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入静,万籁悄寂之时,这突如其来的枭鸣怪笑声音,闻之凛人心胆。
那数十黑影,本已作势欲起飞仆寺中,如今突闻怪笑,知有奇变,霍地四下分开,弧形将那株冬天古松围起!
怪笑声音久久始停,古松巨厂旁的那个黑彬,这才缓慢地踱了出来。
统率这数十夜行人物的那三条黑影,此时迎了上去。
这三个人,清一色用灰色细布,蒙着头脸,仅露着双目。
那数十黑影,人人头上戴着黑布口袋,也只是双睛露外。
因此你无法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物。
灰布蒙面的三人之中,左面那个首先开口说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人物?”
自古松干旁缓步踱出的这人,仍然缓缓迈着步子前行,并不答话。
此时,他距离这三个灰布蒙面的人物,约隔三丈。
“朋友你怎不答话?”
那人再次扬声喝问。
他,置若惘闻,安闲而规律地迈着脚步。
“停步答活,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对方第三次发问,语含威胁杀伐之意。
他,仍不答话,步履未停,双方相距越来越近!
一阵龙吟,一片寒光,对方已将兵刃撤出。
当头的三个灰布蒙面人物,是三柄利剑,剑闪银霞。
对方正中耶人霍地沉声喝道:“再近五尺,尔将洒血尘埃!”
这时,彼此相距巳不足一丈,他依然向前跨着步子。
灰布蒙面的三个人,倏地分开,形如“品”字,占据了有利的地势。
在彼此举剑可及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他双目闪射出凛人的光芒,扫视了对方一遍,蓦地再次嘿嘿怪笑起来。
相距近极,此时虽无月华照影,这群蒙面人物却巳看清了怪笑之人的模样。
他们不由心中一凛!
这人一身华丽衣衫,肋下配剑,并无奇处。
可是他那一张脸,金华闪闪,容颜可怖!
尤其是对面峙立的时候,目射寒芒,脸上不带丝毫活人的神色,冷冰冰,阴森森,望望令人心底生寒,难禁慑惧。
灰布蒙面的三个人,不由彼此互望了一眼,他们俱系久经江湖的高手,虽然双方尚未动手相搏,但已深知今夜碰上了罕绝的奇特扎手人物。
他们不愿无故多树敌人,尤其是今夜奉有严谕,不容多生是非,因之恰和这人对面站立的那个灰布蒙面的人物,再次开口说道:“朋友请报名姓,说出来意,为何阻住去路?”
华服的怪人仍不答话,却冷哼了两声。
“朋友,我等已然以江湖规矩再三相询,你再不开口……”
华服怪人这次不待对方话罢,突然冷冷地接口问道:“今夜你们就来了三十八个人?”
怪人此言令人惊心,黝黑的深夜,他竟能在瞥目之下,毫无错误地数清对方的人物数目,眼力惊人。
“朋友,你却就只一个!”
对方突作是语,用意耐人寻味。
怪人答话却格外奇特,他摇头喟叹着说道:“沁儿怕要失望了。”
怪人貌相虽然丑陋怕人,声调却是动听万分,如出谷黄莺,美妙至极。
怪人对面的那个灰布蒙面人物,接口说道:“沁儿?沁儿是谁,你的帮手?”
此人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顿,接着又道:“你是谁,对了,你再不报名……”
“问我是谁,你又是哪个?蒙着一块惹我讨厌的灰布,还不给我摘下来!”
怪人不待对方活完,自说自话地接上了这么—句。
三个灰布蒙面的人物,闻言不由一齐冷哼出声。
“你们三个人听到没有,把蒙面的灰布给我摘下来!”
灰布蒙面的三个夜行人物,尚未接话,怪人已再次沉声说道:“我一向只要说出口,不容人违背,现在我从一数到三,你们要在三字的尾音还没有消失以前,摘下灰布来的话,我定然网开一面,饶你们的性命。
否则,三字数过之后,我就要亲自下手摘掉你们蒙脸的灰布了,那个时候,你们绝对难以逃生,言尽于此!”
话罢,怪人不待对方开口,已扬声数道:“一——二——三!”
对方皆系久战江湖的好手,怎会听他支派,三数已尽,无人从命!
怪人嘿嘿地冷笑了起来,笑声歇止,他自语说道:“尔等既是想死,这就难怪我了,我曾说过,要亲自摘下你们蒙面的灰布,当心,我就要动手罗!”
说着,蓦地金华暴闪,平地狂飚陡起,三声不同音调的惊呼传出,三条黑影疾骤闪退,三块碎成九段的灰色布片,冉冉飘坠地上!
