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听到这里,心里略放,看来师父对他们总是有恩的,既然有恩,他们总不能对自己加以杀害。
果然就听怪人在说:“老婆子,话不是这么说,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英雄做事,恩怨分明,常言道: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而报。
何况十年之前,牛鼻子日夕送食送水,也足有十年未曾间断,怎么说来,咱们不能对他的门下下手。”
老婆子鼻孔里“哼”了一声,未再答话,显然她已无什么反对的理由了,秦仲心里大喜。
怪人的声音转向秦仲,说道:“小东西,你果是秦岭仙霞宫摩云上人的门人么?”
秦仲忙不迭答道:“正是,晚辈正是仙霞宫弟子。”
就听那老婆婆又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但却未开口。
怪人又问:“你师父这一向可好?这一次你下山,为了何事?”
秦仲忙道:“托二位老前辈的福,家师一向粗安,这一次,晚辈是奉师命返家探亲的,晚辈在仙霞宫十年,还是第一次返家。”
老婆婆又重重“哼”了一声,井未答话。怪人的声音说道:“你可听你师父提过咱们?”
秦仲心里想:我又不知道你们是谁?怎知道师父提过没有?我如说不知你们名讳,显见就是我师父没有提过,你们一定又不高兴。他一时讷讷,无法出口。
老婆婆嗤道:“你答不出来,自然是没有提起过,本来嘛,像咱们这种江湖草莽,你师父哪屑于对门下提起呢?”
秦仲听了,心里直发急,但他心思极巧,心念急转,忖道:你们要我师父供养十年之久,必然是身负重大伤害,从现在你们这模样也不难看出,我先试探一下看。便答道:“晚辈上山十年,倒并未听家师正面提起过二位前辈,只是,家师在晚辈解事之后,曾经感慨万分地说过,要晚辈下山行道之时,手下多积善果,他老人家曾说:从前曾有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生仗义行使,仁术慈心,夫妇都是高龄,至今仍然健在,为师得与他们相处了十年,悟出玄理不少。不知是不是就说的是二位老前辈。”
他本是信口胡诌的,老婆子又是冷哼一声,那怪人就抢着笑道:“不错不惜,亏得他还记得咱们,咱们叨扰你师父十年之后,临别无一言而去,他没有埋怨咱们么?”
秦仲急道:“这却未听家师提到过,想家师既对二位老前辈如此敬仰,哪能再生怨心呢?”
怪人哈哈大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咱们陇中双魔撞荡江湖数十年,从未得人半分恩惠,只有你师父这份情,是必得报答的。”
接着,又叹了一声,道:“唉!也怪咱们过于大意,一时不察,竟被小人所算,老婆子身负重伤,我也被毒物伤了内腑,秦岭疗治十年,多累了你那师父,你大到那时尚未出世,自然不知咱们是谁,今天你撞了铁树林,论理,就该挖取你两只眼珠,替咱们老婆子治疗目疾的,姑念在你师父份上,饶了这一遭吧!”
说到这里,突然“嚓”地一声响,划燃了火柴,将手边一盏油灯点亮,屋中顿时大明,秦仲四顾,只见这茅屋分作两进,置身处宛如一间堂屋,左角尚有一个门,被一付门巾掩住,堂屋中放着简简单单两椅一桌,别无他物,只有正面壁上,却悬着一块不伦不类的匾额,上写“华陀再世”四个字。
老婆子霍地立起身来,径自转入内室去了。
那怪老头替秦仲解了穴道,向内室伸了伸舌头,脸上又充满了笑意,道:“你起来,今天所遇实巧,也可说是缘份,咱们且闲聊聊,省得你回到仙霞宫,被你那牛鼻子师父问起,还当咱们两个魔头至今不愿放下屠刀,尚在世间为恶呢,其实,你师父劝咱们那一篇道理,我也一样能奉劝他,只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咱们自从报了仇,一直隐居此处,再也不问世事,除了先后送上门来的九十九个,就再没有多杀过一个人了。”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在他来说,十年来才杀了九十九个人,平均每一个月还没有杀一个人,应该是天大的慈悲了,但秦仲听来,不由有些毛骨耸然,期期艾艾地问:“老前辈,承你们开恩放了晚辈,还没有叩问老前辈的称谓呢?”
怪人哈哈又笑,道:“隔世之人,还谈什么称谓,你回去见着牛鼻子时,就说昔日陇中双魔柏元庆和顾氏老婆子,问候他就得了。”
秦仲忙跪下,叩了个头,被柏元庆一把拖起来,道:“最好不要来这一套,你给我碰头,不如打我两下还叫我好受点。”
秦仲怯意一去,倒反觉得这号称魔头的柏元庆小节不拘,大节不理,甚易亲近,小孩儿心性,说好就好,也笑着问道:“老前辈,我有一事不明,你杀了九十九个人,都是用来治什么病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治病还要杀人?”
柏元庆用手向唇边一按,再对内室指一指,道:“走,咱们去外边溜溜,你小朋友是十年来咱们第一个客人,该带你去看看。”
秦仲知道他是碍着房里的老婆婆,要带他出去,把原因告诉她,便向外要走,才一举步,突听老婆婆在后面喝道:“到哪里去,什么话不能当着老娘讲?你们是要谈老娘的眼睛是不是?我自己告诉你吧,老娘这双眼,是在秦岭附近,上了咱们仇家的当,两眼齐瞎,你要不要看看?”
秦仲忙回头,只见那白发婆婆立在房门口,面含冷笑,眼眶一挣一挤,“噗”地一声响,两粒眼珠竟夺眶而出,被她伸手接住,眼眶上只剩了两个深深的肉坑,看起来好不令人毛竖。
秦仲望望柏元庆,柏元庆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
顾氏婆婆双手向上一按,又把两粒眼珠装回眶内,冷冷笑道:“你不是要问亲那九十九个人做什么用吗?老娘也一并告诉你吧!那是咱们这位名医华陀圣手的主意,说是可以用生人眼珠,借装在老娘眼上,这才在铁树林边,立了示碑,凡是不明厉害的,一进林子,便被咱们宰了。现在你弄明白了吗?”
柏元庆苦着脸道:“这也不是我胡说,医书上载得明白,谁会知道不灵?连华陀宝录都是骗人的,就算我医术再高,也没有良法可想了,唉!世事如此,我欲无言,我欲无言啦!”
秦仲好奇心一起,又道:“二位老前辈那一片铁树林也是怪得很,林外喊叫,怎么林内会有回音的?”
柏元庆笑道:“这你又不通了,既名铁树,当然不是普通树木,如果再予以适当排列,回音有什么奇怪的。”
秦仲喜道:“啊!对啦,你们一定对这树林有一定的排列方法,所以,我逃进林子里,才会一下子被老前辈找到了。”
柏元庆却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要捉你,无论你逃进哪一片林子,至多在盏茶时间内,一定把你捉到,这是咱们二十年来苦研的绝学,岂是依靠树本排列取胜的?”
秦仲大惑,道:“天下哪见这种奇妙的武功?果能在树林里捉人的?”柏元庆笑道:“所以你又不通了,这是咱们在被仇家暗算之后,苦心研创出的一种步法,皆因咱们那仇家就有一宗本领,打不过便钻树林子,江湖上又有‘逢林莫入’的禁忌,只要敌人一逃进树林,便只有眼巴巴看着他逸去,咱们在秦岭后山,整整费了十年苦功,才研创出这种方法来,专治钻林的朋友。”
秦仲便缠着相元庆,要他教授这种步法,柏元庆也从心里喜欢这孩子,笑着点头道:“这也并没有什么奥妙之处,我不过将一片林子,依太极方位,分了方向区域,按图索骥,一个一个地区搜查,同时以交织步法,快速穿梭,使敌人无法在林中移动位置,困守一域,自然被我手到擒来,看在你那牛鼻子师父十年壶浆之情,等明天我就把这套步法方位传给你。”
秦仲喜不自胜,连忙谢过。忽然他心中一动,忖道:“我身上正放着九龙玉杯,参详不出这玉杯和“达摩奇经”关联所在,这位柏老前辈武功如此深湛,心思如此缤密,我何不把玉杯拿出来,向他请教请教呢?
