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塞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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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夫当关

江之琳对着初升的朝阳发了一回呆,忽然想到眼前这伟景,气象万千,不正是本门“耘田大九式”的绝招之一“卿云缦兮”所向往的境界吗?但是在自己剑下,何尝有这种气魄,这全是功力不够深厚之故,可恨就是与矮叟朱汝缘悭一面,连唯一线索朱姑娘也失之交臂。

他无限怅惘,迳回昨夜“打雪仗”之处,穿过狼藉一片的堆堆残雪,沿来路下山。山涧的滑石,铺着薄雪,处处有铁器刮过的新痕,露出了石骨,活像是骷髅头,不用说是“流星槌”滚过所留下的痕迹。

江之琳边走边想,想起了一个主意:“武林中以武器出手为耻,‘流星槌’乃是朱姑娘的兵刃,我只要把它扣在手里,不怕她不移樽就教。”

越想越有理,步伐也加快了,盏茶光景,便到了山涧出处,江之琳四下探索,除了地上留个大窟窿之外,哪里有“流星槌”的影子?

“必是她循别路下来拣回去的,我只道是玩‘打雪仗’,哪知她是在捉迷藏,她该先打一声招呼呀。”江之琳想着,一团高兴顿告冰消瓦解,陡然起了一阵怒意,暗骂自己脑筋太笨,根本不该把时间花在“北辰阵”上,只要那时见风转舵,马上下山,呆在“流星槌”旁边,守株待兔,只怕现在已在往拜访矮叟朱汝的路上了。

蓦然心中闪过一条主意,人又聪明了起来!宫商公子等既然知道朱姑娘来历,还口口声声“玉妹,玉妹”叫得好不亲热,想必知道她的居处,矮叟朱汝的下落只怕就应在天山派身上,而且大漠派三人的命运,也需打听出来方好放得了心。

主意既定,江之琳迫不急待沿原路疾奔,也不管天山派宫商公子对他怀着深恨,肯不肯和盘托出。

路过昨夜翻车之处,远远的便见有一个压坏了的旧轮子,插在路心,活像是直立的墓碑一样。马车已不见踪迹,不用说是朱姑娘已经来过这里,四匹骏马拉着三轮马车走了。

江之琳觉得事情有点蹊跷,走近破车轮一看,包着铁皮的轮缘上,用“金刚指”写着两个字:“恨你!”

字迹妩媚,透过铁皮,缀镂在轮木上,稚气的娇嗔和无邪的风情,全在这简单的两个字中显露,所谓“少女情怀便是诗”,“恨你”两字中实包含了无限的深意,把江之琳看得不寒而栗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江之琳凛然想着,不觉把初会和分别的情景,在心里重新回想了一遍,想起貌比天人,神乎其技,是否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流露了我见犹怜,谁能遣此的意思?思索至此,更觉寒心,良久,望“轮”兴叹起来:“不错,她很漂亮,但跟我有什么关系啦?”

这么一想,心情顿觉轻松多了,信手拾起破车轮,发现背面另有一排字:“五马分尸之墓。”

上面四个字和下面两个字之间,空了好长一段,铁皮整个刮掉了,轮子也凹了下去,似乎在“五马分尸”之下,原是写着别的字样,后来发现不妥,用真力把它抹去,再接上“之墓”两字。

江之琳再看着中间那段空白,希望能猜出原是什么字样,但是因为抹得很干净,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

他有点啼笑皆非,不知这小女孩心里搞什么鬼,真是莫测高深,说她是小孩子胡闹好玩,那么滚下“流星槌”简直是把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说她将不利于自己,那么无缘无故写着俏皮的“恨你”两字,又怎么讲,至于说她有意于自己,那则是最坏的答案了。

自己作谜自己猜,越猜越觉不妥当,江之琳蓦然长叹一声,“凤哕九天”,一使劲,把破轮子往路旁一摔,看它斜插入雪,半埋在土中,才大踏步走了。

走了一程,老觉有个疙瘩,搁在心头,非常别扭,他思索了一下,才知原委,回头走去,再次拣起破轮子,对着那几个要命的字,大摇其头,猛然运劲于臂,气贯双掌,猛然一劈,把一个破车轮弄得粉碎!

