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娘道:“他们兄弟晤面,龙二侠伤势又重,难免会睹状伤心,再等一会就快回来的。”
苹儿道:“那地方很远吗?”
方慧娘道:“不远。但叙谈别后,探视伤痛,总要耽误些时候的,你是不是饿了?可以叫悟非先送饭来吃?”
苹儿道:“我不饿……我是在想,既然姑父他们还得等一会才能回来,咱们何不去请冷大先生来,吃饭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商议应敌的方法了。”
方慧娘想了想道:“这样固然最好,只是悟非他们不知道飞来居的位置,无法将信送去。”
苹儿忙道:“我知道那地方,云表哥告诉过我,飞来居是由一块大石凿成的,就在附近不远,而且,我也认识冷前辈的弟子盛彦生盛大哥。”
方慧娘道:“既然如此,就叫悟非驾船送你去一趟。不过,要记住快些回来。”
苹儿道:“好!我自己去找悟非师兄。”取了密函,喜孜孜向楼后而去。
但她见到悟非,却未提送信的话,只详强探问了有关海云的可能行踪路径,最后说道:“四婶命我去催姑父他们快些回来吃饭,要你把船给我用用。她老人家在佛堂里打坐,叫你们别去打扰。”
苹儿瞒过悟非和悟果,独自驾舟离了大觉禅院,既未去飞来居送信,也没有往寻海一帆,而是迁问北方的独山湖驶去。”
独山湖接连运河,正是南下微山湖的必经之路。
运河蜿蜒南流.纵贯鲁境,其中只有两处“以湖代河”,一是东平湖;另一处就是独山湖。
每当“河”与“湖”连接的地方.必然桅墙林立,商贾云集,份外显得繁盛热闹,东平湖口的东阿县和独山湖口的南阳镇正是如此。
已是午夜时办了,南阳镇临湖一带的酒楼中.仍然灯火通明,营业鼎盛,酒客们喧嚷笑闹之声不绝,阵阵酒香从厚市门窗内飘进出来,荡漾在行入已稀的街头。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街头转角处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条人影。
那高的一个戴着顶阔沿范阳笠,身上裹着一条宽大的毡子。大半个面庞都被毡子掩蔽,只露出两只炯炯发亮的眼睛。
他面目虽不可辨认,分明就是海云—一因为紧跟在他身侧的那个矮小人影,正是纪小龙。
两人顺着街檐向前走,不片刻,停身在_名叫“醉仙楼’伽酒店门前。
小龙指指店门外的金字招牌,低声道:“就是这一家。”
海云晤了声,道:“好,我进去谈生意,你在这儿小心守望着。”
小龙道:“那姓刘的绰号‘金钱豹子’,是个麻睑,你可别弄错了。”
海云又晤了一声,迫自掀开帘子,跨了进去。
店里烟雾弥,满满坐了一屋子客人,拥臂猿拳,好不热闹,但这些客人绝大多数都是穿短衣的粗扩汉子,一望而知,全是靠水路混生活的船家。
海云正游目四顾,一名店外已经含笑迎了过来,说道:“客官.对不起,小店今天是船帮刘大爷冥客,席位今白了,请改天再来吧。”
海云点点头道:“我正是来寻刘大爷的。”
店伙轻哦道:“原来是刘大爷的客人,请问贵姓是——--”
海云道:“姓陈。我是徐州府龙记商号的采办。”
那店外连忙陪笑道:“刘大爷在接上.陈爷请随小的来。”
一面在前领路,一面高叫道:“徐州府龙记商号陈爷到啦,楼厅雅坐待客啦。”
楼上地方比较宽敞,大约只有五六张桌子,客人衣履也比较整洁讲究.此时都已酒意阑珊.残席将终。
首席上一个锦衣麻脸老头儿闻声站了起来,却满脸迷惘的道:“龙记商号姓陈的?是那一位的朋友?”
全楼客人面面相觑,都摇头表示不认识。正诧异同,海云已循梯而上,在楼梯口缓缓脱下笠帽,卸去了裹身毡子。
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海云揭去帽毡,露出一息锦缎儒衫和嵌玉文士巾,衣是彩昂生辉,人是玉树临风.丰神珍朗,立刻镇慑住满楼客人。刹那间,整座酒楼宇优静了下来。
海云含笑向四周供了拱手,然后走到那麻脸老人面前,欠身道:“敢问这位就是船帮刘大爷吗?”