那三个灰布蒙面的人物,此时面若苍煞,惊魂乍定地木愣在一旁。
他们已经退后了数尺,蒙面灰布已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啊”!
其余三十五个头戴黑布口袋的人物,此时方才看清一切,不禁同声惊愕出声。
再看那华服的怪人,仍然峙立当场,似乎并末挪动,大家不由愈发凛惧不安,骇怪不已!
只有那三个失去蒙面灰布的人物,了然个中原由。
他们不约而同手摸面颊,目注散碎在地上的灰色布片。
内心同时一寒,他们的肝胆已碎,像地上散落着的灰色布片一样。
适才怪人肋下宝剑突然出鞘,他们只觉得金华微闪,急忙后退,讵料已经每人脸上着了两剑。因之耶蒙面的灰布,才能每块碎成三片!
三人本是品字站立,相隔少说也有六尺,哪知怪人竟能同时削落蒙面灰布,而不伤及面颊分毫,这功力,这火候,和这份无与伦比的迅捷,叹为现止的高超剑法,他等怎能不惊?
不惧?
这三个失去了蒙面灰布的人物,尚未恢复原先那般镇静,华服的怪人,却已冰冷地开口说道:“我道你们三个是什么罕绝武林的人物呢,原来竟是大洪山的三只小鸟,适才叫你们自动摘下蒙面的灰布,尔等不肯,敬酒既然不吃,说不得你们这三只小鸟,今夜要折翼断颈魂归那世了!”
三人闻言,越发惊心,大洪山铁翼三鸟,近二十年来巳然无人提及,想不到这个华服的怪人,却能立即道出自己的出身和娘家来。
他们才待有所声明,华服怪人却已扬声对着其余的三十五个夜行人物,一字字有力地说道:“我待人行事向来公平,你们三十五人听着,立即自动取下蒙头的布袋,我将放尔逃生,否则即死!”
三十五个江湖客,虽然震惊懔惧华服怪人的卓绝剑法,但却并无一人自动摘掉那蒙头的黑布口袋。
“奇怪,世上真有不怕死的。我就成全你们好了!”
其实这群夜行的江湖中人,甚少有骨气的英雄,无一不是怕死之辈。
只为所投靠山,立有严规,外出必须遮掩本来面目,在彼等未归堂口,领到功奖竹牌之前,蒙面之物设若不幸坠落,或为强力的敌手摘下,则其人等于已死,归亦难存活命,是故无人自动取下蒙面口袋!
此时,华服怪人已经缓缓撤剑出鞘。
这群江湖人物,兵刃早经取出,目睹此情,料知难免一战,立即纷纷闪身四布,刹那已将华服怪人围于正中。
不过他们适才俱曾目睹过华眼怪人诡绝的剑法,是故无人靠近。
但那大洪山的铁翼三鸟,为此行之首,掩面灰布首被削落,自知已是死数,除非能将敌者擒获,始能功罪相抵,故而已存死拼之心。
何况彼等三人,在江湖之上成名多年,今夜当着一干手下,被这华服怪人一招削落蒙面之物,也无法忍下这口闷气。
再加上近十年来,三人在剑法之上,精进甚多,深信今夜这多高手,任这华服怪人功力再高,亦难逃死!
最要紧的是,今夜身奉谕令,必须将这双井古刹中所有的人物,血洗个干干净净,方能交差。
如今突在寺外遭遇阻碍,怎能罢手。
故而彼此打招呼,倏地退后数步,扬声对所率手下说道:“匹夫不识进退,竟敢阻碍九婆婆的‘朱龙神令’,此时谈不得武林规矩,你们火速擒敌!”
铁翼三鸟狡狯至极,他们要在看清怪人招法之后,再来动手制敌死命。
讵料他们话声乍歇,华服怪人却冷哼一声说道:“我素来与人动手,无不先杀为首之人,看剑!”
“剑”字出口,人影闪动,健如云燕般已自铁翼三鸟老大的身前穿过!
金闪微吐,已划出铁翼三鸟老二的防地!
狂飚陡起,挟一道金虹直贯向铁冀三鸟老三的腹下!
随即一切静止了下来,只是静止得奇怪,静止得令人心胆惧碎。
那华服怪人,气壮山河,立如古松,剑尖垂地,滴流着腥红的鲜血。
铁翼三鸟兄弟,仍按三方站立,只是姿态怪异。
他们的利剑,俱已坠落地上,面如金纸,双手各自紧掩在胸前,十指的空隙地方,已印出了血迹。
全身逐渐微微震撼,撼摆时胜一时,终于“砰!砰!砰!”接连着摔卧在地上,颤抖子刹那,挺足死去!