他觉得痛快多了,好像一件事已告结束一样,头也不回往山南寺跑去。

越过围墙,偌大一个寺院,静悄悄地,不知何处传来数声鸟喧。

江之琳狐疑地目光四扫,忖道:“难道天山派把大漠派歼灭之后,远扬他去了?”脚下轻捷地几个奔窜,来到大漠派寄宿的僧房,探头一看,早已人去房空。

但是院子里并没有争斗过的痕迹。

他着实为大漠派的安危担心,想道:“但愿矮叟朱汝的话,真像圣旨一样才好。”一边走过院子,回房收拾银子包袱。

“笃!笃!笃!”正殿上响起三声,是老僧在作早课。

江之琳脑门一亮:“昨夜他们没露面,我以为早已惨遭不测呢!”忙不迭窜向正殿去。

老僧听到脚步声,停下了木鱼,带着惊恐的神情,看着江之琳的剑,似乎昨夜的余悸犹在。

江之琳一揖问好道:“老师父你早。”然后,开门见山问大漠派三人下落。

老僧“哦”了一声,双手合十道:“那三位施主一早便走了。”

江之琳舒了一口气,又道:“另外一拨人呢?”

“他们走得更早。”老僧答道:“跟一位女施主走的。”

江之琳一听,以为说的是朱姑娘,急问:“那位女施主是何时来的?”

“贫衲不知,只看到他们一齐走。”

江之琳急问:“她长得是不是很漂亮?”

老僧赶忙念佛,连称罪过不已,不肯回答。

“我怎么这样荒唐,忘了佛家有绮语一戒?”江之琳想着,连忙乱以他语,把话引开,问道:“她是不是带着一个大铁槌?”

老僧摇头,说是没有。江之琳一想,那么不是朱姑娘了,会是谁呢?天山派掌门封国夫人吗?她忽然在此出现,有什么意义呢?

一连串疑问闪过心头,江之琳苦思不解,也就罢了,献上香火钱,告声打扰,出了山南寺,仍沿大道上山。

他花了一个白天在山上,把千松岭寻了个遍,希望能巧遇矮叟朱汝,或者朱姑娘,直到子夜时分,才沿蜿蜒的山路下山。

山下有个寺前集,这小集就在山北寺前面,只隔着一条五、六丈宽的河水,山北寺乃边地名刹,香火鼎盛,太平年间,连西夏人也会越境来进香,寺内虽有些僧房,无奈和尚虽靠信女的香火钱过日子,却嫌女人脏,不许她们在寺内过夜,因此,远地来的善男信女全在寺前集歇脚,这小集沾了佛爷的光,倒也颇为热闹。

但是现在正是冬天,冰雪阻道,并不是香火季,寺前集很是冷清,冬日天黑得早,戌牌时分,居民都已入寐,只剩零落数盏灯火,点缀在长蛇一样的街道两侧。

寂静。

江之琳在街上寻找客栈的风灯。

蓦然,有轮声隆隆然,接着马鞭“呼啦,呼啦”地响着,声音在万籁俱寂中,异乎寻常地响亮。

江之琳扬目一看——

一部马车刚来个急转弯,转入他正走着的这条街道,往街尾疾奔而去。

那是一部四轮四驾的马车,没有错,是部四轮四驾的马车。

江之琳认得这乃是朱姑娘的马车,只觉热血往太阳穴冲去,身形宛如脱弦之矢怒射而去,一掠十步,一边扬声高叫:“朱姑娘,朱姑娘!”