麻脸老人连忙还礼道:“不……不敢当……在下正是刘福根……”他似乎没料到海云会跟自己说话,一时竟有些期期艾艾,手足无措的样子。
海云抱拳道:“在下姓陈,现为徐州龙记商号采办,冒昧造访,打扰了诸位的酒兴,请多原谅。”
刘福很忙笑道:“这是什么话,贵客光临清还请不到哩!伙计,快给陈爷添座来。”
店伙添了座位,海云也不推辞.坐定后.先问桌上客人敬了盅酒.说道:“诸位是刘大爷的贵客,也是陈某的尊长前辈.初次相见.借花献佛,委实不成敬意。”
刘福根大笑道;”说来都不是外人,在座全是船帮兄弟,谁都跟徐州府龙记商号交往过.谁不知道“龙记’是大江南北第一家大字号!”
海云道:“可惜在下才入”徐州龙记’不久,以前和诸位都未见过,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众人都道:“不敢当,以后上要仰仗陈爷的照顾。”
刘福根道:“我正觉得奇怪,徐州龙记我半年前还去过,却没见过陈爷,敢情陈爷是最近才到职的?”
海云道:“敝号在大江沿岸部有分号,在下以前系在‘长沙分号’任职,最近才被黄老夫子调来徐州分号。”
刘福报道:“原来如此,贵店徐州分号的黄老夫子,我倒是颇为熟论的。”
海云道:“在下正是奉黄老夫子之命,特来拜谒,有件事,要请刘大爷鼎力相助。”
刘福根道:“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只要我刘某人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海云笑了笑道:“如此我这里先谢谢刘大爷。敢问刘大爷.现今停泊在南阳镇的客货船只,共有多少艘?”
刘福根道:“我没有详细算过,大约除了过境寄泊的外,总有二十余艘吧!”
海云道:“附近五十里内,能载人的船只,连渔船在内,共有多少?”
刘福根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很多了,至少也有百艘以上。”
海云又问道:“这些船只都属贵帮管辖吗?”
刘福报道:“运河两岸船只,都属本帮管辖——陈老弟问这些些什么?”
海云含笑道:”敝号有意将贵帮所属空船全部包租下来,不知办得到么?”
刘福根吃惊道:“包租全部船只?连渔船也内?”
海云道:“正是!”
席上众人都惊诧莫名,纷纷道:“那可得要不少费用。”
海云道:“三天之内,蔽号有大批货物,经运河转埠,需船甚多.是以黄老夫子特命在下赶来安排,至于费用若干,但凭刘大爷和诸君吩咐就是。”
刘福根忙道:“你要多少船,准备租用多少时间?”
海云道:“凡运河两岸船只.无论大小。全部租用,日期暂以三天为限,只等货到,随时装船,不知这样行不行?”
“行!行!行!刘福根连声答应,满脸皱纹都笑得抖动起来,一面大声吩咐:“伙计,快借把算盘来用。”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交易,在座皆是船帮中人,谁不笑在脸上,乐在心头。于是,有的帮忙刘福根计算费用,有的就巴结海云,殷勤敬酒。
算盘“滴滴答答”敲了好一阵,刘福根陪笑说道:“彼此是老交情,不好意思过份认真,就按二十艘大船,一百艘小船计算吧!大船每日租费五钱银子,小船三钱,三一得三,二五一十,每日合计四十而,三日共是一百二十两。龙记是老主顾、订金只须先付半数,等…”
海云摆摆手道:“三天租费.在下全部预付。”从袖中抽出一卷银票扬了扬.众人眼晴都大了,看那厚厚一叠.怕不有干两以上。
刘福根咽着唾沫笑道:“这…真是不好意思…”
海云当场点出一百二十两徐州龙记钱庄的银票,却不立刻交付给刘福根,正色说道:“亲兄弟明算账。在付清定金之前。在下有个条件,必须言明。”
刘福根眼睛只顾望着银票,忙道:“陈老弟尽管吩咐,咱们一定遵办。”
海云道:“贵帮船只既然由敝号包租了,三天之内,不能另接生意,这话可对?”