他本是小孩儿性子,见柏元庆对他这么好,就拿他当作好朋友看待,再没有考虑后果,喜孜孜从怀里掏出九龙玉杯来,笑着递到柏元庆手中,道:“老前辈,我还请教你一件事,这九龙玉杯是晚辈无意中得来,听说它……”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柏元庆陡然脸色大变,急急问:“什么?你说这就是九龙玉杯?”
秦仲道:“是啊!晚辈得到这杯子,却参详不出……”
蓦然间,眼前人影疾闪,立在一旁的顾氏老婆婆倏的穿身上前,探手一把,早将九龙玉杯从柏元庆手上夺去,嘿嘿笑道:“小娃娃,九龙玉杯关联有多大?岂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够把持得住的?趁早把这杯子放在咱们这里,免遭横祸。”
秦仲见她突然出手,夺去了玉杯,脸上神情激动,显然未怀善意,不禁后悔自己大过孟浪,大叫道:“老前辈,这杯子是我的,你不能……”
顾氏婆婆冷笑一声,竟然将玉杯急纳入怀,道:“不许多说,念在你是仙霞宫门人,老娘也不下毒手了,你要性命,趁早速离此地,免得老娘少时忍耐不住,毁了你这小东西。”
秦仲急得险些哭出来,拿眼睛向柏元庆尽看。柏元庆长叹一声,刚要开口,顾氏已经怒吼道:“老不死的,你也不许多话,赶快带他出林,叫他快滚吧!”
柏元庆听了,浑身一震,道:“老婆子,咱们都是将近百岁的人了,纵然得着奇经,又有什么用处?不如……”
顾氏厉声喝道:“住口!老娘向来言出必行,你噜嗦些什么?”
秦仲哭声说道:“柏老前辈……”
顾氏冷冷道:“叫你走你不走,可别怨老娘手辣心狠了。”
说着,陡地上前一步,右掌一翻,向秦仲当胸按落。
秦仲事迫至此,也不甘就此罢休,恨恨一咬牙,左掌猛的一翻,竟向顾氏拿上硬接过来。
两下里双掌相抵,“蓬”然声响,顾氏未防秦仲居然敢和她硬接,被他这奋力一掌,震得后退了一步,秦仲功力究竟相差悬殊,当场被震得急退了四五步,方才拿桩站稳。
顾氏心中勃然大怒,嘿嘿一阵厉笑,道:“小贼,你有多大道行,竟然敢和老娘硬架硬接,这是你自寻死路,再也怨不得人!”
但见她左扇右掌,首先封住了大门出口,提气运功,头上白发无风自动,显见是准备一举之下,要将秦仲毙在当场。
这时秦仲退避在屋中一角,被顾氏迎门而立,把出路封得死死的,茅屋本就不大.处此境地,真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见顾氏只要一发动,秦仲除了硬接,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是,即使他硬接这一招,明摆明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柏元庆见老妻居然提足了十年来未曾一用的“金砂掌力”,别说秦仲不过是个才出道的小孩,即算成名露脸的武林高手,也难挡一击,心中大惊,叫道:“老婆子,千万使不得……”
但,就在他喊叫的同时,顾氏婆婆已经发动,左扇封路,右掌攻敌,登掌吐劲,小屋中劲风突卷,唯一的一盏油灯一闪而灭,一股征飙,向秦仲立身处猛撞了过去。
柏元庆阻止不及,急不暇思,跨前一步,骈指向她右胁下“腹结”穴疾戳而下。
顾氏发掌在前,柏元庆出手在后,待他点中了顾氏的穴道,“金砂掌力”业已发出,“哗啦”巨响连声,小小一个茅屋,全被震倒塌,柏元庆右手点了顾氏“腹结”穴,左手顺势一抄,抓住她衣领,垫脚使劲,倒飞退出茅屋,落在屋前草地上。
放眼看那一栋茅屋,早已墙塌梁断,泥沙满天,变为了废墟一堆,柏元庆跌足叹道:“罢了,罢了。你这贼乞婆怎生恁地贪狠,咱们一代武林宗匠,今日为了小小九龙玉杯,恩将仇报,杀了摩云上人衣钵弟子,将来还拿什么脸面去见天下英雄?贼乞婆,出乞婆,你当真是个混账东西了。”
顾氏身虽被制,怒火不熄,躺在地上厉声骂道:“老不死的老杀才,没想到咱们夫妻百年,临事你倒反助外人,达摩奇经天下珍品,那小鬼有何德何能,岂能如此容易眼看着他得去,你这老杀才二十年来对老娘的虚情伪意,原来全是假的?好,你今天除非杀了我,否则,老娘今生今世,定与你不得干休。”
柏元庆望着倒塌的茅屋,心急如焚,搔头抓脑,想不出良策,再听了国氏这一番无理取闹,泼皮死赖的话,怒从心起,俯身在她两颊上“劈劈啪啪”几个耳光,骂道:“贼乞婆,我是怜你双眼被瞎,举目难见,二十年来,处处顺从你,迁就你,没想到反养成你如此偏激悖伦的性子,我既然能培育成你,也能毁得了你,你如再这样顽固不化,恼得我性起,一掌将你毙了,别当我做不出来。”
原来顾氏年轻时本系柏元庆的女弟子,二人名是师徒,却因年龄相差有限,时日一久,情愫暗生,遂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就是为了这件丑事传扬,惹得武林中人耻笑,柏元庆一怒之下,连毙二十余人,从此变得性情暴戾,被称为“陇中双魔”,二十年前,在秦岭附近被几个厉害的仇家所困,柏元庆内腑被伤,又双双中了毒弹,失去了抵抗能力,顾氏也横遭折辱,挖去两目,正在危急,适逢摩云上人路过,才力退群雄,将他们夫妻救回秦岭后山,一面为他们疗伤送食,一面谆谆善诱,劝他们放弃寻仇之念,从此立志向善,夫妻同证善果。
陇中双魔在秦岭后山,一住十年,苦苦思索,总难忘这一段奇耻大辱,同时,十年之内,两人面壁苦修,功力大进,这才不辞而别,重入江湖,仅费了年把光阴,竟将昔日仇家—一斩绝,报复了前仇,隐居在这穷野之中,柏元庆因老妻为了自己,双目失明,内心里又怜又愧,这二十年来,对顾氏真是言听计从,百般俯就,千方百计,翻烂了一部“华陀宝录”,连杀九十九人,挖出眼珠,想替老妻治愈目伤,使她重见天日,也不知他这一部“宝录”是伪造膺品,抑或柏元庆本身缺乏医疗修养,九十九个无辜人横遭惨死,顾氏的瞎眼仍然还是瞎眼,井未能手到春成,重复视觉。柏元庆因医术失灵,每日受了老妻讥刺责骂,没有地方出气,便在早、午、晚三时,独自去到铁树林,哈哈大笑,以除积忿,这就是秦仲刚到林边听见大笑声的缘故。
但顾氏却因为二十年来的黑暗生涯,加上丈夫的百依百顺,不知不觉,渐渐养成一种跋扈横蛮的变态心性,女人家又是惯贪小利的,以致闹出现在这场事来。
顾氏怪戾之气已经养成,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改变得了的,她听了柏元庆以毁她作为威胁,这个气可就更大啦,只见她一阵笑,一阵嚎,两只假眼边涔涔流出泪水,嘶哑着嗓子叫道:“好呀!我跟了你身败名裂,连眼也瞎了,挣强挣了一辈子,今天才算挣到了报应了,你杀吧,你杀吧,你要是不敢杀老娘,你就是老娘生的养的,动手呀,老杀才!”
柏元庆大吼一声,右臂一举,就要抡掌下劈,转念一想,大丈夫何必与她妇人一般见识?