马车似乎故意跟他过意不去,越跑越快。

江之琳凭着一口真纯之气,也不换息,竟在千步之内,把距离拉到三丈内外,紧紧钉在马车后面。

“看来九茎芝对我的帮助已不在小,我跑起来简直一天比一天快。”江之琳想着,猛然飞身,宛如狸猫一样的,扑到马车后面,堪堪攀住木缘,同时猛打个千斤坠,身形陡降,足尖如刀,“刷”地一声,插入雪地,两臂真气倒贯,力在臂不在掌,像铁钩一样硬生生扣住马车。

敢情他把绝招“贝赑吞沙”运劲之法,活用到这里了。

四匹辕马希吁嘶鸣,腾嚷不已,就是无法跑出去——江之琳竟把一部马车拉住了!

“妈的,活见鬼!”马夫不知就里,还道是马匹着了疯,怒骂一声,“刷”的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面。

江之琳吓了一跳:“不是朱姑娘?”连忙放手纵身上车。

车夫回头,发现车篷里好端端的多了一个带剑的少年,吓昏了,呐呐说不出话来。

“不要怕!”江之琳和气地问道:“我只问你这车马哪里来的?你为什么赶路?”

“车子是在砦原找位姑娘买的,”车夫战战兢兢说道:“小的生怕迟了回去,家主婆要骂,所以——”

江之琳唉地叹了一声,觉得很不好意思,也没有多少话好解释,掏锭银子放在车上,说声:“多多得罪。”立身飞窜而去,落在街角。

他目送着马车驰奔而去,心中深深自责:“我是怎么回事,刚才竟拼出全部功力出来,难道是有意在她面前露一手示威吗?”

江之琳不喜欢这个念头,摇摇头把它拂走,偶然抬头,看见有一条瘦长人影,施施然往街之彼端走去。

“东西南北人!”江之琳暗吃一惊,这不僧不道的怪物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

东西南北人独自在街心上,踽踽独行,伟岸的身材在长街上拖下长长的影子。

江之琳远远尾随,心里盘算着,想道:“这人也是寻找矮叟朱汝的,或可问话,奈何他拒我于千里之外——”

长街一扇长明的窗子,突然传出女子呼救的声音,划破了长夜的寂寞!

“强盗!救命哪!”

东西南北人辨明声音来处,袍袖一震,双臂一荡,比闪电还快,暴射而起,竟似不化一点时间,已经移形到楼窗之上。

他扬目往窗里一看,床榻上斜躺着一个女人,白袍下襟披开,露出两条雪白粉腿,正苦苦挣扎着,头发披散,盖住了半张脸。榻前站着一个配剑少年,正动手动脚,嘴里淫笑着,笑声似从肚子里出来的。

这人赫然是天山派的宫商公子,东西南北人是认识的!

普通的淫贼,根本无需东西南北人这等好手出面,有宫商公子那等身手的淫贼,通常也无虑失风,但今天算他倒霉,偏偏遇上。

东西南北人除刚愎自用,心胸狭窄外,倒不失为正,当下冷哼一声,喝道:“有那样的师父,就有这样的徒儿!”五指猛然箕张,一层薄如纸张的红烟,由掌面脱出,烟的形状正跟掌形一样,不疾不速遥击宫商公子!

这一手乃是正邪各路人马,闻之丧胆的旁门无上妙手“血掌印壁”!

好个宫商公子,在欲仙欲死之际,竟仍有知觉,肩膀一闪,避到壁角,宛如见到丧门神一样,脸色变成猪肝色。

东西南北人本来怕殃及池鱼,“血掌印壁”只运了五成力,见状散力,红烟顿时消弭于无形,夷然转身面对着宫商公子,声音从齿缝里漏出,说道:“小子,你跟你师父作孽,没人管你,但今天遇上我,可算是你霉星高照。”

他站立的位置,背向着床榻。

床上的女人,悉悉索索地动着,似乎是心情极为紧张,也许她要整理凌乱的衣裳——

只见她抬起玉臂,倒像不急于掩遮玉体,好像是要整理乱发似的,忽然,电不及发,石不及落,朝着东西南北人的背心,正对着他的驼峰,像打桩似的,运劲把包在道袍里的玉尺打进去!

东西南北人不虑有此一着,谁又会想到床上的难妇会突加暗算,只听他厉号一声,一口鲜血由嘴里喷出,落地有声,打入地板三寸!