刘福根道:“这是规矩,当然对。”
海云道:“但贵帮辖区辽阔,唯恐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收了敝号租费,却又另接其他生意,那样必然妨碍了敝号运货时效。所以,在下想请诸位答应,今夜就发出通知,要附近五十里内船只,天明前全部集中到此间南阳镇,但不得泊靠码头,必须在距岸三十丈外水面下锚,听候通知,方准移动。”
刘福根大笑道:“船由你包租了,你高兴要他们在湖里统圈子玩儿都成。放心吧,天亮以前,一定办到就是。”
海云付清了银票,起身道:“丈夫一言,快马一鞭。承诸君慨允协助,在下改日再谢,告辞了。”
刘福根忙道:“老弟,别走,公事谈完了,咱们还得述述私谊,再喝两杯……”
海云谦谢了一番,坚持要走,刘福根见挽留不住,只得亲自送到店门口,海云叮嘱次日晤面;长揖而别。
转过街角,小龙从暗影中快步迎了上来,问道:“妥当了么?”
海云点点头,一面又戴上笠帽,披上毡子,一面微笑道:“咱们总算抢先一步,等他们天亮以后,附近五十里内,已经无船可雇了。”
小龙道:“我真不懂,你凭什么断定他们到此地又要雇船呢?”
海云道:“理由很简单:第一,由东平南下,陆路比小路方便.由南阳至微山湖水路却又比陆路方便多了;第二,此地已经接近微山湖,船上更较陆上易于隐蔽行藏;再说,他们人数众多,也耽心再往下去,不容易雇到大船。”
小龙道:“如果他们决心乘船,随时可以动武强抢,你纵然预租了全部船只,又有什么用?”
海云道:“他们当然可以逞强夺船,但那样一来,等于暴露了行踪,依我想,聂开泰不在,那姓姚的统领未必敢如此明目张胆。”
小龙道:“可是,他们要去大觉禅院,总得用船才行呀。”
海云道:“所以我只想阻止他们三天时间,三天以后,黄老夫子已经准备妥当,就不愁他们不中计了。”
两人边谈边行,不多一会,已走到镇街尽头,海云首先停步,小龙也跟着停了下来。
凝目望去,只见镇外旷野寂寂,一片沉静,夜色浓重,古无人迹。
小龙皱眉道:“他们会不会中途转了方向,不往这儿来了?”
海云侧耳听了片刻,忽然低声道:“快些掩蔽,他们已经来了。”
两人急忙闪身隐入暗处,屏息以待。
果然,没多一会工夫,衣袂振风声入耳,几条人影如飞而至,一近镇口,便齐齐停住脚步。
人影处,正是五名黄衣剑手,内中却没有那姓姚的统领。
为首一人仰面望望天色,摇手道:“时间尚早,姚统领还没到,大家先在这儿休息。”
其余四个也不说话,默默走向路旁一棵大树下面,席地坐了下来。
这些黄衣剑手无论何时可地,无论人数多寡,最奇特的表现,便是“绝对服从”,只要领队吩咐一句,绝不会有反驳争辩,而且行动划一,举止毫不杂乱,三数人或三数十人,看来就和一个人一样。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人影闪现,又是五名黄衣剑手赶到。
这五个人更是连话也不说一句,一齐走到树底坐下,彼此既不交谈,甚至招呼也没招呼。
海云看得暗暗皱眉,心想:“金蚯蚓宫不知用的什么方法,竟将门下弟子训练成这般冷酷?这哪儿还象是人?简直就是一批杀人的机器。”
思忖间,风声再次入耳,姚统领亲自带着二名剑手也到了。树下十个人不等吩咐.同时站了起来。
姚统领略为清点了一下人数.吩咐道:“从此地往南已经接近敌区,大家先改换衣着,不可再暴露黄衣,现在就开始换衣。”
话落.十余名黄衣剑手立即取下随身行囊,纷纷动手换衣。
他们似已早有准备,行囊中带有各色衣衫,不片刻间都已改扮成负贩行旅模样,只差十几付货物担子了。
姚统领亲自检查一遍,说道:“现在分为两路入镇.第一路随我行动,第二路随包副统领行动,大家记住西街上的“集贤庄’,个要弄错了。”
转面向最先带队抵达的那名剑手问道:“老包,暗语还记得吗?”
