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霜虽然暗自惊心,脸上神色却丝毫不敢改变,首先将佛灯复原,回头悄声对晓眉姑娘说道:“表妹你来看看,这……”
晓眉姑娘冷冷地摇了摇头,梅傲霜不禁暗中忖念一声“侥幸”,他深知晓眉姑娘的性格,幸她一时不会发现那两位文士的真象。
但他不能不窥听对方要和忘我方丈说些什么,因此只好重将佛灯推开一线,适时传来忘我方丈的话声道:“老衲禅堂设备简陋,两位施主请随意坐。”
稍停刹那,忘我又接着说道:“门下知客禀陈老衲,言说两位施主有重大事务敬示,不知何事?两位施主尊姓?来自何处?”
这时那两个文士之中的一人,声调极端尖细地说道:“方丈上下怎样称呼?”
“老衲忘我。”
“方丈面目是……”
“老衲十数年前夜行遇虎,几乎丧命虎爪之下,虽幸拾得残生,但却面目非已,双睛俱盲,好在出家之人,有它不多无它不少,施主们意为然否?”
这时另外一个文士轻哦了—声说道:“方丈说的不错,只是人失双目无法见物,总会有些不便。”
“老衲已惯,别不觉得,施主所云重大事故,现在可能告知老衲?”
那个声调尖细的文士又接话说道:“正要跟方丈谈及,方丈,我与同伴非普通游山之客,乃武林中人,此次踏上峨嵋另有日的……”
“请恕老衲冒失中途插言之罪,老衲身许我佛,实不愿意再听他人秘事,是故敢请施主们……”
“方丈当真这般怕事?”
“老衲由施主的说话声调之中,听出施主若非十七八岁之少年,当系巾帼中人,巾帼中人自属妄猜妄测,但施主年少却不会假,天下事多知则惧,不知则安,老衲就木之年,井非怕事,实不愿多事罢了!”
另外那个文士,此时急忙接口说道:“方丈虽失双目,却似无物不见,舍弟年正十八,血气方刚,诚不识人事多诈,知多则惧的道理,方丈尚须谅其年幼才是。”
“这个……老衲怎敢,施主声言有重大之事赐示,定系对敝寺有关之事务,感念尚恐不及,怎敢有所不快。”
“其实舍弟所言,亦系实情,我弟兄因另有事故,踏上峨嵋,不料中途路上,发现有黑道中之高手,意图不利贵寺,已有两人巧装改扮卧底寺中……”
忘我方丈不待这人说完,立即笑着接口说道:“敝寺一无藏珍,二无仇者,断不会有江湖中人前来……”
那个声调尖细的文士,忍不住立即接话说道:“方丈是说我等妄生事端谎言欺人了?”
忘我方丈闻言不由哈哈大笑,笑罢接着说道:“老衲怎敢如此对待施主,峨嵋藏龙卧虎,时有武林江湖中人注来,寄宿寺院更是常事,譬如两位施主,即为老衲所说的那种人物,老衲自不能够就此断言两位施主存有不利敝寺之意,是故……”
另一人似乎有些恼意,接口说道:“我弟兄发觉的江湖人物,是有名的‘川南六鼠’,进入古刹卧底之人,一是六鼠中的老大,一是老三,老三扮作和尚模样,现居寺中宝厢南间房内,如今事已说明,信否任凭方丈,我兄弟就此告别。”
说着他们似是真的站了起来,梅傲霜不由将佛灯全部推开,瞥向邻室。
那知晓眉姑娘突然走近,竟将佛灯回复了原先的位置,继之冷淡地瞥了梅傲霜一跟说道:“你还没听够?”
“我在奇怪,这两个人是谁,怎也知道川南六鼠的事情。”
“嗯,我也在奇怪!”
梅傲霜闻言眉头一皱,接口问道:“表妹你也在奇怪这两个人?”
“不,我只是奇怪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我不懂了。”
“我也不懂!”
“表妹,你不很应该拿这种态度对待我吧?”
“那要看你对我的态度如何来断定了!”