“老匹夫,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床上的女人霍地站起,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说着,把披发一挽,露出整个脸蛋来。

东西南北人转过头来,一看神色大变——

窗子开着,烛火摇幌不定,面前的女人白袍披身,未束腰带,经风一吹,下襟微微摇曳掀开,那脸蛋就是烧成灰,东西南北人也认得的,天山派掌门人封国夫人!

封国夫人笑道:“老匹夫,你看我这请君入瓮妙计,好不好?”

“好淫妇!”东西南北人咬牙切齿哼道:“竟跟徒儿串通设下骗局,老夫一时不察……”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瞄着窗口。

宫商公子方才假装出来的恐惧的表情,此时已一扫而空,脚下往窗口移去,守住去路,出口揶揄道:“老匹夫,你身体虽然硬朗,但也别妄想活过明朝,赶快将你师门心法双手奉上,我师徒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东西南北人强自镇定周身行将崩散的真气说道:“原来你们是觊觎老衲师门心法——”突然“奔”地一掌,倾力打出一记“血掌印壁”,快如闪电,迅疾无伦。

所谓“百足之虫,虽死不殭”,这一掌功力十足,宫商公子一时错闪不及,左肩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掌形血印,未及哼出一声,已自跌倒在地。

在同一瞬间,人影一闪,东西南北人已破空飞去!

屋顶上面闪出伏兵纨扇女,玉骨罗扇施出“小扇扑萤”,“呼”地一声,朝东西南北人当头一扇击下。

东西南北人逃生之际,心神略舒,竟中暗算,惨号一声,落地作金属声,滚落在街心,动也不动。

封国夫人,宛如冤魂不散似的女鬼,由窗里飞出,身形掌法同样迅疾,白衣与黑发齐飞,为报爱徒一掌之仇,刺耳啸风过处,“黑砂掌”赫然出手!

一股黑漆漆的黑云,纷纷霏霏,罩头而下,东西南北人心余力绌,有气无力地拍出一丝红云应景,看看这一代武林宗师,行将丧身在“黑砂掌”之下——

一条人影,刚好闪到,正是江之琳,只见他左手划圈,右手使剑由圈中套出,轰然一击,长剑挟一道金光,脱手而出。

红、黑,金三种色彩,各挟一股雄浑无俦潜力,在空中碰撞,只听一声暴响,震人心弦,金光穿过黑云,击向封国夫人!

她白衣为劲风一吹,后扬如帆,“嗤”地一声,金剑穿过裳角,钉在人家的墙壁,尽根没入,穿壁而过,只剩剑柄在墙外!

东西南北人拣回生命,精神一振,也没看清是何人施以援手,挣扎站起,朝江之琳打声招呼:“快逃!”

两人电奔而去。

黑砂吃金剑穿过,化作一片蒙蒙烟雾,浓雾散尽处,封国夫人肌肤晶莹玉体半裸,立在墙角拉扯衣服。

纨扇女飘然落在师父身旁,惊问:“师兄呢?”

封国夫人急道:“快拿件衣服给我,你好生救护你师兄,待为师去退敌!”

这当口,江之琳等两人已跑完了这条长街。

东西南北人沿路一直咳嗽,胸腔像是风箱似的,抽搐个没完,每咳一声,就是一口血,脸上白惨惨的,没有一点血色,但是脚下硬朗如常,一滑一溜,就是数丈之遥。

江之琳无限惊讶,自己轻功日有进境,差不多有一日千里之势,比骏马跑起来还要快,东西南北人重创之际,还比自己稍胜一筹,真是叫人难以相信。

后面一团白影滚滚而来,封国夫人的速度,还在两人之上。

“咳!……咳,我是……不成……了!”东西南北人断断续续说道:“你用掌抵住我背心玉尺之处。”

江之琳依言落后一步,伸手抵住东西南北人的后背,满手湿漉漉的,尽是血。

东西南北人似觉无限舒泰,脸色逐渐由苍白转为红润,浑身热烘烘的,像个火炉,热气透入江之琳的掌心,直往心头钻去。

两人脚程竟加快了一倍有余!