再看她假眼木然直视,脸上全是斑斑泪痕,忆起前情,更觉得她可悯可怜,要叫自己亲手毙了她,委实也下不了这个毒手,长叹一声,又把手臂放了下来。
顾氏双眼虽盲,耳朵却特别灵敏,听得他一声长叹,顿时气焰又高,喝道:“老杀才,你连自己老婆也不敢杀,还论什么英雄,充什么好汉,老娘要是你,宁可一头碰死。”
柏元庆飞起一腿,将顾氏踢了一个翻滚,肩头一晃,蹿到废墟中,两臂上贯劲,将残墟断梁一阵乱翻,但翻遍了所有残物,却并没有发现秦仲的尸体,他心里更急,顺手抓起一根断梁,当作工具,也不理会顾氏的哭叫喝骂,埋头工作,把全部残墙废物,统统清理,奇怪的是并没有找到秦仲。
顾氏“金砂掌力”是他所深知的,不要说秦仲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就算是他师父摩云上人,正面受了一出也将难以抵受,方才分明见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怎么竟会找不到尸体呢?
突的他心中一动,抹转头如飞越过草坪和小河,月驰电奔穿过铁树林,向东急急追了下去。
这一阵身法展开,真个赛如风疾,霎眼间早奔出十余里路,远远望见前面果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舍命而逃,柏元庆大声叫道:“小朋友暂请留步,老朽还有话说。”
原来秦仲在屋角上。眼见顾氏运功蓄劲,心知一旦发动,势必力逾千斤,接又不敢接,退又无处退,小心眼一阵转,倒被他找到一丝空隙,这时候,也正是顾氏挫腕吐劲,含忿出手的时候,茅屋里灯火遽暗,秦仲更不待慢,左腿弓,右腿向身后泥墙上一用劲,身形似箭,平贴着地面,射向顾氏蹲裆式的双腿之间,凌厉的掌风从他背脊上一扫而过,撞在墙上,刹时屋倒墙塌,秦仲却已从顾氏裆下穿过,顺地滚向左侧草坪,皆因这时候相元庆陡然出手,顾氏穴道被制,大家都正在心不二用,反没有发觉秦仲已经死里逃生,比他们还先退到屋外,他哪敢多作停留,跃起身来以后,便急急越河道走,是以后来柏元庆点倒顾氏,以及夫妻反目等等经过,全没有看见了。
他奔得正急,突闻身后柏元庆呼喊,只当他不愿放过自己,随后追来灭口,吓得心胆俱裂,再不肯停步,反而脚下加劲,奔得比先前快了一倍。
柏元庆又喊了几声,秦仲只不回头,猛提一口真气,也随后赶了下来。
一老一小,一前一后,奔逐了约有顿饭之久,秦仲终因功力有限,渐渐已被柏元庆追近身后,柏元庆不愿出手拦截他,怕他多生疑惧,人已追到他身后,这才低声叫道:“小朋友,你别怕……”
谁知秦仲一意逃命,没想到敌人业已欺近身后,心里一惊,霍地定身甩掌,向身后反劈而出。
他是在保命,这一掌尽了平生之力,那还轻得了,柏元庆一时不防,险些被他劈中,忙顿双脚,腾身从他头上翻越而过,落地后裂嘴笑道:“小朋友,怎的不问青红皂白,又要拼命啦?”
秦仲无奈停了脚,全神戒备着说道:“我师父既待你们不薄,为什么你们夺了我的玉杯,还如此苦苦相逼,究竞你们还有一点人心没有?”
柏元庆被他骂得脸上一红,讪讪说道:“小朋友,你先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那贼乞婆做错,老朽在这里给你带罪还不行吗?你不要怕,老朽活了这一辈子,平生就受了你师父一个人的恩惠,岂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如今贼乞婆已被老朽点倒,我是特意来请你回去,把九龙玉杯还你,井且告诉你玉杯和达摩奇经关系所在,再一力助你取得奇经,以赎适才之过,并报昔日之恩,小朋友,你以为如何?”
但秦仲惊弓之鸟,对他这番话如何肯信,略一思忖,说道:“你说你点倒了老婆婆,那么我的玉林在哪里?你取来了吗?”
柏元庆笑道:“玉杯还在贼乞婆身上,我急着追你,倒忘了先取玉杯了,小朋友,你能从困危之中,躲过那贼婆娘一掌,这份机智和功夫,端的叫老朽好生佩服。”
秦仲一听玉杯不在,更认定相元庆是在骗他,冷笑道:“哼,你拿我当笨蛋?我知道,你不过想骗我回去,杀了我灭口,免得我回到秦岭,把你们所作所为禀告了师父,他老人家会来找你们算账,是不是?”
柏元庆刹时脸上变色,气愤地说:“小朋友,你怎能把老朽看成那种可鄙的人?柏元庆虽说老迈,还算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照你这么说,你是以为我无力提你回去了?”
秦仲横了心,冷嗤答道:“事到如今,要想叫我束手就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柏元庆仰天哈哈大笑,道:“好,老朽就叫你口服心服。”
说着,身形陡然欺近,探臂张爪,来拿秦仲肩头。
秦仲反正是躲不过了,居然不闪不避,亦不理他这一抓,小手疾伸,也向前欺近了一步,骈指猛戳柏元庆的“幽门”要穴。
柏元庆想不到这小家伙会出此不要命的招式,连忙吸气缩腹,右臂一沉,斜扣他的手腕,口里笑道:“小兄弟,你真狠,要和老朽拼个两败俱伤么?”
秦仲找了一个空,猛的蹲身下腰,缩臂飞腿,“呼”的一个扫堂腿,踢向柏元庆下盘,柏元庆还真拿他人小身矮没有咒念,嘿嘿一笑,疾退两步,左脚尖半沾半起,让过秦仲一腿,紧接着闪电般转过脚尖,跟着他的幻影疾弹而上,不偏不斜,正扫中秦仲脚后跟处的“太溪”
穴。
秦仲只觉得腿上一麻,“嘤哼”一声,站也站不起来了,索性闭上眼睛,等候一死。
柏元庆哈哈笑着替他拍开穴道,说:“小兄弟,现在你可相信老朽并无二心了吧?快些跟我回去,贼乞婆功力也不弱,时间久了,别被她自行活了穴,那就麻烦了。”
秦仲看他如此,似乎并无恶意,想想横竖就当被他捉回去一样,且跟他去看看再说。把头点了点,跟着柏元庆循路又回茅屋来。
到了小河边一看,果然顾氏还躺在草地上,柏元庆从她怀里取回九龙玉杯,交还给秦仲,然后道:“贼乞婆,念在夫妻一场,我也不忍心伤你,三个时辰之内,你穴道自解,那时,你若悔悟,咱们还是夫妻,否则,你就去你的吧,天涯海角,随你所欲了。”
顾氏破口大骂,口口声声,誓不与他们干休,但柏元庆一笑置之,携了秦仲,驰离那败破茅屋,越河而去。
柏元庆领着秦仲,穿越铁树林后,天色业巳泛白,秦仲对这位怪人,内心好生感激,扑跪在地,说道:“老前辈,没想到你老人家竟是这等侠义肝胆,适才多有冒犯,老前辈千万别怪。”
柏元庆笑着拉起他来,道:“这叫做口急不择言,哪能怪得你许多,倒是老朽遭这乞婆丢人现眼,倒叫你小朋友耻笑,将来看见你师父,决计不要再提今日这事。”
秦仲道:“晚辈怎敢乱说。这次在太原无意得到玉杯,本来是准备赶回秦岭,呈告师父的,既然老前辈洞悉玉杯来历和与奇经关联之处,可否就请老前辈赐示,也免了晚辈跋涉千里。”
柏元庆找了一块大石坐下,道:“你把九龙玉杯取出来。”
秦仲再无疑念,从怀里取出玉杯,恭恭敬敬双手递给柏元庆。
柏元庆接杯在手,稍一把玩,突然正容说道:“达摩奇经乃天下珍品,倘若老朽告诉了你途径,将来奇经到手,玄功已就,你能恪遵当年达摩祖师戒谕,不以功力为恶,致遭天谴吗?”
秦仲曲膝跪地,虔诚地答道:“晚辈决遵圣训,不敢稍有故违。”
柏元庆点点头,默默祷念了几句,笑道:“老朽也是昔年闻得旁人传言,实与不实,咱们不妨试一试便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来,陡见他一抖,竟把个玉杯对准一块大石上飞掷了过去。
秦仲大惊,待要伸手去拦,已自无及,叫道:“不好,这样不把玉杯打成粉碎了?”