“我真不明白,表妹你是……”
“你当真不明白?”
“当然罗,你突然对我……”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看?一个人在听?”
“表妹可是指着隔壁事情说的?”
“莫不成我还是指着石墙说的吗?”
“我请你来的呀,你摇着头……”
“当然罗,你知道我没有这个兴趣,故意问我一声,我摇摇头,正是你早就料到的结果对吗?”
“表妹你这可太冤枉好人了。”
“我冤枉你?”
“当然。”
“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两个人是谁?你不认识他们吗?他们和我没有关系吗?”
梅傲霜红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晓眉姑娘再次冷哼一声说道:“我敢断定一个是那冒名白冰如的淫妇,另一个必然是银面魔萧一剑!”
梅傲霜无言可答,低下了头,半晌之后,他方始缓缓地说道:“我是怕表妹你目睹仇人,一时不忍……”
“你这份好心我多谢了,我要是不知道忍耐,还等到现在?可惜,可惜!”
梅傲霜奇怪晓眉姑娘这可惜两个字是从何说起,不由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至尊’认为你相当聪明,功力又高,和我相伴而行,迟早有一天我们能够接成连理,他却再也不会想到,你笨得出奇!
更可惜我的心事,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我本来有心顺着‘至尊’不落行迹的安排走一次看看,如今我更坚定了最初的打算,一切要按照我的打算作了!”
梅傲霜行前本来曾经接到过他老阿爷的谕示,但却来曾想到晓眉姑娘会当面毫不掩饰的谈到这些,他在急乱之下,脱口说道:“表昧,我有些话放在心里很久了,从……”
“是不是从‘翠柏山庄’你我刚刚见面的时候就想说的呢?”
“不错。”
“表哥,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梅傲霜答不出话来,只好连连点头。
“从乍见面的时候开始?”
他又点了点头,晓眉姑娘娇笑了一声,梅傲霜蓦地抬头直瞪着她,脸上现出极为骇愕的神色说道:“表妹,你好美,笑声好甜。”
晓眉姑娘又笑了一声,霎了霎黑白分明的大眼腈,梅傲霜羞红了嫩脸,重又低下了头去:“表哥,可要我再笑一声给你听?”
梅傲霜似乎听出她这句话里含着的用意,祈求而带着诚挚的神色抬起了头来,默默地看着晓眉姑娘,晓眉姑娘缓缓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偎倚地梅傲霜的怀中!
久久,久久,……
突然!佛灯自动的挪换了位置。
从佛灯露出的空隙中,传来了忘我方丈的语声道:“即请暂在室中歇息片刻,稍停老衲当亲陪进餐,再为商量今夜御敌之策!”
说罢,佛灯重复原位,梅傲霜悄声抚着紧紧偎依在胸前的晓眉姑娘说道:“表妹,说不定方丈什么时候进来,这样子似乎……”
他话还没有说完,晓眉姑娘却已离开了他的胸前,一言不发地坐到榻上,神色肃穆,庄严的如一尊菩萨!