这本是眨眼间事,华服怪人自呼声“看剑”,到剑尖滴血,仅仅呼吸刹那之间,铁翼三鸟惧已丧命,其余三十五个蒙面人物,竟无一人能够看清三鸟伤在何处,如何受伤,不禁个个凛惧不安。
华服怪人身子再次挪动,缓步踱向人丛。
三十五名江湖人物,目睹此情,蓦地齐声怒喝,纷纷扑了上去。
华服怪人冷冷地一声轻笑,金华冲起,翻飞不已,只听到声声惨号此止彼起,只见那金光黄闪,翔飞盘舞……
地上,每当金霞吞吐,惨号声起之后,必然多一仆卧的死尸,三十五名蒙面江湖中人,转瞬之间,已死十之七八。
此时双井寺内,那间小小静室之外,也已展开一场血斗!
时当寺外铁翼三鸟率众而来,华服怪人突然现身的刹那,三条黑影,自寺后疾射投落于小小静室院中。
那是三个雪纱蒙面的诡奇人物,身法功力,望之胜过铁翼三鸟多多。
他们落地之后,立将兵刃撤出,一柄剑,一只斧,一双子午问心笔。
站立于静室门外的公孙燕飞,理也不理,动也不动。
持斧的这人,巨斧对着静室一扬说道:“丫头藏在这间禅房之内?”
其余两个人点了点头,持斧者随即大踏步迈上石阶。
公外燕飞这才缓步踱列石阶最上一级,拦住对方的去路。
“你深夜手持凶器,潜进佛门净地,想干什么?”
持斧的蒙面客,早就看到有人守在静室门口,但他等恃仗过人的功力,根本没把公孙燕飞看在眼里,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既是佛门净地,时又深更夜半,你一个妇道人家躲在和尚庙里作啥?”
他此言出口,其余二人不禁扬声哈哈大笑起来。
观此行径,这三个雪纱蒙面的人物,根本毫无顾忌。
公孙燕飞心中早存杀人之意,当地由阜姑娘口中,得知胞姊一家惨遭残戮事后,已然决定“血债血偿”!
如今这持斧的蒙面人物出言下流,越发惹动她的真火,地蛾眉微蹙,冷冷地说道:“你们可是找姓古的?”
持斧的蒙面客,仍然轻蔑地况道:“谁都找,今夜是住在双井寺的人,哪个也别想逃脱,连你在内。”
公孙燕飞这次非但不恼,暗中反而异常高兴,持斧之人话声甚高,静室之中的老人,自然已经听清,对方这般无理可喻,老人难再怪罪自己妄动杀机,因此地冷笑了两声,淡淡地说道:“恐怕由不得你们吧!”
持斧之人闻言狂笑一声,冷诮地说道:“莫非由得了你?”
“到底能由哪个,空言怎知,如今我奉令守此门户,家规曾有‘不得不告而诛’,现在我郑重警告尔等,尔等踏上这廊道的刹那,即是亡命之时!”
“哈哈哈哈哈哈,妇人之言,小儿之语,好狂好笑。”
“蠢奴,不信你就试试看!”
持斧之人,霍地转对身后两个同伴说道:“前站弟兄,至今渺无消息……”
他此言款了,蓦地传来凄厉惨号之声,随即又有“嘿嘿”冷笑声音传到。
另外两名雪纱蒙面之人,闻声即欲前往接应,持斧之人即沉声叱道:“莫忘行前九婆婆听嘱之事,还不乘此时机火速下手!”
那两名蒙面人物,闻言果然止步,公孙燕飞由嘿嘿怪笑声中,已然料知经纬,立即接口说道:“双井寺前,尔等另外那些狐鼠同党,已遇强敌,这人性情特别,搏斗之时,一向不留活口,因此我敢保证,彼等无一幸免。
至于尔等,结局怕也不比寺前的同党好上多少,不过若肯说出‘九婆婆’的真实姓名,或能……”
“哼!这就是九婆婆的真实姓名,你接着吧!”
持斧之人不待公孙燕飞话罢,大斧一挥,劈头砍下。
公孙燕飞背后长剑并未撒出,巨斧劈到,她竟不躲闪,倏探右手,点向持斧之人的腕脉。
讵料对方非比等闲之辈,拧腕沉斧,变拍“横拦江浪”,巨斧下压,利锋却横向公孙燕飞的胸肋削来。
公孙燕飞未料对方应变这般迅速,立沉右臂,霍然再次翻起。
此时既知雪纱蒙面人物,功力甚高,她已变更初计,准备立施梅家绝艺,速战速决!