“这算什么?”江之琳仍用手紧紧贴在东西南北人后背,想道:“我并没为他输导真气,事实上奔驰之际,我也无能为力,怎么他竟似伤势已经霍然而愈了呢?看来倒不像我在帮助他,而像他在帮助我。”

片刻之间,两人风驰电闪已出了寺前集,越过集前的大桥,就是山北寺了。

封国夫人像腾云驾雾似的,乘风而来,距离已在十丈之内。

东西南北人和江之琳奔过木桥,封国夫人刚好在桥之彼端。

蓦然,东西南北人弃江之琳于不顾,倏地转入桥下,双手抱着桥柱,“依呀依呀”地撼动整座木桥。

“这有什么用呢?”江之琳愣了一下,急喊:“前辈不要妄动真力!”

一座三、四丈长的木桥,“哗哗啦啦”地连根拔起,宛如潜蛟出土,猛然仰首,桥上的封国夫人被抛高到半空中!

封国夫人纤腰一摆,由桥面冒起,在空中连打三个转,落回寺前集那边的岸上,破口大骂。

木桥“砰”地一声,落在河面,打碎薄冰,激起无数水柱,宛如怒涛,晃摇个不停,震荡不已。

而封国夫人因为早非童身,轻功只能“一苇渡河”,并未达到“水骨波皮”之境。

东西南北人就是算定她必须折回到对岸去,不敢直落冰面,才不惜虚脱的危险,硬将整座木桥整个拔起。

但是,这只能挡她于一时,四、五丈之遥,封国夫人是可以一掠而过的。

然而,东西南北人所要争取的,也只是这片刻的时间而已!

东西南北人由河面飞起,对江之琳道:“一手抵住我后心,一手抱住我!”同时,由短道袍里取出一口蓝澄澄尺许古剑,踩在脚下,暴喝声:“起!”浑身颤抖不已,嘴里咕噜咕噜地响着,震翼欲飞!

这时,封国夫人刚好飞跃过河面,落在他们后面,丈远之处,只觉眼前一花,前面两个人突然不翼而飞,在空中划一个美丽的圆弧,已在五、六十丈外!

她吓得目瞪口呆。

这是听传闻,并未亲见的“御剑仙飞”呀!

江之琳紧紧抱着东西南北人,只觉耳际呼呼地响着,俯视之际,山北寺正在脚下,一掠而过!

两人落在山北寺后面,东西南北人喘息连连,额际尽是冷汗,满口呓语:“我不……是……逃……生,乃……是……逃……死。”意犹未足,还待再赶一程。

江之琳连忙阻止道:“前辈凭先天一口真气,御剑飞翔,最损真元……”

东西南北人神智昏迷,像是只要逃过封国夫人,连命也可以不要似的,竟自不顾,抓住江之琳手心,抵住自己后背,竭泽而渔,再次施展“御剑仙飞”!

但是,已经没有上次那么高,那么远了。

落地处,乃在千松岭山麓,东西南北人浑身抖个没完,喘息连连,胸腔像是要炸破,汗下如雨,兀自抓起破剑,踩在脚下,还要再来一次。

江之琳看看他是不行了,忙道:“前辈,下一次我们都会摔死。”

东西南北人呓语道:“小友,不……要……弃……我……而去?”

江之琳道:“你放心,我誓死保护你。”

东西南北人气息衰微,喃喃说道:“我……身……怀……异……宝,尸……首……不……能……给……封国……夫人……发现。”

江之琳听他交待后事,恻然说道:“我抱你逃走,来得及的。”

“没……有……用……的。”东西南北人说道:“你逃不出……贱婢的……手掌。找一个……洞……穴,任何……一个……秘……密……的洞……穴。”

江之琳生怕封国夫人自后赶来,拦腰把老人抱起,往山里急窜,两眼骨碌碌四下张望,蓦见侧面有个黑黝黝洞穴,忙不迭向洞门走去。

洞口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藏着什么毒蛇猛兽。

东西南北人见江之琳裹足不前,不耐地催促:“进去……”