梅傲霜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才好,晓眉姑娘却看也不再看他,缓慢地闭上了双目,她竟趺坐着用起静功来了。
梅傲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才待坐下,云榻之上趺坐看的晓眉姑娘,却突然击着宽大的云榻说道:“表哥你到这里坐。”
梅傲霜无言地走近云榻,坐在了晓眉姑娘的身旁,在他认为晓眉姑娘必然还有话说,那知她却鼻息均匀的入定起来。
他暗中吁叹一声,遂也放开胸怀,闭目合睛在姑娘身旁静自练起来“三祥神功”,养精蓄锐以备午夜血搏。
不知过了若干时候,直到秘室门启忘找方丈走了进来,他们才被双双惊醒,外面禅堂,业已备好了素净斋饭,并已掌上了明灯。
饭后,忘我方丈沉着地说道:“适才老衲趁暇曾与明觉大师相商今夜御敌之策,明觉自陈昔日离寺之后,与鬼道交结,曾在无心之中,说出封藏玄门宝典之事,但他却未吐露自己的出身,是故鬼道不知明觉乃本寺僧人。
两老火怪必然是身受鬼道的怂恿,自觉已是目下黑道之中老一辈的人物,凭功力或威名,取此宝典尤异探囊,本未把这伏虎古刹看在跟里,不幸月前,妙手仙医章老施主驾临寺中,竟被火怪门下侦得消息,两者蠢贼可能私下秘议之后,认为寺中必然隐有奇者,否则章老施主不会侠驾趾降伏虎禅林。
因之彼等方始暂止所念,迟未发难,而章老施主之来,亦曾示警老衲,故此老衲已知旦夕之间必有不测之事发生。
两老火怪大概是仍然未能窥知寺内隐藏高手是谁,事又不耐再待,这才威迫川南六鼠为其前站,卧底寺中助其一臂之力。
两怪若知老衲现掌伏虎禅林之事,料彼断然不致再生觊觎之念,设若老衲并末双目失明,亦不必惧鼠辈放肆张狂,今幸公子及女檀樾驾临,老衲自然不惧彼等纵火之谋,已能放手处置这—干孽障。
目下寺僧皆得谕示,各有专责,明觉大师护守宝典,老衲亲自接待两个火怪,女檀樾防彼纵火,公子可随处接应,此本极端万全之备,不想此时却又横生枝节,就是适才言有重大之事必欲与老衲一谈的那两位施主。
“老衲虽在他们进入禅堂之时,已然发觉内中有一女子,但却不知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物……”
晓眉姑娘似已不耐,冷冷地接口说道:“萧一剑和他那无耻的靠山!”
梅傲霜瞥了姑娘一眼,却没有说话,忘我方丈已经颔首说道:“不错,起先老衲却不知道,直待明觉暗中窥探彼等之后,方始告知老衲,后来谈及女檀樾,始知女檀樾与彼等仇深似海,如此则今夜……”
晓眉姑娘不待忘我话罢,冷哼一声接上说道:“今夜我就不便出手相助方丈你了对吗?”
“女檀樾说的不错,老衲自应小心从事。”
“你认定我敌不过那个淫妇?”
“说来女檀樾或许不信,目下武林之中,除有限的几位老英雄外,能敌此女的确实没有!”
梅傲霜闻言似有不服地说道:“晚辈只因身奉严谕,不准过问表妹与此女之间的仇恨罢了,否则晚辈不信处置不了这个东西!”
忘我和尚摇头尚末答话,晓眉姑娘却接口对梅傲霜说道:“表哥,你最好还是信服方丈的话好,你敌不过她!”
“表妹,你也这样说?”
“我说的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我自然难信,据说萧一剑相差此女些许,在翠柏山庄之中,萧一剑被姑姑吓得望影而逃,我自信所得功力及火候,胜过姑姑不少,难道敌不得这个女子?”
“傻表哥,据说这两个字你用的太妙了,是据什么而说呀?又是据谁而说的呢,此女一身功力,高过萧一剑不知多少,但她狡猾万端,奸诈至极,深藏不露,难被人知,只看她轻出一指就几乎令那‘云梦剑客’命丧当场,此女所怀功力,非你能敌,不过……”
她说到这里话锋竟然停住,梅傲霜不由迭声问道:“不过什么?不过什么?”
“不过今夜你到可以帮方丈一个大忙。”
“表妹,我听不懂你这句话的用意何在?”
“你也许不懂,但是方丈他却非常明白,今夜你要出头的话,我敢断言,此女决不和你动手,她一定立即退去,这样方丈已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专心对应耶两个老火性了!”
梅傲霜闻言仍然不明所以,忘我方丈却已接活说道:“女檀樾怎知此种内情?”
晓眉姑娘只冷冷地说道:“这和方丈没有关系,何必多问。”
“女檀樾话固不错,设若此女罚间‘至尊’因何无信……”
“方丈顾虑周详,实在难得,不过我怕目下此女已无余暇往返数千里路为此事奔波了!”
“女檀樾话固不错,但是迟早总有一天……”
“方丈!我说此女已经不会再有那一天了,你信吗?”