那名“包副统领”低声道:“记得。是那句俗话:“晴带雨伞,饱带饥粮.’掌权的姓秦,内掌权姓梁。”
姚统领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但咱们一年多没来,须防其中有变,见面的时候,务必先看仔细。”
包副统领道:“是.”
于是,两人各带一半剑手,分头动身,进入镇内。
小龙叹声道:“海大哥,咱们也分路跟下去吧!”
海云道:“不必分路,咱们只须盯住姓姚的一路就行了。不过,这事却有些奇怪……”
小龙道:“甚么奇怪?”
海云道:“‘他们所说的‘集贤庄’、好像是早已布置在镇内的联络站,那‘晴带雨伞、泡带饥粮’的暗出.也含着‘未雨绸缪’的意思.莫非他们早已对大觉禅师怀着戒心.预先布下了监视的人?”
小龙道:“管他预先的也好,临时的也罢.等到动手的时候.还不是一网打尽。”
海云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他们事先已有同党匿于镇中.咱们今夜的计划就可能白费心机了。”
小龙催促道:“现在多想无用.快跟下去要紧。”
拉着海云一路尾追踪了下去。
那姚统领和六名剑手在镇内绕路而行,兜了几个圈子,竟向临湖码头区走去,然后转入一条窄巷。
这条巷子,正是在“金钱豹子”刘福根宴客的酒楼背街,巷内全是大小客栈.一盏盏店招灯笼,由巷头直排到巷尾。其中有设备豪华的大旅店,也有专门媒介娼妓的小客店,虽值深夜,仍很热闹。
海云跟到巷口,一眼就望见六盏巨大的店招灯笼,高挑着“集贤庄大客钱”六个斗大红字。
这客栈的气派,不仅是巷子里最大的一家.必定也是南阳镇中最大的一家,难道竟会是。金蚯蚓宫”预设的秘密联络处所?
事实证明这个猜测不错;因为姚统领一行,分明都进了客栈。再过一会.那包副统领带着另外六名剑手由对面巷口走过来,在门外略作遇巡,也鱼贯进入店内。
海云皱了眉头,哺哺道:“看情形,咱们也只好冒一次险了。”
小龙道:“你的意思是,咱门也住进这家客栈去?”
海云道:“咱们不能正而去住店,只能暗地偷混进去。”
小龙道:“可是那些剑手武功很高,人数又多.万一被他们发觉,岂不太危险了?”
海云道:“所以,只由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外面替我接应,如果天亮以后我还没有出来,你也不必再等候,赶快去大觉禅院报讯。”
小龙道:“我跟你一起进去,彼此也好互相掩护照应。”
海云摇头道:“不必。我有铁皮衣防身,危急时还能自保,你若同去,反而不便。”
小龙还想争辩,海云已摘去范阳笠,束札衣衫,快步进了巷子。
他走到“集贤庄客栈’门前,故意将一块布绢遣落地上.假作俯身拾取.目光却扫问客店门内。只见店门还留下一扇木扉未曾闭合,门内点着一盏明亮的琉璃灯,有个店伙模样的汉子,正伏在几台上打瞌睡,此外并无第二个人。海云四顾一眼,一闪身,便跨进。”店门。那店伙伙睡如故,海云笑了笑,扭头打量.见这客栈横幅甚宽,纵深却不够,正对柜台是座楼梯,可通楼上客房,如果由楼下通道向后去,是座精致的四合院子.两侧约有二、三十个房间,这时都静悄悄不闻声息,显然住店的客人并不多。
他缓缓举步穿过四合院子,心里不禁纳闷:借大客栈.怎会如此冷清呢?就是住客少.刚才进来的姚统领和十三名黄衣剑手却到.那里去了?