江之琳一想,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许多,只希望能逃过封国夫人耳目便好,遂抱着东西南北人隐入洞里。

山洞乃是葫芦形,在黑暗中摸索了十来步,豁然开朗,里面堆满了一束一束的柴堆,显然樵夫们在此放存木材,等待阴干,再挑下山去卖钱。

东西南北人挣扎想走下地去,无奈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哼道:“小友,快……让……我……倚……壁……而……立,替……我……把……双……膝……盘……好。”

江之琳依言而行,让他在柴堆里打坐,心里不由然起了无限敬意,这东西南北人的功力,简直莫测高深,到了现在这地步,竟似仍有自疗之法。

东西南北人像座佛像,坐在那里,半晌不见动静。

忽然一丝不祥的预感,闪过江之琳心头:“莫非他要圆寂了?”连忙伸手一探鼻息,均匀安详,不禁咄咄称怪。

洞里外一片死亡的静寂,风息树静,偶尔有松子落下。

突然,洞外扬起一阵清脆的声音,宛如珠落玉盘:“老匹夫,快出来受死!”

江之琳一听,是封国夫人!心中凛骇异常,不知如何是好?

东西南北人在黑暗中突然开口说道:“小友,你好歹守住洞口三个时辰,那……时……你我就……有救……了。”

跟封国夫人走个三招,大概还有可能,跟她对抗三个时辰真是谈何容易,江之琳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最糟的是手中无剑!

剑!他想起了东西南北人有一把古剑,黑暗中又不知放在哪里,忽然触到一束束的松枝,随手拾起一束放在脚下,守候在山洞由狭变宽之处。

封国夫人在洞外又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想尝尝分筋、错骨、剥皮、碎肉之苦吗?”说着,急闪如电,闪入洞里。

江之琳但觉迎面一阵风扑来,猛然左手划圈,右手以松枝代剑,刺出“神农一剑”,松枝脱手而去!

洞穴本来狭窄,狂飈自然收束,轰轰然鼓啸,封国夫人无法闪挪,“奔”地一声,拍出一掌,同时借劲飞遁,飞出洞外三丈。

她站在松树下,惊讶地注视一股狂风由洞口喷出,心中又惊又怒,骂道:“好小子,你胆敢暗算!”

洞壁吃狂风一扫,碎石纷纷,还自落个没完,江之琳豪气干霄,他击退一个掌门人!

“这个山洞真比函谷关还好,我只要守住这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江之琳得意想道:“洞里松枝何止千数,我要守,岂止三个时辰,三天也没关系。”

东西南北人哼也不哼一声,坐在黑暗中。

“你不出来,我也不进去,咱们就耗着。”封国夫人说道。

江之琳不答,想道:“这样正好,三个时辰后,东西南北人就醒来了。”

哪知封国夫人刚刚说完,马上提神凝虚,悄悄溜到洞口,神不知鬼不觉闪进洞里,明眸神光闪闪,视黑夜如白昼,轻移娇躯,一点声息也没有,她算定江之琳内力不及自己,在黑暗中无法透视。

江之琳手握松枝,凝着双目,向暗处探望,因为洞径曲折,无法看到洞口的光亮,他像白昼的猫头鹰,什么也看不到,忽然鼻里闻到一点脂粉香味,一想不对,“呼”地一声,再次施展“三元会一”,松枝朝暗处刺去!

但听一声哀号,封国夫人不敌而退!

江之琳暗叫侥幸:“幸喜她有涂脂抹粉的习惯,不然——”

这时,沉默已久的东西南北人,忽然喝道:“徒儿何在?”

江之琳一怔,想道:“这是什么意思?”

“东岱听命!”东西南北人又道。

“有!”束西南北人自答。

江之琳急道:“不好,他在呓语!”忙叫声:“前辈醒醒。”

东西南北人无知无察,仍一个劲儿点兵遣将:“西峒听命!”

“有!”