姑娘语调冷冷,令人发抖,忘我和尚闻言竟也不由一凛,他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若有所指的幽幽说道:“老衲至祈女檀樾拿我作为前鉴,须知天心……”
晓眉姑娘突然接口问道:
”方丈对昔日的作为懊悔吗?”
“怎能不悔,只惜懊悔已迟!”
晓眉姑娘淡淡地哦了一声,继之冷冷地说道:“方丈可是在了然真情之后,开始后悔不迭的?”
“不错。”
“哪个又叫方丈在尚未分清是非的时候,就冒然下手对付他人呢?”
“女檀樾罚问的极是,只惜人无先知之明,很难……”
“就因为人难先知,行事故须特别慎重,否则结局自然不出痛自追悔之途。”
“女檀樾语含至理,老衲如今到觉得过分代女檀樾……”
“方丈错会我的意思了,我决不作后悔的事情。”
“如此说来,女檀樾是谋定而动了?”
“谋定未必就能不错,我是决不作丝毫错事!”
“包括今夜请公子出面之事在内?”
“不错,因之我说此女不会再有离开峨嵋的那一天了!”
忘我方丈语为之塞,梅傲霜此时却疑念重重。
他早就奇怪,表妹一家惨死淫女谋下,梅家与古氏渊源极深,只要自己父祖出面,即足为古氏报此血海冤仇,怪道的是,老阿爷不惜亲身秘传表妹绝技,备其复仇之用,但却又严谕族下,不代古氏出头,何也!
慈母是表妹的亲姨,闻知古家被难之时,曾誓言必代胞妹复仇,如今却也不再过问,老阿爷严谕下后。看似无情。但却不惜着令自己请出阿爷至友及氏一家,暗中处处照拂表妹。
这又是为了什么。
老阿爷却将不容人抗的“至尊”符令,赐交表妹,设若表妹以此令调集家人应命对敌的话,又当如何?他越想越觉得内中矛盾重重,隐有极大的秘密,不由暗存心间,预备在恰当的时候,问个清楚明白。
忘我方丈默默无言,晓眉姑娘有心缄默,梅傲霜正自忖未已,因之堂内毫无声响,悄静异常。
半晌之后,忘我方丈似是自语一般,喃喃说道:“此女既是如此狠毒,老衲与其毫无渊源,火怪及川南六鼠预谋不利本寺,她却为何出面示警……”
晓眉姑娘怎会听不出来忘我和尚话中之意,因之接口冷冷地说道:“她必有所求!”
“女檀樾这次却没有说对,此女并未有需索!”
“方丈一再否认会有宵小夜袭之事发生,使她无法开口罢了,其实她索要何物,我都知道。”
“她檀樾何妨示知一二?”
“此女目的之地与我相同,我所需者即彼所需者,方丈不信,无妨令寺僧准备,我保无差错!”忘我方丈闻言惊心,他本来已有决定,如今越发要为未来武林风云之变,作未雨之绸缪。
适时,伏虎禅林的巨钟突然一声震鸣,声音响彻云霄。
忘我方丈闻声起立说道:“老火怪已到,老衲当在院中候彼一搏。”
晓眉姑娘迅疾站起接话说道:“防彼火攻是我的事情,有话事过咱们再谈了。”
说着她却当先推门而出,忘我方丈此时突然悄声对梅傲霜说道:“公子设能避免与那女子答话最好,免得又生枝节。”
梅傲霜虽然答应了一声,但他却早巳决定要和彼女较量一番,他要看看是否果如晓眉姑娘所说,那淫女不战即退。
他跟在忘我方丈的身后,站于禅堂长廊之上,仔细注视着四外。
这时寺僧早得渝令,钟鸣之后,俱巳回转室中,身负职责的僧人,业已隐于妥当地方,是故伏虎寺中外观不见一丝人影。
晓眉姑娘也不知道隐身何处,梅傲霜暗自准备,静候变生。
陡地!伏虎寺外传来两声凄厉凛人的长啸,随声腾起一道红的彩光,如长虹般直射云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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