他话声未毕,九龙玉杯已经“啪”地一声响,撞在石上,刹时碎成了细片,洒满一地。
柏元庆晃肩跃到石边,俯身向地上探寻,秦仲也紧跟着赶了过去。却见他笑容满面,从玉杯碎片中找出一块豆腐般大小的方布块来,神情激奋地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秦仲忙问什么不错,柏元庆小心翼翼将那布块拆开,原来竟是一副墨迹鲜明的地图.右角上清清楚楚写着“藏经秘图”四个字。
他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笑道:“当真好玩,老前辈,咱们得到达摩奇经了。”
柏元庆神情凝重地说:“先别高兴,还不一定真能得到呢!你来看,这不过是一副极平常的太行山形势图,奇经藏在何处,还待细细研详。”
他谨慎地把地图平铺在石上.和秦仲二人蹲在石边,细看那秘图,果然,那秘图不过绘着自北向南一条大山,旁边以小字注着“太行”二字,在全山中段处,有一个小小但极显目的“x
”字表记,另在左角上写着几列字迹,写的是“太行之半,九峰之最,东望旭辉,西观飞堕,趾盖天梯,直达百汇。”
柏元庆将这二十四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念过又苦心思索,敲额搔发,过了老半天,仍是无法全盘体会,便将“藏经图”依旧叠妥,交给秦仲贴身放好,笑道:“秘图你仔细收好了,现在旁的无法猜透,前两句是极易想到的,太行之半,自然是在太行山中段有表记的附近,那儿正当冀西晋东,老朽素知有个九峰山,莫非奇经使藏在那九峰山上,岂不正是九峰之最么?咱们这就动身,前往一探吧,你如能得到那一部武林珍品,将来玄功一成,只怕你师父也不是你的对手。”
秦仲再拜说道:“如能当真得到达摩奇经,纯是老前辈一力总成,晚辈情愿和你老人家共同参详,多得一些教益。”
柏元庆哈哈笑道:“难得,难得,你有这份心,老朽就是为你捐此老命,也死而无憾了。”
说罢,携了秦仲,大踏步向东寻上大道,折而投北,直奔九峰山。
老小二人极是投缘,一路上谈谈笑笑,兴致万分,秦仲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怎知道那秘图绘藏在玉杯之内呢?好好一个杯子,怎能放进这张图的?晚辈得到玉杯的时候,曾经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却没有看出杯子有什么裂缝或痕迹。”
柏元庆笑道:“这话说来又话长了,相传这一部达摩奇经原是落在唐朝时一位武林健者手中,却被仇家追杀,身负重伤,自思必死.因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奇经藏到不知名的所在,事后绘制了一副藏经图,自己已经无力返乡,临终之际,尽将身上金银赠与一位同住在一个客店中的行脚商,托他把他所遗一只旧鞋,代为寄返家乡,交给他的后人,实际上将藏经团,缝在鞋底内,冀图留惠后辈儿孙,岂料这行脚商拿他当作神经病,仅收了金银,却不屑为了一只破鞋,千里奔波,后来这双旧鞋落在一家穷苦人家,想拆了重新装制鞋底,发现了这藏经图,以十枚铜币的代价,卖给东接国一个珠宝商人,这位东矮国人倒是个识货的,只可惜孤身在此苦无助手协同寻取,急急赶回本国,正欲招雇高手来中国寻宝,突得一病,延误了行期,他担心秘图被失,便设法将秘图藏入一个特制的九龙玉杯夹层之内,这个玉杯也经特制,图一藏妥,又经过加热加工精工细造,丝毫也看不出痕迹来,可惜这位珠宝商一病不起,意外地断了气,临死来不及把秘图的事交付后代,仅有一个曾与他共计的武士知道内情,等到那位武士赶到,杯子已被家人无意中卖掉,几经追查,一直找不到得主,后来也不知经过多少时间,才由东矮国进贡我国,至于这杯子是从何人手中流出皇宫,连我也不知道了。”
秦仲又道:“但是,你老人家又怎知道九龙玉杯关联着达摩奇经的呢?”
柏元庆道:“这件事,三百年前,我国武林前辈知悉的人甚多,但谁也无法到东矮国去找回这藏经图来,后来渐渐被人淡忘,知道详情的人也就不多了,老朽也还是四十年前偶然听人谈起,原仅只当传言,不想却是真有其事。”
两人边谈边行,不觉时已近午,秦仲自从罕山得杯之后,到现在已有两天未进饮食,肚子里早就咕噜噜在唱空城计了,路经道旁一家小店,便讷讷向柏元庆道:“柏老前辈,你肚子饿不饿?”
柏元庆笑道:“你要饿了,咱们就进去吃点东西再走,反正也不急在一时的。”
秦仲又吞吐半晌,才红着脸道:“可是,我身上没有银子,怎么办?”
柏元庆哈哈笑道:“放心吃吧!只怕你吃不破肚子,银子多着呢!”
秦仲这才喜孜孜一脚跨进小店来,但他才踏进一只脚,突又吃了一惊,原来那小店中迎面桌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阎王帖子”左宾。
左宾是在太原吃了“百毒叟”宋笠的亏,匆匆和“癞头泥鳅”钟英逃出太原府,也是刚到这小店打尖,这时,左宾向外坐着,钟英却背着店门,秦仲一脚踏进店来,和“阎王帖子”
首先照面,左宾心中一动,只觉得这小孩子好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原来秦仲虽认识左宾,却一直没有正面和他过招冲突,是以左宾一时认不出来,他本来跨进一只脚,见左宾在座,就想缩回去的,乃见左瞎子脸上不过薄薄一层迷惘之色,好像并无什么异样,就放大了胆子,跨进店来,心想:“就算你厉害,认出是我偷了你的九龙杯,我打不过你,身后还有了得的,怕你何来。”
秦仲委实也是饿极了,人一落坐,这样那样叫了一大堆菜肴,只向柏元庆说了一声:“请”,低头便狼吞虎咽起来,没多一会,吃了七个馒头,半斤牛肉,五张饼,一大碗白汤。
看得柏元庆直笑着摇头。
自从秦仲和柏元庆进店,左宾就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们,苦思半晌,猛地记起在寿阳正兴酒楼门口曾见他和“缺德鬼”
方大头一起,不觉精神一振,心想:罕山山麓,宋笠分明去得远了,我才下树埋杯,那时候左近并无他人,只有方大头和那傻大个子来兜了一个圈,胡搅一阵,方始退去,莫非是他们隐在暗处,偷见我埋杯之事,待我离开,就……?想到这里,左宾不禁血脉贲张,越想事情越对,当真除了他们,再不会有旁的可疑人物了,他白果眼一阵乱翻,手上拳头握得紧紧的,当时就想发作。
但转念之际,又想起自己和钟英在土窑前和宋笠奋战的时候,窑后有人潜入,钟英往查,却被黑大个子闯出拦阻,自己二人因之才失手败于宋笠,忙把怒火按捺住,忖道:如果他们真的从罕山偷掘了玉杯,又何必再到太原土窑来捣乱?这么看来,事情又像不是他们干的了。
就像这样时怒时消,又似又不似,脸上表情自然显露出来,“癞头泥鳅”钟英坐在他的对面,也感觉左宾脸色有些不对,低声问道:“左兄,你在想些什么?要是你担心那宋老头儿,倒大可不必,愚死在中条山的别院,地势甚为隐秘,宋老头儿再厉害,他不知咱们去处,能到那儿去找咱们?只要暂时避开他的骚扰,慢慢咱们再设法把东西寻回来,凭你我二人联手,事情并非不可为的,何苦耿耿于怀呢?”
左宾便将心里揣测各节,压低嗓门,告诉了钟英一遍,又道:“你看看这两个东西,是不是甚有嫌疑,偷掘咱们的玉杯呢?我现在不明白的,就是方大头和那愣大个儿也到土窑来暗探一事,论理说,他们既然东西到手,似乎没有再到土窑来冒险的必要。”
钟英浓眉一皱,脸上也跟着变色,急道:“不错,准是他们于的好事,如果是这小鬼一个人偷掘,方大头和傻大个子尚不知情,或者是他们虽然玉杯到手,又参详不出和奇经关联所在,他们自然会偷偷到士窑来窥探了,咱们千万不能错过这小鬼,常言道得好: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脱一个。只是……”他回头斜了柏元庆一眼,又低声说:“只是这白头发老头,来历不明,看样子不甚好斗。”
左宾也偷枪向柏元庆看了一眼,见他居然也是一个有眼无珠的瞎子,正裂着嘴,向自己微笑,心中一动,霍地站起身来,快行两步,先堵住了大门出口,然后冷冷叫道:“喂,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那两个同伴呢?”