因此当她倏沉右臂之时,已将真力提起,随即再次翻掌迎上。
对手巨斧下压,其目的在避过公孙燕飞横削之势,却暗藏杀手。
这名持斧的蒙面人物,本乃江南黑道上第一高手,三十二式‘泼风鬼斧’,几乎无人能够敌挡。
自从归顺九婆婆无情仙姬之后,十年浸淫,技艺百尺竿头,斧法堪称神鬼皆惊,为白冰如十大勇豪之一。
此时他也利在速战,因之上手已然施出泼风鬼斧的煞招“劈地三式”。
这招斧背下压,斧锋横削,乍看无啥起眼,其实正是劈地三招之中,最最狠辣的“大江东去”一式。
泼风鬼斧一式三打,大江东去一式,为此贼真力,内功、臂力三重交合所发招法,力足开山,刚劲无比。
这一式,只要容他招法施出,丈内敌者,无不当之立毙!
故而另外耶两名蒙面人物,中途收回已然刺向公孙燕飞的双笔一剑。
他俩深知同党这一招法的厉害,攻无不胜,威力凶猛至极,何不……
讵料奇事陡生,刚猛霸道的泼风鬼斧,在那“大江东去”一式巳然挥发威力的刹那,竟然骤止,动也不动。
他俩不必多想,已知同伴被这中年妇人所制,怒喝一声双双攻上!
哪知适才公孙燕飞,决定施展武林绝技之时,已然料到一切,静室之内的老人,神目如电,对方虽系当杀恶徒,自己仍恐身受重罚,是故右臂翻上回迎巨斧之时,仅以梅家绝顶神功,制住对手,静待良机。
另外两名雪纱蒙面人物,怎知个中奥妙,—柄剑,一对笔,一齐刺到。
剑攻右肘,笔刺肩井,迫得公孙燕飞来手松开巨斧,退后一步。
对方出手功成,救下同伴,欣慰异常,不约而同架扶住同伴的左膀右臂,倏地退纵到庭院之中。
泼风巨斧,却在退纵之时,自持斧者的手中滑落,当啷一声响,坠于石阶之上。
怪!
此时,此刻,正是公孙燕飞迅捷进攻的良机,她竟面含微笑并不追逼。
另外两名蒙面人物,也在暗觉怪疑时,公孙燕飞却正色喝道:“你们这个同伴太不讲理,这把大斧又重又快,我迫不得已,出手点绝了他的‘三焦’重脉,现在他正五行逆流,只要略一挪动,逆行的真气必然归心,刹那即将七窍喷血而亡,可别怪我!”
她在对方已将持斧同伴挪动之后,方始如此声明,确实令人哭笑不得。
那两个蒙面人物,闻言惊极,慌不迭地注目持斧同伴,看他变化如何。
果然!
持斧之人已睁开了双睛,大如铜铃,血也似红!
面色亦自苍煞,变为朱色,并且仍在红红泛升未已。
这两个蒙面人物,目睹此情,不禁手足无措。
刹那持斧同伴的面色,已转为茄紫!
“噗”的一声轻响,茄紫的面色急骤地转为腊黄,七窍突地喷出鲜血,溅了另外两个蒙面人物—身,他那蒙在脸上的雪纱,亦因面孔暴瘦,而滑落下来,原来这持斧之人,是个四十余岁的壮汉。
此人七窍既已喷血,自是死数,他那两个同伴,心神惊凛之下,不由松垂了手臂,因之“砰”的一声,尸仆地上。
公孙燕飞却缓步踱下石阶,边走边道:“你们不听我的吩咐,妄自挪动他的身体,怎么样?人没有救了吧!”
“贱婢好恶毒的心肠,杀人偿命,纳命来吧!”
这两个蒙面人物,霍地扬声厉喝,双双扑上。
“慢着,要打也应该先……”
公孙燕飞有心杀尽来者,但她却故作极端不愿相搏似的,招呼对方且慢动手。
“贱泼妇哪有这么多话说,看剑!”
“接我的双笔一招!”
对方根本不容她再说话,剑笔齐下。
“喂!这是……哟,我可连让了三招啦,你们再要横不讲理,我可要被迫还手进攻了!”
公孙燕飞喜在心中,故意连让三招,并扬声喊叫,她是要静室之中的老人听到,然后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杀人复仇!
“贱婢说得好听,今夜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你们自己找死,怨得谁来,留神,我要撤剑还手罗!”
她仍然是要老人听列,证明自己尚未撒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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