,不信我拿给你瞧。”
说着她右手真的探入囊中,章性初却暗中冷笑,他明知红衣女子话中有诈,却不点破,只在注目留心:
红衣女子这时却惊咦一声道:
“糟了!那封信怎么没在囊中呢?”
她右手已经由囊中抽出,章性初本来料断她要趁机用暗器突袭自己的,谁知她却空手而出,掌中并未暗藏物件,章性初不禁惊凛至极,他久行江湖,看出红衣女子来头不正,但却没有想到对方这般诡诈!
果然这红衣女子刁猾万端,左手在胸前一摸,长吁一声,惊容变为欢欣,瞟了章性初一眼说道:
“我忘记是放在……”
说着她面色一红,似不胜娇羞地缓缓转过身去,转身的刹那,还又瞟了章性初一眼,才接着说道:
“请稍候一会儿,让我转过身去取出它来。”
章性初并没答话,心中却在暗笑,红衣女子右手倒垂身后,背对章必初,左手在探胸取物。
不料她倏地右手食、中二指在身后对着章性初一弹,那长长的细尖指甲之中,突然射出两缕极细若丝的烟箭,直对着章性初前胸投去,色呈淡绿,疾若闪电,带着一阵奇异的香气,令人嗅之心醉。
两人相距仅有数尺,章性初虽早料到衣女子必要暗下毒手,但却不防她这般阴狠狡狯,淡绿丝烟射出,他已看出是什么东西,既惊且怒,长眉倏地飞扬,一声冷哼,左手五指暴弹,一股无形罡风射出,淡绿丝烟立即卷飞腾升散失,接着他疾若星火,二指已点中红衣女子的肩井。
红衣女子施出昔日的绝技,本期竟功制敌,未料对手功力高得出乎意外,肩井微麻,全身已经无法挪动,她盯了敌手一眼,
呼出一声哀怨幽恨的叹息,闭上了星眸,索兴不言不语交生死付于天命。
章性初却已冷冷地说道:
“你面容曾经名家整改,适才又打出‘酥骨飞絮’这种阴毒之物,你是‘洛阳三凤’之中的哪一个?”
红衣女子闻言凛惧到了极点,星眸顿启,颤声问道:
“你是哪位,可能先……”
章性初皱眉接口道:
“你必须先说出这药囊由何处得来!”
“是一位姓章的姑娘,交我作为信物用的。”
“信物?我听不明白你指的什么事情。”
“我有急难,必须觅地隐避强仇,幸遇那位章家姑娘,交给我这个药囊,要我持此为信物去见她的父亲……”
章性初诧异惊奇万分,接声问道:
“这位姑娘的尊人是谁?”
“人称‘神手仙医’的江南大侠章性初。”
章性初此时已料知红衣女子所言不假,但他奇怪,自己的女儿素常不离左右,是怎么认识这红衣女子的呢?
药囊果是爱女之物,但她将药囊交与别人和定约之事,怎地未向自己禀述?越想越觉怪异,不由低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章姑娘?”
“刚刚,我和她分手……”
章性初沉声怒叱道:
“一片谎言,老夫适才离家之时,小女尚在沉睡。”
红衣女子这才如梦方醒,对面的老者,原来正是自己所要投奔的江南侠医章性初,难怪他看到药囊坚问来源。
遂将适才天蓉姑娘私自前往替她诊疾等情,详述一遍,并且还说出了天蓉姑娘坚不离开的原因。
章性初闻言大惊,立即解开红衣女子的穴道,并深致歉意,随将身背药囊解下,从中取出数丸秘制内伤奇药放置袖内,然后详细指点红衣女子自己的住所,两个药囊交于红衣女子携归,他这才一声“失陪”,飞纵而去。
红衣女子目送章性初去远,频频点头,感慨无已,自叹身世凄凉,以往罪孽深重,如今她已打定主意,要重新作人。
志念已决,她如释重负,含笑纵驰而下。
如今且说笑面银豺欧阳易,他发现远处红衫人影飘飞,狞笑一声电射追去,迅疾无俦,眨眼和那个红衫夜行客成了首尾相连之势,他一声厉喝“丫头停步”!双足一登,暴伸右手五指抓向这人的肩背。
讵料红衫客早有准备,就在欧阳易指掌暴下的刹那,红影陡地斜拔高飞,带着一声凛人的枭鸣怪笑,投身右方一户人家的花园,欧阳易适才只当前面的红衫客是“红燕三女”之一,等霍地听到那声凛人的怪笑,始知惜认了人,不由立即束手,呆得一呆,红影已然无踪。
今朝怪事迭出,已使欧阳易暗生疑心,他不再追索红衫人影的下落,决定回转居处调动八十灵燕,要在蓉城到峨嵋的路上,和暗中的敌手以全力周旋一下,他不容许也决不放过这暗中戏弄自己的人再活下去!
他转身驰归居所,刚刚走到十字路的中心,突然发现左边直通南门的街道上,远远一条人影,疾如流矢奔来。
欧阳易倏地止步,独目闪射威芒,注视着这即将近前的深夜独行客,相距十丈之时,他已认清是谁,不禁大喜过望,他仰颈一声震天的哈哈狂笑,蓦地纵身拦住了这个孤独夜行的人物。
夜行客骤然止步,皱眉扬声喝道:
“什么人拦阻老夫的去路?”
欧阳易一阵桀桀地怪笑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神手仙医’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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