正感不解,忽听“呀”的一声,对面院门突然启开,两个人撑着灯笼,并肩走了过来。
海云闪身避入墙角暗影中,只听那两人一边走一边抱怨,其中一个道:“这是什么客人?天都快亮了才来投店,十几个人又要吃又要喝’真他妈把人折腾死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作怪么?既然是住店的,就该住在这边院了里,怎么又招待到那边酒楼里吃喝呢?看样子,连掌柜的也对他们巴结,我猜这些人来头一定不小。”
那一个又道:“唉,别提了,咱们掌柜的整天那副死样怪气,自以为了不得的样子,今天碰上这批人,倒像遇见债主似的恭敬,也不知是啥道理?”
另一个道:“依我看,这些人说不定真是债主,说不定他们原跟掌柜的是生意同伙,被掌柜的吞了他们的银子,如今寻上门来了,说不定……"那一个笑骂道:“去你妈的‘说不定’,以我看,‘说不定’人家是看上你妹子,‘说不定’要叫你做大舅子哩!”
另一个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骂人?”
那一个道:“骂你还不是白骂,你要是一赌气,把你妹子嫁给我,老子就佩服你。”
另一个气愤道:“姓丁的,你不要欺侮人,说不定那一天……”
姓丁的大笑道:“说不定那一天你发了财,做了掌柜的说不定我还跟你做伙计,对吗?”
两个人一路笑骂着过去了,海云却瞧得骇然暗惊,因为他发现那姓丁的伙计,原来就是“醉仙楼”酒店那名替自己通报带路的伙计。换句话说,“醉仙楼”和“集贤客栈”房舍本是相通的,两家的掌柜也就是同二个人。
海云心念飞快地转动,瞥见那两个伙计已经转入前院通道,忙吸一口气,蹑足掩近后院门。
他轻轻试了试,院门仅是虚掩着,但门内却有人语声,忖度位置,门内可能正是“醉仙楼”的厨房。于是壮着胆,推门跨了进去。
果然他没料错,里面正乱着,四五个汉子挤在一间煤烟油雾充斥的厨房内,有的在洗碗,有的在剁肉,有的在炒菜……
屋中光线昏暗,厨师们又正忙碌着,谁也没注意进来了一位陌生人。
海云半低着头由空隙处挤身而过,经过煤灶附近,一名厨师正起着热辣辣的油锅,油已沸了,才想起忘了准备,忙用肘推海云,口里连声叫道:“老王,快一点,给我一裸葱,快!快!快!”
海云没敢出声,顺手从桌上取了一棵葱,塞在他手里。
那厨师也没有回头,接过葱在胁窝下摔了两持,又塞在咀里一段一段咬成小截,“呸”的再吐在掌心,“滋啦”一声,全抛进油锅里爆炒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菜馆里的“葱爆牛肉”?海云看得一阵恶心,险些连隔夜饭都呕吐出来,急忙掩鼻快步而过。
穿过厨房,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再转过去,有座楼梯,是准备送上楼用的。
海云提气登楼,偷眼向上张望,楼上摆着两桌酒菜,那些改扮成商贩的黄衣剑手,正围坐大吃。
但是,内中却不见酒楼掌柜和姚统领、包副统领。
海云缩身退了下来,暗想道:“首脑人物既不在座,当然是另有密室了,但密室会在什么地方呢?”
正在纳闷,忽见一个伙计用托盘托着几碟精致菜肴,由厨房走了出来,退自推开楼梯下一扇小木门,低声道:“内掌柜请接一接,菜来了。”
门里应了一声,伸出只穿翠绿窄袖,戴着翡翠手阈的女人手臂,轻巧的接去托盘,同时沉声道:“以后记住要先敲门,不许这样随便。”
接着,“蓬”的一声,木门复闭。
海云恍忖道:原来在这里。等那送菜的伙计走后,悄掩至门外,砍目由缝隙偷望。
门内有灯,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的角道和一列石级,果然是通往地窖的出入口。南道中空荡荡的,那女人大约已送菜到下面去了。
海云试推那扇木门,不料门已下闩,而且所用的木质也十分坚固。
他本想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尽量避免留下痕迹,省得打草惊蛇,使黄衣剑手生出警惕,但目睹对方防范如此严密,只得临时改变主意了。
于是举手在木门上轻轻扣了一下。
不一会,只见一个胖都都的中年女人从石级上走上来,靠近门边低声问道:“是谁?”