“南涛听命!”

“有!”

“北昆听命!”

江之琳想道:“莫非他焦急攻心,想召唤徒儿来保护?”

东西南北人又道:“今者着汝等前来,乃因为师夜来作了一梦,悟出一偈,现示汝等,偈曰:

‘佛不在东,

佛不在西,

佛不在南,

佛不在北。’

汝等谁能解之,便为衣钵弟子!”

说着,便不再言语。

江之琳一听,想道:“他在梦话里自己说作了一个梦,还开了徒儿一个玩笑。”

封国夫人在洞外听东西南北人一阵自言自语,吓得花容失色,魂魄横飞:“这秃驴气在命门、肾门两穴交会,下冲海底,越会阴,才会呓语连篇,呀!不好!老匹夫要自碎‘舍利子’!”

这一惊真非同小可,连忙娇声说道:“小郎君,老匹夫和你非亲非故,又不是本门师长,你何苦为他卖命?他身上怀有异宝,乃是三种神功的心法,即‘血掌印壁’、‘御剑仙飞’、‘涅槃神剑’,你和我弃嫌交好,心法便唾手可得,而且,我天山紫雾宫,美女三千,金帛无数,可与子共享,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岂非美事?”

江之琳一听,这封国夫人端的无耻,打不过人,竟用财色来诱惑,于是笑嘻嘻说道:“果然有趣,不过我此时别无愿望,只希望你进来。”

封国夫人听他语无伦次,以为这小子动了歪念头,越发得意,道:“你要我?倒看不出你这小鬼头有这歪心思!我进去也行,可是你不准打我!”

江之琳一听,顿时面红耳赤,怒道:“我不赏你一根松枝,要你进来干什么?”

封国夫人勃然色变,娇斥道:“你当我奈何你不得,我倒要看你小小年纪,有多大能耐!”

说着,闪到洞口,拍出“黑砂掌”,却只用二成力。

江之琳回敬一根松枝!

封国夫人看啸声汹涌,心窃自喜想道:“这小毛头省不得气力,我要使他油尽灯干,精血枯槁,活活累死!”一面又拍出“黑砂掌”。

江之琳何尝不知道啸风力道大不如前,无奈“三元会一”就只有一种使法,无法偷工减料,拼着消耗真元,也得照样报效。

他们一男一女分在洞内外斗法,一个时辰过后,江之琳已经用了三束柴,松枝铺在洞径上,厚厚的一层。

封国夫人在外问道:“你死了吗?”

江之琳气喘如牛,汗下如雨,哼道:“还早。”

“待我投石问路试试看。”封国夫人笑着说道,蓄气运劲全力拍出“黑砂掌”。

松枝一针破炁云——“三元会一”威力仍在。

封国夫人忖道:“终不成今夜碰到的这一老一少,都是打不死的九头鸟?待我来火攻吧。”素手取出一对千年火熬,两指一弹,“咔”地一声,一团红火熊熊燃冒起,火舌高达三寸。

她双手一切,风力围着火舌旋转,并不把火打熄,掌心再轻轻一吐,那团烈火,飞驰入洞。

洞径本铺满树枝,引火而燃,松枝芬芳,松烟窒人,不一会,整个洞径烈火熊熊。

江之琳见山洞突然明亮起来,大吃一惊,回头处,只见东西南北人闭目盘膝打坐,满头水气蒙蒙,眉毛胡须,一根一根地掉落,落在膝盖上,蓬蓬松松一大堆。

“他这是练的什么功呢?”江之琳想道,可是没有多少工夫思索,猛然施出“小弋壁飞云绝沙掌”,连环三招“日落平沙”、“贝赑吞沙”、“飞沙流石”,三股不同狂飙过处,烈火全熄,只剩下青烟袅袅,扑入鼻来!

封国夫人长叹一声,无计可施,一看天色不早,再一两个时辰便要东方发白,想道:“说不得只好拼着损耗真元,使用‘梵音魔唱’了。”想着便抽出随身武器七孔笛,横在樱唇上,呜呜地吹起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