秦仲正在低头喝汤,听得左宾竟然开口叫他,吃惊地抬头望望相元庆,然后扭转身着看左宾,他究竟有些做贼心虚,萎缩地答道:“你……你说的是谁啊?我并不认识你嘛。”
左宾桀桀冷笑道:“小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实说,把东西放在哪里去了?在他们身上?还是在你身上?”
秦仲惶然道:“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左宾陡地把脸一沉,厉声道:“还想装糊涂吗?我问你方大头和那黑汉到哪里去了?劝你识相一些,姓左的眼里可揉不下沙子!”
柏元庆突然哈哈笑着插口道:“有趣有趣,瞎子眼里,揉不揉砂子有什么两样?”
钟英听柏元庆已经开了腔,紧跟着也霍地站起,笑道:“乌鸦笑猪黑,自丑不觉得。老先生,你双眼也不怎么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收住了口,忖道:不对,他如真是瞎子,怎能看见左兄眼神的异样呢?
忙改了口,道:“……好汉做事好汉当,须知推诿装蒜,也瞒不了人的。”
柏元庆不待秦仲答话,抢先笑道:“二位何必要转弯抹角,问什么方大头方小头?干出你就问九龙玉杯是不是他拿去了,岂不直截了当?”
钟英和左宾齐吃一惊,全部提神戒备,气贯全身,不约而同喝道:“不错,九龙玉杯到哪里去了?”
秦仲不解地看着柏元庆,柏元庆吃吃笑了两声,突将白眼帘向上一收,双目精光激射,冷冷说道:“二位要问九龙玉杯么?不必问他,老朽就可奉告,那杯子已被我老人家砸成了粉碎,再凑也凑不回原样子啦!”
左宾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真的么?”
柏元庆冷笑说:“怎么不真,二位要不信,由此前往西南约七十里外,有一处铁树林,九龙玉杯碎片,还留在林边一块大石旁边哩!”
左宾听了,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说道:“老东西,你如当真毁了左某人的玉杯,在某和你誓不两立,就将你千刀万割,难死心中之恨。”
柏元庆丝毫未把他这种怨毒的话放在心上,耸耸肩,做了个毫不在乎的姿态,道:“既然反正都消不了很,就让阁下多恨一些时候吧,破镜都无法重圆,破杯也不能重合。”
左宾大吼一声,揉身而上,扬手一掌向柏元庆当头劈了下来,喝道:“老狗,你是找死!”
柏元庆鼻孔里冷冷一哼,身子却没有立起来,腰上一用劲,连人带椅子忽然挪开了五尺,秦仲身形拧摆,也向后退出七八尺远。左宾这一掌劈在饭桌上,“砰”的一声,把一张桌子和上面全部碗碟汤菜,露了个粉碎,柏元庆嬉笑如故,向秦仲一挤眼,道:“怎么样?你还担心吃了东西没有银子,这不就都找着头家了吗?”又高声向店主叫道:“掌柜的,这桌上的东西咱们不给钱,你都向这瞎子要,叫他赔你。”
这时,店主人早躲到厨房后面去了,只怕命保不住,哪还敢出来要银子。
左宾连番被他戏弄,勃然大怒,左拿一翻,又要接着出手。倒是钟英见识较高,忙拦住他道:“左兄,何苦叫掌柜的倒霉,咱们外面候着他,这儿太窄,施展不开。”
他从腰里掏出一锭银子,“当”的掷在桌上,拉了左宾,退出店外,临出门时,扭身向柏元庆和秦仲道:“有种的请到外面较量,咱们一对一,谁也不吃亏。”
柏元庆笑着向秦仲说:“走!咱们还怕了他们么?你只在一边看着,让老朽一个人对付他们。”
秦仲紧张地道:“柏老前辈,这两人功力不弱,一个是阎王帖子左宾,一个叫癞头泥鳅钟英,老前辈不要小觑了他们。”
柏元庆笑道:“我知道,想当年老朽成名的时候,他们比你还小,伯他做什么?”
待他们步出小店,左宾和钟英已经并肩而待,钟英手里提着根打狗棒,左宾也找到一根细竹枝,权当青竹枝,两人一个左手握杖,一个右手执棒,拿桩凝神,严阵而待。
柏元庆一摇三摆独自上前,盈盈笑道:“二位,听说你们二位也是当今江湖上成名露脸的后辈,所以老朽才屑于以一对二,跟你们玩玩,不过,咱们都自命英雄,实在犯不上你拳我脚,学那些末学后进,村夫野汉的恶斗群殴,老朽忝为长辈,也不便向你们晚辈们出手,这样吧,由你们每人打我三棍,三棍打死了我,算我天寿已到,三棍子要是打不倒我老人家,你们跪下叩个头,我老人家慈悲为怀,也放你们逃生如何?”
左宾听了,险些气炸了肚子,依得他,当时便要挥杖扑上去,钟英却探手将他拖住,把声音放得不能再低地说道:“别忙,由我先上,三杠子放不倒他,咱们再合上不迟。”
他这里低声商量诡计,相距又在七八尺以外,满以为老头儿不会听见,谁知柏元庆就像把耳朵放在钟某嘴边一样,他才说完,柏元庆早笑道:“喏喏喏,好好抬举你们,你们偏想这种下流主意,化子头,你想想看,要是凭你三杠子还打不出我老人家一个屁来,再加上三个左宾,又济得什么用?”
钟英心头一震,暗惊今天这老头儿只怕是个异人,霍地旋过身来,正容问道:“老先生耳力真不错,在下还没有请教阁下尊姓呢?”
柏元庆摇头摆尾笑道:“小意思,老朽昔日好奇,炼过几天天通耳功夫,不到家,多承你老弟台盛誉,老朽愧不敢当,连名讳也不好意思出口了,咱们倒是谈正经的,二位是否愿依老朽的办法呢?”
左宾心下啄磨:眼看这老鬼必非庸手,主意是他出的,要是一旦失手,三招未能打着他,叫咱们对他叩头,怎能丢这份脸。当下厉声喝道:“老钟,别听他鬼话,咱们联手合上,先弄翻他再说,谁耐烦跟他七扯八拉的。”
柏元庆格格而笑,指着左宾说道:“不成材的东西,也好,你们就联手合上吧,各人出三招,老朽要让你们沾着一片衣角,要杀要割,悉听尊便,不过,话还是那一句,要是二位不行,可得如约跪下叩两个头。”
左宾大怒,喝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弄倒你算数,谁用你订什么三招几招。”
说着,抡杖猛扑了过去,出手斜砸他左肩,杖到中途,手腕一用劲,忽将竹枝抖动,化砸为点,刹时间,将柏元庆上半身重穴要害,全都罩在一片青茫茫杖影之内。
柏元庆哈哈笑道:“左瞎子,你是真不认老祖宗啦!”
他口里叫着,脚下似乎拿桩不稳,又像踏在香蕉皮上,陡地一个踉跄,说也奇怪,还没看清楚他用的什么身法,竟然晃身从左宾的杖影之中,闪穿而逝,非单穿过杖影,井且欺近左宾身侧,那身法快速绝伦,见所未见。
左宾大惊,来不及收杖反击,慌忙倒纵退避,左掌“呼”地拍出,一直退落到一丈开外,心里还在“砰砰砰”直跳。
柏元庆立在那里,拍着手儿笑道:“左瞎子真没有用,我又没打你,你跑什么?”