海云压着嗓子答:“内掌柜请开门,送肉丸来了。”
胖女人移开门闩,刚伸出手来接取,冷不防被海云一把扣住手腕,同时飞进一掌,拍在她脑后哑穴上。
先制哑穴,当然是防她出声呼叫,扣住手腕,则是预防她那笨重的身体跌倒时会发出声响。
海云一击得手,侧身挤进了木门,一面落下门闩,一面将胖女人轻轻放在地上,好一会没闻动静,才定了心。
贴着两道石壁向前移动七八步,已能望见地窖中的大略情形,敢情这是一座藏酒的酒窖,一排排的酒坛,像围墙似的环绕着整个地窖。酒坛围绕中,有片六尺宽的空地,摆着一张食桌,姚统领和包副统领,正跟一个锦衣人在低声密谈——
只听姚统领道:“……照你这么说,那自称姓陈的少年,分明就是神刀海一帆的儿子海云,咱们在火王庄跟他照过面,也看见他胸前悬着一柄双镐剑。不过,他怎会反赶到咱们前头,而且包租下船帮全部空船,难道他已经知道咱们的计划了?”
姓包的副统领道:“或许这只是巧合,他们征集空船,可能是别有用途。
姚统领道:“无论如何,咱们必须弄到船只,这是片刻不能耽误的,聂总护法临行一再叮嘱,限咱们半月之内赶到,用霹雷珠毁去大觉禅院,绝不能让那和尚重出江湖。老秦,你有什么办法弄到船只吗?”
锦衣人沉吟了一下,道:“办法倒有,但不能太急,总得二三日才行。”
姚统领道:“甚么办法,你且说说看。”
姓秦的锦衣人道:“目下船帮已经收了租船订金,沿湖五十里内是无法弄到空船了。但他们对载货过境的货船,却没有限制,如今之计,只有在过境货船上想办法了。”
姚统领道:“能想到办法吗?须知咱们带着一大箱霹雳珠,绝对不能跟人同船的。”
“这个我理会得。”姓秦的锦衣人缓缓说道:“我奉命监视微山湖动静,平时跟船帮倒有些交情。据我所知,有两艘载盐的盐船,一二日内就要由南阳路过,船主跟我私交很好,咱们可以跟他们行量,把盐暂时卸在南阳,先送你们去微山湖。”
姚统领道:“如果在这儿卸货,岂能瞒得过船帮?”
姓秦的锦衣人道:“那就索性将盐货全买下来,待起旋之后,再倾入湖中就成了。”
姚统领道:“晤,这倒不失为可行的办法,但要注意一点,事须秘密,不能泄漏半点风声。”
锦衣人道:“姚兄放心,船只的事我自会料理,这一二日内,兄弟们住在店里还望二位多加管束,别露出行藏才好。”
姓包的副统领道:“依我说,何必还等甚么载盐的货船,干脆用武力强夺两艘空船,岂不省事?”
姚统领道:“不行。聂总护法特别吩咐过,那和尚不是易与之辈,只能暗中下手,不能打草惊蛇。如果强夺船只,只怕咱们没到,和尚早就得到了消息了。”
包副统领又道:“那咱们且趁候船这几日,设法先解决了海云那小子,以兔他从中得事。”
姚统领想了想,摇头道:“咱们只奉命对付大觉禅院,其他的事,还是等聂总护法到了再说吧。”
那锦衣人叹声道:“姚兄,我倒觉得老包的意见很对,如能除去那小子,对咱们觅船的行动方便不少,况且,他既然佩着双镝剑,与大觉禅院必然有关系,预先除去他,也算是执行命令……”
姚统领仍然摇头道:“我岂不知道他和大觉禅院有关系?但如今聂总护法不在,一切总以谨慎为上,这几天,咱们只在店内等候船只,不许离店一步,节外生枝的事最好少惹。”
忽然压低声音接过:“老秦,你知不知道,此次聂总护法亲自押送铁皮书生谭人杰回它,是为了什么?”
锦衣人道:“为了什么?”
姚统领声音更降低了许多,三颗头凑在了一处,耳语这般密谈海云听不真切,鼻子向前移伸,不知不觉已探出石级边缘之外了。
隐约似乎听见姚统领的断续语句道:“……成功之后…,出关··那时天下武林……姓海的又何足道哉,…··”
正全神在注意倾听,不料术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叫道:“内掌柜,开一开门!”
海云一惊,急忙缩身,一个不留神,同着撞着石壁,一片石砂籁派滚落,顿时惊动了下面三个人。那锦衣人一扬头,瞥见海云半截衣角,立即长身而起,喝问道:“什么人?”
海云情知不妙,身形飞快的扑向木门,手起掌落,拍断了门闩,急急将门拉开。门外站着一名伙计,还傻得得的将一碗滚烫的鲤鱼汤递了过来,道:“汤来了——”海云伸手接过汤碗,顺势一脚,将那伙计踢了个“元宝大翻身”,刚冲出木门,背上已中了一剑。
幸亏他身上穿着“铁皮衣”,那一剑只刺破了外衫,并未伤及肌皮,饶是如此,也使他赫出一身冷汗。
海云无暇回顾,一反手,把那碗鲤鱼汤向后泼了过去,同时探臂撤剑,旋风般冲进厨房。只听身后一声呼喝道:“有贼!快些截住他!”
厨房里几名厨师都停止做菜,有的提着锅铲,有的操起切肉刀,纷纷问道:“那里有贼?那里有贼?”
海云回手指着道:“在地窖里偷酒,快去抓,别让他逃了。”
口里说着,人已穿出院门,一提气,上了屋顶。
几名厨师未逞细想,一齐奔向地窖,恰好和姚统领等人懂个正着,登时乱成一团……
海云得此空隙,飞身越出院墙,一溜烟冲进横街檐下,籍夜色掩护,脱身而去。
转过数条街巷,不见有人追赶,才长吁了一口气,停下休息.片刻之后,小龙也悄悄跟至,急问道:“怎么会被他们发觉了?。
海云道:“好险,若非铁皮衣,今夜真脱不了身。不过,险虽险,总算不虚此行。”
于是,便把窃听到的秘密,大略向小龙说了一遍。
小龙骇然道:“他们竟带着‘霹雳珠’,这是打算将大觉禅院炸成灰了。”
海云道:“咱们既已知道这个秘密,倒也无足畏惧了,我耽心的是他们发觉秘密泄露,很可能会改变计划提前下手,咱们必须尽快把这消息通知大觉禅院才好。”
小龙道:“他们没有船,怎能提前下手?”
海云道:“那姓秦的在这里潜伏已久,与船帮中人很熟,如果他决心要弄两艘船,还是有办法弄到的。”
小龙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赶快动身到大觉禅院送信去吧!”
海云道:“咱们只能一个人去报讯,仍须留下一个在这儿继续跟踪监视,否则,便无法和黄老夫子联络,以前的计划就难实行了。”
小龙霎霎眼睛,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去报讯?”
海云道:“你如愿意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小龙道:“我不知道大觉禅院在什么位置?”
海云道:“这容易,悟非他们有地图留在这儿,你可以复绘一份带去,另外我再写封信由你带去见金钱豹子刘福根,他会替你安排船只。”
小龙道:“刘福根就在此地,何用写信?”
海云道:“这两三天内,我不想跟他见面,以兔被那姓秦的认出来。”
小龙默然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快些写信吧,我夭一亮,就去见刘福根去。不过,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务必要小心谨慎,千万别再像今夜这样冒险了。”
两人身边都无纸笔文具,于是在附近寻了一家小客店,要了一间房子,借用纸笔,绘图修书。
信写好,天色也亮了,小龙揣好书信,与海云作别,独自去寻金钱豹子刘福根。
海云一夜未睡,料想金蚯蚓宫门下白天多半不会有什么行动,便和衣卧下,著以休息。
谁知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小龙忽又气急败坏奔了回来,连声道:“快些起来,不好了!不好了……”
海云诧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龙脸上已经变了颜色,喘息着道:“刚才我从码头经过,看见一个人——”
小龙道:“很像你那位姓韩的表妹。”
海云吃惊道:“谁?”
海云骇然道:“你是说苹儿?”
小龙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她,我看见她独自从一艘小船上下来,走进了醉仙楼酒店。”
海云听了这话,险些失声惊呼起来,忙问道:“你认清楚了,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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