“癞头泥鳅”看了这老头儿的怪异的身法,大感骇然,再也顾不用先订计较,打狗棒横截疾挥,上前联手,攻向柏元庆右腰下盘。
柏元庆对他这一棒视若无睹,不避不让,拿捏到棒到腰际,忽的一个悬空筋斗,恰恰将打狗棒轻而易举的让过,当真连一片衣角,也没有被钟英沾到。
钟英也不禁恼羞成怒,倏地一挫腕肘,带转棒身,由右至左,闪电般又向他左腰扫回来,同时,左宾竹枝横胸,拥身也到,配合着钟英的打狗棒,竹枝却由左向右,也抡向柏老头腰际。
柏元庆陷身在二大高手围攻之下,毫无惊惶之态,左钟二人满拟他定然会向上跃避,全在心中准备接着变招时,逆攻上盘,谁知一待棒杖贴身,柏元庆却出其不意的仰身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得了急病似向地下一倒,棒杖却呼地从空中舞过,又没有将他打中。
他虽然出人意外地避过一招,但人一卧地,闪避再没有站着的时候敏捷,左宾和钟英都是临敌经验十分丰富的高手,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各各一声喝叫,双杖疾转,棍尖向下,一奔前胸,一奔下腹,“噗”地插了下来,两人都内力贯注在杖尖,招式既快,下手又辣,恨不能一下子把这可厌的老头儿钉死在地上。
柏元庆直挺挺躺在地上,闭着眼,竟似睡着了一般,眼看一棒一杖,眨眼已到,他居然连眼也还没有睁开。
左宾和钟某心中暗喜,肚里骂:老狗,你大目中无人,这一下看你还向哪里跑?皆因左宾守在东,钟英立在西,一左一右夹住横在中间地上的柏元庆,就算他能避得闪电插下来的一棒一杖,他滚到东,有左宾,滚到西,有钟英,饶他有三头六臂,这一次也难逃二人掌握。
连秦仲在旁边都看得心惊胆裂,一面大叫:“当心,竹枝插下来啦!”一面晃身抢到,小掌猛抡
向钟英背后拼命就是一掌。
说时迟,那时却快,只在石火电光一瞬之际,左宾和钟英一棒一杖已到柏元庆身上不足五寸之处,柏老头闭目僵卧,仍是闭目未动,钟左二人齐在手上加了三成真力,吐气开声,一棒一枚,加速下插,直透柏元庆胸腹。
这真是危急一瞬,摄人心魄,柏元庆闭着眼,恍如未觉,直到竹杖距身仅只三寸,只见他陡的翻了一个身,就好像睡着觉伸懒腰翻身一样,伸手屈腿,鼻子里还“唔”了一声,但听“噗嗤”两声连响,钟英的打狗棒,左宾的细竹杖,齐齐贴着柏元庆身躯半寸光景,插进地面,用力过猛,插入地中足有三分之一,竟连分毫也没有伤到他。
这要是在柏元庆聚精会神之际,眼见竹枝插下来,侧身趋避,原也并无什么过于惊人之处,难就难在他闭目而卧,不闻不问,拿捏时候正好,伸腰翻身,漫不经心,便将险招化除,这份镇静和沉着,已非常人可及了。
钟英一棒插空,方自发愣,身后风声飒飒,秦仲掌力又至,忙不迭挥掌反甩,借着这一接之势,飞身越过地上的柏元庆和对面的左宾,落到七尺以外,身在空中的时候,就用左手向地上指了指,示意左宾再下辣手,用掌力下击还卧在地上的柏老头。
左宾心中一动,果然弃了竹杖,力贯双臂,陡的一招“沉盖封舱”,两掌一齐下按,欲趁柏老头还未睁眼,猛下毒手,将他击毙。
秦仲一掌未能伤得钟英,遽见左宾又下辣手,心中暴怒,只可惜自己距他尚有五六尺远,无法立即出手施救,狠狠一咬牙,顿脚腾身,拔起丈许,半空中拧腰转身,头下脚上,扑了过来。
他这里刚才腾身跃起,左宾双掌已落,劲凤下迫,撞向柏元庆胁下,柏元庆这一次连身也不翻,直睡着硬受了左宾一掌,左宾掌力下达,“砰”地一声响,如中败革,非但伤他不得,倒被自己掌力反震的劲道,震得两臂又酸又麻,“蹬蹬蹬”后退了两三步,恰巧倒把秦仲下击的一招让过。
柏元庆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两手一张,接着秦仲,回头裂嘴向左宾和钟英笑道:“二位费了半天劲,旁的功夫没有,吵得老朽不能安心睡觉,也真难为了你们苦练许多年,现在你们联手的三招已过,左瞎子连利息也算上,又加了一掌,敢情二位还有些不服,想重新来过,是不是?”
左宾就算再横,到了这步田地,明知自己和人家差得太远,不服也得服了,忿忿地说:“咱们承认你武功还不俗,但你不敢把姓氏说出来,藏头露尾,终算不得英雄好汉。”
柏元庆笑道:“呸,我老人家称英雄逞好汉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找奶吃哩!我如不说,谅你们也难平这口气,你就记住昔年陇中双魔之一,老朽姓柏名元庆,这一辈子就够你消受不浅的了。”
钟英听了,记起昔日曾听说过这么一位魔头,不觉冲口而出道:“原来你就是昔年奸徒逆伦的柏元庆吗?”
岂料这一句话,正触着相元庆平生深痛恶绝的隐疮,本来已经放平和的脸上,刹时又寒霜笼罩,眼中凶光激射,陡地晃肩,人如电闪般冲到钟英身侧。
钟英没想到他会倏然发动,要想退避,已自不及了,被柏元庆探手一把扣住了左臂,钟英情急
飞起一腿,踢向他的“阴交”重穴,同时,用力一甩左手。欲待挣脱他的掌握。
柏元庆冷笑连声,步下略为挪移,早将钟英一腿让过。左宾见老友被擒,奋不顾身,一探手,从地上拔出钟英的打狗棒,振臂出棒,暴点柏元庆胁下“期间”要穴。
但这时的柏元庆却不似方才存心戏弄,显然他是被钟英这一句话激动了真火,左宾棒到,他反手一掌,便将打狗棒震歪,同时,握住钟英的左手略一加劲,“咔嚓”一声响,竟将他整个臂骨捏碎,只痛得钟英杀猪一声惨呼,额上汗珠,已经滚滚而下。
柏元庆这才松了手,戟指着钟英骂道:“凭你刚才那一句话。要是在当年,就该令你二人横尸当场,只是,我老人家年纪也这么大了,过往的事,倒并不过分苛责,仅毁你一臂,警告你今后说话,最好多作思忖,再行出口,还不快滚吗?”
钟英咬牙忍住臂上疼痛,含羞吞声,和左宾相偕匆匆离去,柏元庆似乎余怒未熄,鼻孔中连连冷笑,从地上拔出左宾留在那里的细竹杖,用手一握,齐腰捏断,一抖手,掷出十余丈远。
秦仲见他正在生气,不敢招惹他,站在一边,一声不响的呆着,直有盏茶久,柏元庆自己消了气,回头招呼秦仲道:“你瞧!几十年的往事了,老朽行将入土的人,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倒叫小兄弟你笑话啦,咱们这就上路吧!”
秦仲唯唯应着,两人依旧循路,向北而行,走了不多一会,突见由北向南,飞也似奔来一个白发老头,两个相对,霎眼已经接近,那老头儿匆匆赶路,和秦仲等擦肩而过,秦仲认得他就是在罕山上恶斗“阎王帖子”左宾的老头儿,却不知道就是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百毒叟”宋笠,当下彼此一晃而过,也就未曾在意,谁知宋笠已经奔出去了一二十步,却又忽然停步回头,高声叫道:“咦!那一位不是陇中柏兄吗?”
柏元庆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朗声答道:“既然认识,干吗面对面倒不打招呼,事过境迁,又叫谁?”
宋笠忙赶了回来,一把拉住柏元庆左臂,激动地道:“老哥哥,果然是你,这二十年来,可想死了小弟了,你们一向在哪儿?老嫂子可好么?方才要不是小弟多想一想,竟险些当面错过,当真该死!”
柏元庆也笑道:“我还当你眼睛长在额顶上,瞧不上咱们穷朋友了呢?你嫂子没能来,喂,老弟台,你这一向可甚得意么,怎有这兴致,来中士走走?”
秦仲见他们原来认识,两个老头儿见了面,分外显得亲热,你拍我一掌,我推你一下,彼此都甚为欣喜,便道:“二位老前辈,咱们何不再赶一程,到前面找个镇甸落脚,今天就不用再走,二位也好畅述一番。”
宋笠回过头来,向秦仲细细看了一眼,奇道:“咦,这位小哥儿好面熟,你可是和铁笛仙翁卫民谊等相识,曾被人用化血神拳打伤了的吗?”
秦仲骇然道:“不错,前辈怎么知道呢?”
宋笠哈哈笑道:“你不识我,我可认得你,那时候要不是我老头子五粒转阳丹,三只大公鸡,把你救活,现在哪还有你的小命儿在?”
秦仲又惊又喜,扑地跪倒,道:“原来是宋老前辈,晚辈承你老人家救命疗伤,一直到今天还没有机会当面拜谢呢!”
宋笠笑着拉他起来连说:“算啦!算啦!”柏元庆却笑道:“谢他干啥,他要敢不救你,你告诉我老人家,着我不揍他才怪。”
这老少三人论起来全有渊源,更加高兴万分,柏元庆就拉着二位在道旁坐下,道:“何必再去找什么镇甸,咱们就在这儿畅谈一番,学一学班荆道故,岂不更好。”
两个老头儿嘻嘻哈哈闹笑一阵,柏元庆便问宋笠匆匆而行,欲待何往?宋笠叹了一口气,道:“别提啦,小弟是在雪山,得讯说是关联武林至宝达摩奇经的那只九龙玉杯,已有下落,那玉杯被东矮国进贡来朝,最近又从大内流出,落在一位退隐还乡的大员身上,待小弟急急从边区赶来,杯子已落入一个姓左的手中,我紧跟着追索截夺,至今未能到手,现在姓左的逃向晋南,我这就是跟踪赶去,夺取玉杯的。”
秦仲听了,心中一动,因感于宋笠活命之恩,就想把藏经图的事相告,但转念一想,不知他会不会也像顾氏婆婆一样为了玉杯,弄得和柏元庆也翻了脸,自己差一些死在她手中,把已到喉边的话,又暂时咽了回去,拿眼望望柏元庆。
柏元庆似乎不觉,笑问宋笠道:“你追的姓左的对头,可是一身算命先生打扮,并和一个化子同行的么?”
宋笠道:“正是,你们在前面碰见过他么?他们去了多久了?”
柏元庆道:“去了不多一会,你如要追他,现在紧赶一程,天晚之前定能追到他们。”
宋笠摇头道:“且让他们多活一会吧,咱们聊聊要紧,急着追他干啥?”
接着便问:“你们又是怎么走在一路的呢?”
柏元庆遂将自己二十年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再告诉他道:“这位小哥儿乃摩云上人衣体传人,为兄身受他牛鼻子师父重恩,目当有以为报,所以,正陪小哥儿北上办一件要事。”
宋笠听说顾氏双目受伤,忿忿不已,再听说秦仲是摩云上人弟子,又肃然起敬道:“说实话,我宋某平生不服人,当今之世,仅服两位,一位就是我这老哥哥,一便是你那牛鼻子师父,你能拜得这样德高望重的师父,也真算作的造化了。”
三人又谈了一会,宋笠越来越有精神,毫无分手的打算,柏元庆笑道:“老弟台,你只顾畅谈,忘了去追对头,夺取九龙玉杯了吗?别让他脱出手去,岂不冤枉?”
宋笠淡淡一笑,道:“去他的吧,我见了你们,真不想什么九龙玉杯了,与其追杀拼命,何如咱们多聊一会,更加畅快。”
柏元庆问:“你当真舍得放弃九龙玉杯不要?这是肺腑之言?”
宋笠笑道:“老哥哥,你还不信我么?你要是不信,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办事去,你们都能对九龙玉杯无动于衷,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柏元庆道:“但是,我们这一次去办的事,却并非容易,能否成功,到现在还难说得很。”
宋笠叫道:“真的?你们说出来,看我能否为你们略尽一已之力,或者和你们一道去走走。”
柏元庆正色说道:“要想知道咱们这一去目的所在,任他是谁?也得先起重誓,我们才能告诉他。”
宋笠坦然说道:“这有什么难,我就起一个誓也不打紧,但不知这誓为何而起?”
柏元庆道:“你就起誓说:如果我们告诉了你此行目的,你对咱们所寻之物,决无染指之心,全凭谊义,助我们寻觅。”
宋笠听了,心中盘算,好一会才笑道:“你们是要去找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么?弄得如此慎重其事,连我都不相信了?”
柏元庆神情凝重地说:“正是,你如不能先设重誓,则恕我们无法相告,你还是追你的玉杯。我们找我们的宝藏。”
宋笠大笑而起,道:“既是你老哥哥这样说,姑无论兄弟能否助你,这个誓我是必起的,否则,把这谜团憋在心中,不闷出毛病来才怪哩!”
说罢,随即探手从地上拾起一块顽石,握在掌中,略一使劲,捏成碎粉,摊手起誓道:“我宋某人倘得老哥哥赐告你们此行目的和探寻之物,如起染指之心,负义忘谊,就如此石,落得粉身碎骨而死。”
柏元庆放声大笑,站起来握着宋笠的左臂,道:“言重言重,皆因这事关系太大,由不得为兄逼你立此重誓。”
宋笠笑道:“如今誓也立了,你们到底所寻何物,总可以开诚一告吧?”
柏元庆叫秦仲取出“藏经秘图”来,摊在地上,指着图向宋笠道:“老弟台,你千里迢迢,连夺九龙玉杯,所为的,不过就是这一副藏经秘图,实对你说,咱们此次北上,正因为已从玉杯中得到这副秘图,要往晋东太行山寻取达摩奇经哩!”
宋笠浑身一阵颤抖,满脸不愉之色,说道:“老哥哥,你我相交数十年,宋某视你,宛如手足,为什么你们竟如此见外,得着秘图不以示我,反要兄弟立誓明志,方肯说出来,似这样,你还拿宋某人当作朋友么?宋某就请从此别过,再不参与你们寻经之行了。”
柏元庆拍拍他的肩头,正色说道:“这秘图纯系秦兄弟偷掘玉杯,才能得到,并不是做哥哥的不信任你,皆因达摩奇经对习武的人诱惑太大,你嫂子就因为九龙玉杯,和为兄翻脸成仇,数十年夫妻之情,尽付流水,而老弟台你也是千里迢迢,所为正是达摩奇经,我若不逼你起誓在前,岂能使你甘心情愿,放弃千里追寻的东西,要知你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奇经虽好,也治不了你我老死一途,咱们纵然得了奇经,又有何用?这位素兄弟年少赋高,才正是练习玄功的难得之材,你我要是能在临死之前,一力成就于他,使他将来功成之后,行道天下,扬名后世,使不传之秘又有了传人,宏扬武学,造福子孙,岂不比你我老朽独占独吞,有意义得多吗?做哥哥的这番苦心,老弟台,你总当曲予谅解才对啊!”
秦仲听了柏元庆这一番劝慰宋笠的活,真是诚惶诚恐,忐忑不安,扑通跪倒,虔诚地说:“晚辈邀天之宠,更得二位老人家鼎力,倘能寻得奇经,实不敢独居,情愿与二位老人家共享,将来但能小成,必不敢忘两位老前辈今天舍己成全的德意。”
宋笠黯然垂首,半晌无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大道上传来一阵激剧的马蹄声,两骑白马如飞而至。
柏元庆急忙探手,把地上的“藏经秘图”抓起,交给了秦仲,秦仲从地上站起来,回顾那两骑自马,径奔三人立身之处,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体态婀娜,浑身劲装,用一条纱巾蒙着下半边面庞;男的儒衫风雅,绰着小马鞭儿。不由惊道:那不是清风店所遇的白马书生和柳媚姑娘么?
两骑马来到近处,一齐勒缰站住,马上儒衫少年向三人端详一阵,用马鞭指着宋笠笑道:“运气不坏,三个倒有两个见过的,宋老头儿,咱们可算是冤家路窄,新乐县中没有分出胜败
今天却在这儿又遇上了?”
秦仲在旁忍不住叫道:“媚儿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卫老前辈各处寻你,你还答应带我去找我妈的,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你啦,你快别和那人一起,他是天下最坏的坏蛋了,媚儿姐姐,快别跟他一起吧!”
其实,他自然不知道马上坐着的并非真正的柳媚,却是“半面观音”林惠珠。
林惠珠听见又有人把她当作柳媚,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并不表示出来,仅只吃吃一笑,未予作答。
她身边的秦玉鞭梢一转,指着秦仲,笑道:“你这小东西,吵些什么?清凤店一掌未能将你打死,也算你福大命大,委实不易呢。”
宋笠满肚子正有气无处可出,见秦玉偏在这时候来到,虽明知他的“血影功”十分了得,但人在气头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陡地一声怒吼:“小子,你逞什么能?姓来的今天就和你见过高下,胜负未分,谁先走谁是王八蛋。”
说着,双肩一晃,欺身直抢到秦玉马前,手起一掌,就向他当胸劈去。
秦玉格格一笑,左手用力一带马缰,横过坐骑,右手马鞭“呼”的挥出,径拍宋笠腕肘。
宋笠连忙缩手,险些没有被他敲上,当下大怒,双掌连翻,逼住秦玉马匹,趁他一个不备,甩手一拳,撞在他坐下白马的马首上,“噗”地一声响,把个马头打了个稀烂,那白马双蹄向前一跪,宋笠得势即下毒手,右拳直捣,撞向秦玉前胸。
秦玉没防宋笠会对他坐骑下手,马蹄一跪,便大吃一惊,紧接着宋笠拳风又至,忙不迭脚下甩蹬,小马鞭在马鞍上轻轻一点,人已借势腾身拔起,翻落在地上,他何曾受过这种怨气立时暴怒难遏,偏巧宋笠也是有气难出,双拳一阵乱打,把那白马连马鞍带尸体掏了个粉碎,余怒还没有消,厉吼一声,又奔了林惠珠的坐骑。
秦玉本已暴怒,见“百毒叟”竟如疯虎,又找上林惠珠,好像他今天是专门找畜牲的霉气,抡拳向林惠珠坐下白马又打。秦玉更担心他惊了林惠珠,展开身形,揉身而上,手中马鞭疾探,径点宋笠的“脊心”穴。
宋笠才要打马,忽觉身后风到,他好像玩命似的,倏的一个“怪蟒大翻身”,也不管身后递来的是刀是剑,探手向后便抓。秦玉倒被他这种失常的举动怔住,连忙缩手抽鞭,脚下疾移两步,马鞭变点为劈,横扫宋笠腰际。
谁知宋笠公然不理,跨步上前,探手竟来扭抓秦玉的前襟,秦玉忙又急退,连扫向他腰际的马鞭也急忙抽了回来。
两人这一搭上手,开始不久,倒把秦玉弄了个手忙脚乱,因为宋笠一改过去作凤,处处不顾自己,专来扭扯对方,秦玉弄不懂他目的何在,自然被逼得连连后退。
但十招一过,秦玉慢慢也看出这宋老头儿使的,并不是什么新奇武功,只不过神经有些失常,不要命地蛮干而已,这一来,情势立变,如以宋笠的功力来说,他不失常,秦玉空手,像在新乐城外竹林之中,彼此原可以互拼个数百招,但今天宋笠举止失常,为了九龙玉杯又气又怒,再加上秦玉手中多了一根马鞭,敌我消长,他哪里还是秦玉的对手,十用才过,秦玉已经展开身法,争得了主动,才不过三两招,“啪”的一马鞭,已抽在宋笠左颊上。
宋笠被这一鞭抽得头偏了偏,身子也跟着转了半个圈,颊上已皮开肉绽,汩汩出血,但宋笠仍如未觉,双掌呼呼,兀自抢攻不已。
又是两三招,秦玉逼步低头,从宋笠掌下游过,反手一马鞭,狠狠抽在宋笠左后肩上,这一鞭更是不轻,直把宋笠打得一个“狗吃屎”,扑翻在地上,但宋笠浑然忘了疼痛,一翻身又爬了起来,披发浴血,依然伸手要来扭扯秦玉的衣襟。
就这么不到二十招,“百毒叟”已被秦玉打得皮破血流,遍体鳞伤。旁观的柏元庆看看事情不对,大喝一声,飞身抢了出来,抓住宋笠向后一拖一掷,将他甩退了丈余远,自己反身凝神,准备碰碰这位英爽风雅的少年。
哪知道宋笠直是疯了,伤成了那个样儿,兀自不肯罢手,踉踉跄跄,又奔了过来,口里骂道:“小畜牲,混账王八蛋,姓宋的跟你拼了!”
柏元庆见他那副样子,哪还有半点一派宗匠的风度,纯粹就是个使皮耍赖的泼妇模样,只怕他一个失手,伤在对手鞭下,说不得,只好趁着拖他不备时,骈指点了他的“乳泉”
穴,才使他安静下来,秦仲上来,拖着他退到一旁休息。
柏元庆治好了宋笠,这才转身向秦玉笑道:“阁下年纪轻轻,却好狠的手段!眼看他已举止失常,手下丝毫未留情面。”
秦玉冷冷笑道:“这就奇了,出手是他姓宋的先出手,连我的坐骑都被他毙了,难道动手之前,还要先找大夫来替他检查身体的吗?”
柏元庆有些辞穷,不由含忿道:“那么阁下是哪一位名师的高徒,可否能将师承见告,由老朽来接阁下几招高招。”
秦玉嘿嘿笑道:“你要领教甚是容易,要问在下师承,却大可不必,行不行手底下见真章,与师门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各报师名,就可以不用出手,便分出高下了么?”
柏元庆见这小子口齿伶俐,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但他适才见他从马上翻落地面,以及和宋笠对招时出手劲式,心知必然不会是个庸手,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柏元庆虽然一向自视甚高,面对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特别谨慎,收起了一往的玩笑姿态,脚下右张左闭,拿好了桩,笑道:“老朽不才,就向阁下领教几手高招。”
秦玉冷冷一笑,左掌右鞭,亮开了门户,道:“看你那大的年纪,让你先出手吧,别说在下仗着年轻,欺侮你年迈人。”
柏元庆听了他这讥讽语句,本来已经怒往上冲,但突然见秦玉亮开门户时,脚下倒踏乾坤,右手鞭梢平指,左掌拇指小指半曲,中间三指紧贴直伸,不由猛吃了一惊,右脚向后斜退半步,厉声道:“干尸魔君褚良骥是你的什么人?”
秦玉自下山以来,还从来没有人一眼能认出自己的师承门派,现在被这老头儿一口道破,也是吃惊不小,竖眉问道:“老头儿,你怎么知道干尸魔君的?”
柏元庆神情萌动,颤声喝道:“不要废话,干尸魔君褚良骥是你什么人?快快说出来,他向来未闻收过徒弟,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黑煞阴风掌的出手用式,快说快说!”
秦玉本想直认干尸魔君的独一门人,但因柳媚曾说过,不要他对人报出师承,更听柏元庆说未闻褚良骥收过徒弟,他好强之念一起,反不愿承认了,冷冷说道:“你这个人真作怪,动手就动手,尽问人家师承干什么?
假如我不告诉你师承,你又怎么样?”
柏元庆说道:“狂妄小辈,我劝你不要自视过高,你知道老朽是谁吗?”
秦玉笑道:“我只知道你是个白胡子老头,你没有呈名报姓,谁知道你是谁?”
柏元庆突然仰天大笑,说道:“看来你准是干尸魔君手下弟子了,就凭你这桀骜不驯的言谈个性,竟和褚良骥当年一模一样,老朽姓柏名元庆,你可曾听你师父提到过有这么一个人么?”
秦玉听了,竟把头连摇,道:“没有没有,你这老头是来动手的?还是来拉近乎的?要动手就快,不动手就请退开,我可不耐烦跟你尽摆着架式,在这里谈家常。”
柏元庆脸色陡地一沉,喝道:“好畜牲,这是你自讨苦吃,却怨不得老朽了。”
说罢,左臂一指,疾进两步,右掌陡的五指箕张,向秦玉迎面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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